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只小猫咪(82)
巨大的憎恨扭曲着她,让阮后甚至忍不住寄托于一些虚无的希望一切,只要能让面前这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毒蛇能够追随他父母一起死掉。
都是因为你娘,都是因为你那下贱的娘!
被一脚跺倒的阮英环依然直着脖子狂喊着:要不是因为柳冬雪辜负了卫郎,贪慕荣华富贵进了宫,卫郎也不会重病之下早早死去。他本来会娶我的!我父亲已经开始跟卫家商议婚事了他本来是会娶我的!
黎南洲脸色变得铁青,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委顿在地上的女人。沉默正单方面在他身上蔓延着。
就这么过了半晌,他才从身后的一叠信纸中抽出来一沓,扬手扔到了阮英环面前的地上:
是你父亲动手杀了他。阮国公那时已打定主意要你做皇后了。皇帝对女人冷声道:没过多久,卫家整门为阮系所灭,阮英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装什么傻呢?
那信封里正装着关于当年的证据。
很难说自登基以后从来不提前事的皇帝在这些年里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将他出生之前的往事东拼西凑地找出来的。
可是阮英环此刻看着那些纸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灼人的火。她喘着粗气,尖叫着扑上去把所有信封撕碎了:
你说谎!
阮太后甚至在黎南越死后终于承认她就是不爱他。可这一生当中总有几件事情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承认的:
你说谎!她的声音在尖叫中开始变得嘶哑:你说谎!是柳冬雪,柳冬雪是那个贱人害死他的!!
她就这样声称着、强调着,甚至在一种无来由地力气中稍微支撑起了虚弱的身体,阮英环昂起头,对近在咫尺的皇帝声嘶力竭地高喊道:
她是个祸害!她是个祸害!黎南洲,你不知道吗?!眼泪终于像浑浊的水从昔日的太后颊边流下来了:所有的人,我所有的男人,他们只看得到她,只爱她。可是柳冬雪把他们都害死了!
我的卫郎,还有我的丈夫你的父皇,他们都被她害死了!她就是要把我这一生都毁掉!
黎南洲看着这个疯癫的女人,最终摇了摇头。
时至今日,他终于理清了几十年前那所有深埋在岁月里的弧线,他曾在过往的岁月里很多次想象着他跟面前这个最直接的仇人当面清算的那一天。
他曾经想要让她颜面全失、痛哭流涕、失魂落魄地死去。可他逐渐发现无论是权势、家人还是亲生的骨血都无法摧毁这个女人真正的根基。
直到他在多年的抽丝剥茧中发现阮英环有一段被她自己扭曲杜撰了的过去。
或许她也并不是真正在意那岁月里虚幻掉的影子,但当她在几十年里反复地这样骗自己时,谎言也就成为了她不能被刺透的东西。
其实他仍然有很多能够「鞭笞」她的证据,他也确实掌握了很多能让她像这样疯狂、痛苦的秘密
黎南洲过去总觉得等他到了这一刻会想起先帝,想起卫家、柳家,想起柳妃他的母亲。
但不是。
他在此时感觉到的厌烦和疲倦远多于痛恨。
他在当下无比想念的只有云棠让一切重新变得有意义的小猫咪。
能清除他体内余毒的药材这一两日也要到了,等他彻底结束这一摊陈年烂泥,黎南洲只想回到温暖的清平殿,去抱一抱、亲一亲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的小东西。
算了。
回望着阮英环憎恨又疯癫的眼睛,黎南洲突然感觉到当前的「凌迟」枯燥而没有意义。
