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冷草咸池 作者:南枝
正文 第6节
冷草咸池 作者:南枝
第6节
其实,他心里也还是个孩子,受了累、受了委屈也想有人来安慰安慰,能找到倾述的对象,最好还有他妈妈能将他搂在怀里抚着他的头。可是,这个地方却不容他这样,甚至不容他露出疲态和弱点。
皇帝也不在意楚岫的默默无语,若是楚岫用其他大臣那一套恭维,他只会心里不爽快。用手沾了药膏盒里的伤药,便说道,“把手抬起来!”
楚岫心里不好受,听到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本想撅着脾气反抗的,最后还是抵不过心底那个让他安分听话过下去的声音,把手伸到了皇帝身前。
手由于擦了酒,伤口变得更红了。不过,擦伤本不太严重,此时也没有再出血,就是一片红而已。
“你手伤了,这两天就不用到御书房候着了。”皇帝没有给人擦药的经验,虽然他很小心,不过那胡乱的一通乱抹还是让楚岫很难受。
楚岫咬着牙,听了皇帝的话,仍然闷在那里,含糊的“嗯”了一声。
手上糊了厚厚的一层药膏,皇帝才停下来,楚岫因为原来的教养,条件反射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样的你,感觉才实在些!”皇帝并没有怪罪楚岫这明显无礼的行为,说完就坐到一边椅子上去。
椅子旁的书桌上放着楚岫晚间练字写的东西,最上面一层是楚岫看书做的摘抄笔记,是这个世界三国的科技发展状况概括。
只是,楚岫写的特别简略,就只有一些关键词,皇帝看了一会儿还是看明白了,便问,“爱卿,你做这些是?”
“微臣对这些工事有些兴趣,所以就做了。以后若能深入民间去亲自了解,给出一些我的建议,倒是我的愿望。微臣认为,改进工农生产中的一些方法,可以事半功倍,这些才是最终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的力量……”楚岫躬身而立,说了几句,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这个世界有些奇怪,毕竟,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种话,在这里只会让大家迷惑发笑。
皇帝也许认为楚岫说的对,但是楚岫并没有给出具体的例子,他也就没多少兴趣去了解这些了,他更在意的是扩张国土,皇权集中。一叠纸翻到最后,居然是一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楚岫喜欢李商隐的诗,写他的来练字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被皇帝翻到。
“易卿,是哪位佳人得你如此思念?”皇帝的话虽然仍然带着威严,但是,即使是紧张的站在一边的楚岫也能听出其中的不自然。
“这只是用来练笔,胡乱写写。并不是思念之作!”楚岫对皇帝的话琢磨不定,内心忐忑。
二六章 定情信物
皇帝听到楚岫惶惶不安,语气不稳的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看到楚岫恭敬立在一旁,想到他和秦月的亲密行为,虽然应允了秦月的婚事,但是,他们都还没有成亲,却每天腻在一起打情骂俏,明明每天都在见面,还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相见时难别亦难”,难道几个时辰没见就相思成灾了。
皇帝心里极度烦闷,甚至是生气,不过,他作为皇帝,却不能将这种情绪发泄出来,并且他也觉得这种情绪来得太过莫名其妙。他板着脸,坐在书桌旁边,看着一身素白气质如兰的楚岫,能听到外面秦月哼着的曲子,那样怪异的音调,也像是这两个人之间的默默的交流和默契,因为那种曲调,他只从楚岫口中听到过。
“哦!是吗?朕以为是你写给秦月的,还想着秦月看上你果真不错,她现在每日待在宫里学着做女红,描画背诗,这是她以前最为不屑的,她为了你倒是什么都肯学着做了。”皇帝虽然语气平稳,但是只要有心人就能听出其中的酸味。
楚岫当然不会往那边想,只以为皇帝是因为养了个向着别人的妹妹,心里不平衡,就像嫁女的母亲那般。
他便极为感动的道,“秦月贵为公主,金枝玉叶,却性格豪爽侠义,为人着想,能得到她的亲睐是臣莫大的福分,微臣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厚爱,也不负秦月对微臣的一颗心。”
皇帝自讨苦吃,知道楚岫会这么说,还要做样子的此般问,手中拿着那张情诗,纸都被捏得发皱了,最后还要说,“你要记得今日的话,以后莫要辜负秦月!她是个好姑娘,是朕的亲妹妹!”
