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二十)
“在广陵苑中同我一处长大的两个玩伴是明家的明翟和聿家的聿清,小翟一向很聪明,虽然比我小了些,但读书习字都总要做得同我一般好。他很小的时候就随着明家伯父开始学着打理商肆的事情,一直极出众……,阿清子很直,有时候很有些拗的,记得当年我和小翟第一次捉弄先生时打算拉上阿清一块,可是费了两三天功夫,还以往后不带他一块玩做威胁,才磨得那个五岁多一点儿的小娃娃松了口。阿清骨奇佳,所以习武进境很快,九岁时就已经学会了“风吟”剑法和一整套“苍云”掌,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要练会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功,这样长大了就可以护着我和小翟两个……”
温润如玉的声音伴着那些暖暖的往昔岁月悠悠缓缓地淌在月夜的清寂茂林间,分外的宁谧而恬然……
时光一分分流逝,夜色一点点褪去……直到东边的天宇渐渐亮白起来,几抹烟绮样绚烂的朝霞映开一脉轻绯的柔光,轻轻匀在晓霰玉琢的姣丽脸儿上时,正抬了眸子看到她两颊上晨光晕开了点点明丽轻绯的雪栈才意识到:原来竟已是清晨了。
而他们两个,竟在这儿从昨晚夜半时分一直叙话到了现在……
听到他的话突然止了音,晓霰有几分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却正对上那双似乎有意将目光落在了她颊边的眸子,于是小丫头颊边的轻绯瞬时又深了一层,匆匆低了眉去……
“不想都清晨了,夜露太重,这儿不宜久坐,小跹,我们回去罢。”注意到小丫头微显涩然的赧色,雪栈的心情愈晴明了几分,连带着语气都较平日里要轻松了一些。
又是信步在林荫间,小丫头因为昨晚一夜未眠,所以神头毕竟不比素日,难得地没有一路走走停停,寻了一种又一种山花野蔌来问他名字。
而终于安静下来的雪栈此刻心下却是颇不平静的,其实自昨晚她提到“嫁人”时,他的心情就再无法平静,所以昨日才带开了话题……
她的家里,应该已经开始为婚事做准备了罢,而小丫头临阵偷溜出门来了朔州,家中的父兄应该也不知道她突然离家的目的,所以只会以为是小丫头任逃了婚,如此一来,找人的话从一开始就会给误导了方向,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都离家半月了驭罡山庄的鹰卫竟还没有探到消息。
而如果他们找寻未果,也多半只会扩大搜寻范围,怕十天半月里也找不到这中原以北的朔州来。
何况,就是找来了朔州,想必也是慎之又慎,不敢有大的动作。毕竟,朔州城可是屹寰门的地方,若是不慎给左丘壑探知了他们此行的目的,那,必会陷晓霰于险境。
屹寰门,左丘壑,想到这两个名字,雪栈倒是记起了另一个人。应该称不上是故人罢,只是六年前,她在广陵苑外拂遍了整整一百七十九支江南名曲,而他一曲续一曲地在苑中听了,而后干脆地请了她闭门羹罢了。
那年,还是尚书千金的她也只十五岁的初笄年纪,其时他也少年气盛,只因不喜她以琴艺来搏弈就给了那样的冷遇让她难堪。
六年后,回首往昔,只余恍然一笑的慨叹,谈不上后悔,若当年的事重演一遍,他仍是会如当年那样拒了她不远千里从京赶去维扬见他的好意——道不同不相与谋。那样才当笄龄便心机如此深沉的女子,以他的子,绝对是敬而远之的。
但,而今心底终究是有一分歉然,毕竟,令她颜面扫地也并非他所愿……也曾想过若日后有机会再见的话总要向她致句歉的,不过……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罢……
四年前,年方十七岁的慕家千金嫁进武林三大望族之一的屹寰门,与掌门左手壑结缡时,引起的轰动更甚于之前她独赴江南在广陵苑外整整拂琴五日的那次。甚嚣尘上的流言几乎盖了半边天,也几乎没有人看好这桩婚事。
毕竟荆州慕氏一门,世代簪缨,位极台辅,而慕昀儿之父慕明琚更是官居户部尚书十三年之久,素有清名,政绩卓著,是为一代之名臣。
如今,慕尚书虽赋闲在家,但名望不减,这样的人,怎会任掌上明珠的女儿嫁与武林中人?
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尽管武林中各门各派自成一统,不属朝廷辖制,但一旦江湖势力太过强大,到了足以威胁江山社稷时,当权者自然也不会坐视,历代招安、清剿、结盟者皆有之。
大熙朝自当年太祖晏祈定洛阳为都,改元天瑞起,建国至今已有二百六十七年,到了如今,怕终是国祚将尽了。内有主上昏聩,佞臣当权,外有四夷窥伺,边防不稳,朝堂上下人人自危,已是自顾不暇,更遑论拿出力兵力来管制武林势力,所以近年来武林中不少门派势力迅速壮大,而林中三大望族:屹寰门、驭罡山庄、凌风阁的发展更是如日中天,尤其屹寰门盘距朔州,经过这三十余年的经营,如今在朔州城中已有一手遮天之势,几乎是自成一体,同朝廷划地而治。
但无论屹寰门怎样的声名势力,这桩婚事也是不为世人看好的,毕竟,慕家千金那样莺闺燕阁中长大的娇花弱蕊,怎么看得惯这武林间的血腥杀伐,又怎么经得江湖风波?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两人结缡四载,屹寰门中争传的只有掌门夫妇的琴瑟相谐,伉俪情深。
掌门夫人慕氏虽不懂武艺,却哓畅兵书,于机关阵法,另兼怀丘壑,谋略过人。四年间所出奇计妙策无数,也因此赢得了屹寰门中上下的钦服景慕。
记得当年听闻她嫁与屹寰掌门左丘壑时,雪栈也有过几分错愕,但并不曾质疑过什么,那样一个聪明且要强的女子,应该是真心喜欢所以才要嫁的罢,而且,她想必也是不甘于向任何事情低头的。
尽管自己认定的婚事并不为世人所看好,但如果不搏上一局的话,谁又知道一定是输局?她试了,而且,胜了。
是呵,不搏上一场,谁又知道谁与谁一定是兰因絮果,一定会没有一个好的前景呢?
雪栈怔然抬头看向前方那一道晨曦下分外明艳的丽影,心下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晓霰,晓霰,我打算搏这一局,从今往后,洹雪栈在意的人,再加上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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