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全文(164)
坊间所谓大盛将出女帝之谣言层出不穷,而新君初定,你便迫不及待行毒害之举这其中狼子野心,分明已是毫不遮掩!
这且是于明面之上,暗下尚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看着那几名义愤填膺的朝中老臣,永阳长公主叹道:几位大人真不愧是科举入仕进士出身的朝之栋梁,不单做的一手好文章,便是这三言两语间便可将人定罪的功夫,同样也是叫人望尘莫及。
而后,她作势回忆着说道:可本宫记得,平儿那孩子性情拘谨,昨日在本宫面前,可是从头至尾也未曾碰过这甘露殿中的茶水点心受本宫毒害一说,究竟从何而来呢?
姜正辅看过去,凝声道:长公主身边自有高人在,此毒,未必是由口入
令公说得这般轻巧啊。永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若是如此,那本宫是否也可以怀疑此毒是令公所下?
她神态透着儿戏,仿佛在随意逗弄众人,有年轻的官员闻言忍无可忍:此言简直荒诞!
而正是这乍听荒诞之言,让姜正辅霎时间竖起了防备。
群臣之所以前来甘露殿问罪,便是李蔚此事做得太过明目张胆,任谁都能第一时间猜到她身上来
不对
这只怕并非是胜券在握之下的肆无忌惮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正辅眼底忽起异色。
怎就是荒诞呢。永阳长公主扬声道:平儿乃是受令公推举,于这宫中最亲近信任之人,自然便是令公。据闻平儿近日每每皆要前往中书省,聆听令公教诲为君之道,昨日自甘露殿离去后,也是照例去了的万一那毒,正是彼时所中呢?
她眼底含着几不可察的笑意,看着姜正辅:令公先是推举出了一位无足轻重的小郡王,而后借其安危来中伤污蔑本宫,召集群臣来此向本宫施压以如此心机手段屠害我李家人,令公莫非也想趁乱窃夺我李氏江山吗?
简直一派胡言!
刚有官员出声反驳,便见一名内侍匆匆而来,颤声禀道
昨夜宫中有一名内侍欲从西门避开防守私逃出宫,被禁军察觉拦下。经查,此人乃是中书省中的侍奉笔墨的内监,近日淮阳郡王入中书省之际,多是此人侍奉在旁经一夜审讯之下,此人招认,昨日曾得见姜令公暗中在淮阳郡王所用茶水投入了不明之物,起初他尚不知为何物,直到听闻淮阳郡王出事的消息后,意识到事态之严,出于畏惧,恐被灭口,才欲连夜出宫!
众人闻言俱是色变。
这这显然是污蔑之辞!
已有官员回过神,怒目看向永阳长公主:此内侍必然是受人收买胁迫,方才有此构陷之举!
而此时,又有内侍省的人赶了过来。
医官已在昨日中书省撤下的茶水潲桶中验出了淮阳郡王所中之毒!
永阳长公主一双凤眸扫向姜正辅:人证物证俱全,姜大人还要贼喊捉贼吗?
毒害淮阳郡王,原是特意给本官设的局!姜正辅冷笑道:好一个声东击西,一石二鸟之计。
永阳长公主讶然道:铁证之下,姜大人欲图构陷本宫之心竟仍是不绝啊。
可惜,凡事皆要讲求证据。她含笑提醒道:姜大人是否冤枉,接下来自该交由内侍省与各殿司来查证了。
那几名内侍省的宫人上前去。
姜正辅身侧的官员怒色阻拦之际,只听得殿外一阵整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是一队着甲衣的骑卫禁军快步上前,将他们团团围起。
放肆有年迈的大臣愤慨惊怒难当,看着那为首者,怒骂道:唐闻,你身为千骑卫将军,肩负护卫宫城要任,竟受这狼子野心者策动这是要助其造反吗!