皇帝不知道自己作为天子作为这个国家的主宰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煎熬,每天看到楚岫在自己面前晃,挑起自己心里的那根弦,看着他的时候想亲近他,又会想到他已经算是自己的准妹夫,有的时候还要忍受看到他和自己的妹妹情投意合郎情妾意温柔缱绻,这是皇帝莫宇昊长到现在还没遇到过的情景。
原来,还能想着楚岫就是一张脸,做个玩物还行,但是,就是他原来想的这个玩物让他心情起伏,让他每天花时间心思心心念念的想,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楚岫抬起头来看向皇帝,为皇帝的举动疑惑,心想他娶秦月的事至少还要等到他及冠、秦月及笄,皇帝这些话倒像要马上嫁秦月了一样,再说,皇帝公务繁忙,特地到这里不可能是为这事。
“臣不会辜负秦月的。”楚岫听了皇帝的话,信誓旦旦的答道。想着有一个人以后就要依靠自己生活,自己再不能消极,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能对得起秦月的一片心意,便马上豪气顿生。脸上露出笑意,恍若三月桃花开遍,一片灿烂,夺目生辉,只把一边的皇帝看得爱意更深,只想能将他搂抱入怀,不过,转眼间那份甜蜜又变成慢尝的苦涩,心情黯淡。
秦月本在外面吃桃,由于担心里面的情况,便悄悄往里间来,站在门边帷帐偷听。
皇帝对楚岫那种暧昧占有的心思,秦月不是看不出来,但是,跟着皇帝的女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更何况男人呢。秦月担心楚岫,便赶早就设计将楚岫列为自己的所有物,这样,解救了楚岫,自己也好了,两全其美。皇兄那么多的宫妃男宠,难道还要和妹妹抢一个男人不成。
和楚岫相处久了,他那种淡淡的关怀爱护,开放不古板的思维,对她的纵容体谅,都让她深恋不可自拔,心想着以后和楚岫成亲,便在家里做一个贤妻良母也行。
现在,她再不能放下楚岫了,即使是皇兄,也不能将他抢走。
听到楚岫的话,秦月当然很开心,蹦蹦跳跳的进了屋,拉着楚岫的手对皇帝说,“皇兄,你不用担心啦!我看上的人不会差。”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便离开了。
秦月看到那张被蹂躏了的情诗,非常感动。离开时,说会让皇帝及早给他们办婚事。
楚岫没想到秦月有的时候虽然古灵精怪,但是正经起来了也可以是一个高贵的公主,也许成亲后她也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楚岫陶醉在这种对未来憧憬的欢乐里,觉得天下万难,他也不怕了。
皇帝这些日子郁郁寡欢,整个人阴沉了不少,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和他待在一起的楚岫每日被这低气压压着,还是能觉察出皇帝的不快来。
一日傍晚,楚岫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将皇帝的折子也都按类分好放好,就准备回去,秦月说了今天会去找他一起用晚膳,楚岫当然是归心似箭了。
但是,皇帝坐在一边翻书,却没有要让他走的意思。楚岫也只好做起女官做的事,为皇帝添好茶,站在一边恭候皇帝发话。
皇帝看了半天,书一页也没翻,看到楚岫在旁边等着,也没叫楚岫走。
先是楚岫沉不下气了,恭问道,“皇上,晚膳时间到了,要叫弥总管进来吗?”
楚岫既不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也不是宫女,更不是后宫的嫔妃,皇帝的食宿当然不该他管,只是,这御书房内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弥润怎么了,这个时辰还没进来问候皇帝用膳,害他来提醒皇帝时间。
皇帝没有答复,而是放下手中的书,他沉静地思考了很久,才站起来走到楚岫身边说,“易卿,科考取士之事,明面上一直是于太尉和礼部在管,但是,你比他们明白很多,朕想派你前去礼部监管,爱卿意下如何?”
“这是皇上对臣的信任与厚爱,臣受命谢恩!”楚岫莫名其妙地得了这个差使,他并不以为皇帝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派他去礼部,但他却不得不去。
“朕给你在宫外建了府邸,你搬出去吧!”皇帝看到楚岫面露诧异,又说道,“你既然领了外差,还住在宫里有违礼制。你出去的时候,将现在伺候你的宫女也带出去,没有关系。朕还有很多事等你去做呢,你先在礼部好好磨练一下,以后才堪重任。”
“谢皇上!”这样为员工着想的老板在现代都很少,更何况在这个年代,况且对方还是皇帝。楚岫行了个大礼表示感谢。问道,“是要即日就搬出吗?还有,臣的工作的交接问题?”
