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请帖做工精致是她前所未见，里面字迹娟秀，似是一女子之笔。但只写了一行字:雁池一别甚念，相期一会。

    没写落款也没写时间地点，但燕九却立刻知道了写这请帖的人是谁。

    “送请帖的人呢？”

    “还在门口等着呢。九姐，你不是打算这就去吧？”

    燕九点点头:“帮我准备衣裳，我这就去。”

    在燕九的示意下，桐儿帮她准备了一套十分华贵又不显花俏的衣裙，然而珍而重之的仔细上了妆，这才出门。

    桐儿要跟着去，燕九不许，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桐儿不禁咋舌，这来的人究竟是谁？她跟了九姐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对什么人这么郑重过呢，这人是有多么重要？

    燕九自然是有理由这么郑重的，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块金牌，最近一段时间她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过关斩将，都要感谢那块金牌，而这金牌背后的金主，不更应该谨慎对待么？她有直觉，今后还有很多事得依靠锦姨。

    出了大门，果然有一辆小巧的黑漆马车停在外面，赶车人一言不发朝燕九行了个礼，便请她上车。燕九顺势踏入车厢，亦没说一句话。

    燕九明白，锦姨手下的人必是极其训练有素的，即便她问了，他也不会说什么，不如安心等着马车会走向哪里。

    六月的天已然热气蒸腾，临近黄昏，那热意愈发从土地里透出，轰然包裹了整个城池的大街小巷。

    闷热来的这样快，燕九知道，要不了多久，就会下一场雨了。

    索性锦姨似是算到了这一点，还未等雨下起来，马车就已经到了地方。

    燕九下了车一瞧，面前是一家并不起眼的胭脂铺，整条街也不宽敞，却有许多商铺挨挨挤挤，一溜排开去，商铺之后应该就是民房，燕九很熟悉这种构造，看样子这里也不过是普通的百姓聚居之地，并没有什么特别。

    那车夫又向她行了一礼，伸手示意她往胭脂铺里走，待燕九走进去，他便打了马车，转头离开。

    燕九走进铺子，里面有几位客人，老板瞧见她，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殷勤道:“哎呀，这位姑娘，一瞧就是大户人家的，来来来，我们这屋里还有好货，快请进来瞧瞧。”

    燕九按照她的指引，顺着往里走，那老板替她打起门帘，却并不跟着，只示意她继续往前。

    那帘子后面是一条窄小的甬道，直直往前，不知通向哪里。燕九一直走到甬道尽头，那里只有一面墙，她想了想便伸手一推，那墙竟应声而开，之后豁然开朗。

    有光亮照进来，燕九踏出去，才发觉墙后是一间小院的回廊，院子十分小，除了一间雅室，三面都是墙，并无门户出入，唯一的进出口，可能就是她所在的这个地方了。

    天气阴沉欲雨，回廊下却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之前端坐着一个紫衣女子，正是多时不见的锦姨。

    燕九只望了一眼，便不由感叹，锦姨许是她平生所仅见的优雅，除了她，再也没有人能把这样普通的小院衬托得如此出尘了。

    她也不过是穿了一件常服，随意坐在那里，也未举手投足，也未开口，但就是说不出的好看。

    燕九感叹了一回，对锦姨的心思又亲近了一分，便理一理衣衫，上前行礼。

    “你来了。”锦姨站起来，扶了她的手，笑意盈盈。

    “坐吧，等你多时了。”

    燕九随着她的示意坐下，目光落在桌上，只见那桌上只摆了一壶茶，一只茶杯，看来锦姨已在这里等她许久了。

    锦姨的目光在燕九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看你似乎清瘦了，怎么，近来很忙么？”

    燕九知道她的事瞒不过她，便也就笑笑说了实话：“有些忙，不过不碍事。”

    锦姨朝身后的屋子拍了拍手，便立刻有丫鬟应声而出，换了桌上的茶具，又端上一盘盘糕点，那丫鬟进进出出十余次，竟端出十几盘不同样色的点心，只把那小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我说你爱吃甜食，却也不知究竟喜欢哪种，就叫她们多做了些，你尝尝。”

    燕九心中蓦地一动，没想到锦姨连这样的小事都记挂在心里，这样的好意真是却之不恭。而事到如今，她也能判断得出，尽管她好似有许多事在瞒着她，但眼神里透出的关心和爱怜却是做不了假的。

    “那我就尝尝看，锦姨的东西，必是极好的。”

    燕九笑笑，捏了一块放在口中，果然入口极尽香酥，跟上次捉弄朱宝玉所吃的点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锦姨所准备的东西，就和她的人一样，无一不精致优雅。

    看她喜欢吃，锦姨的嘴角也漾起欣慰的笑意，抬手替她倒了一杯香茶：“你喜欢么？待会儿走的时候，我叫人给你带一些。”

    “多谢锦姨。”

    锦姨的目光中透着说不出的宠溺意味，让燕九恍惚觉得她们不是才只见了两次面，而更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的长辈和晚辈。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有些恍惚。

    她吃罢了糕点，净了手，便开门见山说起了正事。

    “许多日子没见，不知锦姨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锦姨身份神秘，燕九用了两次金牌都没见到她，今天忽然要见面，一定是有事。

    锦姨似是对她的直接很是欣赏，收敛了笑容，肃然道：“确实是有事，近来天气渐热，西南已闹起了瘟疫，你可曾说？”

    这件事燕九自然是说了的，但据说并不严重，想来应该不会影响到这里，所以她也没在意。但锦姨这样说，显然她之前的想法有些错了。

    “那瘟疫很严重么？”

    锦姨微微点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难民奔京城而来。”

