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晚。

    她俯□,贴在他耳边，和他说：“怎么办呢,宇智波鼬？我啊,大概没办法活得比你更长呢。或许,几个月以后……就要消失了吧。”

    【消失】。

    她用了这样比【死亡】还要决绝的字眼。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其实,宇智波鼬是可以选择不信的：她那时想要他认输，想要他彻底向她投诚。当千华姬殿想要达成一个目的时候,究竟可以怎样的不择手段，身为她唯一搭档的宇智波鼬再清楚不过。不要说是这么简单的谎话,即使只是一瞬间,也足够她编织出一个最完美的阴谋,骗他入局。

    ——想要欺骗别人？以她的智谋,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谎话太简单，太直接，才容不得宇智波鼬选择不信。

    他怎么能不相信呢？

    那时，她就在他的眼前，整个人贴近他的怀抱，不用刻意捕捉，就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她一直在看他，那双眸子里只印着他，少有的专注和凝视。

    他太熟悉这个人了。

    他和她之间，默契至深，可以不用任何暗示就理解她的任何意图，永远完美协作，互相契合。

    所以只有他知道，全世界只有他才会知道：这个人，哪怕一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但是当她想要倾诉什么的时候，例如埋藏最深的真心话，这种时候，她的眼睛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戏谑。

    ——那双眼睛，认真看人的时候，会让任何人都死在她的注视里。

    于是，宇智波鼬信了。

    他终于相信，这个人，他唯一深爱的人，或许会离开得比他还早。

    然后，他也知道了，他是留不住她的。

    ——她没有再对他说出更多细节，只是一句结论式的宣告，就已经让宇智波鼬明白，这件事……大概，是已经无力回天了的。

    她是那样骄傲自信的人，连她都改变不了的事，谁还能有什么办法？更别说，是在她面前一向无能为力的他。

    所以他最终还是认输了，投诚了，再也不抵抗了，终于伸出手去拥抱她，亲吻她……

    那个时候，他其实并不觉得怎样难过。

    他隐忍了太久，也隐瞒了太久权国。那是第一次，他不用隐藏自己的感觉，可以给她最真实的回应，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那是幸福到他从未想象过的事。

    宇智波鼬是最擅长倒数生命的人，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懂得怎样去珍惜时间。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瞬间，都是他有生以来最美丽的梦境，宇智波鼬很聪明，他不会浪费一点时间。

    ——如果他和她的时间都已经所剩不多，那么，用来铭刻记忆尚嫌不够，还怎么能够拿来感伤？

    而之后，也果然是足够幸福的。那些沐浴在阳光下，彼此陪伴，彼此照顾，彼此呵护的日子，已经留给他太多太多的美好，那些时光的残存温度，足够温暖到他的下一世。

    和她在一起，相守过，相爱过，够了，早就足够了。

    宇智波鼬一向是懂得知足的人。

    要说他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大概只有现在了。

    ——他遗憾，他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到了最后的最后，竟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理智。

    早就被她通知过了，或许他还是最早知道的那一个，被她提前用最美好的时光打了预防针，也被留足了可以呵护余生的温暖……

    却终究还是不能承受。

    宇智波鼬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哪怕悲伤也依旧温婉而美好的少女，单单只是这样看着，呼吸就已经轻得几不可闻，似乎随时都要断掉一样。

    听着五代火影大人的道歉，他不是听不出那浓重的歉意和悲哀，他也知道，对于现在的一切，他爱的那个人恐怕早就有所预料——她是那样敏锐的人。他甚至还知道，正是因为她提前预料到了一切，所以……才不会再回来了吧。

    其实，宇智波鼬是什么都知道的。

    只是他终究说不出一句原谅。

    或许也永远不可能原谅。

    宇智波鼬这一生，早已经是残破不堪，笑话一场。该拥有的，该存在的，什么东西都已经丢失得干净，一点不剩。除了对佐助的亏欠以外，唯一还留下的，只有那个少女。

    那是他至死不忘的唯一羁绊。甚至，会是他背负着灭族之罪，也会愿意苟存人世的唯一可能。

    可是现在……

    始终凝视着对方的宇智波鼬，突然低下了头。

    ——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一次，是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无甚缘由地，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久远之前的家族训练场，尸横遍地的宇智波，还有那夜被他亲手染红的月亮……

