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时by打字机(42)
多么幼稚而愚蠢。在自然界的所有历史画像之中,把自己的命脉主动交到另一条生命的手中予取予夺,是最不符合达尔文定律的悖科学逆进化论行为。
他原本以为,自己到死都不会做出这种承诺。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矛盾拉扯的最后时刻,秦峥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跟他说:生日快乐。
一瞬间,所有的纠结与痛苦都崩塌了。
沈苫和秦峥,他们两个那么相似,也那么不相似。
一个生在古旧缠绵的多瑙河边,一个长在败絮丛生的锦绣堆里。
一个在飘渺淡泊的关怀中长大,养成了爱笑却薄情的性子。
一个从来不曾体会过真正的爱,连最无瑕的少年时代都只晓得用尖牙回报一切。
他们就像是风与土壤在人间的两个化身,当自由无忌的瞬间撞上坚定沉稳的永恒,那些抽象的、具体的情思被裹作龙卷风无声呼啸,他们在唯一宁静的风眼处向彼此靠拢,无数次转瞬即逝的触碰,最终换来不断消散但也永不消亡的灵魂纠缠。
黑塞说,倘若有两个人,分别代表了两种原则,代表了两个始终相反的世界,那么这两个人一旦相遇,他们的命运就注定了:他们必定会互相吸引、互相迷恋,必定会互相征服、互相了解、互相促进,亦或是互相毁灭。
沈嘉映。像方才与从前的无数次那样,秦峥呼唤他。
我外婆在极其愤怒的时候才会这么称呼我。沈苫平淡说道。
我在极其爱你的时候才会这么称呼你。秦峥安静答道。
我想,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这一个人清楚地知道,如何才能让沈苫心软、投降、溃不成军。
指尖上移,沈苫终于还是在这似从异世谷底涌出的风中用力地拥抱住了秦峥。
我仍然说不清爱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沈苫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这曼妙、神奇、虚幻的字眼,他曾以为永远也不会与自己有关。
但
沈苫抬起手臂揽住了秦峥的肩颈,以最古老的求爱方式,主动将自己的脉搏贴上秦峥的动脉。
但我想,在你刚才走向我的那一刻,我是真的爱上了你。他说。
在新的一岁,你是我崭新的生机。
第56章 Ch54 殖民者
#
沈苫的身上一共有五颗痣。
第一颗泪痣,长在左眼眼尾之下。
第二颗肩痣,长在颈尾右侧靠近蝴蝶骨的位置。
第三颗肋骨痣,长在传说中夏娃诞生的地方。
第四颗臀痣,长在大腿根侧靠内的狭角。
第五颗足痣,长在右脚拇指内侧。
皮肤是人体身上最大的器官,痣是人类最常见的良性皮肤肿瘤,数目可单一、数个甚至数十个,在不同的年纪也会有所变化,而二十七岁的沈苫身上的痣,是在无人区的山小屋里,被秦峥用拇指指腹抚摸着,一颗一颗数清的。
那日吹灭沈苫的生日蜡烛后,他们没有直接走上回程,而是仿佛突然抛开了一切一样,一路继续前行。
即使如今已经进入七月仲夏,冰岛的天气仍然如它的地貌一般残酷多变,这一路上,秦峥与沈苫不止一次地被狂风暴雨、复杂的路况与上升的河道水位阻挡,但他们也因此在日落雨停后见到了旷野之上迷人的午夜阳光,在渡河过后的幸存者相视中,感受到了秦峥口中一同求生的力量。
他们也曾因车胎深陷积雪不得不拨打求援电话,但在被拖出荒芜之地后,两人紧接着便又看到了生机连绵的绿色森林和一望无际的鲁冰花海。广袤大地之上的十二道彩虹清晰可见,沈苫坐在车顶指着远方的局部暴风雨惊叹不已,而秦峥在车下一声呼唤,他便回神笑着跳进少爷的怀里,为对方计划中的下一座雪山目的地连连点头,借献吻呈上最高诚意的忠心。
在雾气蒙蒙的山谷之间,追寻着那神秘的水声,他们在悬崖之畔看到了壮观程度丝毫不输于塞利亚兰的大瀑布从自己脚下倾泻而出、滔滔奔向远方。跳下去的召唤就在耳边震耳欲聋,但沈苫却在那始终不曾停歇的诱惑中勾起唇角,转过身,在这真真正正只剩下他们两人的世界里与秦峥用力拥抱。
在那片鲁冰花海,他们还偶遇了一场婚礼。
来往的宾客都坐在露天的长椅上,看大家兴致勃勃的模样,估计大多都是和沈苫和秦峥一样过路来为陌生爱侣送上真诚祝福的旅人。
下午两点,冰岛的天气难得不错,阳光明媚,夏风拂面清爽,新郎与新娘早已在花丛中就位,牧师却姗姗来迟,但很快,伴着一阵动静颇大的发动机声,在大家的面面相觑之下,一位身着皮衣的大胡子先生摘下墨镜从刚刚停稳的机车上走了过来。而更加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接下来便披上了属于牧师的白袍,站在两位新人之间开始唱念颂词。
这可太他妈酷了。
我想起几句诗。沈苫闭上眼睛在鲁冰花丛中说道。
什么?秦峥问他。
We have no idea where we are going. You have no idea where I come from
他的声音渐轻,秦峥却无比默契地接了下去:But I will carry you. You will carry me.
