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宠溺，夏雪宜轻轻的退出这个特意为某人准备的“客房”。

    房外的檐下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伞下的少年在看到夏雪宜出来时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些愣神。但旋即半垂下头，恭敬的将手中的另一把伞横奉出。

    夏雪宜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是接过那把更为致的玉骨伞，缓步走进飒飒秋风细雨中。

    天地朦胧一片，此时此景总是格外的暧昧。让人忍不住回想曾经。

    也许对这个小师父，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那次中毒。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更早，他其实就见过她。

    他彼时刚刚出逃，身心俱疲，便是乞丐一般流落街头。

    而她身着锦绣衣裳，层层叠叠的粉色嫩黄衬得小小女孩十分圆润致，一看就是大家偷偷溜出来玩的孩子。眉眼隐含尚且不会掩饰的自矜和对常人的漠视。

    本来不过是一眼即忘片面相逢的缘分，但当这个女孩从酒楼走出时，却做了一件事情。

    她手里拎着的是打包的饭食，直直走到一个老乞丐身边，将包裹放了下来，“我不喜欢浪费粮食。你自己分。”语音平平，神色却并无施舍之意。说完就干脆利落的离开。

    边上还有别的乞丐，但是她为何就给了这位老人？因为惜老？或者她的行为真的和善心无关，只是不浪费粮食？

    他当时不懂。

    新鲜的食物带来了争端，就算是资历也无法压制。因为这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少女，他莫名其妙的出手帮了这个老乞丐一把。在老乞丐临终前，塞给他一本书。

    武林秘籍！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内功，托了她的福。

    所以后来他上五毒教探查三宝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姿容越发出众的少女。

    此时少女的周身气质大变，没有见到当初的傲然众人之上，变得淡薄隐逸，连存在感都稀薄了。让人觉得若不在她身上系下线拉紧她很可能在某天就飞升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喜怒无常——哪怕平时她连最基本的情绪都缺乏。这从她时而想办法折腾他时而对他视而不见就知道。

    夏雪宜挑开眼前雨水打湿的一缕长发，脸上不觉带了极浅极淡的愉悦笑容，恍如雾气朝露。

    他当时确实想借助她盗取三宝。却没想到少女要求做他的师父。

    他并不相信。

    夏雪宜其人平生从未想过拜师。其一是因为人心叵测，极易为人棋子；其二却是江湖人都敝帚自珍，武功轻易不愿传与外人。

    更何况，少女当时确实没有什么要收徒弟的意愿。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还是拜师了。

    师门训诫意外的简单。但是可以看出对小辈的呵护和对当今礼法的微妙轻视。

    让他都对这个底蕴深厚的师门感兴趣了起来。

    少女的武功很好，确切的说是内力很高。对武功的教授称不上是十分的用心，但还算是合格。

    曾经她言及挑选徒弟的心法残片也在联系他修习的武功后得到了八成的肯定——都是道家正宗平和的武功，内力和招式也是匹配的。

    只是修习玉，女，心经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的微妙。

    他当时看少女少有的真实窘迫表情，心里其实浮起的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但是为了不让少女连耳尖也红起来，他还是岔开了话题。

    他很是委婉的问少女那个盘桓在心头多年的问题，她是否会施舍乞丐？

    少女当时说了很多，一反往常的冷清唯恐避之不及——大概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具体的内容也记不得了，但是他犹记得昏暗的室内少女莹然的眼眸，还有他最后说的话。

    谁也不是救世主。

    帮人是好心，不帮人是本分。没有施舍的说法。

    如果有一天她拿东西给乞丐了，那一定是为了不自己浪费钱财食物。

    他当时的想法还是颇为偏颇的，觉得她是那种从来不管自己的行为究竟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娇真贵族少女。

    结果少女的表情在听过这些话后很奇怪。

    “只要你有度帮人，只有贪欲不敛者才会出问题。如果你帮完人他有麻烦了，那某种程度是自己造孽。没有你帮错了人，只是你把人心养的太大了。”

    现在看来，虽然有道理，但还是失之偏颇。但在当时，确实当头喝。

    他那时自觉有了不错的武功，和这个所谓的师父斗法，发觉她也不过是凭借兵器锋利和功法奇特。心底存了轻视之意，就去意渐生，何况当时他自觉功体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在这里恐怕也学不到什么了——真正的镇派武学她肯定不会轻易交付的。几次都想要离开。

    然而却听到了这番话。这番话暗含着点拨之意：凡是都需量度而行。为人行事，也是要有度的。

    他当时只是骤然若有所悟，细细思索，才发现竟是在说自己的不足。

    夏雪宜伫立雨中，指尖拈了一片枯绿的叶子，含笑。

    当日的夏雪宜就如这枯叶一般，因为无所顾忌、行事张狂、无视善恶，所以看似碧绿神，其实早就生机断绝。

    少女那时未必知道夏雪宜的身世，只怕是从他过早遭遇瓶颈猜测他心境出了问题。但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冷漠，而是向真正的师父一样点拨，引导。不仅教他武功，也教他道理。

    这次隐晦的提示后，她看他不甚在意的态度，甚至又给了他很多儒家道家的书籍，隐隐有意告诉他习武习文，平衡都是很重要的。儒家称为中庸，道家称为自然。

    夏雪宜不会承情。

    但是夏雪宜并非真正因为报仇摒弃了所有人之人。

    这次后夏雪宜真正把她当做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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