哓来风轻花飞霰(十九)
“后来呢……”清皎月华下雪栈的笑意微带一丝恍惚“她就提了自己是这镜湖边的船家女,小名叫做笙儿,今日本是趁晴来采菱的。但笙儿她自小便有轻微的气疾,平日倒也无碍的,谁知适才泅水到湖心采菱时不慎给水里的苦草绊了脚,呛了水后这气疾竟就发作了,也正巧给我和阿清两个赶上。”
雪栈眸间的澹笑漾开几分:“笙儿听了我俩儿是特地来钱塘观潮的后,一下子兴奋起来,颇有几分自豪地告诉我们她自己就是钱塘江上的弄潮儿,还是极厉害的一个,去年的时候水旗舞得比她的几个浪里白条的哥哥还要好,夺了头彩呢。所以等过两天到了既望时候,我们两个去观潮时一定顺便留心一下……”
弄潮之戏在江南临海之地古已有之,“碧山影里小红旗,依是江南踏浪儿”讲得便是江南弄潮时的盛况。只是历来弄潮的似乎只有水绝好的矫勇少年,女儿家弄潮的当真是头一次听到。不过,笙儿她……当真是极厉害的呢……”
“那日的钱塘大潮确是雄浑壮阔,波涛如怒,巨浪翻雪,几有撼天动地之势。但较大潮更为引人注日的却是波尖浪头上那数百个搏击风浪的弄潮少年,一色的黄布葛衣,炽红水旗,击水踏浪,相竞挥旗,个个十二分的矫勇。而最令众人瞩目的却要数浪峰最高处的那名轻矫无双的红衣少女。“弄潮女儿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她自浪尖上御着雪色巨波疾滑而下时,整个人轻灵得如乘风踏云而来的仙子……而后是岸边的喝彩声随了江波震涌不息,那里面,也有我的……”
“那,再后来呢?”哓霰听得有几分入迷,情不自禁地问。
“后来我就回了扬州,自然也就再未见过她了。”雪栈答得淡然。
“那,你都没有去找过她么?”既然知道是钱塘人士,住在镜湖边,以广陵苑的势力,找个人应该没什么难的呀。
“为什么要去找呢?”如水月华下,雪栈的笑意有几分悠远。
“你既然九年了还把当时的情形记得那么清楚,你心里一定还时常想着她的罢。既然想,为什么不去找呢?”小丫头没什么立场地急道。
“人世苍茫,能够有缘相遇,有幸相识已是极好了,何必还要去强求更多,扰人且扰已呢。”明知她会不满这个说法,雪栈仍是澹然应道。
“你这个人真是……”小丫头眼里满满的不赞同,可这句略带了忿然的话冲口而出后却发现自己似乎还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来收尾。
寡淡或是……凉薄罢,雪栈在心里替她续上,琴圣公子依稀澹然的笑意在清寂月华下杂进微微一丝落寞。
如她一般心思简单的小丫头大抵很难明白他罢,可,以往事的许多年里,洹雪栈……一直就是这样的。
游历中原十多年,他走过了数不清的地方,遇到过数不清的人,因着自幼的好涵养,又兼过人的学识阅历,他这些年间交游过的名儒学士、渔樵闲人乃至贩夫走卒多不胜数。但……其实,从来没有人真正影响了他的人生。
望舒,算是唯一的一个例外罢。
“雪栈呵,要是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苑中亲植的这一苑花,哪天你带了这琴出家去,我大抵也不会太奇怪。”记得当年,望舒对他这副寡淡的子也是无奈,于是一向端肃的状元郎也千年难得一次地同他开了这句玩笑。
“不过,望舒你知道我可把这一园子花看得同琴一样重,所以,断不会舍了她们的。”雪栈记得十八岁那年的自己如是答。
“一尾琴,一苑花,令堂,洹氏家业。雪栈,你心里真正在意的东西只有这么多罢?”望舒笑看向他,问得认真。
“以前是,现在么……看在宵旰忧劳的南御使难得休一天旬假还不远千里从京都赶来维扬看我这个老朋友的份上,再算上你南灏南望舒一个罢。”十八岁的雪衣少年眸光漾漾,笑答。
昔年广陵苑竹里馆中品茗闲话时的笑语仍浮想在耳际,而今回首,却发现六年的时光似乎并未改变什么。
望舒的确是了解他的,当年讲得几乎丁点儿不错,这世上,洹雪栈真正在意的东西原本就极少的:一尾琴,一苑花,血脉相连的母亲,挚友南望舒,还有……就是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在意的洹氏家业。
也是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人的一生也许可以喜欢许许多多的东西,但可以守住的其实只有极少一些。所以衷情在意的东西越多,日后失去时的苦痛便也越深。而于洹雪栈而言,未必经得起这样的苦痛,他自己也从不想去体尝。所以,自懂事起,他就告诉自己,绝不可以太贪心,只能去在决那些对自己而言最珍贵的东西,而一旦在意了的,就一定要守住!
许多年了,洹雪栈,一直就是这样的。
“你,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是不是生气了呀?“耳边传来小丫头有几分小心的探询声“对不起啊,我刚才,刚才说话太急了,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见他半天未答话,晓霰颇有些歉然地说道。
这一句让深思中的雪栈蓦然回神,却并未回应她的歉意,雪栈只是清澹一笑,极轻地向晓霰道“小跹,我说一下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罢,愿意听么?”他并不知道同她讲了自己以住的经历,她能明白他多少,但此刻,他莫名地有同这个小丫头一起回顾往昔的冲动。
“嗯。”小丫头给她这句微显突兀的话问得怔了一下,随即,看着如水月光下他那样清华澹然的笑意,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琴圣公子笑意更漾开了几分,轻声开了口:“我自小在广陵苑中长大,五岁开始随娘亲习的琴,也是同年,北堂先生开始来苑中授课,他是一个极有趣的先生,年纪不大,只四旬有余。没有多少西席的架子,常同学生一处玩闹,也做过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譬如,初来的那一年,三五之夜去苑中洞庭佳处的映月泊赏月,却在那里迷了途,几番试探后也未寻着出路后,先生他干脆睡在了映月泊畔的太湖石洞里。谁想夜里竟会起了大,水随风扬,涌进了石洞里,一直漫到了五尺高,要不是我和阿清找去时,先生他早已形容狼狈,颇有些落汤**的滑稽模样……还有那次在醉渔洲……有一回在沧龙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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