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8
许山岚 作者:沈夜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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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山岚 作者:沈夜焰
枝条古怪而呆板地垂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下雨。他轻轻地说:“要是叶子出事,我也不想比了,没意思。”
47、吃醋
学校的这场小小风波最后还是被老师给压制了。班主任一来就发现气氛不对劲,了解两堂课就什么都弄个明白。班主任挺生气,在自己的课上把所有学生训个狗血喷头:“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许山岚被警察抓走了?有没有犯法你们说了算还是警察说了算?那叫协助调查懂不?就是作证!让你们去作证你们有那个胆子吗?能不计后果挺身而出吗?就知道动嘴皮子没事瞎白活,尤其是几个女生,名字我就不说了,给你留点脸。许山岚那也是参加过市里省里比赛的,也是为学校争得荣誉的,你们干什么了?除了胡说八道背后中伤还干什么了?有那点功夫还不如多做几道题,说不定高考时能碰到,答对了没白费爹妈交的那点学费……”
班主任吼了大半堂课,一屋子学生没一个敢抬头的。罗亚男冲着许山岚吐吐舌头,拌个鬼脸。许山岚耸耸肩,趴到桌子上继续睡。
没想到这事还不算完,下课老师特地把罗亚男和许山岚一起叫到了办公室,先批评一下那些同学的不当做法,然后话锋一转:“你们两个自身也有问题,一个天天上课睡觉,下课就精神;一个又不合群,只跟几个同学走得近。”班主任瞧着罗亚男,目光挺深沉,好像能看进她心里似的。罗亚男打了个突,下意识地想偷眼瞧瞧许山岚,终究没敢。但老师没多说什么,只说:“团结同学互相友爱,这话不能只停留在表面。这样吧,陈蕊、张华和张剑锋数学学得较差,罗亚男你帮帮他们提高成绩。还有,学校校庆也要到了,要求每个班级出两个节目进行选拔,陈蕊她们要排练个舞蹈,我瞧着不错,你俩也参加吧。”
“啊?”罗亚男呻吟一声,顿时愁眉苦脸,让她上台去跳舞?还不如自杀。
班主任一番好意,小孩子思维单纯,没有大人那么复杂,在一起合作过一段时间,感情自然而然就融洽了。谁也不能脱离群里独立成长,适当交际对孩子身心发展都有好处,以后到了社会上也能少吃亏。
许山岚听规矩都习惯了,得到要求自然而然一鞠躬,说道:“是,老师。”
“是什么是啊。”罗亚男走出办公室低声埋怨他,“你这就答应啦?我哪会跳舞啊?跳大神还差不多。”
“总得给老师个面子嘛,难道说不行?那咱俩都完了。”许山岚还挺会审时度势。
罗亚男无奈地叹息:“我放学还要赶回家帮我妈卖货的。”
罗亚男家庭条件一般,家里两个女儿,父母不过是在铁西区老厂矿的普通工人。如今单位效益不好,停薪留职,做买卖连个店面也租不起,在外面摆摊卖羊汤烧饼。
许山岚想了想,说:“到时候我和王鹤过去帮你吧。”
这天许山岚晚上没睡得太早,边看电视边等着大师兄。他想跟丛展轶好好谈谈比赛的事,还想说一说要去彩排节目,晚上的训练可能要缓一缓。
谁知这一等就是后半夜,他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地好像鸡啄米。陈姨醒来上厕所,见许山岚还在沙发上硬撑着,过来劝他:“岚子赶紧睡觉去吧,展轶还不知道得多晚呢。”
许山岚笑一笑,想说没关系,眼皮无论如何也撑不起来,神智都有些混沌了。就在这时,窗外车灯一晃,许山岚一下子警醒过来,纵身跃起――是大师兄回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前,见司机正打开车门,丛展轶走下来,身子有些摇晃。许山岚轻叹口气,一定又喝多了。他刚要过去扶一扶,从车里又钻下一个人来,搀住丛展轶。那人站在车灯影里,许山岚看得清清楚楚,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眉清目秀极为乖巧。两人低声交谈几句,丛展轶轻笑一声,摸摸那孩子的头。
