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商机 (下)
黄隽慢慢合上手里的账本,想了想,开口问道:‘邢管家,母亲名下共有几家店铺?都在哪些个地方?’邢育森正犯愁那句问话该怎么回呢,此时见小姐已另起了话头,她大松了口气,一时也顾不上细想,连忙道:‘总共有五家店铺,两家在这宣宜县内,另三家分设在临近的三个县。。。’略顿了顿,似有些迟疑,又低声道:‘只是。。。这五家铺子皆挂在我的名下,官府里以主母名义报备的只有田庄和山头。。。’
黄隽自是听出了那言语中的一丝顾虑,这邢育森是颜谨行的人,且深得其信任,颜谨行虽远离朝堂,可身上还挂着个虚职,不便亲自出面打理这类生意,她将一任的店铺全部交与邢育森手上,隐在幕后低调赚钱的同时又规避了别有用心者的攻讦,思虑不可谓不周全。。。只是,这份家业最终还要由大小姐来继承,先前的大小姐对那些末流的行当是不以为意,可一场大病后指不定就转了些子,如今的小姐难保不会忌惮这日渐坐大的管家。。。
瞥见眼前这人颇有些惴惴的模样儿,黄隽心中失笑,邢育森的顾虑说起来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却没有这般的心思,此人是颜谨行的得力心腹,与他并无利益冲突,且他若想打开属于自己的局面,以后怕是还要多多仰仗此人。。。
既存了示好的念头,黄隽索也抛了那小姐的架子,温言说道:‘邢管家不必多虑,我知你是个能干的,那些铺子在你手上我也很放心,眼下我还未接触家事,与商道也一窍不通,往后得向你多多请教才是。。。’
邢育森连连推说不敢,她见小姐面色郑重口气诚恳,先前那颗半吊着的心这才揣回了肚里。她隐约知晓了些小姐的想法,小姐今日不顾暑热跑来瞧账本,此时又说出了这番谦逊的话,瞧着是要有些动作了,看来这店铺之事还是同小姐说的明白些罢。。。
邢育森心中有了计较,想了想,便开口道:‘小姐,那五处铺子,除却县东头的飘香茶坊做的是茶叶的买卖,其他几处皆是域珍堂及其分号,域珍堂主要收罗些稀罕巧的小玩意儿,多是由往来边境的游商们委托寄卖,那吕家的山货也是放在域珍堂里代卖的。。。’
听到此处,黄隽一阵的暗叹,颜谨行不愧是身居高位多年,这等眼光和行事的手段果然是极好的。。。他虽不是学历史的科班出身,平日里也爱看些史籍方志,略晓得点古代这商品流通的概况,盐铁自不必说,历朝历代皆由官府把持,私人不可涉足,除此之外,茶叶也是掐的比较紧的一处。
西北游牧民族视茶如命,中原王朝都聪明的拿捏住了这一点,用游牧民族短缺的茶叶来交换所需的马匹和铁器,其中之深意已远远超出了商业范畴,更像是一种国与国之间控和抑制的手段。即便是经济发展水平相对比较高的宋朝,虽然开了口子允许民间涉足茶叶买卖,但要先尽着官商挑选,剩下的份额才轮得到私人,还要领个类似与营业执照一样的文书,在官府报备后,方可在指定的场所交易。
宣宜县地处西北边陲,广大的需求市场就在身边,贩卖茶叶自然要比其他地方便宜的多,颜谨行之所以在自家的店铺中只拨出一处来做此类生意,大约是这异世的朝廷对茶叶也颇为看重,估着有点像宋朝的情形。。。官府卡的严,她身份又敏感,就是里头有着天大的利润,这口饭也不好吃的太多,面对这触手可及的白花花的银子,颜谨行能做到不贪不恋,着实是个通透的。。。
至于那域珍堂么,倒是个新奇的点子,西北民族生活资料匮乏,可这类手工制的还有那些独产于大草原的稀罕玩意儿却是不缺,且游商通常没有固定的交易场所,一年只做那几票的生意,为此巴巴的盘下个门面很是划不来,如今有了提供柜台租赁这样的店铺,不仅为游商们行了方便,收取的租金加上寄卖的差价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黄隽不由得为颜家主母拍手叫好,这个女人行事低调,又能于稳中求得新意,若是放在现代,怕也是个难得的商界奇才,有母如此,自己还真是个有福的。。。