他甚至不想再去提醒阮太后,是她亲手把鸩毒喂给她的丈夫他决定还是仁慈一回:直接了当地收割这个女人的性命。
同样是面无表情,先前那种沉冷的阴戾却慢慢在皇帝身上消解下去了,他又最后不带什么情绪地看了坐在地上的阮英环一眼,便拔腿想从她身边绕过去。
而为了看清楚热闹把大半个身子都从房梁顶上探出来的猫崽捕捉到男人的动向,也搂着梁柱、一拱一拱着仍显得僵硬的身体试图爬回房顶。
可皇帝看沙尘蝼蚁一般的眼神好像给了女人一次最后的刺激。
哦!不对!是我忘了!黎南洲是我忘了,对,对对,是我毒死了先帝。是我亲手喂的汤羹毒死了先帝。而柳冬雪也是因为这个才心伤死去,嘻嘻嘻
在小猫伸着不大听使唤的前爪努力勾住梁檩时,阮太后再次响起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得嘶哑难听:
还有你!对了,怎么能落下你!你以为自己就逃过了吗,黎南洲?你也发现了,对吧,你快要死了。这种毒药,同一种毒药,它一定会送你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
她这时又开始带着眼泪笑起来,而诡异的是,她似乎是想用当前这种嘶哑的笑声构造出一种愉悦的甜蜜:
你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对吧?你肯定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你这一年才这么急,这么急
阮英环简直像是在临终祈祷一般虔诚地说完最后一句。
而黎南洲听得整个人都沉默了一瞬,然后他挑了挑眉,打算还是在离开之前告诉这女人自己这两日就能彻底解决遗毒的好消息。
这样阮英环大概也能死得「更安心」。
可在他张口之前,一个无比眼熟的团子在他余光中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一个放着不管就会自己好起来的皇帝,和一个只要不盯着就很容易生病/受伤的小猫;
云棠:黎南洲那个笨蛋必须得要我看着才行!
第119章
在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 皇帝的身体反应快于大脑,他一步抢上前去,却仍没能接住离自己尚有一段距离的小猫。
云棠从房梁横柱坠落的全程几乎完全处于一股巨大的恍惚。
尽管他早就对黎南洲的状况有所猜测, 近日种种可疑的迹象更是印证了猫崽一直以来的隐忧, 但是从这疯女人口中直接听到的真相还是让小猫在顷刻间陷入了一种虚妄的震恸。
所有难以描述的情绪都在一个极短暂的瞬间冲击起云棠的脑海,那些恐惧、悲伤、空洞的感情在刹那间翻涌上来似乎只是被阮英环那句「活不了多久」的断言引发,似乎又不止关乎于云棠此刻得知的内容。
在坠落的短暂后半程,小猫甚至暂时遗忘了眼前的所有。
层层叠叠的画面都在他快速下坠的同时向他眼前飞快翻涌, 那些过于遥远的岁月、苍白的自我认知、空乏的记忆和干涸的感情,那扇一直被他彻底遗忘的、对他来说虚无又没有意义的或者说他下意识并不愿意求索探究的门阀竟突然地敞开了。
他竟在这刻突然间想起了一切的一切, 想起了所谓的「上一个时空」。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来自哪里,又都在做着些什么。
他想起了他的身世,他的经历, 和在那场事故后不知怎样了的亲友。
他还想起了黎南洲也想起自己为什么不愿想起黎南洲。
在小半个僵直的身子接触到宫殿地面的时刻, 云棠终于发觉原来并不是治愈值系统或其他任何存在对他的认知动了手脚。
是他自己。是他想逃。
被化开的冰雪浸得绒毛微湿的小猫躺在地上, 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正满脸紧张向他奔来的皇帝仅有的一分仍在起作用的神智让云棠感知到自己好像也没有受太重的伤。