    【冲动】一直是和宇智波鼬绝缘的名词，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就有一个冲动，想要去千叶宅。

    他知道，他唯一的弟弟，唯一可以杀死他的人，正在那里。

    佐助……不，宇智波佐助，就在那里。

    他累了，无论是早就到达极限的写轮眼，还是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或者干脆就是其他什么……总之，宇智波鼬早就疲惫不已。

    这条路，荆棘丛生，倒刺遍布，无法回头，不能后退，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是毫无疑问的绝望，他却已经走了太久，独自一个人，从命运的彼端走向死亡。

    而那个人，是他在这条路上唯一的光芒，既是陪伴，也是阻拦，让他可以走得更安稳，却也让他几乎快要恐惧起自己的死亡。

    现在，那个人不在了，消失了，他的世界终于恢复成一片暗无天日，没有人陪伴，可是也没有人阻拦他了。再也不会有人明知他是怎样期待着解脱，还是任性地想着要留下他。

    再也不会有了。

    所以，他也就真的自由了……

    宇智波鼬静静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身，迈步。

    去找佐助吧，虽然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佐助也已经不是当时的小孩子了，跟在那个人身边许多年，他或许学得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还要好……即使现在提前帮他开了万花筒写轮眼，大概，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了吧……

    所以，去找佐助吧，去迎接他等待了太久太久的终点……

    这条路，他已经走得太累了，现在……也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

    这一次，向来严谨的宇智波鼬，没有再巨细靡遗地仔细计划。

    又有什么用呢？

    他为了那个人，曾经想了许多，也做了许多。每一条，每一点，任何一个细枝末节也没有漏掉，把什么都一一放在心上算计过了，只是为了给她安心，让她幸福。

    可是事到临头，不是一样半点作用也没有？他拼尽全力也想守护的那个人，还是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计划了……全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笑话。

    宇智波鼬离开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背后却突然有温暖急速贴近。

    宇智波鼬始终低着头，所以他看得见，一缕银发滑过他的指尖，然后静静垂落。

    “……请你不要做傻事。”

    他听见那个声音，带着惶急，透着惶恐，甚至是在不自觉地哽咽着：“我会把小染叫醒的，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尽快将她唤醒！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做傻事，好好地等着她，她会回来，我保证她很快就会回来！”

    宇智波鼬没有回答。

    “……拜托你，请不要让我害死小染喜欢的人……”

    “……小染……我的妹妹，她那么那么喜欢的人，请不要让我成为害死他的凶手……”

    “……拜托你了……”

    根本无法掩饰住悲哀的口吻，不肯放弃地始终在劝说着，恳求着。

    宇智波鼬看着紧紧抓住他手臂的手，无声沉默。

    他爱的那个人，一直坚强，始终强大，即使遭遇再大的困境，也只会漫不经心地微笑，从不软弱，从不流泪。

    同样的声线，他从来没听见过那个人语调里会透出哭音。

    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宇智波鼬依旧没有抬头，静默半晌，却终于动了动唇：“……请放开我。”

    她不是那个人。

    宇智波鼬比谁都更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爱着的那个人。

    ——那双还握住他的手，即使带着相同的气息，相同的温度，也不能让他的心跳快上一点，不能让他安心地放松下来。

    不是她，这不是她。

    身后的人很快就松开手，然后再次一个深深的鞠躬：“拜托你了，鼬君，请再等我一个月……不，二十天就好。二十天以后，我一定会把小染还给你。”

    “……”

    宇智波鼬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人的眉眼，熟悉到刻画入骨，即使是现在就死去，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遗忘，早已不需要用所谓的【再见】来加深印刻。

    但是……

    一缕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看不清眸底的神色。在千叶的眼里，漫长沉默过后，宇智波鼬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再做一个动作，到了最后，也只是一个瞬身消失。

    但是，身上沉寂到仿佛不会继续存在的气息，终于是消散了一点。

    千叶感激得几欲落泪。

    她知道，对方到底还是舍不得，不是舍不得他自己的生命，而是舍不得在生命终结之前，也看不到小染最后一眼，不能和她好好告别。

    ——看不到那个人，死前看世界的最后一眼里没有那个人，恐怕就连死也闭不上眼睛。

    那种掏心挖肺的牵扯，千叶最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我宇智波鼬殿真心深情，真心虐恋啊泪奔！这种自己码字虐自己的坑爹赶脚是肿么回事啊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