一旁的邢育森见小姐半天都没言语,脸上却是一副暗喜的神情,她联想到自己的猜测,心中略有了些底气,又忆起先前那句她一直都未作答的问话,不免重新的思量了一番。。。小姐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有所动作,若真是如此,那事儿也不好再瞒着,回头因着不知情闹出些岔子来坏了小姐的事体,可就不合适了。。。她掂了掂轻重,觉得那句问话还是得回了小姐,且要回的明明白白,遂凑近了些,轻声说道:‘小姐,方才您问及的那寄卖的吕家山货,其实这里头有一桩内情。。。’
黄隽正感恩着这贼老天的厚爱,突的听邢育森提起了他之前的问话,他赶紧收敛心思支起耳朵,用眼神示意这人继续说下去,就见邢育森也不言语,却是望向站在他身侧的夏荷。。。黄隽略一皱眉,莫非这内情不便第三人知晓么,他已将夏荷视为心腹的人选,此时么,倒可以借这桩事体考验考验这小丫头。。。黄隽斜眼瞥见那夏荷只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模样儿,他微微一笑,对着邢育森温言说道:‘邢管家但说无妨,这里也没什么外人。。。’
邢育森见小姐并不在意,怕是心里已有了定数,遂不再遮遮掩掩的耽搁,开口道:‘要说在这宣宜县做山货买卖,那的确是一项得天独厚的发财生意,可大多都是些散兵野勇,成不了气候,算来算去,唯有县南的沈家称得上规模。。。’
黄隽心里一动,既然这局面是一家独大,怕是这姓沈的颇有些背景吧,不然依着颜谨行曾经的身份,又怎会特意的避其锋芒呢。。。他立时就问出口来:‘这沈家。。。莫不是为官的吧。。。’
邢育森耳听着这句问话,连连暗叹,小姐如此聪慧敏锐,若没有主母的那场祸事,与仕途定会是游刃有余。。。她心里乱乱的想着,可这一切皆成过往,多想也无益,遂摇摇头,抛了这些无用的心思,当下便回道:‘小姐猜的没错儿,那沈家是定远将军的旁亲,虽未出五服,却是族里较远的一支,本与将军无甚往来,只是这宣宜县四年前被朝廷划做了将军的封地,那沈家一下子攀上了高枝儿,就靠着这份依仗,不仅把持了此地的山货生意,听说还暗中贩卖私茶,着实赚了不少的银子,那沈家主母又捐了个县丞的头衔,连娄知县见着她也要礼让上三分,这两年已是隐隐有了地方一霸之势。。。’
听了这宣宜沈家的革命家史,黄隽只一阵的苦笑,看来无论身在何处,但凡抱上了大腿,就不愁这白花花的银子,且这银子使出来的威力之大,也是旁人本分挣来的那点辛苦钱赶也赶不上的。。。
他于体制中混迹了二十年,那一股敏锐感自不必说,在邢育森提及那定远将军之时,黄隽已是念头飞转脑筋大开,这定远将军既得了封地,定是与上位者关系匪浅,凭沈家在这宣宜县如此高调的行事,这位同族将军的态度就很值得琢磨,不说是狼狈为奸之下的默许,至少算得上是不以为意的放任吧。。。
黄隽略一思索,偏过头问向身侧的夏荷:‘我先前与那沈家之人可有往来?’夏荷一愣,一时不知小姐何出此言,突的又想起小姐病后已忘却了前事,不由的暗骂自己糊涂,忙凑近些低声回道:‘那沈之芸只是一介商贾,几个女儿中皆无读书之人,您与她们并无过多来往,虽在孙小姐的席面上略碰见过几回,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夏荷见小姐面上有些疑惑之色,赶紧又提点着说道:‘那孙小姐就是先前袭了其母主簿之职的孙澜,上回在春意楼。。。’她怕勾起小姐的不愉快,话说了半截儿只好硬生生的吞下。
对于夏荷的这般顾虑,黄隽倒是没怎么在意,一人得道**犬升天的不平事他在机关里早就见识了不少,心中虽忿忿,却是无可奈何,唯有长叹一声,谁叫自个儿命数里无贵人呢。。。他此时的心思全放在了那定远将军的身上,只觉得这里头应是有些他尚未知晓的疑团,虽说颜谨行子低调,又是栽了跟头才被贬到这宣宜县的,可她毕竟还挂着一个知军的头衔,如此说来与那定远将军也算是同僚了,若两人交好,卖点子山货又怎么了,这份薄面总是会给的吧,可看眼下之情形,怕是这二人之间不大对眼吧。。。
心里头有疑问,黄隽便不欲跟那儿瞎琢磨白耗些工夫,他深知这官商勾结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他重生在这样一个为官多年的家庭,又想乘着这股子东风为他那热炕头的安稳小日子谋些私利,自然得乖乖遵循这类的潜规则,里面的门道也要一一的清楚,知己知彼才能万事大吉嘛。。。