    “是么……”燕九心下一沉，这倒是她想错了，她本该想到古代医疗措施落后，一旦起了瘟疫，多半就无法控制，倘若灾民把急病带到了京城，那将会出多大的乱子，谁也无法预料。

    “好丫头，你觉得我告诉你这件事，是为了什么？”锦姨见她出神，唤了一声，直直看着她，目中忽然透出一股灼灼之色，似是在试探。

    燕九又不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绝不只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锦姨的意思，莫不是想让我趁此机会，做些什么？”

    锦姨的笑意渐渐荡漾开来：“前两次那金牌用的可还顺手？”

    “再顺手不过，当初山中一别，我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奇遇，真是该多谢锦姨。”

    “谢就不必了，那金牌以后用处更多，你收好了它。”

    “是。”

    “你近来风头正盛，正是需要做些什么，以博贤德之名。”锦姨说了这句，便不再往下说了，抬手端起了茶杯。

    但燕九已经什么都明白了，锦姨今天叫她来的目的就是要说这个。但唯一还有疑问的一点就是，她为什么要去博名声？

    即便她有锦姨这样的靠山，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女罢了，再有通天的好名声，又能干什么?

    但看锦姨的神情，似是打定主意非让她这么做不可，并且理由，现在还不会对她说。

    燕九只好道:“好，我会尽力的。”

    说罢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锦姨的茶不知是什么名品，入口之后唇齿留香，久久不散。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突然间，只轰隆一声，天上一声惊雷，有闪电一瞬而过，照亮了阴沉沉的天空。锦姨放下杯子，朝外头瞧了瞧，浮起一个隐约的笑意：“要落雨了，我也该走了。”

    燕九一愣，她这么一走，不就正赶上下雨么？未开口发问，思绪一转，随即就明白了，她这么做，想必是不想被人跟踪，故意而为之。

    “有机会再见。”锦姨笑着伸手，抚了抚燕九的鬓角。她指尖微凉，带着隐约花香，说不出的温柔。

    燕九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声“一路平安”，目送锦姨在丫鬟的陪同下离开了。

    大雨很快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把院里的青石板打得劈啪作响，打在回廊的栏杆上，溅了一地碎玉。

    燕九就站在廊下看着大雨，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辰，估计锦姨已经走远，她才转身，沿来时路回去。

    那马车竟然还等在胭脂铺门前，铺子老板打着伞护着燕九上车，一进车厢她便瞧见了座椅上摆着的一只精致锦盒，打开一瞧，正是锦姨说了要送她的糕点。

    马车在大雨中慢慢向前行去，待到了燕府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小了。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大门处却有人撑着把伞等在那里。

    燕九下了车，才发觉那是阿澈。

    “你在等我？”燕九不客气地钻进他的伞下。

    阿澈撇撇嘴:“不然还能等谁？”

    “等了很久了？”燕九没有靠近他，就已经能察觉到他一身凉意，显然已经在外面待了不短时间。

    阿澈却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才没有，我傻么？当然是刚刚出来。”

    燕九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伞柄:“走吧。”

    “哎，我来打伞！”

    “我打吧。”

    “怎么能让你打，你一个女孩儿家……”

    ……

    “燕九九，你倒是给我啊……”

    “你最近好像不太问我另外加钱了。”

    “哎，对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在雨里打伞等你我可得收你五两银子……”

    两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燕府的大门外，却有一个蓝衣人影慢慢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季清没有打伞，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他抹了一把脸，转身疾行而去，自家公子还在附近的茶馆里等着他。

    因着下雨，茶馆里的客人早已走的七七八八，凌长策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外面的雨帘出神，直到季清来到身旁。

    “公子，已经确认了……”

    凌长策没有回头，季清觉得他的沉默比这雨水还要冷。许久，才看见他的肩膀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声音低沉到了极点:

    “她的背后，真是公孙甫？”

    “能指使动刑部尚和吏部尚的，只有公孙甫。况且刚才那马车里的人，若猜的不错，应该是……”

    凌长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之后是更加冷寂悠长的沉默，季清站在身后，看着自家公子挺直而孤单的脊背，心里莫名一阵发酸。很快这酸涩就被愤怒所替代，他想了想，阴沉沉开口:

    “既然她与公孙甫关系如此密切，我们不如……”

    凌长策转过头来看他，眼底一片冰凉:“你以为她是卢若？”

    季清一时噎住，不等他辩解，凌长策忽然露出苦笑:“她不蠢，迟早会发觉。”

    季清没在说什么，看来自家公子心意已决，他再说什么也无法更改。他沉默地在凌长策背后站了一会儿，见他终于挥了挥手，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后，转身而去。

    临去之前，还不忘回过头来，不忍心地又看了他一眼。

    今日的这个消息对自家公子来说，无疑是这么多年来最残忍的，他心里此刻，还不知有多难过。唉。

    季清走后，凌长策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手却僵在半空久久不能放下。窗外的雨还在下，望去四下的屋檐皆是一片潮湿的茫然，水从屋檐上落下来，滴打到窗棂上，粉粉碎裂。凌长策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好似有什么东西跌碎了，一片冰凉的钝痛。

    从今后，会与她渐行渐远吧？

    ※※※

    这场雨过后，接连十多天每天都在下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成国，都被笼罩在一片潮湿阴暗之中。

    而锦姨所说的事也很快成了现实。

    连绵阴雨让瘟疫迅速发酵，疫情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没多久就直逼京师。

    受灾地方的百姓四散奔逃，许多都朝京城而来，瘟疫也就这样被带了过来，京城里人心惶惶，百姓们纷纷闭门在家，一时间偌大的热闹的京城竟成了死城一般。

    而瘟疫却还在继续发酵，很快，便有传言说，京城里已经有人感染上了瘟疫，疾病正在以可怕的看不见的速度传播着，不知何时就会要了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