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3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3节
程言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他这师姐时而脱线二百五时而目光如炬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刚刚那股气已经下去了,他气定神闲地回了句:“不是你让我多关照他的么?”
穆木若有所思点点头:“居然记住了师姐的话,还懂友爱同门了,看来你这良心总算长了出来。”
有良心的程言选择无视了她,自顾自回了生物楼的实验室,到十一点才出来。
回到家里,程言发现厨房的灯居然开着。
连着客厅里都飘满了食物的香气,他愣了下,紧跟着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了一阵歌声。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平日里低沉温和的青年嗓音,唱起歌来居然有种欢快又沙哑的烟火气,尾音还带了点花腔,就跟九十年代喜欢带着录音机走街串巷的小老头似的。
程言惊得连客厅灯都没开,怔怔地往走到厨房门口。
李冬行穿着件不知从哪来的绿条纹围裙,一手戴着厨用手套,另一只手举着勺子舀汤,双脚还跟着嘴里略微走调的歌声打着节拍,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热汤进了嘴里,他像是被烫得缩了缩脖子,哎呦轻叫了声,抬起手动作夸张地扇了好一阵风。
程言瞠目结舌。
假如说他在心里给李冬行建了个模型,那么这个模型几乎每隔几天都要崩塌一次,尤其是这一回,他受到的冲击不比大半夜看见李冬行哭成一团小多少。
似是察觉到有人站在背后,李冬行回过头来,看见程言的时候,即刻眉开眼笑。
不是他平时那种很不显眼的微笑,而是一个灿烂至极、毫不吝啬热情的笑容。
程言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家伙笑起来居然有酒窝,眼睛还是弯的,闪闪发亮,终于一点不像棵委屈小白菜了。
此刻那棵笑得光辉灿烂的大白菜眨巴着眼,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另外舀了一勺汤,伸到程言跟前:“程老师回来了啊,要尝尝看么?”
☆、四个人格(七)
程言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意识到李冬行是在叫自己,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他稍微思索了下,想起来前两天李冬行过来旁听生物系的课的时候,他是开玩笑似的说了句“以后有什么问题来问程老师”。可现在是什么场景,那小子问得又算哪门子问题啊?
要不是程言自诩如今对李冬行有那么一点了解,他说不定会认为李冬行此时是故意在和他调笑。
而眼前那张笑容洋溢的脸就算不那么像平时的李冬行,瞧着还是亲切又正直,一点没有故意逗他的意思。
程言的目光从李冬行身上不伦不类的绿围裙转移到他手里举着的那汤勺上,那勺子里盛着一块排骨一块山药,光闻着气味就知道一定挺好吃,但他还是一脸坚决地摆了摆手。
废话,几秒前他还刚看见这勺子在另一个人嘴里转了一圈呢。
程言的意志是坚定的,身体却是实诚的。就在他挥出去的手放下的那一刻,他的肚子极不配合地叫了两声。
李冬行自然听见了,一下跳起来:“看你,肯定是饿了,我还问你干什么?等等啊,汤马上就好。来来你过去坐坐,过去坐坐。”
就跟接受了长辈的特别关照似的,程言怀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被李冬行推到了餐桌旁坐下。
李冬行安顿完程言,又回到厨房里,继续守着那锅汤,就是嘴里没再哼歌了。
程言在外头坐着,看不清李冬行的脸,只瞧得见一点绿围裙下沿的花边。过了会,他耳朵里若有似无地飘来一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啊?不能让程老师知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程言拧了拧眉,怎么做饭时候不仅喜欢哼歌,还自言自语上了?
隔了五分钟,李冬行总算出来了,手里托着只汤碗,放在程言跟前。
“师兄。”他没再喊程老师,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尝尝?”
他这会已经摘了围裙和手套,脸上笑容也敛得干干净净,好像刚刚顺便洗了把脸,头发丝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整个人终于一点不像个啰啰嗦嗦的街坊大妈了,又恢复了清清爽爽小白菜的模样。
程言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学过变脸。
心里虽然直犯嘀咕,但汤都已被人端到面前,再拒绝就太不像话了。
排骨很嫩,山药软糯,汤也挺鲜的,程言不知不觉就把一整碗都吃了下去,腹中一暖,心里也挺感激的:“手艺真不错。”
李冬行轻轻一笑,依旧垂眉顺眼地站在一旁,都没打算坐下。
程言见他自己一口没动,问:“一起吃些?”
李冬行摇摇头:“我在外边吃过了。”
程言随口问:“和女朋友?”
李冬行略微惊讶:“师兄,我没有女朋友。”
程言开玩笑说:“傍晚看你跑那么快,还以为是有约呢。”
既然不是另外有约,还把送到跟前的桃花拒了个干净,现在的年轻人,心思也是越发难捉摸了。
“抱歉师兄,当时我赶着……去上班,所以也没再和你多聊几句。”李冬行却把程言的意思曲解成了他对自己课后的怠慢有点意见,顺带着还老老实实地把去处交待了出来。
这一点出乎了程言意料,他惊讶地问:“上班?你每天上完课,还要去别的地方打工?”
