默默的我,不默默的我们(3)
「你嗯本什么嗯传都没跑嗯什么有四十啪!」翻译为:你根本什么宣传都没跑为什么会有40%!
补习班下课,已经跟玛丽亚说过了会晚点回家。叶广坐在面摊上,嘴里还咬着面条,用气音对着刚端来一碗贡丸汤的徐启章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长串的质问,
而徐启章只是笑了笑。
「嗯,吃饱再说。」说完又跑去收别桌的空碗盘。
死盯着他忙碌的身影,叶广恨恨吃着手上这碗好吃到不行的乾拌面。虽然自己暂居第一,但两人之间只差8%叫他怎么不激动!
可恶,这完全不合逻辑,怎么可能有个虚弱到不行的家伙能在短时间内窜起?明明选战之前他听都没听过这个人(基本上他没注意过任何人),更别说是不跑宣传了。
40%,实力性的数字,完全推翻了之前的臆测,也打乱自己的脚步。
叶广把两颗贡丸塞进两颊,不断地用牙齿开始削下贡丸的皮肉,嘴巴不停咬动,试图平复自己混乱的思绪。
「在模仿小田吗?」脱下围裙用它擦了擦手,徐启章坐了下来笑着问。礼拜天的晚上人特别早散,大概是为了回去对付礼拜一忧郁症吧。
周围只剩下徐妈妈在收摊,还有坐在摊位上的他们。
而叶广只是瞪着他,不说话,硬是加快了速度把贡丸分解。
「你40%从哪来的?」
对他不用迂回,有话直接问,这是叶广几次宵夜下来的心得。
上次问他为什么午休不去宣传,他说因为很累所以午休一定要睡觉。想了想也是,他家面摊其实生意不错,忙完了搞不好回家还要读书什么的,午休休息是应该的。
而他也说了会趁其他时间宣传,所以他也就放宽了心,但是之后叶广也从来没看过他在弄什么排场。
直到民调数字出来之前,他都抱持着「算了,这人会煮饭就好了。」的心态在跟徐启章来往的。
大意失荆州,徐启章活脱脱就是匹黑马!连眼圈都特别黑,可畏的对手啊!
「我说了会趁其他时间宣传的。」手撑着下巴似乎在观察什么一样,轻笑着。
印象中徐启章总是带着笑意看他,很淡很轻很没力,所以感觉什么都看透了,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
某次,叶广这么跟他说了:「我觉得你一脸看破红尘。」他笑说:「我要是看破红尘才不会卖面和选会长咧。」
俏皮的回答,此时叶广又觉得他跟一般同学没什么两样。
或许那种感觉叫作成熟而不是看破?
叶广有次看着他们班同学在互脱裤子时,有所顿悟。
「哪有,我都没看到你在跑活动。」终于把贡丸汤吞得一干二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叶广拿出钱包准备付钱。
「你放学都直接回家吗?」把一半的零钱推了回去,徐启章只收了面钱。
「对啊,司机阿伯会来接我。」每次都不收他汤的钱,迟早被他喝垮啦因为他说过喜欢他煮的汤,所以从此徐启章都不收他的汤钱。本来宵夜不想吃这么多的,逼不得已只好都会在汤之外加点一碗面。叶广讷讷地把钱收起来,嘴里不知道碎念什么。
「下礼拜二,放学有事吗?」站起来开始收座位,徐启章问道。
「晚上七点有家教,怎样?」叶广也跟着搬了几张椅子,没办法,桌子对他这种大少爷来说简直就跟牛一样,抬不动。
「我载你回去,那天留下来一下吧。」又是那种神秘的感觉,飘忽的嗓音加深了叶广的好奇心。问他要干麻,徐启章卖了个关子。
虽然坐他的脚踏车五次有三次雷残,但看在不用跟司机阿伯独处外加可以一探究竟的份上,叶广点点头,答应了。
******
礼拜二,夕阳下的学校大树广场前。
「让各位久等了,今天要演唱的是五月天的『憨人』,谢谢。」
平常虚无飘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竟然传达出一种醉人的气氛,低压的磁性男中音唱起这首歌来,带着点少年的迷惘、少年的追寻、少年的期许,引起台下听众很大的回响。
