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的鳞片对于身负龙族血脉的异兽，其诱惑堪称致命。这些强悍的生灵全身上下遍布珍宝，只需小小一点精华，便可使得生灵脱胎换骨，完成一次难以想象的蜕变。

    蛇渴望化蛟，故而自溪涧入水，自江河而下，一路入海，期盼有朝一日升云衔珠，呼风唤雨；而拥有龙血的异兽，亦渴望着真龙的传承与精华，由下位而至上位，跻身万物顶端。在那少年的全力催发下，鳞片上原有的气息，更是被几何倍数地放大。

    出自生命本能的呼唤，自然使得这些小九口中的“串串”，为了一片青鳞近乎疯魔地追逐争夺。虽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商营大帐外小憩的异兽们依旧浑身颤抖着站起，冲着岐山方向狂奔而去。

    无论周围的环境有多险恶，“串串”们亦将为之飞蛾扑火。

    ……

    ……

    商营内外的军士们只觉得身边再度起了一阵腥风；然而岐山之内的百兽，却是略带惊惶地骚动了起来。

    山谷之中的那处小潭一时间光芒大放，一股特殊的阵法气息迅速散逸而开。升腾的潭水上，赤衣的少年依旧不住刻画着符文。那些带了神异的光华此起彼伏，声势渐显，令人心惊。

    异兽的奔跑声为山谷渐渐放大，由远及近，直踏谷底。地面震动，水面上，那一条水龙已被青鳞的颜色完全浸染，威势初显，似乎就要驾云腾空；然而少年的双手依旧平稳，一道道符文，在空中耀如星辰。

    “吼！”化为流光的狰狞兽率先冲入了阵中；却看少年抿唇一指，一道形如火龙的虚影顿时直扑而下。道路被阻，那异兽顿时歇斯底里地发出了一声怒吼，欲要将这阻拦其上前的虚影撕成碎片。

    一龙一兽顿时战斗在一处，场面在混乱中仿佛有些失控。两猛相斗，鳞爪并击，上手便是生死之杀。缠斗之间，那异兽曾数度张口咬住火龙的脖颈，却见后者形影一散便化为火焰消散开去，其势竟是格外惨烈；待得再扑击时，那倏然消散的火光却又重新凝聚成形，对着那异兽裹缠而去……

    之后的三头异兽不甘心地加入了战团，又被那少年一一如法炮制。转眼间，加上那条鳞片形成的水龙，整个潭上已赫然出现了五龙四兽。少年看着那潭面上隐隐升腾的阵纹，深墨色的瞳眸中，仿佛有电光奔涌萦绕。

    “嗷吼——！”

    阵纹不住波动，发狂的异兽踏碎水面，水花四溅间似有风云怒卷。少年眸光冷澈，抿唇仰首，一头墨发在潭面掠起的大风中恣意飞扬。纵然那水上缠斗不止，那一袭赤衣却只若莲瓣般随风飘移；无论那异兽如何疯狂扑击撕咬，皆沾不到那少年的半片衣襟……

    潭面上的水雾早已随着此间的混乱而密布蒸腾。破碎的潭水被那兽爪抛起又掷落，水珠飞散，纷纷飘零，仿佛一场暴雨骤然临至。水雾迷蒙之下，那四头异兽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身形上的毛色鳞甲异彩流动，其威势竟是突然涨了几分；此消彼长，那空中盘绕的火龙顿时有些不支起来，消散的频率分明越来越快。

    少年面上的凝重之意不由加深了些许，手中法诀顿时一变；转瞬之间，那些遍布周围的符文仿佛忽而活了过来，盘结扭转间形成了数条锁链，对着那四头异兽缠缚而去！

    “嗷！”

    异兽的怒吼声顿时高昂起来，在那山谷中扩散回旋，听去竟是惊天动地；然而那周围的阵纹却是隐隐鼓荡，光影震颤间便将之消弭于无形。只是几个呼吸，那些符箓凝成的锁链便缠住了异兽的身形；那异兽一时肌肉虬结，仰首发出穿云裂石的怒吼声，而那数道锁链更是骤然绷直，发出咔咔之音。

    无数符文随着异兽的嘶吼闪烁不止，震颤间似乎随时都会崩裂。少年暗暗咬住了牙关，抬手对着天穹一指。四条原在缠斗的火龙顿时扑天而起，荡开数枚符箓，显出了当空一只琢着九条火龙的金色圆罩。而那潭水之上的异兽却是挣扎得愈加激烈。回眸之际，符文碎裂的光华已然在水面上亮起，之后便是砰砰数声，十几枚符文接连爆碎在阵中……

    少年凝眸，心底暗暗一凛。他知晓玉虚用以束缚生灵的符文本不当如此不堪。然而眼下，这锁链上的符箓并无实体支撑，全部崩溃也不过只是片刻。不去看那依旧挣扎的异兽，他垂首对那豹皮囊一拍，一截铭满神纹的凰血梧桐顿时砸入了潭水之中。被那桐木一震，小潭周围遍布的符文顿时齐齐震荡，灵光颤抖，显出不支之态。

    ——阵法之中大片符文剥落，桐木之上神纹流动，某股奇异的香气终究再无阻碍地散逸开来。眼看那符文崩裂的速度越来越快，少年合掌一声清喝，一道筷子粗细的电蛇倏然自半空劈下，化为点点雷光对着那桐木砸去——

    “落！”

