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九十章 烟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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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小姐的楼船在马三癞的婚舫附近停下了,她有事要同马帮的人交涉,需要耽搁片刻时间。

    喧嚣的河段处,市侩的繁荣编织成灯红酒绿的地毯,歌女的清调绵腔,混杂着醉酒之人的谑骂,汇成周镇特有的扰民基调。从马三癞的婚舫舱内,倏然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

    羽樽刚阖上眼,就被那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醒了,他有些不耐烦,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正巧四小姐理清事务回楼,羽樽头也未抬,漠无表情地在座位上道:“可不可以让他们不要那么吵?”

    四小姐笑着落座道:“怎么啦?烦着我们爷啦?这种事在马帮的地盘是常有的,大伙儿都是见怪不怪了,不过既然您不乐意听了,我们就快些走呗!”这要是在她的地盘上,二话甭说,马三癞三角形的脑袋上只怕就会冒出几个血窟窿来。

    她下了令,楼船缓缓前行,就在与婚舫擦肩而过时,船头甲板上闹哄哄的全是围观群众,马三癞的笑刺耳无比地传了出来:“小美人,你跑呀,怎么不跑了?没路了是吧?小美人,我早跟你说了,跑步了的,跟着马爷过神仙日子,其他人求都求不来呢……”

    他一边搓手一边吞着涎水,步步紧逼,将一名衣冠不整、云鬓凌乱的女子逼到了船艄尽头。他不着急,这是他百玩不腻的一桩瓮中捉鳖的游戏;周围的人更不急,类似场景大伙儿早已屡见不鲜,在他们看来,用不了多久,那走投无路的新娘子就会跟先前几位被抢的“马夫人”一样,乖乖自动投入马三癞的怀抱。

    羽樽和四小姐同时漫不经心地朝舫船上望去。羽樽表情冷淡依旧,像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四小姐冷笑道:“这个王八蛋真是作孽呀,长得让人难过也就罢了,还偏偏喜欢抢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真真是糟蹋人家!哪一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他断子绝孙试试。”

    神阑放眼望去,沂水长流倒影不衰,一路铺开夜市画卷。周镇人陌生的笑脸,麻木而残酷,歌女们弃的脂水,使得沂水睡眠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腻,泛起的红绿涟漪,令人作呕。她哭不出来,眸中像两个漆黑的空洞,没有一刻如斯渴望楚湮在自己身边,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美如烟火的年华,只有为他绽放才有存在的价值,否则,不如迅速衰败丑陋。

    冥冥中,类似的场景再度上演,她身上那一袭血色嫁衣如云拖曳在地,沉重的花冠几乎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就这样静静伫立船头。

    真是可悲可笑的命运啊……一念及此,她蓦然苦笑,一手拔下绾发的银簪,浓密的黑发如同瀑布般在身后流散开来,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惊艳之声。

    “说你喜欢我,喜欢我哪里?是脸吗?”在所有人痴迷的目光中,她用银簪在自己脸颊一侧狠狠划了一道,猝不及防地,毫无瑕疵的绝世容颜上,多了一道狭长深刻的血口子,像一条截断的红线。

    这出人意料的举动,使得时间仿佛有一瞬停滞了,女子手中的银簪间断坠下血珠,被无限拉长扩大,使整个天际与河面都似折这一层迷蒙惨烈的血色。

    马三癞回过神来,一个巴掌扇过去,女子娇嫩的唇角立马淌出血来,他指着神阑七窍生烟道:“臭婊子!你敢耍老子!老子偏要玩了你再让你死得更难看!!”他一扬手,打手们捺不住地一拥而上,及时将人已倾出船舷欲要跳河自杀的新娘子拽住,拖到船舱去了。马三癞跟在后面,一路上不停地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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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小姐看到羽樽的脸色时不禁唬了一跳,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郁苍白,透着一种绝杀的冰冷气焰,她惊道:“爷,您怎么啦?”

    羽樽道:“那个女人,叫得我头疼。”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放下帘幕,手指不及松帏,就见到那女子自毁容颜时震撼的一幕。

    隔着窄窄的一隙,他窥见了她的痛苦和绝望。尽管她的脸冰冷到木然,唇边甚至闪过一丝对世事的嘲笑,可是抬眼的瞬间,那清溶的目光仿佛直勾勾打到了他所在的方向。

    然而,又荒芜得可怕。

    “她是……”一种针扎般的刺痛感在脑海里隐隐作祟,无数空白碎片席卷而来,他几乎无法自持地手指颤抖起来。

    “鬼知道她是谁!”四小姐酸溜溜地咂着嘴,“从那个女人的出手来看,总之来头不小就是了。”

    “不管是谁,”羽樽再次抬首之际,唇角带上痛苦异常的笑意,他的容色冰冷到透明,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给我带过来!”

    四小姐心里越发不悦,咂着嘴道:“不行呃,帮有帮规,我在人家的地盘上逞强的话,今后那些狗崽子揪着我的辫子不放,保不准也会跑到我的码头去闹事,到时候我就理亏啦!而且那个女人都已经毁了容,留着待客都嫌……”

    就在那一瞬间,沂水的整个河段,都被彻彻底底冰冻三尺了,森森寒雾萦绕着大船小舫,泛着冰蓝的磷光,冰封的速度迅速蔓延至河面上的船身,人群发出了惊怖欲死的尖叫,在尖叫的同时身躯变成冰冻的雕塑,叫声被硬生生掐断在空气中,令人毛骨悚然。

    “得了!爷,不要大开杀戒把我的船队也给毁了,我听您的还不成吗?!”四小姐忿忿然道,“真是……脾气越来越见长啊,为了个女人,动不动这么大火气。”她一边埋怨一边从另一扇窗如红色流星般翻身跃了出去。