因为大家有着相似的年纪、处在相似的环境、带着相似的烦恼,也共同寻找相同的出口,梦想的出口,每个听徐启章唱歌的学生们,彷佛都成了一体,跟着唱着,他们的歌。
夕阳给了台上拿着吉他的人一盏聚光灯,让从头到尾都站在最前面的叶广听得睁不开双眼。
「哭什么?」风吹乱前发,从前坐传来的笑意让叶广又抽了抽鼻子。
「你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拉票,犯规。」带着鼻音的咕哝,没力。
「不是听不懂台语?知道我在唱什么?」他知道叶广平常不听这种的。
「有些听得懂啦,就算歌词听不懂,你唱的我也懂啦。」精英的形象整个都没了啦反正脚踏车高速行驶中也没人看。叶广抹抹脸。
听到叶广这么说,徐启章没有回话,但叶广感觉他很开心,不是像之前那样淡淡的喜悦,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开心电波,连带的也影响了他。突然不想让他这么嚣张下去,手往他的腰用力一掐,不到一秒,再次天翻地覆。
「我又忘记你怕痒了」倒在地上,他第一次感受到徐启章传来的哀怨视线。
这次叶广的手肘挂着两个窟窿回家,吓得玛丽亚直说以后再也不让他自己回家了。
第五章
「欸欸怎么办啦,你学生会长要投给谁啊?」
「不知道耶,反正不会投给狐臭铭。」
「就是要你在叶学长和那个弹吉他的之中选一个嘛。」
「好难投,叫他们两个组团出道啦。」
说实在的,学生会长这玩意,选的不是政见,是人气。
学校中午的福利社总是大排长龙。因为没有学生餐厅,没带便当的学生总会在快要接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抓起预备好的钱包,脚离开桌子底下做预跑动作,钟声一响,老师都还没说下课,人就喷射出去了。
叶广不会去人挤人,因为他每天中午都有玛丽亚的豪华便当可以吃。午餐时间叶广的周遭总是围着许多人,尤其最近还有选战话题正发烧,让选举团队们一个个把书桌并到他旁边,边吃饭边七嘴八舌地讨论最近陷入胶着的支持率。
团队中的包打听老包,边掀开泡面的盖子、边将刚刚在福利社听到的「组团出道论」转述给叶广知道。听完老包激动的报告,叶广只是笑着喔了一声,吃了口饭配香肠,没发表什么意见。
在众人眼里看来,叶广的不予置评代表不把徐启章当一回事,总之老神在在十拿九稳,遂也跟着放开了心,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起等一下午休时间行进的宣传路线以及新的宣传花招。
宣传手法越到后期越是花招百出,连排排站后空翻这种让叶广从后面隆重登场的招都用了,到了最后还真不晓得这群精力无处发泄的高中男生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叶广本来是不太想配合的,觉得有点哗众取宠,精英怎么可以变小丑?但是在看了徐启章的表演之后,感动之馀也得到了些心得:选民们要的是活泼动感的印象分,而不是死沉沉的政见发表。
虽然在最近的宣传手法上有所更新,但毕竟还是敌不过徐启章实力派的演唱,连小田某次经过徐启章的表演现场,都赞叹似地忆起当初年少的自己。
「想当年我也是用吉他把我老婆追到手的呢。」含着卤蛋的两颊微微颤抖着,小田的粗框眼镜后隐约
有着泪光。
你是用吉他砸电线杆威胁师母嫁给你的吧。站在「摇滚区」的老位置,叶广愣愣地看着小田说不出半句话来。直至表演结束,坐在歪龙头的后座,他将小田的话转述给徐启章听,跟他一起笑得乱七八糟,然后在河堤的坡道上留下歪斜的轮印。
虽然跟徐启章相处很轻松,但是当投票日越来越近、他们的支持率也越来越打平时,叶广开始有点心浮气躁。
起先还很有信心的,现在却像在拔河一样,不到最后一秒,鹿死谁手不晓得。
肾上腺素好久没沸腾了。
