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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扬有些赞许地说,不过声音又放轻了些,“歌伦度南常驻的药石部。除了我画的那个传送法阵,这校园里还有他们暗藏的其它便捷通路。在他们彼此的掩护与筛替下,药石部的高层已经全是他们的人了。”
尽管已经有所猜测,在真相被他落实的这一刻,我还是隐隐地感到心悸。药石部曾在私下做过多少动作?当时药石部鉴定出了传送阵的魔法来源于卡拉扬,又在阵法中还原出他的名字缩写,是事实如此、无法掩盖,还是主教疑心卡拉扬的立场,指示他们斩断他一条退路?那黑匣子被第一时间送去药石部鉴定,是真的空无一物,还是药石部的人在结果上做了什么手脚,想将我加速推向一个结局?
我还待继续往下想,就听见卡拉扬说:
“我刚刚连夜从浦国赶来。以我恰才得知的情况来看,药石部打算在今天天黑以后做出行动,目的是在撤离后封锁霍夫塔司学院,再用毒与预设的魔法灭杀学院里剩余人员。我已经拿来具体计划的细节与参与人名单,上面包含那个最重要的封锁机关,你们要先废止它;它们都在我的左衣兜里。我与这里的人相互不信任,所以我特意将它带过来。”
“药石部想做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兰朵、奥德戈、角斗场上下闹成一团、将精妙点子写在布告板上的内外院学生,以及我曾经结识过的教授们——那些人的脸飞快地在我脑内闪过,“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摧毁歌伦度南的未来?”
“一定程度的人才断层。”卡拉扬说,“而且药石部那些人本来就要逃回浦国——这是他们早就预定好的最后一个任务。”
这话被他说得太轻松了。我忽然感到一些摸不清头脑的疑惑,就好像这场对话不应该这样轻易地发生,也不该与他的过去交杂着被他说出来。我贴着他很久,才在这时仔细嗅见他身上的一股血腥气息。它和萦绕的淡淡花香裹在一起,让我想起我每每从战场离开的时候。
“卡拉扬,”我推远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说,“你今天是从哪里赶过来?”
我却不适时地在他的笑容前微微出神了。它倏然落在我眼底,盛着那么多不同的意味——我鬼使神差般地想着:哪怕卡拉扬真是要在这时致我于死地,只要他曾这样地对我笑过一笑,我也就能甘之如饴了。
“跟这没有关系,”卡拉扬说,“只是这个计划曾有我的一笔,所以尽管主教在后来意图将我与这些阻隔,我还是用手段查到了它的进度。上千个学生的性命,拥有并渴望着无限未来,和你的曾经一样——这不能被简单地概括为复仇的应有附加品。霍夫塔司对于我的意义也不同。别对我的直白感到诧异……无论是‘听命行事’还是‘率性而为’,但凡我还有一点良知,我就得更改我这个旧时的错误。我在刚刚赶到,也是命运如此;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想听听第三个承诺,”我举手揪紧了他的大衣,直勾勾地盯着他,“……说给我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说,“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们对我审无可审,最终在一番磋磨后给我一个恩赐;让我有机会离开实验室,参与歌伦度南的渗透计划。获取自由的条件之一,就是立下咒誓——我按照他们写好的说法承诺:我永不对外泄露浦国的一切计划,包括我曾经的实验过程,以及我后续参与的一系列计划……”
我的手指刮擦到了他的扣子,胡乱拨开他的围巾。他只轻轻阻挡我一下,就容我扯开他的衣领。
“我一辈子都被那个咒誓束缚着,也许从未有过真正自由的时刻。我分辨不清我只是在顺遂心意,还是为了更加惬意地过活才这样想……这次好歹做了一回正确的事,”他说,“也尝到几分自由的滋味。”
“阿尔文.卡拉扬——!”我试图去碰他那沾满鲜血的衬衣衣襟,却发现我已经无法平稳的控制我的手;它最终被卡拉扬按住了,温和地放在斜插进他心口、缩成匕首大小的金色短刀上。
“那是我自己做的,”他说,“我见过违背咒誓的人的下场,如何身不由己地弄碎自己的心脏,他们总要受制于魔法的控制,再不甘心也被命运拖向死亡的结局——我希望我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就在刚才,我感到那个咒誓的效力消失了。”
“这是‘玫瑰熔火’,”我闭着眼睛,手指颤抖地抚过上面的纹样,“它不一样。你当时替我……”
“改造的过程会让你的心脏不断自我修复,”卡拉扬说,“不过改造只能有一次。”
我的手放在那刀柄上,根本不能挪开;魔力在我体内悲哀地咆哮与轰响,咕噜噜地翻卷与窜动。在我面前,那个刀者的心跳还在顽强地跃动着,但他的魔力已经近乎枯涸,像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我朝里面不歇气地推入魔力,却只如朝流沙里引入水源。
“ ‘因为它的锋刃上沾满了旧日的糖霜……’ ”他偏偏靠在我耳边说,“维森特,你现在决定拿回我送给你的玫瑰了吗?”
“如果你在这时候死了,”我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答案的。”
他闭上眼睛,对我笑道:“那还真是遗憾……”
“坚持住,”我说,“如果我没能把你救回来,我会陪你一起去地狱的。”
他向后倒去,被我揽住。我心脏的“节”在一番心神动荡之下,早已突破了我多日的压制,再无拘束地向我握着熔火刀柄的手冲去。这股力道击得我心脏闷痛,仿佛它自己的边缘也掠过刀尖,每炸开一股就在其上划出一道血痕。但尽管这样也不够。我催逼出自己体内原本常驻的那些,只感到我从未需过要这么多的魔力——它们就好像一股脑地从我的血液里涌出来,蒸发成汽,让我的手变得滚烫而湿濡。我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点也不敢让我的手指偏离原地,唯恐我这侧离开一点,卡拉扬心口的魔力就会顺着缺口再度涌出。
在这漫长的拉锯与心血之战中,我变得越来越不清醒,而那空洞越来越饱足。直到最后,那里只剩下小小一隙魔力的空缺,却怎样也无法被我如愿填补进去。
如果他在这时被我放任着死去,我模糊地想,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阿尔文.卡拉扬了。我发觉自己在畏惧这一点——从燃烧的血液、压榨至极点的疲惫肉`体中,竟然还能分出额外的一点畏惧。我如此地渴望他留存下来,成为驻留得更久的一个名字;这种渴求甚至盖过了在自我幼时便出现、强烈地持续到现在的那个想望。
我想:哪怕命运使然,我终究不能与他并肩于一处、相携着走在战后的阳光之下,只要我在此刻能够明白,这鲜活的世上还将会存在这样一个名字……不也是很好——很足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