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南争北斗
整个博学广场人头攒动,南北两方各有一高台。北方上席坐着沈坤,孟焦与袁玄坐在左右两旁,孟焦仍是一脸慈色,正歪头与沈坤谈笑。而袁玄却是端坐黄梨椅上,黑着脸不语。
南方高台上正中并排坐两人,一人是朱载圳,另一人却是秦落英,两旁副席位无人敢坐,纷纷立在座椅后面。只瞧秦落英座位设在朱载圳旁边,这南北国监顿时见了高低。
秦落英身为西厂厂公,手握监学大权,如今坐在北监高台上,可见西厂有意偏向北监。
钟声长鸣三声,秦落英忙起身道:“殿下,奴才先主持会试了。”
朱载圳颔首道:“那有劳公公了。”
只见那秦落英登上博学台,手持彩旗,尖声道:“今日奉天承命,皇恩浩荡,顺天府国子监亲启,应天府国子监亲启。”
沈坤与朱载圳同时起身,相互作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落英环视一圈,示意二人坐下,续道:“大明国运欣然,吾皇惜才,今南北会试,以求得文曲武曲,昭示天下。”
广场上一众学子齐声道:“诺。”
秦落英与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永乐年起,文监武监混杂,以儒为范,以“书礼乐算骑射”为纲章,所以南北会试讲究文武双全。监生虽然文不如贡生,但是监生大多出自将门,在武上却是占了便宜。
秦落英先宣读一遍会试章程,全程两日,一日会试,先文后武,以合“先礼后兵”之理,翌日百生会宴请所有监生。
北监一行人便是参赛监生,这些人高矮不一,均身着紫黄色长袍,气势不凡。第一场便是算学,只见广场中央立一木质大拱桌,上有大棚遮阳,东南西北各放两把高脚椅。
林寻独自一人坐在南面,其余三面都是两人合坐,考官前来发卷,道:“卷面上有大小算题八十道,时间以一炷香为限。”
其余三面都是北监学子,无一不是笑颜望着林寻,心道这南雍莫不是六年输的发昏了?一炷香之内,让一人做满八十道算题,当真可笑。
林寻却是淡然,回笑道:“各位师兄先请。”
六个学子都精通算术,见林寻如此托大,心中大有不服,便都不持笔,一时七人端坐在位,好不尴尬。
棚外一干监生看得突兀,议论纷纷。
眼见那炷香已燃过半,林寻打个哈切,笑道:“各位师兄还不动笔?”
一人笑道:“莫不是师弟心急了?”说罢六人高声齐笑,心道定要让这新来的小子出点丑才好。
林寻先学得家传绝学乾机四算,后又转研《四元玉鉴》,算学逐渐自成一派,这些算题虽然难得,却终不离其纲。与《四元玉鉴》上的天元算题相比,却是不难。
林寻迟迟不肯动笔,本是有意谦让六位师兄,不过眼见这几人毫不领情,还大有相持之势。眼见已过了半柱香,林寻终于发问,见几人出言不逊,林寻不禁摇头道:“那师弟就先做了。”
六人相视一眼,也忙拾起毛笔算盘开始演算。虽然时已过半,但是只要做对的题目比对手多就行,这六人一时间十指龙飞凤舞,已经连破数题,其中一人得意朝林寻望上一眼,这一望却是惊得咋起,林寻面前的算卷已经答完了。
那人抓住一旁同窗的衣袖道:“他算完了。”
那同窗正在做题,被他这般一嚷,好不恼火,喝道:“什么完了?”当下抬头一瞧,林寻算卷果然工工整整,貌似一字不漏,心道这厮莫不是乱做一通?当即喝道:“他这般乱作,你理他作甚?”转而又埋头疾笔。
锣声一响,那考官便来收卷。那六人面面相觑,虽然还没写完,但是也不得不停笔交卷。
那几个夫子拿卷批改半晌,叫人传给试官。试官拿到卷子,细看一番,忙宣读道:“第一场算学南雍林寻胜。”
南雍一干学子相拥欢呼,北台上秦落英叫人拿原卷来验证,见是林寻全对,心道怪不得这南雍第一场该如此托大,不过对这林姓却是疑心大起。当下向台下瞟去,又见林寻却是衣着平平,好不郁闷。
朱载圳左右一望,两旁站着的六人忙垂手低头,齐声跪地道:“殿下恕罪。”朱载圳心道这才第一场比试,万万不可乱了阵脚,挥手道:“无妨,且让他们侥幸一场。”那六人松一口气,悻悻退到后排去了。
南台上严世蕃正坐左下席,见林寻夺下首魁,忙拍手称笑。沈坤,孟焦,张玉景相视一眼,也都是笑颜,只有那袁玄仍是一脸正色,那几人也不敢与他玩笑,生怕触了他霉头。
秦落英见台下吵杂,好不心烦,伸手将杏黄旗一举,博学台上那判官见状忙喝道:“不得喧哗”。
几人上去清了桌椅,又在台上放满琴瑟萧筝,箜篌埙缶。
一切妥当,秦落英点头示意那试官说话,道:“第二场乐赛,先听辨后演奏,曲目不限。”
只见一书生手持红玉长笛,漫步上台,当着众人吹奏起来,笛声呜咽缠绵。这方还未停声,又听乐音大起,数十名俊男书生同时奏起手中乐器,高低起伏,时而曼妙动人,时而豪情万丈。
胡琴,琵琶,竖琴,风笛同时响起,一干乐器皆是围绕那红玉长笛,这合奏不但凄美惨淡,还夹杂着无限豪情,如那一骑绝尘,直上云霄。
广场上众人,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不禁沉入其中。直到笛声一罢,却似破云散雾,众人心中大赞一番:“当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朱载圳击掌道:“好,这乐曲比起宫中杂乐好上百倍啊!”