豪华便当见了底,叶广打了个饱嗝吓到了坐在对面的老包,他笑了笑表示歉意盖上便当盒,起身准备午休的宣传活动。
虽然支持率相近让他有点不安,但叶广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跃,就好像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心里有种就算输给徐启章也不会不甘心的念头,因为他们都努力过了,所以不会遗憾以上是叶广讲给小田听的台词,听得小田频频点头说好好好,老师很欣慰有你这样的好学生,要什么帮忙尽管说啊不要客气。
谢谢老师,叶广点头微笑,然后退出了办公室。
「真的这样想?」背着书包等在外面的徐启章有点揶揄地问。
他最近越来越可以懂得徐启章飘渺语气之下的情绪了。
叶广咬牙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当然不可能啊,这位置我坐定啦!」走近校门口,对着路过的学姊马上换上一张嘴脸,叶广满足地又吸收到了一些气。看到此景,徐启章还是笑看着他。
「你都不会累啊?」徐启章从车棚牵出了歪龙头,站在一旁陪他等司机阿伯。
「累?累什么?」叶广疑惑地转头问他,看见徐启章被夕阳照得更深的黑眼圈,笑了出来,「你才累吧,你昨天又很晚睡喔?」指指他的黑眼圈。
「我指的是嗯,算了。」摸摸自己的黑眼圈,徐启章随手按捏两下。
感觉他才真的累,都已经外显成这样了叶广看着他瘦长的身型与虚弱的体态这样想着。
虽然自己每天也是为了成为精英而努力不懈,但至少衣食无忧,基本上来说可以有很多时间专心在学业上,但是徐启章就像蜡烛一样两头烧,在这所升学学校,他要忙着帮忙家里还要维持课业,应该很不容易吧。
小时候看过一本书,里面写的就是像这样的奋斗故事,但是这样的人很多,能被写成书的人却很少徐启章以后会不会也成为一本书呢跟我一样。叶广心想。
「你为什么想要参选学生会长呢?自己都忙成这样了。」这是个敏感的时机,加上敏感的敌对关系,但是叶广觉得他跟徐启章之间没有这种隔阂,所以自然地问了出口。
其实他带着的是关心的语气,只是叶广自己没这么觉得。
看了看黑色腕表,徐启章转头看着叶广露出思考的表情,嗯了一声拉长,像是在考虑什么。
「我说了,你不可以骂我。」徐启章无辜地眨了眨眼,盯着叶广的神情有些暧昧,让他莫名的心跳漏了两拍。
他一定有什么目的,为了什么才参选的。
「快说啦,我哪有骂过你啊。」
那什么脸,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只跟他说一样。
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叶广顺着他的动作把耳朵靠了过去,侧身倾听。
轻轻的,带着搔痒的气音吹过他的脸颊,让他微颤,他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这种感觉就像是晚上偷开电视看锁码频道一样,彷佛要知道了大人的世界那样,知道徐启章的世界。如此淡然的他,一定有着什么特别的理由吧。叶广心里头尽是些什么「跟妈妈的约定」啦、「为了重要的人而努力改变自己」之类的。
徐启章一只手弓在他耳边,偷看着叶广期待的表情,嘴角勾起,慢慢说了。
「学生会长每学期不是会有五百块图书礼券的聘金吗?为了那个。」低低的,带着那么点铜臭味的嗓音传入叶广耳中,让想了无数个清高理由的他当场石化。
他有听过一只牛卖五千块,五千块要买一只牛的老台语歌,但没听过有人为了五百块图书礼券而去选学生会长这个神圣职位的。
「而且,你来选还不是为了你的人、气。」再给他一记,徐启章看见司机的车从那头开了过来,轻轻推了推石化的叶广,轻笑出声,不等他回神长脚一跨上歪龙头就用力踩。
什、什么人气?这简直就是、就是、造反啊!