许山岚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大师兄对自己以外的人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亲昵得都有些刺眼,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顾海平也没有过
许山岚冷下脸,面上带着几分寒意。他没动地方,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丛展轶今天喝得真不少,说是做买卖,也就四成精力放在业务上,倒有六成得放在喝酒吃饭交易应酬上。这是潜移默化的规矩,你不耐烦也没办法。龚恺一直跟着他,这小子现在就算他的人了,圈里的都明白,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其实丛展轶更多的是把龚恺当做挡箭牌,他实在不喜欢那些更近距离的“盛情款待”,还不如自己带个孩子。懂事伶俐,也干净。还有一点,丛展轶觉得是龚恺让他领悟自己对许山岚不同寻常的欲望的,也不想让这个孩子继续混在肮脏困苦里。丛展轶就是这样的人,严苛而刻板。不受别人一点恩惠,一定要想办法报答回去。
丛展轶有些眩晕,上了台阶才发现只穿着睡衣的许山岚,他淡淡地问一句:“怎么还没睡?”
许山岚撇撇嘴,甩出三个字:“等你呢。”双手抱着胸,也不上前搀扶一把,也不看向龚恺,跟没这个人似的。
龚恺瞧见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忽然就明白了丛展轶为什么对自己那般好。不过他可比自己长得漂亮多了,带着几分自幼养尊处优的孩子特有的对一切漫不在乎的随意和自然。不知怎么,龚恺就有些自惭形秽,低眉顺眼地把丛展轶扶到屋里做好,轻轻地说:“丛哥,那我先走了。”
丛展轶点点头,温言道:“太晚了,让司机送送你。”
“哦……”龚恺应了一声,偷觑许山岚一眼,那少年毫无笑意,眼睛里秋霜冬雪,仿佛没听见一样。龚恺不敢和他打招呼,快步走出房门坐上车。
“他是谁呀?”许山岚问。
“一个孩子。”丛展轶答得含糊不清,似乎不愿意就这个问题打转,反问道,“还不睡?明早还要起来练功。”
许山岚心里堵得慌,他想追问这个孩子是干什么的?你身边带个孩子干什么?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下去,骨子里的高傲让他问不出来。许山岚装作很不在意似的说:“哥,我不想参加套路比赛了。还有,老师让我参加学校表演,放学后得排练,晚训能不能短一点?”
这两件事都是大事,许山岚本意是想跟丛展轶好好谈一谈的,说说他对叶倾羽的担心,说说同学们的议论,说说老师的要求,说说参加表演的压力,说说训练和排练的冲突。
但丛展轶没有接口,他只沉吟片刻,然后说:“行。”就没了下文。这个字仿佛一堵墙似的,一下子把许山岚要出口的话全堵了回去。场面冷了下来,许山岚心里的火却腾地窜了上去,他嗔怒地盯了丛展轶一眼,二话没说,蹬蹬蹬蹬跑上楼睡觉。
他一走丛展轶还挺纳闷,以往许山岚一定会絮絮叨叨跟他嗦一会,还得抱一抱,没想到这小子直接上楼了。丛展轶揉揉眉心,酒精上头反应有些迟钝。他把回来时许山岚的反应从头想了一遍,蓦地睁开眼睛,酒意醒了一半,难道是……
丛展轶一颗心砰砰乱跳,乍惊乍喜,他凝神沉思一会,又从头至尾想了一遍,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不会错。其实许山岚对他的依赖和占有欲是显而易见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只不过两人天天在一起,丛展轶以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如今前后串起来,难免心摇神驰。
可这到底出于什么心态还不好说,小孩子心性都是会变的,说不定还是丛展轶一厢情愿。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着急,他一向沉稳,越遇大事越沉稳。他对许山岚太了解了,这孩子表面上不动声色,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事实上,丛展轶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望着楼梯的尽头昏黄的灯,慢慢眯起了眼睛。
