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于我归处(二)
外头喧闹时,她迷迷糊糊,腕子被人猛地捏住,受惊醒来,一脑袋磕到南铮下巴上。
本来他药劲没散干净,手脚绵软,见着个人防范心无比的强烈,一股意气撑住了将长孙姒拿住,谁知道她猛抬头,将他彻底敲晕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长孙姒也不顾头晕脑胀,手忙脚乱地起身去看他,盯着他的脸打量了半晌,南铮喘气还算匀停,就是脸有些红。
她心里没底,刚才那一下别真撞出事来,抬手掀了掀他的眼睛,“你可还好?”
他说话有些费劲,撇开了脸才道了声无碍!
她在这种事上向来不大信他,在他头上探了探又问:“没事脸为何这么红?”又往他颈下手臂上摸了摸,看他脸又红了些,不由得自顾自嘟囔,“也不烫手啊,那郎中说醒来会有不适,就是指这个吗?”
长孙姒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个坦率又直爽的娘子,可不代表南铮也同她一样,无法明说只能装傻充愣,探手捧住她近在咫尺的脸止了她的动作,“我没事,不要忙活了。”
她点头,挨着床榻坐下给他喂了一杯水,“你醒了就好,郎中说你身上没有其他伤处,只是醉心草再掂量多些就救不回来了。你这药劲儿还得要三两日才能散,这几天走路不利索,不要着急啊。”
她脸上都是忧心,像安抚小郎君一样,南铮笑着说好。他如此配合,她高兴起来,俯下身子枕上他的胸口,散下的头发拂过他下巴,有些痒,蔓延进心头竟是颤栗。
长孙姒揪着他的中衣喃喃地道:“我白日里担心,若是我把你一个留在这世间,或者你把我留下,那便是最糟糕的事情。可如今你能说话我能答,这就很好。”
她必是遇上什么凶险至极的事情,南铮皱了皱眉头,努力地抬了抬手才落在她肩头,一下一下地安抚,“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才让你身处险境!”
“对呀,”她顺着他的话头埋怨他,“你不能以为你生的好看,那老贺头儿就心生不忍,你要引以为戒!多亏了我聪明,还有那两个手脚利索的,这一日过得……还算有趣。”
他笑,拍了拍她的脑袋,“是,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娘子!”
她很得意,仰起头来看他,笑弯了眉眼,“那可不,说不准这阴阳河上的鬼神之说,不日便能大白于天下。赶明儿魏绰来,前些日子州府官员失踪的案子多半也能破了。”
他垂眼看她,“你遇上他们?”
长孙姒点头,“应当是死了多时的他们。”她详细地给他描绘了那地坑的场景,“尚有衣服的倒还好认一些,那些陈年的白骨头就说不准了。他们被扔进去之前,身上的物件可全被搜干净了,魏绰找人,真是任重而道远呐!”
南铮的手无力地跌在床榻上,闭了闭眼睛,却不敢再问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似乎是觉察到他的异样,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我同他们不一样,我心里可是惦记着你,所以如有神助就顺利跑出来了,毫发无损。所以,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重要的!”
他听她一本正经地哄他,叹口气将她揽得再紧些,她便洋洋得意趴在他胸口。通常这样宁静的场景,若是没人来破坏,自然于理不合,所以王进维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时候,恨不得用门把自己挤晕。
长孙姒慢条斯理地起了身,掸掸袖子,看着他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冷笑,“该说说,说完再滚也不迟!”
王进维讪笑着给二人赔了个不是,这才道:“陀哥儿给老贺送点心时发现他死在自家院子里,臣验过至少死了一个时辰,想是从渡口回家后,服食了过量的醉心草;陆家旧宅付之一炬,救不回来了;和原救人呛了几口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就没见着面,陀哥儿倒是见着了,说愿意配合衙门查案,近日暂且不会离开渭川。”
“这么巧,”长孙姒和南铮互相看了一眼,又问王进维,“老贺头儿那儿可能看出来是自杀还是他杀?”
王进维摇摇头说如今不太确定,“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走动的痕迹,老贺中毒是因为他喝了随身带的葫芦里的水。他常与醉心草为伍,哪个晓得是无意中落进去还是被人投的。不过臣认为是他杀,臣方才去了趟西头的渡口,船篷上的醉心草粉末基本上不见了,若是臣猜的不错,应当是被人刮下投进了他的葫芦里。”
长孙姒道:“咱们回来的那趟都临近戌时了,应当是老贺今天最后一趟摆渡。从咱们过河到戌时,这当中有多少趟船,多少人不得而知。若是这两边的百姓,随时下手都可以,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杀了他;若是官家的人寻仇来,他不是号称能看透生死么,这回却不灵验了?”