唐将军抬手,面孔肃然:新君于宫中遭人毒害,唐某自当秉公执法。职责在身,刀剑无眼,还望诸位大人勿要令我等为难。
你们
一片怒声中,永阳长公主最后含笑看了面青如铁的姜正辅一眼,施施然转身入了内殿。
风起云聚,天际边有雷声滚滚而落。
很快,豆大的雨珠砸了下来,风雨声交织,笼罩着整座皇城。
这场久久不肯停歇的大雨,使得京中本就不安稳的人心愈发惶惶。
甘露殿之事后,以姜正辅为首的中书省官员大半皆以涉嫌毒害淮阳郡王的罪名被拘禁宫中,等候各殿司彻查审理。
此事于朝中引起了极大震动,大量士族官员纷纷向甘露殿施压,然而永阳长公主对殿外鼎沸之声充耳不闻。
反倒是短短数日间,那几名闹得最凶的官员,先后皆被人告发弹劾,轻则贬谪出京,重则以重罪之身落狱,而其官职很快便被寒门一流顶替。
朝堂之上明面上未见血色,暗流之下却已是血雨腥风之势。
自大盛建朝起,世族与寒门之间的矛盾便已存在,至当下早已是无法调和,而长久以来受以姜家为首的士族势力压制的寒门之流,借由此事窥得了一缕不同寻常的天光天光之后,即为通天之路。
一时间,嗅觉灵敏者,皆纷纷投向了永阳长公主。
受此牵动,各处风云变幻明争暗斗,亦是愈演愈烈。
士族势力树大根深,姜正辅眼下虽遭拘禁,但内侍省与殿院也绝不可能全无衡量
局面发展至此,所谓淮阳郡王被毒害的真相,已非是最重要的。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博弈,士族寒门,帝位江山,皆牵涉其中。
同样无法置身事外、受各方牵制的内侍省与殿院,在这场博弈中,一时尚无法做出真正的抉择。
初夏多雷雨。
是夜,一行车马软轿,从偏门入了京中定北侯府。
萧牧去往偏厅相见时,十余名等候在此的士族官员立时迎上前去,抬手施礼,眉眼间神态无不郑重。
此前我等,待萧节使多有得罪之处此时还望萧节使可摒弃前嫌,为江山社稷而虑!
令公对此局面已有预料,此前曾留有一言,让来日我等落入难以转圜之境,可来寻萧节使相议
李蔚这妇人手段狠绝毫无顾忌,所作所为只顾夺权罢了,全然不问社稷安危此等人若是称帝,大盛与天下危矣!
此时内忧外患,南诏之战尚无定论,突厥异动,安西节度使曾昕已反,各处欲趁火打劫者不计其数
当务之急,必先安内!
李蔚擅权乱政,祸乱社稷,我等愿倾力掩护萧节使暗中出京,去往北地调兵,领兵匡正护卫京师,为大盛清患!
如若淮阳郡王终是难愈,届时便请萧节使出面,从宗室子弟中另定新君!
最后一句,是提醒,是试探,亦是允诺。
这般乱局下,他们不得不依靠对方的兵权,但又不得不惧这与虎谋皮的后果
故而,有些共识,彼此之间,必须要提早达成。
将来日择选拥立新君之权交由对方,是他们所能给出最大的诚意。
这必然会生摄政之患,但如此局面,已别无选择求人办事,总要拿出诚意。
到底所谓摄政,也还需有政可摄
至于来日如何,只能待将大局稳固之后,再见机行事徐徐图之。
他们将来意已然剖明,但那眉眼清冷的青年却仍未曾开口。
在这沉默中,众官员心中起伏不定。
须知,这本就是一只虎,一只危险而凶猛,獠牙利爪俱全,可单独成事的巨虎。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将对方视作存有异心的劲敌
若非令公有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要来寻对方。
就在其中一人忍不住欲再次开口时,只见那惜字如金的冷峻青年拱手道:萧某愿与诸位共守社稷。
厅外雷声不止。
众人眼底忐忑散尽。
雨夜喧嚣,却正也是行事的好时机。
永阳长公主府中,一名女使轻手轻脚地自室内退出去后,床帐内的衡玉慢慢张开了眼睛。
静待半刻钟后,她无声起身下床,将床帐整理恢复原样。
窗被推开,她钻身而出,自窗台无声滑落,关窗后,冒雨来到了那片竹林前。
阿衡!
少年于亭中走出,将备好的油衣雨具递给她。
穿戴好后,二人于雨中,轻车熟路地离开了此处。
借着雨势遮掩,京中昔日的舒国公府内,此时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晏泯撑着伞,立于一方庭院天井中。
瓦上灰尘被雨水冲洗干净,梁柱斑驳为夜色所掩,一切衰败之象均可被忽视,这一瞬,他仿佛还可以欺骗自己尚处昔年时光之中。
他于雨水静立许久,眼前闪过一幕幕旧日画面。
他仿佛听到幼童的追逐笑闹之音,朗朗读书之声。
幼童与兄长坐于廊下,不远处长廊的尽头,一对夫妇望着他们,眉眼含笑。
看着那对身上似萦绕着如日月之光的夫妇,晏泯也笑了笑。
而后,他缓缓闭上眼睛。
良久,复才重新张开。
那些幻想人影悉已消散不在。
有些东西被卸下,似就是一瞬之事。
次日,京师外,西营中,有士兵快步入得军帐内。
赵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何人?
