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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驯养狐
千千带着几人去了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茶馆,点了一壶清茶。
她殷勤地给周相斟茶:“匡老爷,茶钱是您出的,您可得多喝两杯呀。”
周相看着她,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年纪,甚至还要更小一些,但却已经是个老江湖了。他心情不错,逗她道:“老夫是官你是贼,官兵捉贼天经地义,你在我二人面前耍这样的把戏,难道就不怕被抓起来?”
千千眨了眨眼:“可我不是贼啊。”
周相指了指装砚屏的包袱:“不问自取谓之偷,偷盗者,贼也。”
“我没有不问自取,我问了老板价钱的,我还出价一百五十两呢。”千千打开包袱皮,摸着砚屏爱不释手。
周相摇头:“老板没有答应卖予你,你这般偷拿,就是小毛贼。”
“谁说我偷拿了,我和老板做了买卖的。”
千千嗤鼻,眼角余光瞥见门口走进来的男子,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她笑眯眯指着来人说:“不信你们问阮七。”
詹涟台招手示意阮七过来,阮七走近躬了躬身:“见过大人。”
周相饶有兴味地问他:“这小贼说她从画舫老板那里买下了砚屏,此话当真?”
阮七生性严肃冷漠,但却是不会拐弯抹角的直爽性子,周相本来指望他拆穿千千的谎话,哪知阮七却板着脸点头承认:“是。”
不仅周相惊讶,连詹涟台也出乎意料:“什么时候?”
“就刚才。”阮七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水,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千千,目光似乎含着怨怼,“她让我凿穿船底,把船弄沉以后再假装好意帮画舫老板打捞东西,之后我上岸,老板按照找回一样失物给十两的价钱付我酬金,此时我便提出不要银两,只要那方砚屏作为酬谢即可。”
“莫非他答应了?”周相狐疑,“但砚屏价值千两,生意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不等阮七答话,千千就抢先道:“东西值钱是因为完好无损,如果不是,那就一文不值。”
阮七颔首:“我从湖底捞了几块黄色石头,告诉老板砚屏已经摔碎了,他若想要我就全部捞上来,依旧是一块碎石十两的价钱。”
詹涟台听到这里不禁笑道:“天知道砚屏碎成了几块,若是有成百上千的碎片,捞起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画舫老板宁愿不要砚屏,阮七正好借口千千喜欢砚屏,打捞失物的酬金分文不取,然后包了几块石头装作是砚屏碎片,拿回来交差。
“匡老爷,这桩买卖我还是做成了,而且没有偷。”千千从怀里拿出五十两给阮七,“你的酬金,剩下的找他要。”她指着詹涟台。
詹涟台不买账:“这又是什么道理?”
“因为阮七是我向你借的呀!”千千理所当然,托腮娇俏,“现在我把他还给你,既然人是你的人,工钱当然你付咯。正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下次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我再找你借。”
“哈哈哈——”周相再次大笑,指着千千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詹涟台笑而不语,挥挥手示意阮七退下。
千千一副笑眯眯地的样子:“匡老爷此言差矣,我虽是小女子,但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别人。”
“老夫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了。”周相捋胡笑问:“坑蒙拐骗,你是哪一行?”
“什么哪一行,这四样本来就是一家。”千千莞尔一笑,“匡老爷,我只是混口饭吃而已。”
这时詹涟台郑重其事向他介绍:“这位千千姑娘,乃是一位擅长设局的高手,刑部有很多悬而未决的大案都出自她手,大人也许耳闻过,比如万两白银失踪案、点石成金案、以画易画案……”他稍微停顿,朝着千千做出一个拜服的动作,“我等凡人可谓望尘莫及。”
周相见他如此神情,眯了眯眼:“詹老弟何必自谦,你也是棋局高手。”
“比起千千姑娘,自叹弗如。”詹涟台微微含笑,这才终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都察院最近的一桩案子,下官始终查不到头绪,后来经千千姑娘点拨,顿时想到一种可能。”他做了一个请千千说话的手势,周相顺势把目光转过去。
“他都告诉你了?”周相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悦。
“詹大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两个人是邻居,他们素有往来关系不错,可是有一日其中一人忽然状告另一人,闹上公堂。如今尚未判决,被告还有挽回的余地,要么毁了原告手中的证据,要么洞察对方目的,对症下药。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原告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所以这让被告觉得十分棘手,简直束手无策。”千千捧着茶杯,收敛了笑容:“匡老爷您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可能是一个局?”