“嗯!三天后就搬吧!你处理的事给朕说说就行!”皇帝实在不想再看到楚岫了,也不想听人报告说他和秦月的亲密的事。但是,楚岫的确有才有能力,他仍然希望楚岫可堪重任帮他治理国家。也许,离得远了,见不到了,那种想得到的想法也就淡了。
楚岫领了命,回到秋风院的时候,秦月正站在院门口等他。
同秦月说起皇帝改派他工作的事,秦月皱了眉,嘟了嘴,闷闷回道,“那以后要出宫才能找你了,皇兄真讨厌。”
“皇上是有心要历练我,我总不能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写诏书吧,出宫做事也好!等我事业有成了,就向皇上提亲。”看到秦月仍然没精打采的模样,楚岫笑道,“你不用担心成这样,我不会让你等成老婆婆的!”
“哼!本宫不知道在之前找一个比你好的呀!难道我是那个会坚贞不渝的人,一直等你等到老?”秦月冷哼,不过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
“你这样说,我就更要努力了,不然,你就被别人抢走了!”楚岫笑着说,一边拿了小刀给秦月削桃子皮。
“我会求皇兄让我出来看你的,你不用担心!”秦月厚比城墙的脸此时也红了,转开脸望着窗户说,“我刚刚说着玩的,我会等你。”
秦月从脖颈里掏出块玉,递到楚岫面前,“这个是母后生前给我的,先放你那!”
“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楚岫看到那莹白的玉,秦月这时候给他,就像定情信物一般,他又没有可交换的东西,便想拒绝了。
秦月听楚岫要拒绝,马上生气了,“让你拿着就快拿,磨磨蹭蹭像什么男人!”
楚岫放下刀和削好的桃子,用手巾擦了手,便接过来,想了想又说道,“你等等,我也给你个东西好了!”
楚岫跑进里间,拿了个小檀木匣子出来,交到秦月手上后说,“这里面是我的未来计划书,你帮我保管吧!听说你最近在学诗,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默了一些我喜欢的,也在这里面。你回去了再看好吗?”
秦月被楚岫又说成了个大红脸,羞涩地点点头答应了。
温情和暧昧就这样在房间里萦绕着,少年和少女纯真的爱恋像蜜糖一般的甜,像春水一般的柔,这是最简单也最难的激动和甜蜜。
两人都憧憬着,仿佛那幸福近可触及,就在不远的两三年后,但是,时间和将来是我们最无法预知和控制的。
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不会想到,时间会让一切物是人非。
第二卷 桃源清风
第一章
楚岫搬出了皇宫,那个记载了他在这里最初三个多月日子的秋风院,从此成为了过去,院子里的桃树上,桃子还没有摘完,也许,再也不会有人敢爬上树去摘,他们就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腐烂,掉落在地上,融入到土里。
皇帝御赐的宅子是个独立小院,这一片区全是官员住宅,有大有小;有豪华也有简朴;里面住户或受皇帝器重,或是受冷落……
楚岫的院子在这里算是中等,和原来的秋风院大小差不多,也和秋风院格局差不多,却比素雅的秋风院来得精致,楚岫看得出来,里面配备的东西都不是凡品,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还是因为秦月的原因,他得到了这些。
被皇帝定了个曲水阁郎中的五品官,开始监督此次的科考事务。出了皇宫,只能在三天一大朝的时候,才能从仰望中模糊看到皇帝高高在上的身影。
他的职暂时插在礼部,监管科考,事务其实并没有在皇帝身边时候多,只是,他要和更多的人相处、交流,比起做事,他觉得花在人际关系上的时间更多了起来。
礼部尚书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姓陈名厚,常把礼仪挂在嘴边却极度刻薄不知变通,楚岫由于是皇帝直接插进来的,又太过年轻貌美,陈老头子对楚岫便不怎么看得上,但是,鉴于楚岫是皇帝的人,他又不得不关照一下,所以常常是面上对楚岫笑颜相向,背后却总给他找事做。
楚岫开始时并不知道是谁在给他下绊子,后来想明白了,正遇陈尚书小病,便给陈厚送了厚礼,那是皇帝留给楚岫的一方名砚,送去后,陈厚看了砚台,知道它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之物,而楚岫送出它就像送出一块普通石头般随意,判断楚岫定是家世非凡,不能得罪之人,之后,才对楚岫好些。