王进维叹一声:“臣倒是觉得,能看透官家,无非是行动做派露出了端倪。哪位官家许是同老贺有仇,这回蒙了眼睛。不过话说回来,官家查了这么些年都没抓到老贺的把柄,若不是臣随同殿下渡河身陷险境,南统领提醒,万万不曾想到船篷上有药粉,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长孙姒说这是一桩怪事,“若是和陆家被烧联系起来呢?”
王进维不明所以,“殿下怀疑这两桩事情有关?”
她说怕是脱不了干系,“咱们为了南郭旧案来,因为老贺的怪异才追到陆家,事实证明确实有很多值得怀疑的事情,比如多罗天王像,比如账本,还没得出所以然来,因死了,果烧了,你觉得这里头没联系么?”
他琢磨再三,又犹豫道:“是不是咱们的踪迹叫人发现了,杀人灭口,销毁证据?可这些天小心再小心,接触的人数着指头都清楚了,陀哥儿,老贺,楼下掌柜,再没别人了,能是他们哪一个?”
长孙姒捉着南铮的衣袖捏来捏去,怅然道:“若不是他们,就是咱们之间有人和谁通风报信了!”
王进维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来,“殿下的意思,咱们之中有当年旧案幕后推手的眼线。”
她点头说若是外人没错,可不就是咱们出了问题,“我和南铮,你,赵克承,嬷嬷,翻来覆去也不过四个人。”
她转脸看了看安然回望她的南铮,“这位郎君不是,你我赵克承今日一直在一起,嬷嬷是我从李家带出来的,好像谁都没有理由,所以咱们中这一位掩藏得很深呐!”
王进维还是不信,“殿下切莫急,容臣再去查一查。”
长孙姒点头,“方才那么乱,可是因为陆家被烧?”
他说是,“火是救下来了,里头又是泼了油又是酒,再加上一群人来来往往浇水踩踏,都塌成一片渣子了。本来就破,这回可是夷为平地了。”
她托着下巴盘算,“烧了就烧了,再往别处想办法。哎,咱们回来之前,我把那大娘施舍的薄饼给了一个乞丐,你去找找那饼可被吃了,吃过之后可有什么异样,指不定能明白些事情,还有同我们渡船的人,下落也得弄明白,回来我再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做。还有,你回来的时候,顺带把陀哥儿和和原一并带来,关于他们如何渡河,如何找到南铮,如何送到七塔寺前因后果都问清楚!”
他讷讷地应下,转身去了。
南铮撑着身子倚在床上,看着她愁眉不展,“你有怀疑的人了?”
“大概有这么一个人,”她回过头来笑眯眯的模样,“你猜,我猜的是谁?”
他笑,“赵克承。”
“你也怀疑他?”
他说不是,“前些日你怀疑烟官,自然会怀疑到他头上。”
长孙姒撇撇嘴,“他是我府上的管家,当年还是三哥赐来的男宠。虽然这些年里外立下功劳苦劳不少,按理我也不应该怀疑他,但就是安不下心来。”
“那只能说明他做的不好!”
她捧着脸,都埋在头发里,“智子疑邻,你不晓得我方才连他什么时辰动的手都想好了,所以才叫王进维去查那块饼。”
南铮问是什么饼,她也没细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若是那上头真的有醉心草粉,除了那一拨人就是他了。”
他拍了拍她的手,“待查清楚便知道分晓了,惊疲半日,去歇着吧。”
长孙姒摇头,“郎中说这药性可能反复,过段时辰便要饮一杯水。天就要亮了,歇与不歇也就那点时辰。”
他见她坚持,侧开身子挪了半张床给她,“那就得劳烦你在这歇会了。”
约莫是见到他戏谑的眼神,她有些不好意思,脸朝下埋进被褥里,肩头有被子搭来,还有他身上的迦南香。果真惊疲了一日,挨到绵软的地方脑袋就不听使唤,嘟囔了一句记得喝水便沉沉睡去。
梦里乱七八糟,刀光剑影,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时头昏脑涨,窗外的日头涌进来刺得眼睛生疼。还没待她揉眼睛,日头便被一张广袖遮住,南铮坐在床边垂眼看她,“醒了!”
她朦胧地翻了个身,趴在他膝头醒困,“你好了吗?”
“能动了,还不大利索,起身吗?”
她抬起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什么时辰了,怎么这么吵,王进维回了吗?”
南铮把被子给她掖了掖,“魏京兆连夜赶了来,如今方渡过河,正挖地坑里的人骨,王侍郎同他一道去了,外头都是看热闹的。茶馆主仆叫影卫看着,去问话吗?”
她揉了揉脸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