白天一寸一寸地变长了,长得像没有尽头似的,眼见六七点钟,阳光才渐渐收敛起来,算是给黑夜先腾个空间。殷逸闲闲地坐在大摇椅里,说:“明天我就回去了。”
丛林削着苹果的手一顿,两条粗眉毛皱在一起:“急什么?这里又不是没有你住的地方。”
殷逸斜睨着他:“住你这里算怎么回事?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眼见立夏了,我箱子里的东西还指望搬出来晾晒晾晒,别发了霉。”
丛林怏怏地放下苹果,叹口气:“你再多住两天吧,我老啦,见不得清净。这房子里成天连个人影也少见,唉。”
殷逸嗤笑:“难道张姐不是人?难道海平不是人?你自己没事闲的太寂寞,少拿这些事当借口。”
丛林摇摇头,手掌按着膝盖,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个风湿的毛病,一到快阴天下雨一定会酸胀难受:“明天有雨,你再待两天也是一样。”
说来说去还是不想让殷逸离开。殷逸明白大师兄的心思,年岁大了难免念旧,身边有个人话话家常,总比板着脸训人舒服得多。自从儿子突然离开,丛林嘴上不说,实则大受打击,性子缓和了不少。他和殷逸又吵又闹折腾了大半辈子,却从来没记过仇。当时吵得厉害,过后该怎样还怎样。但和儿子就不行,正所谓“无冤仇不成父子”,也许全天下都一样。
殷逸没说话,就算默认了,心里打算着,哪天真得让丛展轶回家来瞧瞧,不管怎样这是他爹,就算当面顶撞气得肝疼,也比三年两载不看一眼的强。
当然丛林对自己这种潜意识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殷逸还得在里面做和事老。他无奈地暗叹一声,觉得自己这么个灵透心,怎么就被这两头倔驴子给压得死死的?还心甘情愿,真是要命。
这时张妈进来说道:“阿林哪,外面来个人,说是你的朋友。”
殷逸直起身子,和丛林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诧异。丛林说:“走吧,去瞧瞧。”
“找你的,我去干什么?”殷逸懒得很,轻易不动弹,一摆手,跟下命令的老佛爷似的,“你去吧。”
丛林只好独自下去瞧。他从楼梯上向下望,果然见客厅里站着一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认不住来。只觉得年龄好像很大,比自己还大,头顶上的头发全白了。
等他走下去,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身过来,丛林猛地停住脚步,大吃一惊,指着来人叫道:“严红军!怎么是你?!你怎么……怎么……”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不过一年多没见,眼前的严红军完全像换了个人,一头白发,满面愁容,衣服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颓丧而落魄。
严红军脸上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又被痛苦取代了,他苦笑一下,嘶哑着声音说:“我……我路过这里,顺道来看看……就走,就走……”他攥着拳头,显得很是局促不安。
“走什么走!”丛林大吼一声,把严红军吓了一跳。他两步三步冲下去,狠狠锤了严红军一拳,然后就紧紧抱住了对方。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只有男人才明白男人的方式,这里面包含着劝慰、尊重、理解、鼓励和支持。严红军闭上眼睛,流下两行浊泪。
殷逸走出来,扶着楼梯栏杆向下瞧着这两个斗了大半辈子的冤家,心中唏嘘不已。
48、散打
丛林吆喝着:“阿逸,快拿酒来!老严你今晚可不许走了,咱们哥几个好好聚一聚,喝醉了拉倒。”殷逸启开三瓶茅台,张姐忙着做几个下酒菜,摆到饭桌上。这顿饭三个人谁都没吃什么,丛林和严红军一上来就是喝,你干一杯我干一杯,默然无声而又默契十足。一种压抑的悲伤的气氛笼罩着三个人的心头,谁也不想开口打破这种沉闷。
眼见一瓶酒下了肚,严红军先说话了,他低着头瞪着自己的杯子,说:“丛林,我没想来找你,我最不想找的人就是你,你知道不?”