楚岫为人温柔随和,现在工作的同僚都比他大很多,因此在相处上不仅有尊敬,更加有对老人的关怀和谦让,再加上他工作认真勤勉,又年纪尚小,礼部的一干爷爷叔叔级人物都对这个新来的小伙子有了好感。楚岫后来做事便畅通很多。
楚岫出了宫,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秦月只出宫看过他两次,每次都在他面前哭诉,说皇帝太过分,不让她出宫,楚岫虽然也很想见秦月,但是,这个时代礼法如此,他也只好劝说秦月,以后会好的。
皇帝召他进宫询问过几次事务,又到曲水阁检查过几次,每次楚岫都觉得皇帝总有些对他欲言又止的意思,但是,他却不知道皇帝到底有什么事。
科考定在七月末,由于时间仓促,而且很多人对此抱观望态度,不确定朝廷的意思,报考的人很少。不过,楚岫也没有因此懈怠,这种大的改革只能慢慢来,当它作为国策定下来,变得深入人心,一切就会好了。
这次科考根据这个时代的特点考帖经、问义、策问、诗赋四项,到七月初京中已聚集了很多待考学子,他们大多是抱着试探心理的名门公子,只很少一部分相信皇帝,并且希望通过这次考试入朝为官。
因为人数只三百左右,科考便选在皇宫外院曲水殿群里,考完初试,采用糊名誊录改卷,再经过半个月发榜,之后一个月才是复试,复试只考策问,半月之后,便是殿前皇帝的殿试御审。
楚岫跟着监督,到科举文试完毕,他便闲了下来。
这次科考,只选出了十个人,不过,皇帝仍然为此欣慰。
科考完后的总结及资料整理,还有一系列利弊分析。楚岫由于跟着做事走完了全程,更多地了解了这个世界的人和物,制度和人心所向,便据此分析写出了几十页的建议,希望皇帝能采纳意见据此改革。
十月来临的时候,琼英已经开始下雪,楚岫被皇帝召回身边任中书侍郎。
中书侍郎为五品,又称内书侍郎,职掌诏命,虽然官位低,却和皇帝关系近,做过几年,常常会被皇帝升任尚书之类掌权官员,因此是一个人人羡慕巴结的要职。此时皇帝身边设有两名,除了楚岫,另外一位已任此职三年。
楚岫做了中书侍郎之后才知道,他原来所任的皇帝秘书其实只是侍奉皇帝读书消遣,专司文词书画的文学侍从而已,当时,他刚刚来此,并不知道这些,现在想来,那时他为皇帝起草诏书,提意见全是越职处事。
皇帝那时那么做自有道理,楚岫猜想,皇帝那时不仅是在考核培养他,更大的原因,很可能是想设置另一个心腹机构来分夺现在朝中大臣的权利,加强皇权。就如康熙时期的‘南书房行走’一般。
中书侍郎的事务和原来做秘书时相差不多,不同之处,是会和许多大臣打交道。起草文书诏令,在皇帝问出问题的时候给予皇帝自己的意见,这些都是原来做过的,所以,楚岫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适应了现在的工作。
十一月的时候,琼英已是天寒地冻,每天早晨要一大早起床,然后梳洗穿衣吃饭,坐马车前往皇宫上班。有的时候,楚岫就会很怀恋在秋风院住的日子,至少上朝近。
出门的时候,天空仍是黑漆漆一片,不过,这一段路全是住的朝中官员,每家每户都有人上朝,所以大家一起走也很热闹。
楚岫出宫之后,俸禄长到了每月五两,俸食也长到了二两,他就光棍一条,然后府里有几个丫头,还有一个管家和一个厨娘,这些钱足够花销,还能剩下不少,却不能负担起和官员的交际之用,楚岫不贪污不收受贿赂,只能用皇帝偶尔的赏赐来支持用度。
由于今天事情很多,楚岫做完事,天已经擦黑。
向皇帝告退,出得御书房,才发现,黑色的天幕上,不断飘下来晶莹的雪花,地上房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楚岫正想去御书房后殿管事处借一把伞,随后出来的皇帝看见后说道,“易卿,这时雪正大,今晚就在宫里住着吧!”
这种做事做得晚,皇帝对大臣留宿的情况很多,楚岫看天实在冷,雪也大,便不想走远路回去了,于是谢恩留了下来,皇帝随后又派人前去楚岫府上说了情况,以免府中的几位着急。
皇帝邀请楚岫一同用晚膳,楚岫本想拒绝,却听皇帝说,要传旨让秦月过来,他便答应了。
由于身边有皇帝,楚岫当然是食不知味,倒是吃了饭后,秦月来和他说了会儿话,两人很久没见,相见都很高兴,随便聊聊也停不下来,最后皇帝派人来催促,秦月才离开。
楚岫送秦月出了殿门,站在门边望着她离远了,才怅然入殿。
皇帝在内殿看折子,出来见到楚岫这幅样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不过,还是忍了怒气道,“爱卿仍然去住秋风院吧!里面一切还是你走时候的样子!”