    ……电蛇嘶叫。无数火光自水面上升腾而起，若天穹上奔涌的流霞。那些华丽瑰美的符文在风中且蹈且歌，自桐木之上如夏末的凰花般生长盛放，又于水光与烈焰之中流淌盘桓，仿佛天光下燃烧的鲜血。

    “嗷——呜呜——”异兽挣扎，喉口发出带了凶意的低吼，声音中却是隐约透出莫可名状的恐惧。周围动荡的阵纹因了这般变故，却仿佛隐隐稳定了几分。然而那少年依旧一脸凝重，指尖法诀闪烁。却听空中有生灵的鸣唱骤然而起，似悲似喜，自无处之处发端——

    “吾若衔歌兮未彷徨，轻烟缭乱兮羽招摇；不默而生兮唳荒莽，代天承殇兮翔九霄！”

    ……

    ……

    风声之中烈焰升腾，映照着少年飞扬的墨发。异香缠绕中，仿佛模糊的古语分明叠成了一曲亘古而庄严的祭歌。异香与烈焰之中，生于南国的凤凰花若锦缎般招摇怒展，无数神纹旋舞凝合，终在那祭歌声里化为一座火焰凝成的神山！

    少年微微屏息，却是迅速抬手对着空中的青鳞一指，令那因了神山出现而隐隐陷入狂躁的水龙强行消散于空中。看着那神山之上愈加炽烈的火焰，他瞳孔微缩，却是抢身上前，将那悬在半空的九龙神火罩一把收在了怀中——

    “嗷吼——”

    一息之间，神山之上烈焰喷吐。尚被束缚的众异兽顿时齐齐发出了惨嘶，周身生机凝滞，仿佛为这方天地所镇压。似为配合那神山的出现，潭水之上所有的阵纹纷纷散出一股神异而隐晦的波动，竟在那半空之中演化出了一幅透着蛮荒气息的虚幻图景——

    一片莽原之上，恍如祭坛的神山在如织的风刀中巍巍而立。天穹之下，孤寂的山峰对着一片咆哮的怒海，其上隐隐可见熊熊燃烧的桐宫。山间枯涸的醴泉之上，隐约可见无数神禽口衔香木，于烈火中不住地幻灭又新生，将那瑰丽华美的羽翼铺展成流焰般绚烂的霞光……

    ——凰血梧桐本因浸染神禽陨落时的鲜血而生，与涅槃之火相触，等若生与死在同一片桐木上直接对抗。那股生死相撞下的力量，隐隐震荡天地，仿佛要破开天地，将逝去的凤族英灵自虚空中生生拉回！……

    ……

    ……

    尚在商营的九龙四圣绝对不会想到，此刻那少年为了制作克制己方的符箓，竟然动用了凤族祭祀之木。生死相触下，那潭水上镂了凤族气息的种种神纹与符箓，自是被激发到了极致。

    ——那股向死而生的力量，对这世间的生灵本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却也同时让落入阵法中的生灵等若踏入了神禽一族的禁地，为无上威仪所慑，变相成为了任由宰割的祭牲。这等伟力镇压之下，就是天机都要乱上数分，那四头不过是混血的异兽自然瑟瑟发抖，若乖顺的羔羊般跪伏于地。

    然而，那少年花费了如此代价，却又不取任何性命，只为收得数量足够的兽毛。这等割鸡却用牛刀的做法，若让他那远在乾元的师尊知晓，恐怕得大骂数声“败家子”。

    ——纵然善牧的西戎人收取羊毛时没了震慑群羊的猎犬，可也绝不至于将镇族的神兽白狼请出来看守羊圈；此等行径，对素来努力争夺着修炼资源的修者而言，又何异于暴餮天物？

    ……

    少年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似是有些自嘲。仿佛想起这场所谓大劫的始末，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上似是隐约带起一丝恍惚，却又随之转为了执着与不羁。

    隐约回荡的祭歌声里，少年小心地收起了法宝，随之顾自取了白刃，动作无比畅快地将四头异兽一一剃了个精光。看着那四只被剥得光溜溜的“大猫”颇为委屈地趴伏在自己脚边，愣是不敢催动修为长出新的毛发，大有收获的少年不由神情愉悦地勾唇，摸摸略显充实的豹皮囊。

    “今日的‘孝敬’不错，小爷收了，”少年咧着嘴，牙齿晶莹，面上的笑容颇为玩世不恭。不顾那四头异兽眼底潜藏的凶光，他垂首，仿佛毫不在意般地揉了揉四头异兽的脑袋。

    “日后好好努力，积极长毛。”

    四头异兽伏低了身子，喉中呜呜低吼；却因了那阵中的威压，丝毫不敢作出任何动作。却见那笑容恶质的熊孩子语气一转，深墨色的瞳眸里似乎一瞬现了寒芒——

    “若敢循着我的符去找他人麻烦，就你们这身皮子，小爷我见一次剃一次。”

    感受到少年身上隐隐透出的凌厉，四头异兽顿时集体息声，姿态趴伏得更低。见此，少年只是摇头一声轻嗤，随即转身望向潭面上那座神火缭绕的山峰，收敛了神色，面容郑重地稽首为礼。

    尚且燃烧着的桐木顿时有所感应般轻轻一振，种种异象随之消失。那四头光溜溜的异兽顿时见机地奔逃而去，模样颇有些狼狈。少年小心地收起桐木，看着潭面上渐渐消隐的阵纹，终究回望了一眼商营的方向，微微攥紧了拳。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