“我知道我知道。”丛林也盯着自己的碗,他们互相谁也不瞧谁一眼,好像用这种方式阻止什么情绪似的。
严红军说:“我想了好几天,我整宿整宿觉都睡不着我想了好几天。临了临了我还得来找你,我不找你我找谁?谁能明白我?谁能听我说?丛林我恨了你一辈子,可他妈到最后我还得来找你!”他狠狠一拍桌子,把殷逸吓了一跳。严红军没理会这些,他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只是要带他们出去玩玩散散心哪,哪成想能出事?哪成想会翻车?你说那个犊子为什么就要突然调头,那是国道啊,那是双黄线哪,他他妈怎么就不长眼睛啊?!”
严红军苍老的手捂着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中流出来,他声音哽咽悲痛欲绝:“十几条人命啊,都是孩子啊,就这么没了……丛林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真想死的人是我呀,是我呀!” 他用力锤着自己的胸膛,恨不能拿把刀把心剖开,“全完了……我这辈子是毁了……还有叶倾羽、聂一诺,失踪了,没了……找不到人……”
屋子里只听到严红军难以抑制的悲愤的哭号:“那个混蛋王八蛋,就该他妈的枪毙!就该千刀万剐!那也换不回来啦,都是十来岁啊……父母只有那么一个孩子…我拿什么赔给他们?我对不起他们哪丛林哪,我对不起他们……”
丛林和殷逸谁都没说话,这时候语言实在太过苍白无力。严红军就是来发泄来了,他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听得两个人一阵一阵地揪心。殷逸眼圈都红了,撇开脸。丛林给严红军倒酒:“红军,这不怨你……不怨你……”
严红军老泪纵横:“丛林我真不想活了,我没脸活了……人家把孩子给我的时候还都是活蹦乱跳的,一眨眼就……我要是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
那一晚上三个人都喝了不少的酒;那一晚上丛林和严红军这两个宁死也不会弯腰的血性汉子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到后来全都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
第二天早上丛林醒过来,都不知道严红军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心里十分难过,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杨絮,浑身却冷得很。殷逸给他端来热茶:“喝一点解解酒吧,昨晚喝的太多了。”
丛林啜饮一口,满嘴苦涩:“红军这次受的打击太大,我真怕他出个好歹……”
殷逸打断他:“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过段时间就好了。师兄,你如今年岁大了,身体不比以前,可不能再这么喝酒,太伤身。”
丛林摇摇头,面色凄惶,露出一丝苦笑:“人哪,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尽力活,还能活几年?红军身体比我好,年轻的时候就被人称作‘锤子’,可你瞧他现在……”
殷逸听丛林说得越来越丧气,见他整个人淡在日光里,连身体轮廓都模糊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有些心慌,上前轻轻握住丛林的手。他不愿意再就严红军的事说下去,转了话题:“我瞧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和我一起去国外散散心,那边气候好,适合岁数大的人住。”
若是以往,丛林一定会高声反驳:“老什么老?我还年轻着呢!中国哪里不好,非去国外干什么?净搞些帝国主义的和平演变!”可今天只是幽幽一声长叹,伸手摆了摆,举手投足之间竟一身疲态,毫无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样。殷逸暗自惊悸,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慢慢聊些别的话题,安抚师兄的心绪。