李冬行:“……也不是每天。”
程言数了数李冬行平时晚上没留在小红楼的日子:“一周五天。你挺行啊,都不嫌累。”
李冬行低着头没说话,像是有那么点心虚的意思。
程言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缺钱,又或者再慷慨地下表示自己真的不急着要那点租金,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瞧得出来,李冬行看着温温和和,骨子里也是个要面子又认死理的人。这种话说得多了,就像是程言瞧不起李冬行的那点努力一样。
过日子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再怎么在苦痛里跌打滚爬,这都是每个人自己的事,程言管不着,也管不了。
他也就碰巧是李冬行的师兄,又碰巧住进了同一顶屋檐下罢了。
用穆木的话说,程言活得特别冷血,因为他习惯性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从物理距离来看,李冬行已经因为两个碰巧破了程言与人类交往史上的纪录,但在其他方面,程言还是决定恪守那点让他觉得舒服的分寸。
所以他只是说:“以后忙完回来,就别再惦记着给我煮夜宵了,自己好好休息吧。”
李冬行难得没立马答应,而是看着程言说:“可是师兄你经常不吃晚饭……”
程言听得皱了下眉:“又是穆木告诉你的?”
李冬行再次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替穆木正名:“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我见有几天晚上,师兄回来会找东西吃,就猜你是不是忙得忘记吃饭。我今天下班回来买了新锅,于是就想试试,随便做做也不麻烦。如果师兄不喜欢,我以后不做了。”
程言又觉得自己被堵着了。
他让李冬行不用给他煮宵夜,单纯只是不希望李冬行劳心劳力。
但看在李冬行眼里,就仿佛是程言又一次不许他动厨房里的东西一样。
程言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李冬行的察言观色、谨小慎微,与之前他看见的那个在厨房里哼着歌、好不快活的人差距太大,称得上判若两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念起了那个会因为怕黑怕被赶走而抱着他哭到睡着的李冬行。
程言自己就是活得很装的典范,怎么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装、非要活得这般束手束脚的人呢?他是怎么青面獠牙了,让人非得在面前这般伏低做小地哄着?
他没指望和李冬行培养出什么超出同门关系的深情厚谊,但至少也不希望被人这么提防着,一丝真情实感都不肯往外露。
面对李冬行,程言发觉自己好像很容易心烦意乱。此人几天下来,居然就做到了穆木几年没做到的事——让程言真的生气。
于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冷着脸站起来,抢在李冬行面前把碗和锅都刷了,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接下来几天,程言都没怎么和李冬行说话。
实验忙了起来,他便也不那么频繁地回小红楼了。周二的时候,他和钱老师讨论着课题,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份材料落在办公室,这才不得不往隔壁走走。
没想到他这一回去,恰好就撞见了一件大事。
程言刚到精神健康中心楼下的时候,就听见里头吵吵闹闹的,好像有什么人正在争执。这本是件不寻常的事,来中心就诊的病人或多或少都有种些精神方面的问题,经不得刺激,因此小红楼里处处贴满了保持安静的提示,来来去去的师生都不会忘记这一点。
这会吵成这样,怕是有意外发生。
程言料想得没错,他一进楼,就看见好些人围在通往诊疗室的走廊上,其中有病人有家属,也有几个充当志愿者的学生,一群人挤挤攘攘,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见程言走近,立马有站在外围的学生跑过来,急匆匆地抓住程言的手说:“程老师,糟了,有家属在闹。”
说话的是个女生,程言并不认识,这关头她也顾不得程言并非精神中心的老师,只想着能有人镇个场子,可见事态发展已相当恶劣。
眼下没其他教职工在,程言不能不管,只好安抚性地拍了拍那女生的手背,示意她让自己解决。
他费了点力气挤开拥挤的人群,总算看清了跟前的状况。
有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人站在一间诊疗室门口,他一边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子,另一只手揪着边上人的胳膊,嘴里骂骂咧咧说个不停。
“你们这般龟孙子医生,把我闺女儿当神经病治是不是,开了那么多药逼她吃,她本来多活泼一人,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被你们给药傻了?”
程言打量了下他牵着的那个女孩,见她瘦瘦小小的,躲在男人身后一声不吭,神情麻木,就好像神游天外,人根本不在这里一样。
那样的眼神,程言见得多了,不用看病例就猜到了个大概。
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显然吓坏了被他扯着的人,那也是个女生,看样子也就是个学生志愿者,哪里见过这阵仗,脸色惨白一片,被握着的那侧肩臂正在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
边上还有好些人围着,其中一个看着挺面生的男生正战战兢兢地劝着:“大伯,你女儿应该没什么事,我们要相信医生……”
男人瞪他一眼:“你他妈又是谁,你知道我女儿有事没事?”
男生差点被他嘴里飞溅而出的泡沫喷了一脸,往后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就是仍偷偷往被拉着的女生这边瞟。
程言见状上前一步,伸手搭上男人的一侧胳膊,暂时没花什么力气,稳稳当当地开口:“这位先生,有话好好说,何必为难学生。”
“好好说?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不就是你们害人?”男人呸了口,倒是松开了拽着女生的手,转而指向程言,“你就是这儿的医生?”
