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他乡遇故(一)
“看来你并不准备同行。”
他回过头来,甚为怪异地打量南铮一眼,“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同行?”他指了指睡得不省人事的长孙姒,“你们之间再添个人,不觉得,多余么?”
南铮侧身倚在树干上,曲起一条腿,膝头上搭着的手指,捏着纸张翻转,听滕越打趣他,“还是说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你那些与生俱来的敌意又死而复生了?”
他们之间谁也不拒绝对方提起往事,听得坦然,滕越瞧他云淡风轻地笑,接着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你筹谋了十五年才看到如今的局面,若是一招制敌,别说旁人,即便是你,难道不觉得遗憾么?何况,那小丫头有时候很偏执,所以有些事叫她亲眼看见未必不好,比如,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南铮不说话,安静的望着他。滕越被他看的心头发毛,安抚道:“好,漕船那次着实是我的错,我大意了。只是南铮,虽然这种方法于她有损,但是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你不觉得自从那次之后她在对待事情上,态度更为通透了么?”
南铮摇头,道并没有怪罪之意,“她本来就在我的计划里,涉险我也料到,只是,”他按了按额角,难得有些迟疑,“事情好像有些失控!”
滕越耸了耸肩说好理解,“关心则乱!你也莫要思虑过多,如今还是养好伤再考虑下一步。至于去渝州的事情,我会在外围配合你们,我不想露面也不想其他。”
他最后想了想才道:“……也别让阿妧知道!”
南铮垂着眼睛将手里的烤兔腿撕成细细的肉条,慢条斯理道:“阿姒说的与你共勉的话,你还是没听见去!”
装病这种事情最为人不齿,滕越恨的牙痒,怒目而视,“你个见色忘义的,亏我这么些年诚心诚意地待你……”
“为了我,连男宠的名声都担下了!”南铮慢吞吞地净了净手,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事我记着,我困了,你随意!”
滕越:“……”
困什么困,看你在那死丫头跟前精神抖擞,云泥之别啊!
长孙姒睡得并不踏实,似乎有乌嚷嚷声音吵得脑子发胀,迷迷糊糊间叫了一声南铮,神智陡然清醒。撑着地翻身坐起就要去找人,身后就有人悠然自得地道:“别急的啊,你家南铮又不是重伤不治!”
她回身瞪他一眼,滕越抱着肩站在树下仰头望天,唏嘘道:“想我一介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君,生生抛下繁华尘世,要在你们面前观赏情意缠绵,何其不公!”
长孙姒把身上的外衣给南铮盖好,抱膝抬头笑他,“你的繁华尘世里有阿妧么?”
他脸僵了僵,转头不理她。你失踪了,你怎么到这儿,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你们已经出了泸州地界,不过还没到渝州。”
他似乎对提起当日在泸州的事情兴致缺缺,“他们是听信了谣言,这谣言连渝州府里都在盛传,高复岑不过是替罪羊。我本想用旧时的身份去游说他们,可惜这些叛军胃口太大,不应承他们自立为王自然把我关起来。我寻了个时机杀了领头的几人,骗开了城门,剩下的群龙无首,只有缴械。至于往后的事情,我就不关心了,随行的人随便找一个都是有十足经验的。”
他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对长孙姒道:“哦,还有一事,我听说你那位异姓的王叔回了渝州,随后就派了人去泸州平乱。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刚到,几百来人,都是渝州的府兵!”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说明什么?”
滕越摇了摇头,“这种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我总觉得你该好好想想!”
他没有再打乱她想想的过程,离开这片林子到了一处市集,添置了寻常的衣物藏身在百姓里,安稳的过了一日。南铮始终时睡时醒,途中看了两回郎中,用的药都不得章法,伤口愈合的缓慢。
长孙姒提出要往渝州去,滕越没有反对,将他们送进渝州城的一家客栈便再没有现身。
她守在窗前,听外头几个歇脚的客人说渝王在泸州平乱的伟岸事迹,有如神助;另有个年岁颇大的,说起渝王当年和世宗征战沙场,功勋赫赫,如今心在田野,是个不遑多让的贤王;当朝的圣人是个幼童,朝权都在一个荒唐的娘子手里,倒是可惜了这位渝王殿下。
长孙姒笑了笑,离开了窗子。本想投了名帖去渝王府修养几日,如今听到这番话也是兴致缺缺。
除开两人素未谋面陡生的尴尬,这样的传言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挑开了,他们也不过两个人,若真是有什么异心,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收拾妥当,准备着再寻一寻渝州府里其他的郎中,南铮出声唤她,“阿姒!”
