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商机 (上)
黄隽连喝了两大碗鲜笋鸽汤,嘴里那股子酸不溜丢的味儿才下去了些。一旁的秦卿瞧见汐儿一会儿是龇牙咧嘴的直皱眉头,一会儿又摇头晃脑的在那儿叹气,他心里有些疑惑,便轻轻问道:‘汐儿,那汤是不是差了些滋味儿,笋子是新下的,怕还有些涩口吧。。。’他正要招呼秋桐去给大小姐盛碗南瓜甜粥裹裹嘴儿,就见汐儿一个劲儿的摆手,那面上还有些泛红,吭哧了半天才听她说道:‘秦爹爹,您别忙活了,这汤挺好的,您没见我都灌了两大碗下去了么,只是先前在晨儿那吃多了山楂糕子,酸的我牙都倒了,这汤是咸香口的,正好冲冲那酸劲儿。。。’
秦卿闻言抿嘴一笑,瞧这孩子,还脸红呢,也没比晨儿大上个几岁,爱吃些零嘴儿什么的也无可厚非。。。方才他与妻主等了又等,才见汐儿满头大汗的掐着饭点儿进来,原是去了趟抱月轩啊。。。这姐弟俩终于亲厚起来了。。。
颜谨行瞥见身边人直笑的眉眼弯弯,对面的女儿也是一副挠头傻乐的模样儿,她心里很是满足,这其乐融融的团聚时刻是她一直企盼又不可得的,如此看来,汐儿那一场大病倒是祸福相依了。。。
三人谈笑了一阵,秦卿见汐儿那面色渐渐的正了,似是有话要同妻主说,他有心留这母女二人独处,便托说有些乏了,带着秋桐往小厢房自去了。
黄隽抿了两口茶,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说辞,这才放下茶盅,开口道:‘母亲,女儿将养了这段时日,身子已大好,那烫伤也无碍了,女儿打算着明日出趟门,也不去别些个地方,只看看吕家铺子就回,清儿怀胎辛苦,身上难受时不免情绪低落,我瞧他这几日似有些想家,可又不能随意走动,女儿便想着替他跑上一趟,捎些口信回来,也好让他心安。。。’
颜谨行见女儿这话里意思诚恳,面上也是一派的郑重,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昨日吕亲家托人送来些东西,也问了些清儿的近况,我愿想改日请她到府上一聚,让他们母子俩好好聊聊,你既已决定要亲自跑一趟,倒也算便宜。。。’颜谨行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正好我今日刚得了账房呈上来的明细,如此也不用劳烦邢管家了,你就替我把这上半年代销山货的银钱交与吕亲家手上吧,顺便再看看铺子的库存,若得了些好的,也一并带回来罢。。。’
黄隽听了这话有些明白了,颜谨行怕是瞧破了他的小算盘,这话里虽未挑明,却暗藏着让他试水的意思,看来此桩事体也能遂了他的心愿。。。黄隽有了计较,当下开口道:‘母亲如此信任汐儿,汐儿心中感激不尽,先前女儿为心结所累,虚掷了许多光,如今也不再去想仕途之路,明日那一趟,除却替清儿探望爹娘捎个口信,的确还有些旁的打算,只是女儿于商道并不熟悉,想着跟亲家母先学学,至于今后么,徐徐图之罢。。。’
颜谨行微微一笑,女儿的话正合她的心思,在宦海里浮沉了数十载她早已堪破世情,眼下这闲散的富家翁的日子倒也对她的脾,以汐儿的资质,不谋求仕途虽有些可惜,只是那份威风和荣耀实不好得,还是如普通人一样的过活,平安喜乐足矣。。。
忆起当年,颜谨行一声叹息,低声说道:‘你这般的年纪,能说出如此透彻的话来,我心中很是安慰,世人皆重书本,鄙视商道,那官场又岂是容易出头的,更不要说立足了,唯有深陷之人方能知晓个中滋味啊。。。’颜谨行垂下眼皮,盯着手里的茶盅有些出神,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同你一般大时,心中对这商道也颇瞧不上,视之为下品末流,待入了朝堂体会了国力民生,才渐渐悟到自己的浅薄之处,若没了这熙来攘往的市集,没了穿梭于各地各处的坐贾行商,今时今日你我在这北境边陲之地,可就无缘品鉴这独产于南方的银针白毫了。。。’
黄隽略一挑眉,有些惊讶,他倒是没料到颜谨行一个古人与商道还有着这番深刻的见解,他原以为颜家主母那瞻泊明志的人生训言是有感于自己的为官经历,多有些消极自伤的意味,未曾想颜谨行颇有些独到之处,竟能于此悟得这商道之于民生的大意义来。。。
颜谨行抬眼瞧见女儿有些发怔的模样儿,她不由得失笑,开口道:‘怎的,你以为我是个迂腐不通的老古板么,不花些心思,哪里挣的来这份家业,仅凭朝廷的那点俸禄,可是喝不上这等好茶的。。。’