毕竟他现在是只猫,虽然冻得半僵,灵敏的反射神经仍然在他下降时发挥了作用
但, 他只是太冷了。而且他好累。
猫崽如黑宝石一般的圆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他实在想要睡一觉, 想要继续坠落进那个已经在向他招手的美梦
梦里是一片温暖幽深的浮动气流。
而他在里面一径游动着,一直到穿过黑暗的罅隙,云棠抬起小小的手和脚, 推开面前一扇厚重的大门,天光大亮。
一个温柔的中年女人正领着他从出租车上走下去。
这个全程陪伴他的人就是阳光福利院的叶老师小云棠在迎面而来的大太阳下低垂着头, 长长的睫毛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漂亮的小脸蛋立刻便显出一副茫然害怕的模样。
小孩子心里面其实很烦, 他也压根不想要住到他很快要进入的地方,就像他也完全不想再被什么人收养。
但是陪在他身边的中年女人这两天给了他很多安慰和关注,她看起来很心疼他,似乎也有点在意他这正是小孩子所需要的。
他甚至是太需要这个了,所以云棠也很早就学会了该怎样讨来他人在意的目光。
除了妈妈不爱他以外,他们的邻居和妈妈的那些「朋友」都很吃这一套。
果然,这副姿态立刻便引来了叶老师的关注。
前后接触不过几天的时间,叶老师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俘获了。
尽管在这里工作的女老师已经见识过人间的诸多惨象,可是像云棠那样扭曲可悲的成长经历还是世间少有。
当然,这张脸蛋也是世间少有。
这孩子甚至漂亮到让见多识广的叶老师都感到担心的程度这样一个小精灵流落在外。
但凡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注意到,也许就会堕入不知怎样悲惨的下场。
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小云棠那美得让同为女性的叶老师一见之下都屏住呼吸的母亲也正是死于她跟坚韧品性比起来过于旺盛的容貌。
这样的美丽甚至让已经在漫长人生中逐渐变得平静的叶老师都恻隐之心大动,她几乎全程亲自跟进了接收云棠的过程。
中年女人微微俯下身,小孩子便感到自己被一个带着汗味和洗衣粉味道的宽厚怀抱搂住了。雪纺的褶皱柔柔地贴在云棠脸上,他充满依恋地闭上眼睛,然后再次在属于孩子的幻觉中看到了母亲临死前推开他的手。
只是从云疏鸿下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云棠也不会在唇齿边念叨「妈妈」这两个字眼了。
小孩只是举起他短短的、伤痕累累的细手臂,小心翼翼将胖胖的中年女老师搂住。
他是如此贪婪地享受着她此刻的在意和心疼。
然而从马路边到福利院正门的这条路实在太短了。
一进入到那扇跟云棠原来的家破旧得不相上下的大门,叶老师就松开了手,脚步很轻快地朝远离云棠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很熟练地把一个正待在学步车里流口水的孩子提起来抱在怀中。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她的注意力便已经转移向那个呆呆丑丑的傻孩子了。
阳光福利院并不会为一个新来的孤儿搞一场特殊的介绍活动或什么额外的欢迎仪式,就算叶老师非常喜欢小云棠、在那之后接手的袁老师也格外喜欢这个小男孩谁又不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孩子呢?