对方未曾透露姓名,只说您见了这个,便明白了
那士兵说着,双手将一物呈上。
那姓赵的将军定睛看去,顿时色变。
第254章 请示
士兵手中所捧,乃是一枚玉佩,背面刻有一字,正是赵姓。
赵钦明皱眉将那玉佩拿起细观,确定正是自己数年前所赠他人之物,思索着道:将人请进来
很快,便有一名年轻人被带了过来。
赵钦明露出一丝笑意,抬手屏退左右,亲自上前去扶那抬手行礼之人:晏东家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晏泯也不推辞,含笑落座:数年未见,赵将军如今已统领京师彍骑,晏某久居庭州,竟也未曾及时道贺。
赵钦明摆了摆手,笑着道:京师彍骑分隶十二卫,我麾下不过这西营三番六卫罢了,不值一提!
晏泯笑道:赵将军实在过谦了,天子脚下统领六万精锐,赵将军这般实权在握,便是那些诸侯节使也比不得
彍骑为天子亲兵,兵力分隶十二卫,每卫一万人,御前羽林军与宫中左右监门,历来皆自彍骑之中选拔调动。
余下兵卫,则分东西二营驻扎,在此拱卫京师,以防外敌来犯,亦可随时奉天子诏令外出征战。
而这西营六万兵力,便为赵钦明所领。
此时听晏泯将自己与诸侯做比,赵钦明眼神微闪,摇头道:赵某深受皇恩,肩负护卫京师之职,一日也不敢怠慢
谈及皇恩,便不禁有些悲戚地叹了口气。
而后,错开了话题,与晏泯问道:竟不知晏东家是何时入的京,不知是何要事,竟能劳得晏东家亲至?
数年前,他领兵于北庭平乱,曾得当地以晏氏为首的富商资助钱粮,晏氏出手阔绰,数次资助,不仅让他军中不再吃紧,甚至还能大有富余
至于这些富余最终落入何人口袋,自然是无需多言的。
而这晏氏行事颇殷勤周全,除了钱财之外,还曾赠他美妾,那两位西域美人实乃绝色,如今尚被他养在京中别院。
拿人手短,一回宴上,他酒意上头,便随手摘下贴身玉佩,赠予了这晏氏东家,允诺日后晏氏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只管开口。
而后他大军凯旋,回京数载,去年顺利升任彍骑西营统领,而晏氏从未使人寻过他,他甚至已日渐要忘却此事了。
直到方才见到这枚玉佩
没人希望债主上门,尤其是在此等敏感关头
面对他的询问试探,晏泯道:晏某喜好热闹,本是想一睹圣人千秋节诸方来贺之盛景,岂料短短数月,京中竟接连生如此变故如今朝堂生变,永阳长公主意图把持朝政,这般局面,实是让人意外。
赵钦明一时只是叹息点头。
据闻朝中士族官员,日前曾拜访过赵将军晏泯问道:料想应是为了劝说赵将军出兵入城,行拨乱反正之举?
赵钦明眼神微闪。
中书省那帮人找到他,恐惊动永阳长公主,皆是私下前来,面前此人,倒是消息灵通得很
他不动声色地道:是有此事,但赵某不能答应。
正因于此处碰壁,不得已之下,那些士族才有昨夜暗赴定北侯府之行
此时,这赵钦明说道:赵某肩负守卫京师之要任,于此飘摇时局,实在不敢妄动。且我不过一粗人而已,宫中之争,孰对孰错,难以分辨清楚,永阳长公主到底是皇室出身,淮阳郡王究竟为何人所害,更是尚无定论
他面色纠结不定:彍骑为天子亲兵,本也不受中书省所辖,那些士族官员之言,我不敢尽信,只恐一时不察被人做了刀使,万一犯下那无可弥补之过,便当真要成了千古罪人了。非但是我,那东营卫,也是不敢擅自出兵的。
赵将军思虑周全,乃是大盛之幸。晏泯道:若谈对错,永阳长公主姓李,与中书省之争,自是一时不好论对错,可若是其与李氏其它子弟相争帝位呢?
赵钦明看向他:晏东家的意思是
于此时保持中立,看似稳妥,可待风波消定后,谁又能保证那得胜一方,事后不会借故追究赵将军一个不肯出兵的失职之罪?所谓中立,也极有可能就此得罪两方人马,赵将军固然也可以无诏不可擅自出兵解释一二,可对方到时大权得掌,若想秋收算账,总能找得到借口与机会
赵钦明听得怔住:我倒未想得这样深之后局面如此,谁又能说得定?
正因是谁也料不准结果如何然无论今后谁人稳坐高位,大权更迭之下,又岂容得下立场不明的外人?须知,彍骑历来是天子亲兵,自然要交由真正信得过的人掌管方能安心
晏泯将赵钦明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循循善诱道:赵将军既手握六万精锐彍骑,又何苦非要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之地?女子称帝,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赵将军何不亲自扶持新君,整肃乱象?
扶持新君赵钦明下意识地皱眉思索着:淮阳郡王被人毒害,虽眼下生死不明,但到底是中书省所选立的新君我若于此时另择他人,恐是不能服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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