楚岫一心想着秦月,根本听不出皇帝话语里隐含的气愤,也没想皇帝要他入住秋风院奇怪,很自然的谢恩后便要离开往秋风院去。
皇帝知道自己对楚岫用了情,并且与日俱增,且不说这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而一直想着念着,他现在的确是一日见不到这个人心里就不踏实。
当初不想见楚岫,而让他搬出了宫,派他去监督科考事宜,本想着就这样疏远他,可是自己却仍然忍不住让他身边的侍女希媛来回报他的情况。这几个月来,楚岫做事勤勉,即使突发事件也处理得当,对很多事都能给出很多好的意见和建议,还未及冠,却已脱了少年的跳脱和稚气,为人沉稳冷静,甚至丝毫不骄傲傲慢,对于帝王,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再者,他不属于任何一派,甚至和当初送他入宫的廉太师也没有关系,他是完全忠于朕的,于公,应该将他重用,于私,也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
莫宇昊从没有过恋爱的经验,少年时代情窦初开的时节,他在争权夺位,毫无人情可言,过了弱冠即位,又为巩固皇权心力交瘁。到现在,他遇到了楚岫,这个他原来以为只有容貌的少年,却让他不知为何,心第一次跳动了异样的频率。
感情来得太晚又太急,让这位霸道的皇帝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处理感情可以像处理朝堂处理国事一般吗,他不知道。
楚岫撑起伞,有内监掌灯在前。
皇帝莫宇昊看到楚岫要融于风雪里的身影,突然觉得怜惜和愤怒同时不可抑制,他想将他拥入怀里,又想让他死去算了。莫宇昊站在殿门口,望着那在风雪中很快消失不见的灯火,良久。
他想,再等等吧。
第二章
在最寒冷的季节里,大地也被冻结,世界沉寂着,一切毫无生气。不过,朝堂却没有因此而冷清下来。
忙忙碌碌地做完年终总结,过完年后,又要开始为新一年计划。
楚岫将各部门的年终报告整理完全后,交到皇帝手中,皇帝从御案上的折子里抬起头来,语露关怀道,“这些天太忙,你也累坏了,就不用回府,今晚住在宫中吧!”
因为最近的公务繁忙,而皇帝不允许他带回府去处理,楚岫通常在宫里待到很晚,所以很多时候都留宿皇宫秋风院,甚至有几次他看着公文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还是在御书房偏殿皇帝的寝榻上。
所以,此次,楚岫也顺理成章的答应。
“易卿陪朕一同用膳吧!关于你所说的均田法,朕还有疑问,你可以再讲讲!”皇帝起身往后殿走,楚岫跟了上去。
接近年关,大雪一直下下停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皇宫里,广场上、道路上、院子里的雪被扫后又积累起来,地上总有那么雪白晶莹的一层。
到了傍晚,雪纷纷扬扬的又开始飘起来。
用完晚膳,楚岫在殿内走走消食。
晚间,外面北风猛刮,大雪肆虐,吹气成冰,严寒至极。厚重的窗纸窗帐隔绝了内外的世界,殿内燃烧着好几个火炉,倒还温暖。
楚岫在这个世界来了近十个月,这十个月的坚持不懈的学习,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
在这个时代,土地是一切之源,人们的吃穿用度全从土地上得到,土地是最重要的资源,而这时的土地大部分都控制在大世家豪族手中,这是门阀世族能控制朝政、限制皇权的又一重要原因。
采用科举制度,让门第不高的庶族通过考试参与到政权中来,可以摧垮世族制度的政治基础“九品中正制”;在军队中采用武举提拔庶族军事将领,或是战争开始,不思进取的军中世族子弟也将被有能力的庶族出身代替;若再采用均田制分配土地,和采用租庸调制的赋役制度,加上最高的统治者皇帝对门阀世家大加打压,现在的门阀制度将被彻底摧毁。
门阀制度被废,庶族乃至贫民凭能力和知识登上历史舞台将是历史的必然。
发展农业耕作,提高手工业者和商人的地位,这个世界就会得到前足的发展,人们的生活就会得到好的改善。
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农民辛勤耕作也只是为能过日子,不至于饿肚子;商人在外奔波也只是想过得更好,皇帝称为天子,承载了天下人的希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其实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只是想能好好的活,自己的儿子能好好的活,这么简单的愿望,身为上位的统治者,应该将它好好的实现,才对得起所在的位置。
楚岫为他人生的后几十年都设计好了,他想要为民而生。不是为了皇帝,也不是为了高官厚禄。
楚岫其实也想把很多话对皇帝说,但是,他却知道皇帝并不会认同。
天已经过了二更,皇帝才放下手中的文本,楚岫在一边写用均田法,皇帝走到他身边看了好长时间,他专注于自己的思考,丝毫没有察觉。
“易卿,天晚了,这些留着明日做,准备就寝吧!”