沈苫笑着睁开眼睛,看见了婚礼主角遥遥向众人举起的酒杯。在沈苫愈深的笑意中,那位他见过最酷的牧师先生也向他们走了过来。
需要我再临时接一单,为你们也证一场婚礼吗?对方问道。
哇哦。沈苫意外地转过头与同样惊讶的秦峥对视两秒,沉吟过后,他们牵起彼此的五指,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们早已天地为证。
牧师先生遗憾地扯下自己的白袍,忽然又大笑出声,捋了捋自己那头白金色调的飘逸发丝,促狭地冲两人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半秒,沈苫甚至觉得一年前那位在去秦峥毕业典礼的路上向他投以隐喻的司机又出现了。
但也许他们都是丘比特在人间的化身也说不定。
有个比较冒犯的问题,但我好奇很久了。先生们,明明男人都是破坏欲十足的殖民者,但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平衡的?
怎么平衡的?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们好像确实从一开始就坐上了天平的两端,力量与筹码此消彼长,即使偶尔为某人倾倒,最后还是又会回到那最微妙也最动人的平衡之中。
就像这次一样,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唯一的答案。
我们互相殖民。看着彼此笑眼中的自己,他们说道。
这是一场无人证婚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秦峥和沈苫坐在鲁冰花海中,眼中除了对方,再无旁人。
与此同时,他们头顶的那颗名为太阳的恒星正在绕着银河系中心旋转,而银河系、M31星系甚至是整个可见宇宙都在绕着更加宏大的存在旋转。这些曾令秦峥着迷的星辰与宇宙都正在持续不停地奔跑运动,但他们却好像成为了唯一静止的那两个存在。
仿佛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坐到天荒地老也是可以的,但在婚礼结束前,沈苫却像在布达佩斯的咖啡馆里和秦峥说我们走吧一样,有始有终地在他的陛下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已看过自己想象中生命尽头该有的模样了,即使如今仍然只是浅浅窥到冰山一角,但沈苫已经不再心生遗憾。他在通往自由的路上沾了红尘三千,凡胎肉体在这原本被定义为偶然存在的土地上扎了根,重得飞不起来了。
可他却开始觉得这份笨拙无比美妙。
好。
和过去一样,秦峥牵着他的手轻轻吐息,沉稳而坚定地一次又一次答应了沈苫的所有请求。
而在最后那个即将返程的夜里,在山小屋静谧的空气中,沈苫颤栗着、颤抖着,也一次又一次地寻回了他在66号公路、赞比亚、巴塞罗那、布宜诺斯艾利斯、江城、布达佩斯及至在冰岛时的心动,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了秦峥。
爱。
学会了这个字眼的沈苫似乎突然间变得不一样了,但这变化很微妙,很难形容。在此之前,秦峥和沈苫之间的情欲总是来得浓烈而冷静,纵使两个人的眼底都沾染了醉色,彼此却都在缠绵之中心知肚明,这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但这次不一样。
通俗易懂地说,他们终于得到了彼此。
多奇妙,那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造访的属于他们两人的热恋期竟然还是来到了。
我倒是一直在热恋的。秦峥轻飘飘表示。
沈苫轻咳一声,讨好地亲了亲他的下巴:我慢热,在持续升温、持续升温
无需升温的人简简单单反客为主,沈苫一丝挣扎也无地笑着被人推倒在了云彩上,闭上眼睛,在这迟来的双向热恋之中,感觉自己在午夜阳光普照下看到了第十三道彩虹从自己的心底升起。
对了,在回到雷克雅未克后,沈苫还签收了除蛋糕外自己真正的生日礼物们一盆在补光灯照耀下被秦峥精心呵护了两个月的冰岛薄荷,大象孤儿院定期送来的明信片,Jeff夫妇的太阳航海者迷你铜像,房东太太织的冰岛毛衣,以及沈玉汝远隔重洋递来的不知悄悄往里面塞了多少福林的厚厚信封。
但沈苫没有想到的是让那封信变得这样沉甸甸的并不是外婆给他悄悄塞了许多零花钱,而是因为信封里除了沈玉汝的信件,还有来自另外一位朋友的附信。
一位沈苫原本以为已经失去了很久的老朋友。
信上的内容他看了很久,眉目神情几度流转变化。上一次让沈苫这样认真的,还是新朋友沈岁给他寄来的那一封信。
你为什么笑?看不懂匈牙利语的秦峥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问道。
沈苫从信上笔迹回神,勾起唇角,笑眯眯地举了个很生动的例子:如果你的发小冀晨在你出国后与你渐行渐远,甚至慢慢断了联系,你应该会和我一样为此感到惋惜,不过还是选择接受事实但就在这样接受事实后的某一天,冀晨却突然托我向你问好,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并且其实还一直在默默祝福你,我相信你也会这样笑的。
有点难以想象冀晨那个跟屁虫还能做出这种事,不过好像也不是完全代入不了。
秦峥若有所思地回过神来,语调平稳地问道:然后呢?