“喝水吗?”
他笑着摇摇头,这一路上他偶尔发热,她就时不时地给他喂些水,直到最后他想起那些味道就有些皱眉头。
她似乎觉察了,蹲在床边看着侧躺的人,笑得乐不可支,“滕越说你很好喂养,这话看来并不真实!”
喂养?这是什么形容?
他点了点她的额角,递给她一张纸,“去这个地方,有位郎中,治刀剑伤颇为不错。”
“人可信吗?”她现在关心的除了能不能治伤之外,这个也很关键。
南铮笑说,“他是我的人。”
长孙姒有些意外,有些不明白把眼线放在渝州有什么用,抬手去接纸条,那个鬼工球便从袖子里滑了出来掉在南铮眼前。
她手忙脚乱去拿,却被他先一步捏在手里,眼睛里挽了一抹笑意,“我以为前些天兵荒马乱的,早就丢了。”
她摇头,洋洋得意,“你的心意掩藏的那么深,如今好容易展示一回,我怎么不好好珍藏?鬼工球,又叫同心球呐!”
他垂下眼睛,被她洞察心思颇为不好意思,将球还给她,安稳地躺回被子里揶揄道:“路上当心,不要走丢了!”
长孙姒:“……”
她料想中那位可治伤的郎中,指不定是为仙风道骨的老先生,远远地观望都有缭绕的仙气,然而事实总叫人措手不及。
按着南铮给的地址,找到了这位姓姚的郎中家,门敞开着,一位身穿乌青短打的老者正蹲在地上做木器活,木屑乱飞,黏在胡须上也没来得及擦一擦。
长孙姒默默地看着他兴致盎然地做一艘半臂长的木船,入了水就能撑帆,栩栩如生。待他动作慢了下来,她才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敢问,这是姚先生府上吗?”
那位做活的老者抬起头,笑眯眯的模样活像个富贵的财神爷,他拍了拍胸口,“对,猜的不错的话,老头子就是这位漂亮的小娘子口中的姚先生。大家都叫我姚神医,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长孙姒:“……”
一个不爱说笑的木匠不是好郎中么?
她随即也笑眯眯地道:“姚神医,我有位朋友身上的伤好些日子总不见好,所以才冒昧打扰。”
老爷子把还未成型的木船放进手边的箱子里,连连摆手,“不冒昧不冒昧,你等着我,我去拿药箱,这就随你去。”他三把两把扒开了身边的木屑,风风火火往屋子里跑。
长孙姒目瞪口呆,这位姚老先生这么好说话,还能这么悠闲自得的做木器活?转眼人已经背了硕大的药箱出来,客客气气请她出去阖上门,随着她一道往客栈去。
这老者虽然过了花甲的年岁,玩笑的劲头比年轻人不遑多让,路上话就没停过。进了门还听他来了一句,“哎,小娘子莫担忧,老头子一出马,保准他活蹦乱……”
一抬眼看着床榻上靠着的人,呆愣了片刻,扔了药箱张着手臂奔了过去,“哎哟哟,小铮儿,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小铮儿?
长孙姒一个跟头绊在几角上,龇牙咧嘴看着眼前啼笑皆非的认亲场面。姚老爷子一手扯着南铮一手指了长孙姒,看来看去,眉开眼笑,“你夫人?”
也没管两人没有应声,自顾自道:“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家的呐,你有福气!哎,你俩有娃了么?”
长孙姒:“……”
南铮咳了一声,笑了笑:“……姚伯父,我身上有伤……”
老爷子一口截断他的话,“没关系,有伤咱也不怕,你姚伯父做什么的呐?郎中,专治疑难杂症,有伤痊愈了就有娃了!”
能不提这茬么?
姚老丈太热情,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长孙姒挪过来颔首,“……姚神医,他身上有多处箭伤,好几日了。伤处不愈,时常发热。”
“哦,明白!”姚老丈终于歇停下来,示意南铮宽衣,一面打开药箱,一面劝慰道:“年轻人该有娃就要有娃,不要总想着其他事情。轻重缓急嘛,事情多的做不完,倒不如先生个娃,对不对呢?我跟你们说啊……”
一回头看见南铮身上的伤,也不念叨娃的事了,“哎哟,我可怜的小铮儿,怎么伤成这样了,啧啧!”
他给南铮灌了一粒药,寻了逢合的针线来,瞧长孙姒担忧,安抚道:“你别担心,我原先在跟在渝王身边给军士治伤,都是一辈子的差事,不会出差错!”
长孙姒笑意有些淡,渝王,南铮放到他身边的?不过看着这年岁也不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