但也仅仅如此了。
在一座资源有限、管理也不算严格的福利院中,值班的大人们通常很忙。来自那些更急迫的孩子的需求已经足够让老师们感到焦头烂额。
尽管被抛弃的小孩子很多都长得不够可人、并因常年的病痛气味难闻、脾气也坏,并非圣人的工作人员也会常常感到厌恶和烦躁,可坚守着基本底线的老师们也难免把绝大数注意力放在这样的小孩身上。
而云棠虽然这孩子有着复杂的生长经历,悲惨的家庭,又长期受到来自母亲的虐待,或许很需要心理上的关注可最起码他有着基本意义上的「健康」。
况且这孩子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得让面对日夜乱叫的孩子们经常忍不住生气的工作人员都从没对云棠发过一点脾气,也好看到这座福利院里面的大部分小孩都特别喜欢他,甚至为了跟这个新伙伴亲近发生了很多竞争这其中也包括大云棠三岁、在一群孩子里显得格外成熟靠谱的黎南洲。
从某种意义上讲,得到黎南洲照顾的孩子也能让老师们放心不少。
而黎南洲这个年龄也不过十岁的男孩子在阳光福利院是相当特别的。
首先,在这群普遍营养不良的孩子中间,黎南洲的个头实在很高。
他的身板甚至让这个正休暑假的小学儿童看上去都像个「大孩子」了。而哪怕是在那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中间,黎南洲这个小男孩也并不显得像个稚气的跟屁虫。
福利院的大孩子们很少能在学校表现得太好,通常来说,他们甚至在初中或者更早就模模糊糊地考虑起自己的生计问题,并总能想到办法各种办法,让自己持续得到一些收入。
而这些孩子也基本不在叶老师等人的关注范围内了。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当然也希望那些「长成」的孩子生活得更好。
但是这毕竟只是一份领工资的工作,所有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们必须得把更多感情放在那些还在喝奶、或者断掉特效药就要死掉的孩子身上。
所以很多大孩子总是在外边跑,甚至渐渐不太回到福利院住。而就算大孩子们回来阳光福利院,他们也不会再把自己的注意力、体力投入给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们长久地考虑着自己不知在何处的票面未来,思考着怎样脱离这个已经不能提供养分的地方。
对于像云棠这样年纪的小孩子们来说,这群「大孩子」是比较陌生的。最多偶尔回来的他们看到漂亮的小云棠会赞叹两声,然后额外多给他一根甜蜜而廉价的波板糖。
在这种情况下,黎南洲就是小孩子们的「老大」了。
在一群脏小孩中,黎南洲会决定谁先洗澡,黎南洲掌管着给小朋友们分积木块和冰棍棒。黎南洲的脾气总是很稳定,性格也通常很温和当他对小云棠表达喜爱时,他会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云棠睡觉。
很奇异,这个同样年幼且野生野长的高个男孩竟像一个成年男人救助小奶猫那样谨慎且温柔地喜欢着小云棠。
他似乎在试图保护他,而他有时候会用那张棱角还不很分明的面孔看着突然对他发脾气的云棠笑。
这种如同有底气的成年人一般从黎南洲身上透出来的稳定感很快吸引了来到新环境还感到茫然的云棠。
最开始他只是对这个又高又壮的小哥哥随便试探性地卖卖乖,就像他用这种「可爱」从偶尔出现一次的大孩子那里得到更多的糖果。
但是没过多久都没有一只搬到新家的小猫应激反应更久从噩梦中醒来的云棠就开始乖乖地在盛夏午后被黎南洲拉到院子里阴凉处的小板凳上,一动不动让人给他梳头。
你的头发长了。你太热了,热出了汗,才会做噩梦。黎南洲粗黑的手腕上绑着不知从哪寻摸来的皮筋,他正一边梳拢着手里这把细软的头发,一边低头瞄着云棠圆圆的头顶,他专心致志试图给云棠扎一个小揪揪。
这个在不久之前突然来到黎南洲生活中的小孩子就像一个福利院小孩永远都不会想象的那种礼物你甚至做梦都不会梦到这样一个雪白的、漂亮的小东西。可他就是出现了,出现在你努力就能够拥有的地方。
一颗晶莹的汗珠这时从云棠光洁的额角析出,顺着那张柔嫩的小脸一路扑簌滚落,带来一阵恼人的痒。板凳上坐着的小孩子抬手就想挠挠。
别乱动。小孩子的头发正是半长不长的时候,让动手能力挺强的黎南洲也会囿于一些技术上的难度,云棠一动弹、更多的碎发就要从他手掌的边缘流出,小男孩立刻就出声制止这种扰乱行动。
黎南洲伸出手去,在小云棠额角上用力抹了一把,有些粗糙的手心立刻就把汗珠流落带来的那点痒意抹除了,只留下一点无人在意的灰印儿,随着男孩安抚性拍在小朋友额头的手扩大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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