周相也谨慎起来:“什么局?”
“引蛇出洞之局。”千千娓娓道来,“有些人生性谨慎,不会轻信他人,所以在骗这些人的时候,我们总会故意打草惊蛇,等他有所行动之后,再找出破绽下手。就好比我告诉一个人他藏在家里的银子被偷了,他回家势必要检查一番,其实我原本不知道他把钱藏在哪儿,但现在我就知道了不是吗?”
周相望着她笑盈盈的样子若有所思。
千千一边为他们斟茶,一边慢慢地说:“重要的不是被告有没有罪,而是被告自己的把柄是否藏好掖好了,不会让人找到。如果他因为要上公堂就自乱阵脚,反而暴露了不该暴露的东西,那才是真正中了计。您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匡老爷?”
“妙哉。”周相沉吟,看向千千的眼里多了几分欣赏,“老夫受教了。”
现在重要的不是孔祥在御前告状,而是他不能因为此事自乱阵脚,为了平息风波把某些人和事摆到台面上来,授人以柄。
“您别怪我胡说八道就好。”千千吐了吐舌头,随即拱手道,“小女子祝匡老爷您在公堂上旗开得胜!”
周相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责怪她,像她这么聪明,怎会猜不到这个公堂故事的隐喻。只是可惜她不是男子,否则为他所用的话……
他又看了眼詹涟台,更加觉得惋惜,再也难以找到一个像詹涟台这样的帮手。
“你帮了老夫的忙,老夫可以奖赏你东西,你想要什么?”周相只觉豁然开朗,这几日的阴郁都烟消云散,好心情地问千千要什么奖励。
千千眼珠转了转:“要什么你都能给?”
周相肯定:“金银财物,珠宝首饰,只要老夫有,随你挑选。”
“我要——”千千故意拖长声调,好像还在考虑。
詹涟台假意阻止:“我已给过她酬劳,大人不必……”
“那些东西没意思,我自己多得是,我要其他的奖励!”千千忽然跑到周相面前,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我想骗你!”
周相一怔:“唔?”
“匡老爷,我们再打一个赌,就赌我能不能骗到你。”她像只贪玩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搓着手跃跃欲试,“我还没有骗过您这样的大人物,您就让我试一试,看看我的骗术究竟如何。”
“这……”周相极为犹豫。
詹涟台出口训斥:“荒谬!大人岂是容你戏弄的!快给大人赔礼,否则休怪我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哼!”千千冲他重重嗤鼻,望着周相的眼睛充满渴望,还轻轻拉着他的袖子哀求,“匡老爷好老爷,您就答应嘛——你大人有大量,又这么有见识,我还不一定骗得到您呢……”
到了周相这把年纪,女子同他撒娇并非邀宠,而是让他恍然觉得仿佛是种天伦之乐。他膝下子女之中,当属周韬最为年幼,他虽溺爱这个幼子,但周韬却和他不怎么亲近。而此刻千千就像是家中的小女儿,趴在父亲膝头耍赖撒娇,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滋味。
周相默了默,答应的时候有些迟疑,但语气透着喜爱之意:“好吧。”
“多谢匡老爷!”千千抚掌雀跃,赶紧向他行礼道谢,甚至还得寸进尺地问,“那我从今儿开始就跟着您了,您可得当心了老爷,我会骗您的!”
詹涟台还想出口劝阻:“大人,如此恐怕不妥……”
“无妨。”周相摆摆手,“小女子有趣,老夫就当收了个义女。”
“这样啊……”詹涟台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千千欢欣鼓舞的模样,不禁摇头,“恐怕您是驯养了一只顽劣的狐狸罢。”
千千闻言努嘴,朝他龇牙,张牙舞爪了一番。
二人都甚是无奈,随即周相起身打算回府,詹涟台靠近他身边,有意压低了声音,附耳道:“此案由都察院查办,相爷无需担心,孔祥也不足为虑,正如千千所言,自乱阵脚反而坏事。不过大人,下官还是要提醒您一句,圣上虽然信任您,但这幕后之人此次能让孔祥反戈,谁知道下一次又会用什么招数?”
“相爷,有人要害您,我们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