秦落英也符合道:“当真是神鬼之曲,比昨年还要胜上一倍,这南雍的乐曲确是当真一流。”
朱载圳虽是偏心北监,但是当下心中确实喜爱这乐曲,点头道:“嗯,也不知这曲目叫做什么?”
秦落英笑道:“殿下莫急,奴才这就着人去问。”挥手唤过一旁的太监,道:“去对面问一问,这曲目叫作什么名儿?”
那太监匆匆回来,附耳道:“公公,这曲儿叫作破阵曲。”
秦落英原话告知朱载圳,却听他“咦”的一声,朗声问道:“我听过破阵曲,哪里有这般起落转折,此曲大有降服鱼龙之神通!”
那太监站在一旁,听到这里,忙上前应道:“殿下,这是严大官人改编的曲儿。”
朱载圳一怔,心道这人果然文武非凡,连乐音之术都有这般造诣,这次前来南雍倒是有些收获,不禁有些欢喜,笑道:“传我令,这局不用比了。”
秦落英诧异之余,忙跪地劝道:“殿下,这会试万万不可如此草率啊!”
朱载圳笑道:“公公这是为何?这严世蕃都有如此功底,将古曲改得如此惊天动地,想来学生也非等闲之辈。不必浪费时间了,”又转头吩咐:“快去,告诉那试官,说这局不用比了。”
那太监愣在原地,望向秦落英,不知如何是好。秦落英见朱载圳心意已决,当下也不敢再劝阻,只得叹气道:“去吧。”那太监得了应允,忙向那博学台跑去。
那试官只得宣布这第二场又是南监获胜,一干南雍监生又是欢呼,赢得一场兴许是运气,但连赢两场却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之情。
林寻呆站原地,便听到南雍获胜,心中却是不解。朝那北面高台望去,只见严世蕃嘴角一扬,心中顿时猜到几分,退到后面去了。一干监生见林寻下来,纷纷上前恭喜,好不热闹。
南面高台却甚是冷清,一干监生都是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殿下今日犯了什么病,这场真是输的这般莫名其妙。
第三场以书为题,这儒家乐射御书数以书为首,所以这一场便是文斗中的重头戏。
严世蕃坐在高台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望着正座,道:“沈大人,今年南雍定要博得头筹。”
连胜两场,沈坤眼中已满是得意,只听孟焦笑道:“多亏了严公子。”
袁玄听几人互相吹捧,冷哼一声,忙侧过脸去望向下方。
林寻与一胖子缓步走上高台,面前各铺着一张白纸。桌上放置两本《论语》,却是要二人用《论语》即兴赋诗一首。
胖子拱手道:“这位师哥,川肠有礼了。”
台下众人多是不屑,嘈杂纷纷,原来这胖子赖着三年书赛头筹,今年仍厚着脸皮参赛。
只见他在手握一纸扇,在台上缓缓渡步,待到第七下时,这才徐徐道:“金山竹影几千秋,云索高飞水自流。万里长江飘玉带,一轮银月滚瑶球。远自北监三千里,近到南雍一条街,若说论语好在哪?美景一时觑不透!”
此诗全文气势恢宏,又不输文雅,于情于景,皆是上品,南北两台上的夫子都不禁感叹:“此诗甚好,雅俗共赏!”
朱载圳忽的站起身来,拍掌道:“好诗!”朱载圳自卖自夸,北监众人虽然不服,但是见他起身,也都不得不起身击掌附随,那胖子仰头傲立,笑道:“多谢景王赏析。”
林寻心念一乱,满脑子全是那老疯儒的歪诗,见那试官催的厉害,只得脱口道:“有客问丘何处去,子曰不知多可笑。令守怪癖抱残梦。”念完三句,全场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三句全是批孔骂孔,当下鸦雀无声,齐齐望着林寻。
林寻也知道自己胡乱言语,若说这最后一句吟的不对,恐怕台下一干夫子监生要冲上来把自己活活打死。不由急中生智,迈出一大步,接道:“不忘终生万人师!”
严世蕃也学着朱载圳,起身击掌,南雍众人也纷纷笑着起身。朱载圳脸色铁青,和秦落英也陪着起身鼓掌。秦落英也是好文之人,深知这林寻所作的诗前三句气势凌然,技艺稳压川肠一头,当下又见忙喝过一旁太监,耳语几句。
那太监忙向高台奔去,试官听他招呼,脸色大变,犹豫不绝,却见秦落英望着自己,心中一怔,忙高声宣读道:“第三场书学,南雍北监平分秋色,恭喜恭喜。”
台下众人喧哗不止,南北双方都是不服,喝道:“这会试哪门子的平局?”“这不是坏了规矩?”有眼尖的看出了端倪来,喝道:“北监作弊。”
秦落英耳尖,听到有人质疑,又瞧朱载圳脸色越发难看,便起身上了博学台,一把夺过杏黄旗,尖声道:“你们南雍不晓礼数,本公看这礼也用不着比了。”台下南雍未料到这秦落英如此妄为,一瞬噤若寒蝉。
秦落英当下也不顾南雍众人怒视,转身回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