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儿……妹妹。”

    燕九面目表情地回过头：“有事么，宝玉哥哥？”

    朱宝玉莞尔一笑，低下头似是想了想，忽然又笑的更加灿烂：“当然了……我想，邀你元宵节去赏灯，不知岚儿妹妹可有兴趣？”

    “赏灯？”

    夜风从两人之间掠过，马车四角上的锦灯照的两个人影影绰绰，燕九眼力极好，瞧着朱宝玉的眼睛，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这个人，一向嬉笑怒骂为所欲为，也会在发出邀请的时候因为心虚而黯然？他在害怕自己不答应么？

    这一瞬间，朱宝玉的情绪打动了她，本来对他的种种防备也都统统放下了。

    照她自己所想，之前朱宝玉定是早已查探到了自己和锦贵妃之间秘密的关系，因此才百般纠缠，意图从中捞取好处。只是出乎他的意料，燕九并不是那些好哄骗的富家少女，他在自己这里吃了几次闭门羹，反而愈发觉得有意思了。

    燕九本来对他一直是防备的，但如今一切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他再想有什么小心思，也得先考虑考虑她县主的身份，所以，如今燕九反而可以大大方方不用再防他了。

    至于赏灯……近来她心里的事太多了，就去散散心也好。

    “十五那日宫中该有饮宴吧？”

    燕九这么说，朱宝玉的神情忽然一下子就松了，因为知道她的心有所活动，而没有直接拒绝。

    “饮宴是在中午，夜里京城灯会热闹，他们可都要出去逛上一逛的。”

    “那好。”燕九点点头，转身上车。

    朱宝玉顿时笑的灿烂起来，伸手扶在她的车辕上:“到时我去接你！”

    目送燕九的马车走远，那笑意还一直在他的唇角堆着，直到手下轻声唤他。

    “王爷，王爷？”

    朱宝玉回过神来，伸手就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吵什么吵，烦人！”

    手下连忙缩头，心中不禁腹诽，自家王爷是不是真的魔障了，为了这位县主，简直是神魂颠倒，看来人果然是有克星的，这么多年，自家王爷终于是栽了。

    ※※※

    中间的几天，燕九回到了燕府去过新年，每日****拜见的人很多，却都是来巴结燕敬行的，并没有知道她也回来了，倒也落得清闲。

    十五那天很快就到了，白日里街上就开始张灯结彩，竟比除夕夜还要热闹几分。

    天色刚刚擦黑，朱宝玉的马车就停在了县主府门前，燕九打扮一下，跟他上了车。

    车内又暖又香，朱宝玉风流倜傥，也算十分赏心悦目，燕九看了看他，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笑，却被朱宝玉看个正着。

    他在燕九身上打量了片刻，桃花眼眯起来，笑道:“岚儿妹妹今日的打扮真是素雅，十分出尘。”

    燕九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略施粉黛，头上除了几样首饰，还戴了她一直宝贝的那支荷花簪子，当然那玄墨石也在里面。

    “这支荷花簪子，尤其别致。”

    燕九点点头，换了话题:“我们去哪里？”

    “东市，那里的灯最多，最热闹。”

    来到这里一年多了，燕九也差不多了解了大成国的风俗，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可以说是举国上下一年之中最自由的日子。许多少男少女都可以在这一晚结伴出去幽会，这一天着实是名副其实的情人节。

    那最热闹的东市，也一定到处是成双成对的了，他们两个到了那里，会不会算作是电灯泡。不过好在他们只是在车里，看看也就罢了。

    “好，就去那里。”

    东市果然比想象的还要热闹，刚到了街口路就被拥挤的人群赌注了，朱宝玉笑道:“不如咱们下车去瞧？”

    燕九本来不愿，但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不去看看灯也没什么意思，便道:

    “去也行，只怕你刚一露面，就会被那些少女们堵住。”

    她指的，当然是他曾经欠下的风流债。说着，还揶揄似的一笑。

    这一笑仿若一池荷花竞相开放，朱宝玉险些看的痴了，哪里还顾得上恼，抿嘴一乐，回头取了两样东西出来，燕九一看，原来是两张面具。

    难为他想得周到，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认得他们了。

    于是两个人戴了面具，下车往东市里面走去。

    尽管戴了面具看不到面容，但朱宝玉高大俊朗，燕九娇小婀娜，两个人走进人群，还是频频引得周围人侧目。

    一路走来，各式各样的花灯险些迷花了人的眼睛，那五颜六色的光彩照在他们的面具上，反射出十分不真实的光晕。

    “岚儿妹妹，你瞧这个！”

    “岚儿妹妹，那个真好看！”

    朱宝玉不停地献着殷勤，而燕九却越走越是意兴阑珊，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热闹的气氛仿佛所有人都不觉得冷，但燕九却只感觉那些热闹都是别人的，她身处万人海之中，却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而原因，其实她也十分明白，不过是因为，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没有她想见到的那个罢了。

    “回去吧。”

    只走到长街的一半，燕九忽然开口。

    “前面还有更好的呢！”朱宝玉还想再劝，但她口气不对，也只好作罢，“那，咱们还按原路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街口，这里停着的马车比来时更多，好不容易找到了朱宝玉的车，正要上车，不远处却猛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呀，怎么喝成这样，你平时酒量不是挺好的么……”一个女子又是埋怨又是心疼的语气。

    燕九在耳里，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这个声音她绝不会忘记，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大小姐卢若。而能让她这样娇嗔的人，只可能是……凌长策。

    燕九立刻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大汉七手八脚地抬着一个人往车上放，那人显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灯光照耀下，燕九看清了他的脸，正是凌长策易容之后的样子。

    只是，距离这么近，怎么她却没有感应？难道凌长策没带着玄墨石？

    见燕九不动，朱宝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见是凌长策，立刻嗤笑一声:

    “怎么，要不要过去，让他们给我们行个礼？”

    燕九眸子一暗，没有理他。

    朱宝玉又接着道:“哦，我说，他们两个已经订婚了，真是郎才女貌啊……”

    一面说还一面看向燕九的眼睛，见她目光不悦，他心里反而更觉舒畅，好似大仇得报一般。

    面具之后，燕九抿紧了嘴唇。那边卢若站在凌长策身边，正嫌弃下人粗手粗脚，两只手都扶在凌长策身上，恨不得自己抱他上去。

    燕九觉得眼睛有点疼，不想再看，转身欲上车。谁知就在她正准备抬脚的那一刹那，心里最深处忽然无端震动，燕九一惊，猛然回头，眼睛四下寻去。

    是那种感觉，每一次凌长策出现在她身边的感觉，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感觉到了！是玄墨石，是两块玄墨石的互相感应，燕九知道，那另外一块玄墨石就在三丈之内，刚才她没有感觉，此刻为什么忽然又有了？

    如果那个醉倒的人是凌长策，那此刻怀揣玄墨石的人又是谁，他在何处？

    循着感觉，燕九快速搜寻着周围的人群，只见不远处一个店铺旁的小巷口有人影一闪，迅速没入了黑暗中。

    尽管只是一瞬，她心里的惊诧却如奔雷炸响一般。

    那个人影，她曾经见过很多次，想过很多次，熟悉到即便在梦境之中也能够轻易分辨——

    凌长策！

    燕九确信自己绝不会错。

    但怎么会是他？！

    凌长策怎么会身着夜行衣隐身在那小巷之中，如果那是他，那此刻卢若扶着往车上去的人又是谁？

    凌长策，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大堆念头从脑海里迅速掠过，谁料燕九还来不及细想，变故就又发生了。

    “大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呼，燕九急忙回过头去，便看到对面的街上正疾步走来几个人。那低呼声是为首的一个人发出来的，而走在正中的人显然才是这几个中的主要人物，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燕九认识。

    卢愚。

    卢愚眉头紧锁，目光阴沉，满脸的紧张却在看到卢若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几个人疾步走到卢若身边，见卢若满脸莫名其妙，为首的人低声解释了一句什么，卢若脸色愈发惊奇。

    “我好好地在这里，他喝醉了……”燕九隐约到卢若这样说。

    卢愚什么也没说，转头看看四下，接着拿眼去瞥醉倒的凌长策，似乎是确定他真的醉了，伸手拍拍卢若的肩膀，示意她上车。

    卢若虽然莫名其妙，但也看出了卢愚的紧张，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话地上了车。

    手下们抬着醉倒的人也正要往上放，卢愚站在马车旁，距离他不过一尺的距离。

    不知怎的，燕九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这预感徒然而来，瞬间抓紧了她的意识，让她不得不紧紧绷着心上的弦，一动不动地盯着卢愚那边。

    果然，就在下一刻，那本来烂醉如泥的人忽然一跃而起，一瞬间，怀中利刃出鞘，没有丝毫犹豫，直取卢愚心窝！

    这一刀可以说快如闪电，但燕九的心却猛的向下一沉。这一刀，已经不能说不快了，但是以她对凌长策的熟悉程度，她知道他本该还可以更快的。

    所以，这个出手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他！

    唰！

    刀锋刺了个空！

    燕九暗自咋舌，她只是卢愚定不是非凡之辈，谁料他的反应竟这般快。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疾步向后退出三步，而身后的手下也个个都是好手，立刻围了上来。

    只见那人一刀不中，便立刻翻了一个身，越过众人凌空而起，再次出刀。

    而这一边，燕九也已经彻底证实了，这姿态，这身形，这速度，尽管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这个人，一定不是凌长策。

    他是谁？为什么要扮作凌长策的样子？为什么要杀卢愚？卢愚为什么会突然到来？看样子他好像很担心卢若，究竟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是被骗至此？

    还有，刚刚消失在小巷的那个人影，一定才是真的那个他。他到底想干什么？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是否在他的掌握之内？

    一瞬间，无数疑问从燕九心中极速掠过，但她却没有时间去思考答案。眼前战况激烈，但只需一眼，她也立刻看出，这人即便武功再高，今日也不会得手了，因为卢愚的手下个个能和他打个平手，而武功最深不可测的卢愚还退到了后面，正看着他们。

    燕九心中微微一叹，这个人，今日不仅走不了，而且还会送命在这里。

    “捉活的。”卢愚阴沉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车里的卢若到打斗声探出头来，早已吓呆了。

    “你们别伤他，你们别伤他！常策，常策，你这是要做什么！常策……”

    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知怎的，燕九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快慰。说到底，无论凌长策如何逢场作戏，他对卢若，也都只是利用的关系。他有他的目的，谁都不可改变，哪怕眼高于顶的卢若是真的倾心于他，她却连他真正的名字也不知道。

    想想这些，她对凌长策的那些怨怼好像也没那么厉害了。

    这边她在冷眼旁观，旁边的朱宝玉也靠在车厢壁上，抱着手臂在看好戏。

    “啧啧，真精彩！不过，这个姓常的小子武功好像不怎么样啊，你是怎么看上他的？”

    燕九瞥他一眼，没理他。

    “好妹妹，我的功夫就比他高明多了，你也见识过的，是不是？唉，真不知你是哪根筋打错了，怎么就只看得见他呢……”那语气要多酸有多酸，好像燕九放弃他是天底下最弱智的损失。

    燕九冷冷地回了他一句：“你连我都打不过，不信有空了试试，这会儿别说话。”

    她的话简直比咒语还好使，朱宝玉刚要张开的嘴巴立刻闭住了，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转头望向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