许山岚不想再进行套路比赛,丛展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了叶倾羽,他就算拿个第一也觉得胜之不武。不比套路就得比散打,对此丛展轶倒不太担心,正所谓“一个月拳击,三个月散打,十年才成武术”,散打本就是在传统武术的基础上衍化而来的,有了武术的功底,改练散打事倍功半。在比赛之前,对许山岚进行四个月集训,丛展轶觉得取得名次应该问题不大。只是练套路行车熟路,许山岚不用过多进行准备,只要编排好一套长拳就行,改练散打,不管怎样也算重新开始。这不止对许山岚,对丛展轶来说,也是一种挑战,意味着这四个月肯定过得不能太轻松。
许山岚这几天都没睡好觉,他本来对什么都不上心,满不在乎而又随心所欲,偏偏看不得丛展轶对别人比对自己还好,哪怕跟对自己一样好也不行。但他还不愿表现出来让别人笑话,就每天晚上偷偷在房间里等着。陈姨还以为他最近累着了,早早进屋去休息。其实许山岚躺在床上耳朵竖得尖尖的,一听到楼下有动静蹭地从床上窜到窗前,掀起一角窗帘向外张望。
丛展轶有时微醺,有时清醒,不管怎样,旁边都跟着那个叫龚恺的少年。许山岚眼瞅着他们俩走进门厅前的灯光里,投下一高一矮两个并肩的影子。
许山岚忿忿不平,刷地放下窗帘,掀起被子钻到被窝里。应酬应酬,他恨恨地想,肯定没干什么好事!电视里演的那些片段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出去谈生意无一例外的觥筹交错左拥右抱。许山岚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似乎大师兄就应该永远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严肃冷漠。他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到大师兄抱着别人是个什么样子,那怎么可能?许山岚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丛展轶对别人有过宠溺亲切的举动,甚至连师父丛林,师兄顾海平也没有。丛展轶只是抱过他的。
许山岚有一种被丛展轶背叛了的感觉,既恨又怨,他听到走廊里脚步轻响,赌气把被子拉高遮住脑袋。
丛展轶轻轻推开房门,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瞧见许山岚缩在被子里。他目光一闪,立刻猜出这小子肯定还没睡着。许山岚睡觉时很少盖被子,嫌气闷,每次都是丛展轶进来帮他盖严实,怕他着凉。
丛展轶无声地笑笑,没有揭穿少年别扭的小把戏。他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走到床边,静静站在那里瞧了一会。
许山岚在被子里捂得一身汗,又气又急,心里暗骂,但又绝对不愿意就此拉下被子跟丛展轶说话,强忍着不出声,好像动一动就是认输了,就是妥协了。
足足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才感觉到丛展轶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这一下极轻,仿佛蜻蜓点水,又似枯叶落地,但许山岚却像被电击中一般。他实在忍无可忍,猛地掀起被子,凝神看去,房门恰恰关上,屋子里哪儿还有别人?
许山岚紧紧抿着唇,躺下去,面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咬着牙想,早晚……哼!……
不用问,他这一晚依旧没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怏怏的,没精打采。丛展轶反而一改往日和许山岚同起的时间,早早地在练功房里练功了。
丛展轶今天没有去打太极拳――那是他自从退出比赛后每天雷打不动的早训方式――而是精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腕上绑着拳套在练拳。暮春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来,照在他古铜色的背脊上。丛展轶的背脊肌肉发达,开阔而宽厚,肌肉坟起,当中一条很深的沟。上臂粗壮结实,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雄性的力量。
这些都是许山岚比不上的,他身上的肌肉跟秀秀气气的小姑娘似的,说没有吧也有,但绝对不像师兄这般硬挺和鲜明。他眼睁睁瞅着师兄那种力度和美感,心中着实艳羡不已。忍不住凑上前,伸出手指捏了两把。
丛展轶闪了一下,躲开许山岚的手指,皱起眉头:“干什么呢,出去,一万米。”语气生硬,不容置疑。这时他是师父多于师兄,许山岚站直了,躬身道:“是,师兄。”暗地里腹诽,不是你昨晚跟那小子亲亲热热的时候了?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当面质问,系上沉重的沙袋,出去跑步。
