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从王夫人处回来，一路走，一路想。原先瞧老太太的意思，倒是要把林姑娘嫁给宝玉做，她心里很是忐忑，知道林姑娘心小，自己未来必定夹在二人之中两难。这几次二太太多次提到给宝月和宝姑娘做亲事，袭人倒是心上压的大石松了一半儿的力道。

    宝姑娘仁厚宽容，待人热情和蔼，袭人触及将来的事儿，不由暗暗窃喜。

    回到怡红院，见贾宝玉已睡下，袭人忙体贴细微的上前查看一番。帐子、被褥，都一一查看，甚妥，这才出来卸妆。

    麝月在外间已睡，听到袭人回来，便努嘴儿指着帐内的宝玉，道：“他见你和鸳鸯姐姐在沁芳亭里说话儿，怎么你又去了前头？”

    袭人一听，忙上前半坐在塌上，低声道：“他找我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糊涂人一个，仍旧不看书不蘸笔墨的。自晴雯被撵了走之后便一直这个样子，可怜她又死了。”

    麝月叹了一口气。

    袭人低眉片刻，兀自解了发髻，转身对妆奁坐下，专心卸起妆来。怪的很，这酷暑时节，她倒是觉得有一股冷风从轻帘缝隙中吹进来，刺得后心生疼。

    薛宝钗来到妈妈房中，见秋菱哭的眼圈儿通红，眉间的那颗朱砂痣更加艳如胭脂了，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极让人心疼。

    也是个苦命的人儿。

    薛姨妈拉住女儿的手，烦恼道：“秋菱这孩子还算对你哥哥有情义，她已答应了，天黑了我便带她去找那门子。”

    “已经找到那门子的下落了么？”薛宝钗坐下，看秋菱的架势不像是甘愿去的，但终究答应，还算是意外之喜。

    “今儿吴公公亲自来传了皇太后娘娘的口谕，叫明日辰时三刻于长庚桥等候拜见皇太后娘娘。我的儿，你今日去那边儿没有见你姨妈吧？”

    薛宝钗一听，便联系起方才嫂子的那句‘攀了高枝儿’，先是一惊，继而漠然道：“我过去见姨妈正忙着，便没有打扰，先去给老太太请安，接着便去园子里和姐妹们玩了会儿。”

    “没有就好。”

    薛姨妈稍稍松了一口气，王夫人提的金玉一事，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和女儿提起。一来，女儿一直在等入选侍；二来，贾府落败，四大家族俱毁，女儿能有跳出的机会，薛姨妈实则不肯答应金玉一说。

    入夜，薛姨妈便带了秋菱出门。先是在城中虚张声势，绕了几圈儿，接着才悄悄换了小轿，来到那门子的住处。

    鸳鸯回来，听琥珀说贾母尚未睡觉，便凑到一旁服侍。贾母正凑在灯前仔细端详一块绣帕，因烛光扑朔不定，不时皱眉叹气。

    鸳鸯急忙拿起灯罩子，用剪子剪去多余的灯花儿，复又罩上，见贾母看的认真，便问：“这是哪位姑娘孝敬老太太的？绣的真好！”

    贾母微微一笑，叹道：“这是我年轻时的一个姐妹留下的东西，今儿听颦儿提到宝丫头，所以想起来，就拿出来看看。”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鸳鸯又是一惊，贾母的东西都是她来打点，不料这件东西却从未见过。

    “自有了这件东西便一直留在我娘家里，早起叫他们去叫云丫头来，便顺便拿了来。”又问，“你可对云丫头说了我的话？”

    鸳鸯笑道：“说了，史大姑娘也明白如今的情状。就算老太太不留她吃饭，她还不肯过来呢。听她说，那边儿也正打算回原籍呢，她也不敢出来太久，怕有事儿找不到。”

    贾母又叹了一口气，伸手仔细索那上面的花纹，不是发出一声叹息。那绣帕上刺得乃是秋纹熠熠，墨绿孔雀线打底，又以金线刺出朵朵金兰，透着一股贵气。

    “颦儿只是身子骨差了一些，论道野心、智慧，倒是不输她什么。唉，是时候找一个好的大夫，认真给她看一看了。”

    这上面绣着金兰，鸳鸯自然知道这姐妹必定是贾母的一个知心姐妹了，关系非同小可。贾母乃候家之女，能和她做朋友的必然也是名门闺秀。又看着绣帕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不是俗物。

    忽然想到袭人的事，便直接禀明了贾母，说明自己的猜测。这一举动完全出乎王夫人的预料，她自以为如今府中落败，众人纷寻靠山。贾母年事已高，聪明的鸳鸯必会选她依靠。殊不知鸳鸯服侍贾母多年，早知道黛玉对于贾府至关重要的地位，加上向来对贾母忠心无二，怎会投靠王夫人？

    贾母细细嘱咐鸳鸯：“袭人这一番不成，明日她必亲自找你。你可想好对策，她以为你父亲照看老宅多年，手上自然有旁人不知道的账目。大太太虽然于道理上糊涂，但在钱这一项上却一点儿也不糊涂。老宅的详细账目，岂能那么容易造假？她也太贪心，大女儿受封为妃是多大的福分，却不知珍惜，一味贪婪求索。又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将来又不肯宝丫头入。这还是亲姐妹呢，又强以蟠儿的事儿反口要挟。先前撕罗那件命案乃是姐妹之谊，如今却勾那门子回来，让人心惊！”

    “幸亏她还不确切颦儿的身世，若是知道了，还不直接去义忠王府给宝玉要功名利禄去了？”

    鸳鸯便道：“二***事儿也是二太太叫人捅出来的，想到二素日的如履薄冰，竟是被自己的亲姑妈害了。”

    “既然她使人仔细打点外面的东西，那你叫人去连夜将林之孝和他女人叫上来，明日你且不要出门，就说我的话，要你清点东西呢。少的缺的，该和她要回来的就要回来。还有凤丫头活着的时候偷偷典当出去的，你列了单子交给她。既然她已将琏儿霸占颦儿家产的事儿抖了出来，那边王府正等着拿把柄呢，不用咱们管了。”

    “我知道了，老太太。”鸳鸯点点头，按着贾母的主意，已想好明日怎么打发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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