黄隽见颜谨行语带调侃,那一向刻板威仪的脸上也笑盈盈的,他又是一阵的暗叹,这颜家主母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今日方才领教,果然是身居高位已久的人,惯了不动声色,本我隐藏的够深啊。。。
黄隽心中啧啧,但他并无其他想法,毕竟如今的他是这颜府的继承人,是面前这只老狐狸的亲生女儿,母亲如此能干,作为女儿,他也落得个轻松不是。且无论身处何地,即便是在这迥然不同与原先那个世界的异世里,处世之道也是门只会嫌少不会嫌多的学问,他虽无甚大志,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小日子也不是轻易就能得来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要想守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这心思不能少用,这工夫也得多费些。。。
黄隽不得不承认颜谨行这番评判商道的言论已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局限,但她毕竟是古人,终究跳不出某些固有的框框,且颜府现下瞧着是还不错,小日子挺有奔头的,可往后又会如何,这谁也说不准哪。。。
黄隽深知他的身家命与这颜府,与此时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紧密相连,担起嫡长女的责任不仅仅是老天为他设定好的模式,也不仅是这局面催促着他做出的选择,更是他发自内心已认同的一条道路,既然是与有荣焉,那就倾尽全力吧。。。
从闻香苑出来,日头火辣辣的劲儿一点也不亚于正午时分,黄隽就着墙角的那点荫凉,正琢磨着是直接回听水居呢,还是趁着余下的这段空闲再去哪里瞧瞧。。。
方才他已得了颜谨行的许可,把夏荷给讨了回来,起先他还有惴惴的,磨蹭着不敢开口,谁知颜谨行主动挑起了话头,说他若是中意那夏荷,回头跟邢管家打个招呼,在名册上重新录好就行,黄隽大喜,也有些暗叹,瞧着颜谨行平日里也不怎么在府里晃荡,可这桩桩件件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看来有个得力的心腹确实要便宜些。。。
黄隽已将那夏荷视为未来心腹的候选,他有心欲把这小丫头培养成另一个邢育森,此时诸事皆定,且明日就要出门一遭,身边定是要带些人的,就让夏荷跟着他跑一趟吧。。。
既拿定了主意,黄隽随口唤住一个小厮,吩咐他给夏荷带个话,让她待会儿在账房里候着,那小厮本是个打扫庭院的杂役,极少有在主子跟前儿效力的机会,此时得了小姐的亲令,不由得一阵暗喜,忙不迭的就去传话了。
黄隽眼见着那孩子跑的比兔子还快,一时觉的这做人主子的滋味儿还真不错,想他当年跟机关里混的时候,可没见着有谁把他的话这般得当个话的,求人办事儿哪一次不是赔尽了笑脸,到了那事儿还常常没给他办利索了。。。
心里有些想笑,更多的却是苦意,黄隽拉回了神游的心思,正了正面色,这才催促着春溪领他往那账房里去了。
他原想着这路也不会太远吧,账房这类大宅门里的核心机构应是和当家人的院子离的近些才对,没曾想那春溪越走越偏,尽把他往那没个荫凉的道儿上引,顶着这大大的日头,黄隽一路行来那是一脸的油汗,待拭汗的袖子都快湿透了,终于听得春溪开口说道:‘小姐,前头就是账房了,这里台阶多,您小心些脚下。。。’
黄隽抬头一看,竟是走到后门处了,那间灰扑扑的小平房衬着背后一溜儿琉璃瓦的高墙,怎么瞧怎么的寒酸。。。他心中暗骂,你一个账房,做的就是银钱来往的活计,怎的不把自家门脸给好好拾捯拾捯,不顾忌这颜府的脸面,好歹也挑个便利些的地儿啊,去趟账房就得绕大半个府院,这不是给那些要紧办事儿的人心里添堵么。。。
先前他忆起了机关的旧事已有些不舒服,眼下为寻个账房又大汗淋漓的在自个儿家里跑了这一段长路,心里隐隐憋着的小火苗被那毒辣辣的日头一招,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黄隽瞪着眼,张嘴就朝着春溪喝道:‘一个账房,弄得这么偏,还要不要人家办事儿了!’