「徐启章!可恶!为了那五百块你就该死的要跟我抢学生会长的位置!」校门口有几个人惊讶地回过头来看他,但他怒上心头根本没时间注意其他人。而且徐启章竟然还污蔑他想要改革校园的清高志向
好,就算为了人气怎样!这人竟然为了区区五百块而且还是图书礼券跟他抢学生会长的宝座!有没有搞错啊!
晚上补完习来吃宵夜,等你啊。远远传来这么一句其弱无比却又异常清晰的话语,叶广缓缓气拨了拨浏海,对周遭看傻了的学生们回以一个僵硬的微笑,随即钻入车内。
「秀牙啊,塔督啊那个人呀你朽气喔?(少爷啊,刚刚那个人惹你生气喔?)」
「没有,我在练气功。」思考了三秒才解读出阿伯的台语。深深吐了一口气,叶广试图冷静地看着窗外。
他刚刚绝对不是恼羞成怒可恶的徐启章,晚上非吃垮你不可!
第六章
在笔记本上计划着等一下要吃什么,写来写去最后使用爬格子决定出两汤四小菜。就在叶广得意地闭眼哼哼两声、誓言就算明早胃痛也要吃垮徐启章之关键时刻,下课钟声响了。
自从「鹿特丹」被偷之后,出了补习班的自动门叶广就会自动往右走,他渐渐习惯了绕去徐启章的面摊吃宵夜,也习惯了坐他的歪龙头回家。习惯,是上瘾的惯词。
感觉玛丽亚的家乡味菜肴已经无法满足他了,现在一天不吃徐启章煮的东西就会空虚寂寞觉得冷,怪。叶广边走边发简讯给玛丽亚,边在心中感叹被蛋花汤制约的悲哀。
送出了晚一点回家的内容,手机随即一个震动,收到一封新讯息。
「今天有点事你不要来了先回去吧」
叶广看着这封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表情符号的冷情简讯,皱起了眉。
有什么事?这么神秘?已经走到面摊附近巷子口的叶广,把折叠手机盖了起来。远远地看见面摊确实有营业而且徐启章也在那里。
徐妈妈今天没来啊?叶广迈步向前,一个闪身躲在变电箱后,只剩一颗头露在外面探测敌情。
精英的求知欲来自于源源不绝的好奇心(还有源源不绝地渴求人气),所以这不是偷窥。无视认识他的学生经过时露出的惊讶神情,叶广迳自专心地观察面摊上的动态。
什么嘛,明明就在啊还叫他不要来,真的怕他吃垮他喔又不是没付钱,是徐启章自己不收的叶广眯起眼睛,因为跟面摊有点距离,中间又有人影来来去去,所以他看不太清楚徐启章到底在干嘛,只是隐约可以知道徐启章似乎在跟别人讲话看不清楚是哪些人,但感觉很不友善?
周遭的客人很少,现在甚至有的还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走了。
叶广正觉得情况有点莫名其妙时,「砰」的一声,传来桌椅撞击的声音。
他张大嘴巴看见徐启章被揍倒在地,连带地撞倒了折叠桌,桌上的铁筷散落一地,在夜晚发出清脆却突兀的声响,令人胆颤心惊。
叶广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脑袋有一瞬间空白。
是什么?惹到流氓?收保护费?坏人?
一直以来他认为坏人是只有报章杂志才会出现的角色,在没有遇到之前,他觉得那些虽然值得警惕,但不构成威胁。
他也知道他人自扫门前雪是现代人的象征,但如果今天没有看到竟然没有任何人对徐启章伸出援手的这一幕,他也不会深刻地体会那是多么残忍的现代病。
就像某本书里说的,看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这些是真的,所以现在是真的,该怎么办?该怎么处理?
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跑走,但现在该怎么做?
叶广咬咬牙,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很贫脊,读这么多东西,却没有一个章节可以在此时派上用场。如果贸然冲上去现在没时间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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