皇帝的声音就像柔和下来的夜晚,没有了白日的冷冽霸道和气势,带上了独特的温柔和暖意,楚岫太过认真,被耳边突然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的望着身边的皇帝。
“天晚了,就寝吧!”皇帝知道楚岫没有听到他刚刚的话,于是又说了一遍。
楚岫看看笔下的纸,还有很多没有写好,他本可以熬夜写的,不过,皇帝来催促了,他也只好放下笔,整理了稿纸纸张放好,洗了笔放好,才站起身。
“皇上,臣告退了!”
皇帝坐在一边吃夜宵,是一碗银耳燕窝瘦肉粥,楚岫上前行了告退礼就准备离开。
“易卿,吃了这碗粥再走吧!”皇帝指指身边案上的那碗粥道。
脑力劳动最是易饿,晚饭和皇帝一起吃也不可能吃畅快,现在,楚岫其实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楚岫看着那碗粥,也没有客气,便谢恩端过来吃了。
皇帝吃完后,就一直盯着楚岫,弄得楚岫吃快也不是吃慢也不是,好不容易解决完,马上就起身谢恩告退。
“外面风大雪大,即使去秋风院也是不近的路程,易卿不如就留在偏殿过一晚吧!”皇帝开口挽留,楚岫走到外间门口,即使是皇宫大殿的门,也被寒风吹得轻轻作响,还有雪花被吹着撞上门,能听到外面风雪的肆虐,楚岫怕冷就一点也不想出去了,别说皇帝还给他提供床,就是让他在这里打地铺他也是愿意的。
楚岫为皇帝的细心和厚爱感动了一阵,答应了就跟着走过几道门,到后面偏殿去就寝。
皇帝走在前面,楚岫跟在后面,身边是几个随侍皇帝的内监,楚岫以为会有内监将自己带到某一间房里去,没想到皇帝怎么走,内监就指示他怎么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皇帝待在一间房里,并且房里只有一张床。
皇帝日常办公的这一片叫毓龙殿,包括前中后左右一大片殿群,楚岫经常将皇帝接见大臣处理政务的毓龙殿正殿书房叫做御书房,书房后有若干间后殿书房,楚岫常常就在这里办公,毓龙殿的侧殿也常常留宿大臣,而后殿则是皇帝休息的寝殿。
楚岫觉得自己站在一边看皇帝宽衣解带,总有一种极度荒唐的感觉,即使是要他欣赏脱衣秀,他也一点不想欣赏皇帝的,并且他不觉得看男人宽衣解带有多少美感。
于是,楚岫只能低垂了头,恭敬的说道,“皇上,臣告退去就寝了!”
皇帝仿佛这才看到楚岫站在一边一般,恍然道,“难道是朕方才忘说了,朕觉得你上次提到的均田法很不错,想听你说细致些,所以,今晚想和爱卿抵足而谈,爱卿也请快些宽衣梳洗吧!”
皇帝已经漱完口,洗完脸,正有宫女伺候他泡那双龙脚,楚岫依然木楞楞的站在一边不知如何做,和皇帝抵足而眠,楚岫不知道是不是该答应,历史上和皇帝抵足而眠谈论政事的大臣不是没有,但是,他以前是作为男宠送给皇帝的,所以同皇帝要睡在同一张床上,他总觉得不妥。
“关于均田制,臣已经写下了一部分,相信明天就可以呈给皇上概要,皇上白日处理政务已经很累,晚间再夜谈政事怕是会影响休息,对皇上的身体健康也不利。还请皇上允臣告退,这就去写完均田制的剩下部分!”楚岫站在一边躬身回答。
“朕已经做好打算要听你讲了,再说你现在去写剩下部分,让臣子如此劳累,朕休息也不安心!”皇帝坐到床上,话语虽是规劝,语气却再强硬不过,“爱卿还是留下来吧!”