他们跑步的路线基本上是固定的,从家里一直跑到北陵,在北陵公园里绕上一大圈,再跑回家大约就有一万米左右。进院子也不能停下来,只稍稍走几步活动腿脚放松,然后就是负手跳。院子里专门有个沙坑,一米多高。二十个一组,要跳五组;紧接着踢腿、高抬腿、交叉步等等。
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丛展轶开始对许山岚进行适当的散打项目练习。散打讲究爆发力、对抗性,注重实用性,跟套路那种独自一人比比划划的绝对不一样。
第一天训练可以说很失败,许山岚根本就缺乏必要的好胜心和血性,最重要的是,要他对丛展轶出拳踢腿,总是觉得别扭。他下不去手,拳头挥出去软绵绵的,速度、力度完全谈不上。到最后许山岚自己都有些灰心了,颓然放下双臂,说:“哥,咱别练了吧。”
49、报复
许山岚道:“哥,咱别练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陡然安静了下来。丛展轶没说话,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只听到两个人彼此呼呼喘息的声音。许山岚忽然不敢抬头看大师兄的脸色,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有丛展轶的脚尖。
两人的脚都赤着,裹着白色的绷带式的护踝,气氛压抑而凝重。
大师兄一定生气了,自己也是,功夫不好好练,上学也不好好念,还能干点什么?许山岚有些后悔,他动动唇,想改口,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也就闭上嘴。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头顶上飘下来丛展轶淡淡的一个字:“好。”然后许山岚眼前的脚尖就动了,转到一边,渐渐走开去。
许山岚抬起头,望着丛展轶离开练功房的背影。他没想到丛展轶能这么就答应了,松一口气的同时却感到浓重的失落和沮丧。其实这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按道理应该高兴才对。可大师兄为什么就不发怒呢?为什么不反驳呢?为什么不坚持让他继续练下去呢?
许山岚摘下拳套,用力甩在地上,心里烦躁不安,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洗了澡换身衣服。走到楼下时听见外面汽车压轧石子路的摩擦声,许山岚快跑几步来到门口,见蒙蒙晨雾中,丛展轶的汽车慢慢地转了个弯,消失在远处――大师兄竟然连早饭都没吃。
许山岚轻轻咬住嘴唇,他的的确确后悔了。
丛展轶直接去了公司,秘书邱天正等着他。邱天以前是给殷逸做秘书的,为人精明干练,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永远西装革履。他刚跟着丛展轶做事的时候还不太适应。丛展轶不像殷逸那般随和,也没有殷逸那种容人的雅量。相比之下,殷逸更像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哥,该有的手腕也有,该做的事情也做,但并不十分强求,为人内敛而谨慎。但丛展轶不是,这个年轻的老板表现出更多的侵略性和强硬,表面上的波澜不惊沉默寡言,并不能掩盖他严酷而刻薄的本性。殷逸更像一只凤,丛展轶更像一只狼。但邱天和年轻老板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对他来说,有个这样的老板才是福气。他有冲劲有韧性还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殷逸年岁太大了,他已经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锐气,而丛展轶却是正当时。
邱天像往常一样,把一整天的事务安排先对丛展轶做以汇报。丛展轶一摆手,阻住了他,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邱天几乎都不用多想,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说道:“安排好了,只要岚子一出校门,他在哪里我们都能立刻知道。”
“出校门?”丛展轶皱紧眉头,“在校园里呢?没有么?”