    与此同时,冰解雪融,人们从噩梦中重新醒神,似乎不太记得刚才一霎发生的朦胧而诡异之事,热闹如常。不知有几人注意到了一艘高大的楼船之内,一位白衣公子倚壁而立,孑然如仙。

    ——只有羽樽自己知道,他暗地里攥紧的朱红帘幕,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拧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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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小姐救神阑的时候相当豪放。她先叫龙二找了一大帮子人将婚舫围得水泄不通,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马三癞的新房,对脱得只剩下一个红肚兜的马帮头目笑嘻嘻道:“哟~马爷,这不是才进房呢吗,怎么脸上就开花啦?啧啧,要说这小妮子可真是不识好歹,竟敢有眼不识泰山,连我们马爷的面子她都敢撕呀!依我看您就别自个儿掏钱找罪受啦,正巧我们那有位爷道行高深专收这样的烈货,该出手的时候,您就赶快出手吧。”

    瞥到马三癞斗败公**一样垂头丧气地摊在椅子上,一脸晦气的样子,四小姐忍不住掩口偷笑一阵,继续软硬兼施道:“而且呀,您马爷不是还有几艘大家伙搁在我码头上呢吗,我一向重视和马爷您的交情,差人日夜给您帮衬着生怕落了片叶子在上面影响了马爷的形象……”弦外之音是你的命子还捏在老娘手里呢,**就狂吧,看你能狂到什么程度。

    马三癞自己的脸抓花,痛得是嘶嘶叫,再看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神阑,顿时就没了兴趣,顺水推舟道:“四小姐您就别客气啦,虽然我花了不少银两才弄到这个女人,不过既然是您发了话,那只管带走就是。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那个臭娘们是个天生的晦气包,哪天您的船要是一不小心让大风刮走了,可千万不要赖老子头上……”

    四小姐虽然很想把他踩倒在地,再用针线缝上那张讨人厌的乌鸦嘴,面上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亲善笑容,大谢特谢了一番,又吩咐人付了大笔的赎金,这才算是摆平了这档子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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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船的壁厢之内,灯火通明。羽樽进门之际,看到床榻上抱膝坐着的女子犹自瑟瑟发抖,她是在昏迷当中被送过来的,只当自己出了虎,又入龙潭。

    凭直觉感到有人靠近自己,她蓦然道:“别过来!”喊了一天的嗓子有些喑哑,语气却是惊惶战栗的。然而她的眼睛,不再具备那种直摄心魂的力量,依旧黑曜石般纯澈,却是空洞荒芜的,如同被黑暗潮水覆盖了应有的神彩。

    “……求你了。”女子原本白净细腻的额角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块严重的淤青,左侧太阳处的肌肤,同样有擦伤破裂的痕迹,颊边一道斜落的伤,未干的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那步履无声之人,给了她一种不可理喻的宁神力量,她忽然收敛了自己楚楚可怜的语气,茫然问道:“你是谁?”

    身世几番浮沉,她终是又回到了那个起点,如今双目失明,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包括神若给她的那只眼睛,也折损在这一场意外中。之前那个马帮头目愤怒的一巴掌,将她整个人打飞了出去,额角撞到梳妆台镜的一角,血流出来的瞬间,视线就开始模糊起来。

    再度醒来之际,眼前依旧是一大团挥之不去的黑色雾气,光影沉沉浮浮,竟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羽樽走到她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望着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眼底的颜色逐渐暗得彻底。

    “是你吗?”她忽然吐出这样一句话,仅仅凭着一个女人可悲的直觉,脸上带着历尽千山万水后的疲惫微笑,低喃,“羽樽。”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他双肩一震,如果神阑看得见,就该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这一刻的表情有多么危险。

    “你究竟是?”突如其来的愤怒,似乎是怨恨着她的到来,苍白颤抖的双手,紧握着她瘦削的双肩,仿佛就要掐进骨头里。

    她微微吃痛,挣了一下,轻声道:“我是阿阑啊。”

    “阿阑……。”他微慨。松开了手,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问的时候,语气出奇平静,唯有他自己知道,此际内心深处,他的脑海里,充斥的全是那个几近咆哮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的疯狂纠缠,显得仓皇凌乱,而又脆弱不堪:何以要遇见?何以要出现!何以明明已经忘记了,却还要三番五次地想起?!

    “去找他啊。”她喃喃解释了一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顿了顿,微微侧头,竟是带了丝欢喜的神色,告诉他:“樽,你知道吗?我虽然看不见了,可是刚才头撞到柜角上的时候,脑子里好像一片血海,没过多久,我居然把过去的事儿全部想起来了,在青庐山庄的十年,我是怎么遇到他的,又是怎么跟他拜堂成亲,后来他是怎么离开我,我又是怎么失忆的……我终于、终于全部想起来了!”她的语气震惊而又颤抖,十指相互交叉,紧紧地握在一起,仍旧难以遏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激动,仿佛连整个灵魂都已颤栗起来:“原来呀,原来我就是洛洛!我就是他的洛洛啊……他没有说谎,他是爱我的!”

    他如梦初醒般,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脸,温柔地抚了一阵,蓦然低首,将一个深吻压到她的唇上,她还待挣扎,却被他结印牢牢地扣在怀里,这个吻炙热得灼人魂魄,仿佛要让人窒息而死,却又让人在这种掠夺中,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吻了半晌,他抬起头来,笑望着她道:“那我呢?你有一刻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以为,我就真的不会痛吗?”

    她重重喘息了一口,肺间全是溢开的疼痛。

    他不复再言,只是眼眸中的黑暗,浓得仿佛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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