黄隽想了想,缓缓开口道:‘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为了那点子山货我们也犯不着跟那沈家扛上,何况人背后还有个将军坐镇。。。不过这定远将军似是有些不知趣儿啊,她与母亲同处为官,不说行个方便吧,至少也该叫她那些个家人都收敛些,有银子大家一起赚,方是生财之道啊。。。’
待这似是感叹又有些抱怨的话说完,他眼角一扫,瞥见那二人面上皆有些难色,黄隽暗想自己的那番推测怕是有几分真了,他也不言语,顺手拿过茶盅喝了两口,只静静的等着。
屋里原有的那丝凉大约也被这股子诡异的静默给吓跑了,一时四周有些闷热起来。夏荷自不敢接下小姐的话头,只管耷拉着眼皮站着,反正还有个大管家在旁,有事儿也轮不上她担着。。。那邢育森更不指望旁的人出来圆场,小姐要知晓的她不敢一味欺瞒,只是这里头涉及主母的那桩祸事,又牵连甚广,此时若由她口中说出,似是不太妥当。。。
话说黄隽一盏茶都喝的见底儿了,这二人还是不言不语,那邢育森更是满脸的大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黄隽只一阵的摇头,心中叹道,若真是一段官场秘辛,旁人能够知晓的也是些皮毛而已,其中内情怕只有当事人才说的清吧。。。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且在这账房业已耗了些时辰,今日先到此处吧,往后得了机会去问颜谨行不就成了么。。。
黄隽拿定了主意,放下手里的账本缓缓直起身来,邢育森见小姐舍了话头不再追问,还一副准备抬脚走人的模样儿,中那股子不自在也一下子消了,她生怕再招出些什么来,赶紧着去那案头上拿来要带给吕家的银票,又陪着笑把小姐送出了门,见那一主二仆走的远了,这才用袖子抹了抹额角,叹着气回了。
待到了听水居,黄隽唤来青竹让他给夏荷拨间空房先住着,又与夏荷说定了明日辰时出门,就打发她下去了,正要进到外间,转身时瞥见春溪那丫头在那两步之后怯怯的站着,未曾像往常那般跟上来,黄隽突的想起今日账房门口那通无名火气,心里便有些不忍,可一时又找不出什么话来,憋了半天才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一个月多少月例银子,够不够用。。。’
春溪闻言一怔,抬眼见小姐微微皱起了眉头,那面上似有些暗恼的神色,她鼻子一酸,小姐大约是不待见她了。。。也是,自己不像秋桐姐姐那般有眼力,又没有夏荷的明能干,这般的愚笨也不怨小姐瞧着她就心烦。。。春溪深深低下头去,只觉得那眼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了,可主子还等着她回话呢。。。她稍稍往后挪了半步,片刻才小声回道:‘回小姐,春溪的月例是七百文钱,因着吃住都在府中,花不掉许多,每月都有些结余。。。’
黄隽眼见着这孩子一下子同他生分了起来,连说话都变的拘谨多礼,全然没了平日里那憨憨的劲头,他嘴里一阵的发苦,怕是今日那股子鬼火真伤到人家了。。。他有心想补救,虽然这马后有些失了诚意,可总好过什么也不做,任由这孩子胡乱琢磨再闹出个死结吧,黄隽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攒钱留给爹娘是好的,只是你也别一味苛着了自己,该用的也还要用。。。’
见春溪听了这话那小脑袋又耷拉了些下去,他正要再说上两句软的,就听一个哽咽的声音颤颤的响起:‘回小姐,春溪是被拐子卖进来的,家里遭了水灾,逃难时跟爹娘走散了,如今也不知他们人在哪里。。。’
黄隽一时无语,暗恼自己怎的勾起了春溪的伤心事,可见马后这类的烂招子实是要不得。。。他没了主意,心里是懊悔加自责,还未等他再次开口,春溪已是深深做了一个礼,没得他吩咐就哭着跑开了。
黄隽呆呆的站着,盯着那块被泪珠子打湿了的青石板出神,心里越发觉得自己连那黄世仁都不如,那些绵软无力的安抚之辞怕是比鞭子抽在身上还要来的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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