“这个……”邱天笑笑,“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吧,毕竟校园里很安全,他……”
丛展轶盯着邱天,面无表情,瞳仁浓黑得像墨,这使得他看上去带着几分冷酷和高深莫测。邱天马上停下来,没再说下去。丛展轶看了他一会,才慢慢地道:“我要求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你明白么?”他把中间的八个字说得极重,像要强调什么似的。
邱天吸一口气:“是的丛先生,是我疏忽了,我马上派人在岚子所在的班级安装监视……”
丛展轶摇摇头:“你怎么办我不管,我只要结果。岚子得在我眼皮底下,我要随时随地掌握他的行踪。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
事实上,邱天从心眼里不赞成丛展轶的做法,他不能理解这种明显带有强烈独占欲的行为,这已经近乎病态了。他说:“是的,丛先生。”
丛展轶看出邱天的不以为然,但他不在乎,可以说,除了许山岚,谁对他的看法他都不在乎。自己的父亲尚不能了解他,更不用说别人。从这方面来讲,丛展轶甚至可以称得上无情。可世界总是公平的,你这方面优秀,另一方面一定惨不忍睹;这东西拥有,同样也会失去另一样;你不在乎其他人,那么肯定是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念想,都放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也正因为如此,那种感情必定炽烈而灼热,几乎令人难以承受。
邱天打开文件夹,在许山岚的名字下面划了两道极粗的横线,又说道:“昨天法院那边私底下告诉我一个初步的结果,大约能判刘功死缓。因为打架的不止他一个,年纪又太小,刚满十八岁。”
“死缓?”丛展轶冷笑了一下,“死缓就是留条命,过一段日子再减刑,十年二十年也就放出来了,再弄个保外就医什么的,太便宜他了吧。仗着自己父亲有势力,随便打死个人还不用偿命。”
“听说刘小良为儿子也是倾家荡产,他本来就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留待察看。承诺给死者家属加大赔偿,请求减刑,给孩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邱天顿了顿,又道,“不过法院的人也跟我说了,积极赔偿只是从轻处罚的酌定情节,不是法定情节。”
“什么酌定情节法定情节。”丛展轶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法官要判他减刑,就可以看做是法定情节,不判,就是酌定情节。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法官的权力大得很。不就是花钱么?有钱就可以买命,难道没钱的活该去死?”他的眼里闪着残酷的阴冷的光,“刘家出钱,我出的更多;刘家找人,我找的更狠;他跟我走程序,我就跟他走程序,他跟我走法律,我就跟他走法律。我就是要让姓刘的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你告诉死者家属,用不着姓刘的赔钱,就要他儿子这条命!”
丛展轶说得极为平静,不见波澜,却比咬牙切齿指天画地的诅咒更令人惊心。邱天不由一噤,只觉得后背直冒寒气,勉强笑一笑,道:“还有高义和张岩,这两个人倒没怎么样,行政警告处分,停职15天。”
刑讯逼供算不得什么大罪,甚至也说不上就是有罪,几乎所有的民警都干过这件事,也几乎所有被抓起来的都被刑讯逼供过。除非你背后有人撑腰,像许山岚一样被人保出来,要不然关你个几天几夜太正常了。中国的刑法和香港美国的都不太一样,人家只要不判罪就认为只是嫌疑犯,拥有一切正当权利;中国不是,从把你带到警车上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罪犯了,不是也得扒层皮。
邱天以为丛展轶对此也要表示不满,没想到对方只点头应了一声:“嗯。”表示知道了,便即无话。邱天偷觑丛展轶的脸色,看来看去也看不大明白,沉吟片刻,便继续向老板汇报当日行程。
丛展轶说:“晚上的应酬全部取消,我今天还有点事。打电话给龚恺,我今晚去他那里。”
老板的私事,属下最好不要多加置喙。邱天没见过龚恺,只点头应允,便出去做事了。
龚恺算是被丛展轶包养了。丛展轶专门给他弄套房子,还雇个清洁工帮他打扫房间,一穿用度一应俱全,全是名牌。金宝城对此也挺诧异好笑,有时候喝酒难免用这件事调侃几句。和龚恺一起做过事的男孩女孩难免嫉妒万分,都说龚恺上辈子一定是个妖精,把那么个冷漠而严肃的人吃得死死的。
其实龚恺自己比他们还弄不明白,要说丛展轶宠他吧,不但没上过他的床,连吃顿饭都没时间;说不宠他吧,什么事都想到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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