春溪被小姐这一声喝的立时打了个哆嗦,只管低着头不敢言语,心里那真是委屈无限,小姐啊,当初不是您嫌账房紧挨着西阁,这人来人往的吵到您读书了么,要不邢管家会叫人给迁到这后门口。。。我们做下人的平日里想支点月钱都得走上小半个时辰,这不都是您一句话给闹出来的事儿么。。。春溪心知小姐已不记得前事了,眼下这通火气大约是天太热给憋出来的,她也没那个胆量照实情回禀,别又引来一顿责骂。。。唉,只好忍着了。。。
话说黄隽骂完了也觉得没趣儿,自从他摇身一变成了人家主子,正经事体没做几件,这脾气却是渐长,对着清儿他舍不得,对着颜谨行他更是不敢,捏来捏去也只有青竹和春溪这两只软柿子了,只是青竹那小屁孩儿最近躲他躲的紧,怕是上回给骂的狠了,留了些心理影,如今只余下春溪这一只软柿子,那他还不是可着劲儿的死捏么。。。
黄隽斜眼瞅见春溪那小丫头低着头直哆嗦的可怜样儿,心里有些不落忍,正要开口说点软话儿,就见邢育森已带着夏荷迎了上来,他想起差点被那通火气给搅忘了的正事儿,一时也顾不上什么了,只对着春溪淡淡说道:‘你就不必跟进来了,回头我再来寻你。。。’眼见着那丫头听了他的话猛颤了一下,黄隽只觉得自己现下这幅嘴脸活像是样板戏里的地主老财,也忑不是个玩意儿了。。。他有些自责,又低低的嘱咐道:‘那什么,这天儿太热,你也别在外头傻站着,去问相熟的要点水擦把脸。。。’顿了顿,轻声接着说道:‘记得多喝点茶,解解暑气。。。’余光瞥见春溪偷偷拭了拭眼角,黄隽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儿,没等那话音落地就抬脚朝着邢育森走了过去。
邢育森见小姐面色不善,那不远处的春溪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估着小姐此时心里头怕是有些火气,只是这火究竟是为了哪般,她也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贸然的出言询问,邢育森略略垂下了头,不再去想不该她知道的事儿,忙着引小姐进了账房。
待坐定后又左右打量了一番,黄隽心中啧啧,不可貌相这四个字果然是至理名言,这账房外头破破烂烂的,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啊。。。一摞摞的蓝皮儿账册叠放在半人高的檀木架子上,收拾的干净又齐整,屋里隐隐透着一股子书卷气,不见半点的铜臭味儿,瞧着不像个成天打着算盘点着银票的账房,倒挺像西阁他那个书房。。。
黄隽正感叹着,邢育森已凑到他近前,手里还捧着一本账册,低声回道:‘小姐,这里头是上半年吕家铺子代销货品的明细,这是副本,那正本早间送到闻香苑了。’黄隽点点头,也没言语,只拿过那本账册细细的看着。
他以前在机关里也曾做过部门预算收支的报表,对于明细之类的并不陌生,这手里的虽是古人做的账目,没了那些繁复的格式和复杂的计算方法,但通看下来也是笔笔皆清一目了然。黄隽在心里赞了一回这账房先生的专,只是他深知再漂亮的账都是人做出来的,若有心想弄些个手脚,也能寻到空儿可钻,账本终究是死物,还是要结合着实际的店铺来看。。。
黄隽不紧不慢的一页页翻着,他微垂着眼,随口问道:‘我瞧着这吕家的山货每月所得品质上乘的也不多,何不放在一家铺子里代卖,还巴巴的费大力气给送到外县去,这又是为何。。。’
一旁的邢育森听了小姐这句问话,一时有些踌躇,不知怎么开口,她偷眼想瞧瞧小姐的面色,见小姐只慢慢翻着手里的账本,面上也看不出些什么,似是方才那话只是不经意的一问,可她却有些犯难该如何作答了。。。
黄隽见这身边之人只沉默不语,他隐隐起了些猜测,难不成这皮毛山货也属于朝廷禁止流通之物,只能偷偷的卖么?不对呀,吕家把这山货铺子当做全家老小的生计来做,那吕珊又是个老实的,绝不会冒这等风险。。。莫不是此地已有了个大的卖家,专做这类生意?那颜谨行又是个低调的,为了躲其锋芒,免掉不必要的麻烦,才把这点子山货分而化之拿到好几处去卖。。。
黄隽细细的琢磨着,越发觉得后一种猜测更加的靠谱,他来此异世已有多日,知道这颜府所在之地名叫宣宜县,说是县城其实不太合适,这宣宜县地处北疆,有一大段地界儿都毗邻边境,且皆为险峻的山林,绵绵密密的练成了一片,若论其军事意义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只是这宣宜县太过于偏远,面积虽广袤人口却是不多,所以才被朝廷定为县。
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这宣宜县有着现成的丰富资源,定不会被逐利的商人放过,连吕珊那般老实巴交的猎户都弃了弓箭改行做起这倒山货的买卖来,这里头肯定是有着大利益的,而那些原本就有些财力,心思也活络,甚至与官府县衙有些瓜葛的旁的人,又怎能白白放过嘴边的这块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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