已有内监强制性给楚岫将外衣脱了,领着楚岫做睡前准备,楚岫气得发闷,却也只好忍着气让人给他打理。
皇帝坐在床上看着书,楚岫看了皇帝一眼,想着皇帝也不会对他怎么样,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和小心眼,失了风度,便也就放宽了心。
第三章
楚岫一身白色的单衣,包裹着单薄的身体,一头漆黑如缎的长发放下来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系了垂在胸前,白皙的脸庞,眉目柔和,婉转如画。
皇帝看到这样的楚岫立在床前,不免心情有丝激荡,不过,他作为皇帝,面上仍然沉稳,不露丝毫破绽,他语气比平时略低,显出一股比平时更多的慵懒霸气来,“爱卿,你睡里边吧!”
皇帝将手中的书放低,指了指这张巨大龙床的里面。
楚岫放开了心,没了顾及,也不会扭捏不定,当下小心的爬上床,不过皇帝横在外面,从皇帝身上过去肯定是不敬的,正准备从另一头过去,就有宫女抱着两床锦被来到那一头整理铺放,皇帝又正催道,“冬日晚间冷,爱卿还是快些进来,不然风邪入体,你病了,你的这份工也是要做的。”
楚岫只好折中从皇帝的脚边过去,刚踏过去了,不知哪来的一个力道,脚下铺放着盖着皇帝的锦被被拖了一下,楚岫脚下一个不稳就像前栽倒下去。=
“啊~”楚岫轻呼了一声,本来用了力侧着倒下远离皇帝的,没想到不知怎么就倒到皇帝怀里去了,甚至将皇帝手中的书都撞离,皇帝也被压得头撞到了身后靠背,能听到皇帝撞到靠背时那‘砰’的一声。
“对不起!”楚岫马上从皇帝怀里爬起来,又急惶惶地爬到一边去裹好宫女铺好的被子。
皇帝似乎并没有介意楚岫撞了他一下,说道,“脚下不稳摔倒又不是爱卿的错,朕怎会介意!”
这个时代流行的美人是丰满而不胖,皇宫里的妃子更是以此为准则,皇帝抱着美人的触感也总是那种温香软玉,不过,楚岫处在十七岁的长身体阶段,本应无忧无虑吃多睡多,却因为他挑食加工作繁重,身体骨头抽长了,肉却没补起来,正是瘦得厉害的时候,皇帝刚刚抱着他,只觉得磕手,不过,心却是略带甜蜜满足的。
楚岫身上没有薰香,刚刚离得近的时候,却能闻到他身上不同于宫里女人或是男宠的脂粉香,他身上的那种味道倒像是新鲜露珠的清香,那是他的体香吧。
皇帝胡思乱想着,却拾起那本书关上了递给站在床边伺候的太监,吩咐道,“你们退下吧!”
整个寝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轻轻退了出去,放下了帐子,灭了别的灯,只剩下离床不远的两盏。
房间里的光线暗下来,楚岫一动不动的躺着,由于身边的人是皇帝,他无论如何都是有些拘谨的。
“爱卿现在说说你的那个均田法吧!”皇帝的声音沉稳雄浑,楚岫本来紧张,听到他的声音后,倒好了很多。
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火炕火墙之类的取暖设施,楚岫躺着的龙床下面是火炕,外面有人在加火,火炕热度适中,不烫却暖,楚岫又紧了一下自己的被子,由于盖的是两床,又伸出手来拉了一下上面的一床,之后,才盯着头顶上高高的床帐,开口道,“皇上,国有土地,甚至有土地空放着;国有农人,也有很多农人无地可种;土地被浪费闲置了,农人无地便无粮,生活贫窘,这两种浪费,是在浪费皇上的土地和皇上的臣民,若是能让天下农人都有地可种,皇上每年的国库收入将增加很多,并且国更富民更强。”
楚岫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润嫩稚,语气却是踏实老成不过,不会让人觉得轻浮,能让人一听就沉迷其中,对他的话充满信任。
有一次,楚岫曾在他面前提过,这么多地,能用均田法分给农民就会好很多。那时,他就记下了,后来,就想向楚岫要具体之法。
皇帝本对楚岫还心怀念想,心思不够集中,听楚岫开了个头,就被提起了兴趣,心思全放到那个均田法上去了。
“朕也曾想过,却没有细想方法。”
“主要是根据人口分田,可以根据土地的贫瘠肥沃,将田分为几等,然后,男子十五以上就可授田多少,女子可授田多少,授田不允许买卖;这一部分田地为国有授田,私有田地便可允许买卖。这是它的大致意思,具体问题还要具体考虑,具体处理,可以将它细分,考虑详尽后制定出制度实行。”
“现在的土地,只有琼英临近部分为皇家私田,别的地方的土地都为当地门阀世族所有,门阀世族拥有大片田庄,占有大量土地人口,这也是他们力量强大,根深蒂固的原因,皇上若是能将门阀世族的田地占据国有,采用均田制,这也可以更快更有效得根除世族,这对您对国家的治理也是有莫大的好处的。”
“你的话,朕也算明白了,只是,要将土地从门阀世族手中夺归国有,那是何等之难。”皇帝无奈地倾诉出口,他虽贵为一国皇帝,也有争霸天下的霸气,却也不是万能,他是世族拥立起来的皇帝,很多事情都要受他们挟持。
“臣倒是有建议的!”
