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离弦之箭
古镜川、萧墨迟连夜逃出尧曲城时,柳细细一直藏在暗处,看得分明。她的孩子萧潇一直被东哥抱在手上。她看着东哥怀里那个肉嘟嘟的小人儿,几乎忍不住想要冲出来上前抱一抱他。刚得知所谓的傅公子的真实身份时,柳细细满心里只有恨,恨那个人,也恨自己拼尽一切换来的这个孽种。可是,分别在即,柳细细却是满心里舍不得萧潇。她知道,这一别,她今生便再无机会见到萧潇了。可是她设计亲手害死了萧潇的爹,这辈子,她又有何颜面再见这个孩子,她甚至没办法告诉他他的爹是谁。从当日那个人对出了她的对子开始,一切就是个错误。而现在,那个人已经毒发,这个错误也即将结束。
马车裹挟在夜色里匆匆离开了。
柳细细这才走了出来。那个人想必没有多少日子了。迟健曾经告诉过自己,那毒药极为奇特,不会伤及柳细细的身子,但是若有男人想与柳细细做那交合之事便会染上毒性。世间并无人能解此药,就连迟健,这么多年也只搜罗到了这毒药的配方,却压根儿找不到解药。据说,这毒药是由一名憎恨男人的女子所调制,她恨那些戏耍过她的男人,于是从未想过解开此药,却是以自己的身子为诱饵,使得不少男子命丧石榴裙下。
柳细细藏身的寺庙距离边关大营只几步路。她原是想留在这儿探听那人的消息,可藏了几天后,她这才发觉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那人毕竟是九五至尊,哪这么容易就让自己打听到消息呢?好在古镜川等人误打误撞地躲进了这间寺庙,竟是带来了那人的消息。自己虽说减轻了药的分量,但是那个人却是迟早要死的。
柳细细忽然笑了,她的明媚笑容衬得这间灰败的寺庙更显破落。她拿出袖兜里早已备下的三尺白绫,轻轻一抛,白绫便穿过梁柱而下。从她决定去找迟健的时候,她便有了今日的打算。这一生,那个人是自己的仇人,可爱上仇人的自己却也该死,狠心给他下毒的自己更该死。下辈子,他若是九五至尊,她便要做那三千佳丽中最初条的一人;他若是个穷酸书生,她也愿意做那添香的红袖,缝缝补补,只做平贱夫妻……所以,下辈子无论他是谁、在哪儿,柳细细都决定要誓死相随。
“我先去黄泉路上等你。”柳细细笑得淡然,就好像死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她就着寺庙里的一汪池水简单地挽上了那个人最爱的堕香髻,端来了脚凳端端正正地摆好。她并没有犹豫,踩上去用白绫套住了脖子便一脚蹬开了凳子。她悬在空中,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柳细细的尸体被人发现已是好几日之后了。此时才是春天,加之她体内有毒药,所以尸体也并未腐烂。城里的月氏人逃跑之后,庙里的和尚这才敢回来了。他们一见庙里死了个女人,原是不敢多看一眼,后来却仍是本着佛家慈悲宽大为怀的精神将她安葬在了寺庙的后头,甚至还为她念经超度了一番。
柳细细断气的那会儿,萧潇仍在奔驰的马车里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东哥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哄逗着他。可萧潇却是闹得越来越厉害了,最后还是萧墨迟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所知晓的儿歌全都哼唱了一遍,萧潇这才止住了哭声,小声抽噎着睡了过去。
东哥直感叹带孩子不是件易事,“哎,这萧潇伤心得就跟死了娘似的……”东哥突然闭了嘴,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实在是煞风景。
萧墨迟低头看了一眼迟健,也没搭腔,许久后才说道,“柳姑娘会好好地活着,萧潇不会像我一样没爹又没娘的。”
东哥倒狐疑了,“少爷你好好地在这儿,小少爷哪会没爹呢?”
古镜川的马车赶到了青山脚下后停下了,他对着车里头说道,“就先在这儿把迟健和老黄葬了吧。”
萧墨迟走出来瞧了一眼,倒也是个好地方,山也清,水也秀。合葬的事情眼下还没有一点儿眉目,可他也的确不能整日里带着两具尸体东奔西走。
古镜川把迟健与老黄搬下了马车,所幸眼下正是春天,尸体并未散发出恶臭味儿。
禾之晗自己扶着马车下来歇了会儿。他试着驱动了一下体内的真气,可奇怪的是却只有零星的内力。他心下却也不十分着急,只以为是自己的身子还没好全的缘故。
古镜川自顾自地挖着坑,突然没头没尾地朝着两个土丘努了努嘴,“那是你外公和舅舅。”
萧墨迟愣了愣,“外公,舅舅?”
萧壬何与萧重被判斩首示众时,古镜川早就跟在迟健的身后监视他了,所以迟健经常来这儿上香他自然知道。
萧墨迟撩开衣襟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响头。他记得自己的外公与舅舅是被斩首示众,于是问道,“是谁收敛了他们的尸骨,他日我定要登门拜谢。”
古镜川边刨坑边说道,“是傅容。”萧壬何与萧重斩首示众的那一日,迟健枯坐了一天一宿,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样,可是他却也明白,为保萧墨迟平安,他没法子出面。
萧墨迟记起了傅容的确和自己说过好多遍萧重的事情,他的言语里满是对萧先生的尊崇。他顿时倍感遗憾,在傅容口中那么好的一个人,自己却从没有机会见过一面。
众人毕竟逃得匆忙,于是古镜川只找了些杂草铺在坑底,便把迟健与老黄下葬了。
萧墨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爹,我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愿。”
古镜川斜觑了他一眼,“你当真要把迟健与萧……淑妃合葬?”他虽说已经选择跟定了萧墨迟,但是却也怕自己当真会和太后成为敌人。
萧墨迟歪着脑袋问道,“难道不能吗?”