他才不相信这样简单的内容就能让沈苫露出那样复杂的神情,惊讶、震动、似有所觉,最后又归于坦然的柔和。
沈苫被少爷细致至此地步的观察逗得更加开心,他好笑地向秦峥扬起自己手中的信纸,眼神却是难以言喻的温柔:我朋友的哥哥结婚了,新娘是他十几岁时的初恋,也是我八岁时的初恋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那个姐姐叫作Zora。
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秦峥趴在桌子上歪头打量他:你看起来很高兴。
的确如此。但除了为她高兴,更多的还是为我高兴。
这个答案有些超出听者的预想,看着秦峥迷茫的眼神,沈苫笑着低下头蹭了蹭陛下的鼻子。
很高兴,姐姐有了很好的归宿。
真高兴,此刻我身边有你,并且我能为此感到这样高兴这是八岁的我就不相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非常、非常、非常高兴,二十七岁的我终于拥有并且坦然接受了这份高兴。
秦峥眨了眨眼,半晌,他就像自己养了许久的那盆薄荷一样,在爱意的照耀下,从眉梢开始,再到眼睫、瞳色、面肌纹理、唇畔一步步温和地舒展开了自己的笑意。
原来当一个人在心里便想笑时,他连呼吸都是上扬的。
你笑什么?学着秦峥刚开始的样子,沈苫促狭地反问。
秦峥像是将笑意纹在了自己的眼底,想要伸手捏捏沈苫的脸颊,却被对方抢先一步,先是敲了下鼻尖,又摸摸耳朵,双手捧上秦峥的脸颊,充满柔情地轻轻抚过青年的眉骨轮廓,而后指尖下滑,最后挂在了秦峥的衬衫领口上。
沈苫的指腹在那停于柔软布料的陈年痕迹之上蹭了蹭,似是有些不解,他忍不住轻轻笑问:这是什么污渍?我们小少爷日子过得这么清贫,如今竟然连旧衣服都不肯丢啦?
就不丢。秦峥难得幼稚地捂住自己的领口向后退了退,竟还显得宝贝得很。
沈苫被他这副样子可爱得有些受不住,捂住眼睛闷闷笑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纪念品。秦峥认真说道。
沈苫:纪念什么?
秦峥:很多。
纪念一次失败,一次成长,以及
纪念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秦峥吻上了他的指尖。
#
沈苫第一次给秦峥打电话,是在两年前,秦峥还在洛杉矶上学的时候。
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他打来的,毕竟那其实并非沈苫的本意至少,清醒状态的沈苫在那个时候是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但他喝醉了。
在里斯本的小酒馆,也许是那座欧洲山城的有轨小电车让沈苫想起了他的家乡布达佩斯,这个酒量深不可测的家伙竟然让特茹河的风在下午就把自己熏醉了。
而或许是他留给某人的备注太难以启齿,那在酒馆做侍应生的中国留学生在秦峥经短暂犹豫终于选择将电话接通时,磕巴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是沙先生吗?
秦峥很少无语凝噎,那是印象很深刻的一次。
通话那端的对象以为沈苫有同伴且同伴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峥的理由是这位游客在失去意识前一直在骂骂咧咧,而侍应生走过来时他的手机还没来得及熄屏,画面就停在属于沙皇的通讯录那一页。
他在骂骂咧咧什么?
比起这个,沈苫竟然还会骂骂咧咧?
秦峥在电话里听着侍应生添油加醋地向他描述沈苫的醉态,意外地,他竟然没有选择挂掉这通除了浪费时间外带不来更多意义的无谓通话。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开始跟着想象沈苫当下的模样了。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认识一年有余,除了最初的两次偶然相遇,后来两人又约着在日内瓦、波尔图、秦峥所在的洛杉矶等地又见过几次面,上过几次床,身体上的合拍还没来得及深入到灵魂层面,纵使的确存在心动的感觉,也在那些最终无果的试探和自我至上的防御中无数次消弭于无声,并在分别之际,被他们蒙着眼睛不约而同地塞入更不可见的角落。
可那通电话却让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了。
在秦峥应允了丰厚报酬后,侍应生将沈苫平安地送到了最近的安全住处,并为手机插入充电线,将始终没有停止通话的设备放到沈苫枕边,悄悄离开了。
秦峥已经记不起自己那时在想什么了,也许就是在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说不定。沈苫的这通电话来得毫无预兆,真相却无厘头至极,让秦峥在接通之前看着他的备注在屏幕上闪动时于心中涌起的震动和期待最后全部化成了湖中的一场泡影。
对,他竟然在期待。
这期待的由来已久了,从决定去赞比亚开始,秦峥就意识到了自己对沈苫的那份情绪过于莫名与不安定,而沈苫这个存在本身便与莫名与不安定负负叠加,为安全起见,秦峥或许从一开始就应该忽视沈苫的蛊惑,但他却让这家伙的号码在自己的手机里存在了那么久,甚至在今夜得寸进尺地拨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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