“皇上的霸业并不限于承国,攻下锦国是迟早的事,现在锦国民不聊生,已有农民军起义,皇上若是让锦国农民起义之火更猛,锦国会更早被拖垮,锦国现在的世族已经不能支撑,倒是有很多庶族上台,皇上到时攻下锦国,从锦国开始实行均田制将比在承国容易,然后,再慢慢一步步在承国推行,若皇上要用柔和的手腕,在承国时可采用采买制,买断世家田地归国有,分给农人,这样也是一个办法。”
“不过,臣给的只是一个构想,皇上手下良臣很多,臣想也许他们可据此给出更好的办法。”
“根据均田制,现在的赋役制度也要改的,和它一起的是租庸调制,皇上若是想用均田制,还须和很多臣子商讨,到时应该能给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但是,一切还要实行了才知道结果,臣现在也是在纸上谈兵,做不得数。”
皇帝屏息认真听楚岫说话,楚岫就是这副样子,当遇到工作上的事情,就会陷进去,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副忘我的聚精会神神态,脸上仿佛在发光一般,自信又自若。
皇帝虽然并不太喜欢臣子在他面前对他教导,但是,他却喜欢楚岫这幅说话的样子。
不过,楚岫对门阀世家的仇恨总是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来,仿佛他来到宫中,来到他的身边,就是为了把门阀世族消除掉一样。
“楚岫,你为何这般抵触世族呢?”
“皇上若是想江山稳固,门阀是必须要除的。不是我抵触世族,而是他们在此时已经限制了发展,继续让他们存在下去,承国迟早会走上锦国的路,到时候,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我只是……”楚岫完全忘了礼仪,甚至皇帝已经叫他的名字,而没用那个常用的‘易卿’‘爱卿’,他都没有注意到,楚岫激动的说了几句,才发现自己刚刚太愤青激动,于是调整了一下心态,又软了语言,说道,“臣想要天下的人都过上好日子!臣想皇上也是这般作想的,臣愿意追随皇上,为天下人民做些事,这样也不枉来此世一遭。”
这是楚岫第一次对皇帝说出他的为臣为人观,但是皇帝却并没有因此有多高兴,他本以为自己能得到这样的臣子是应当欣喜的,但是,他没有,楚岫为了天下人,却不是为了他,也许,他做为皇帝也只是楚岫的一个工具而已,他不免有些黯然。
在这里,当个人魅力和地位魅力相比,楚岫选择的是臣服在他的地位之下,而不是他这个人。
楚岫其实有些累,床又很温暖,他本来还在等着皇帝发一两句感慨,不过,皇帝什么也没有说,渐渐的,在安静中,楚岫也就睡着了。
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那些热血,那些激情还在,要达到如同五六十岁的老臣的等级,还是需要锻炼的,若不是皇帝对他起了别的心思,楚岫很多话已经犯了皇帝的忌讳,命途危矣。
皇帝在昏黄的灯光里,盯着楚岫的睡颜看了很久,脸庞还很稚嫩,原来雌雄莫辩的面容,已经多了些属于男子的阳刚和气息。
皇帝侧过身,轻轻拂开楚岫的额发,他的额头很宽,这样的人聪明,紧闭上的眼睛,又长又浓的睫毛很漂亮,让皇帝爱不释手地轻轻抚弄,那从指尖传到心里的痒痒的感觉,让他心情又变好了起来。
火炕一直烧着对身体不好,即使是皇帝的御榻,到后半夜也是停了火的,渐渐床就冷了下来。
楚岫身体易冷也怕冷,翻来倒去地就睡到皇帝的暖被窝去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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