“那你可要做皇上?”古镜川问得直白无讳。
“皇上?太无趣了,我才不要。”萧墨迟天生闲不住、坐不住,想要让他整日里关在皇宫里,那的确是件比死一百次还要难受的事情,“做驸马我倒是甘之若饴。”
古镜川冷哼一声,都到这关口上了这人竟还是念念不忘公主。
“进城吧。”古镜川拍了拍衣前襟上的灰尘。一阵马蹄声却井然有序地传来。
古镜川不禁陡增警戒心,这儿比较偏僻,眼下还会有谁来呢?
禾之晗却是了然于心的表情,原来一靠近京城后,他便暗中给易旻传递了消息,这不,易旻前来迎接少宫主了。
古镜川早前一直很是抗拒浮屠宫的人,可眼下萧墨迟铁了心要把迟健与萧淑妃合葬,那少不得还是得借用浮屠宫的力量,于是也不能再似以往一样那般不给浮屠宫面子了。可他心里却又把自己与浮屠宫撇得干干净净,他不过是决意保护萧墨迟而已。所以,他是他,浮屠宫是浮屠宫。
易旻向萧墨迟行礼后开口便问,“大祭司呢?许久也不曾联系上他了。”
萧墨迟的面色黯了又黯。
易旻心猛地往下一沉,自己打个哈哈干笑两声,“怎么会?大祭司的身边一直有禾之晗跟着……”正说着,易旻的目光扫视到了身负重伤的禾之晗。
禾之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默不作声,只低着头。
易旻猛地发疯一样地冲向了古镜川,“是你,一定是你杀了大祭司。”
古镜川反问道,“是我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易旻的武功在古镜川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多次冲上去却又无一例外地被古镜川给挡了回来。
古镜川忽然间有些生气了,“萧墨迟,你若再不拦着他,伤着了他可别怨我。”
萧墨迟面上讪讪的,只得强行拖住了易旻,易旻却扭过头瞪着萧墨迟,“大祭司待你如亲生父亲,你难道不为他报仇?”
萧墨迟苦笑,哪里是如亲生父亲呢,压根就是亲生父亲呀!可是他一时间却又说不清楚在尧曲城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倒是禾之晗开了口,“大当家的把少爷托付给他了。”
易旻愣住了,斜了一眼古镜川,“他?”
禾之晗此时定定地看着古镜川说道,“待此事了结,我自会给大当家的报仇。”
古镜川想到了禾之晗已经被自己强行散去的内功,这时倒不说话了,闷闷地坐在一边。禾之晗是个武痴,若是知道自己这一身修为化为乌有也该疯了。
萧墨迟却蹲在一边不说话,迟老头儿和钱篓子,他一直都视作自己的父亲,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迟老头儿与钱篓子为敌之时,他到底该怎么办?从尧曲城回京城的路上,他也总是刻意避开这个问题。对钱篓子,他着实恨不起来;但是心底却又遗憾迟健的死。
易旻此时终于回复了平静,说道,“还请少宫主随我而来。”
萧墨迟回道,“不进城吗?”
易旻说道,“进,可是还得有些时辰。”
萧墨迟傻呵呵地追问道,“为什么?现在不能回去吗?”
易旻平淡地说道,“现在三当家的已经准备进攻京城了。”
萧墨迟大吃一惊,“攻城?为什么要攻城?”
古镜川这时插进话来,“你不是要造反吗?”
萧墨迟挠挠头,“我是说要造反,可没说过要攻打京城。更何况,我就是想把爹娘葬在一起。”
古镜川提醒道,“你娘可是和先帝葬在一起,守皇陵的士兵可不是一两个。”8±妙(.*)笔8±阁8±,o
萧墨迟浑然不觉得这其中有何艰险,“那就和守陵的士兵打打架,再挖开坟墓就好了嘛,有什么难的?”
古镜川终于没了兴致,“知道什么是造反吗?”
萧墨迟答道,“造反还不就是打打架,喊喊号子……”
在场的众人全都满头黑线,造反就是打打架、喊喊号子?这打打架、喊喊号子可都是要杀头的好不好?萧墨迟的脑子果真简单得令人发指。
众人也无力再给萧墨迟多解释,全都随易旻而去。
萧墨迟却很是不乐意,“你们为什么要攻城呢?”萧墨迟始终记得当初月氏人攻进尧曲城后,死伤无数,他自然不愿意看见自己从小长大的京城也沦落成那样的惨状。而他想要的不过是爹娘死后能同穴而眠,这样的要求在萧墨迟看来天经地义。
易旻回过头凄然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要不然,死的便是我们。”他深知少宫主最缺魄力,所以此事也不必再询问他的意见了。大祭司虽死,但是他却要活着,要把大祭司想做的事情都代他一件一件地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