程言身穿生物实验室的白色实验袍,的确与大众眼里医生的白袍有几分相似。
男人黑油油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眼镜框上,程言没有后退,只是冷眼瞧着,不带感□□彩地说:“你女儿应当只是服用了镇定性药物之后有些副作用,对神经系统并不会有任何损伤。”
男人哪里肯信他:“我凭什么信你说的话?”
程言耐下性子解释:“您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其他医院做检查……”
男人咧着一口黄牙咆哮:“少他妈废话。你把我闺女治傻了,就要赔钱!老子他妈拉扯她到这么大,搭进去多少,你知不知道?这傻了以后还能干啥,能干啥!”
他挥着胳膊破口大骂,另一只拽着女孩的手也用上了不少力气。那女孩本来就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被他提溜地脚丫子都快离地,细胳膊细腿摇摇晃晃,脸上虽是仍然没什么表情,一双玻璃黑珠子似的眼睛里,却慢慢地淌下两滴泪来。
听着男人一连串的骂人话,程言大致明白过来。
这人哪里是在意女儿的身体状况,根本就只是想找个借口上医院来讹诈而已。
那小女孩不过是个可怜的工具,再这么一折腾,怕是精神大受打击,之前治疗她的医生的苦心也将付诸东流水。
程言再怎么冷血,也看不下去男人这副不把亲生孩子当人看的嘴脸,何况对方还是在自家门前闹腾。
麻烦找上门,避也避不开。
他先按住了男人继续摇晃女孩的手,另一只手准备掏手机叫保安过来处理。
没想到男人一见他动作,喉咙里就咆哮了声,直接撞过来想把他的手机抢走。
程言及时侧身,手机躲过一劫,可鼻梁还是被撞了下,眼镜落到了地上。他渐不耐烦,反手一收,扭住了男人的手腕。
虽然看着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程言好歹打过一个大学时光的网球,手劲不小,外加平时实验操作需要,五指还特别稳,任由男人怎么甩都纹丝不动。
“打电话,报警。”程言回过头,冷冷地对旁边干站着的几个学生说。
既然动起手来,那就注定没法善了。
突然之间,他听见有人惊叫了声。
眼镜落到了一边,程言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人,匆匆忙忙回过头,就见到被他抓着的男人挥起了另一侧胳膊。
而后,另一侧楼梯间有道影子飞扑过来,把他撞了个趔趄,直接冲到前头,把男人一下按到了地上。
紧跟着他听见一声惨叫从前面传来,听声音正是那个男人发出来的。
“哎呦喂我的手!断了,要断了——”
程言抬头看过去,只见有人正压在男人身上,死死拽着男人的胳膊往一旁的不锈钢门框上砸。
那砸法显然太过凶残,男人的惨叫伴随着边上围观众人的倒吸冷气声,夹杂着某几个女生的惊呼,现场乱作一团。
他仍然看不大分明,可还是一眼从那背影上瞧出了几分熟悉感。
“冬行,李冬行!”程言叫了声。
那人没搭理他。
程言毫无办法,只得上前一步,按住李冬行的肩膀。
手下触摸到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些发颤,李冬行放过了男人,转过身来,居然突然对程言伸出了拳头。
程言一惊。
这小子打红了眼,已经连人都不认了?
还好他反应快,一把握住李冬行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绕过去死死揽住他的肩背,半拖半抱一般把人硬从地上拽起来。
“喂,是我,快别闹了。”程言压低嗓音说。
他差不多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去抓李冬行的手,那家伙硬邦邦的肩膀顶着他胸口,差点没把他闷出口血来。
不过幸好他们已挪到墙边,别人又站得远,看在眼里,最多不过是这两人合力制服了一个无赖后,来个劫后余生的热烈拥抱罢了。
只不过“抱”得太久,程言都快有点力不从心。
李冬行整个人都在发抖,不停挣动,那力道根本不像那清瘦身体里能有的,比刚刚闹事的男人那几下雷声大雨点小光唬人的花招有攻击性多了。
程言看不清李冬行的表情,可他心里的某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这情况不是有点,而是实在太不对劲了。
☆、四个人格(八)
保安和警察一前一后赶到了楼里,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程言犹豫了下,没敢立马放手。
“师兄。”李冬行低低喊了句。
“不闹了?”程言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李冬行轻点了下头,耳朵尖有点发红。
程言松了手,觉得指尖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李冬行被他抓着的那侧手掌上赫然有道口子,七八公分长,还在不停往外渗血。
他心头一震,没空反省自己是不是使劲太大了些,先扭头去看李冬行刚刚压着那男人的地方。
地上扔着把剪刀,尖头上红红的一片,沾的显然都是李冬行的血。
若是刚才没李冬行那一扑,这会受伤的肯定是程言。他没了眼镜,连男人握着剪刀都没看见,真来这么一下,这口子指不定会划拉到更要紧的地方去。
程言心想,李冬行这是救了自己一条命。
男人携凶器伤人伤人板上钉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他那条胳膊看着伤得也不轻,但在程言的一口咬定下,这事最终还是以李冬行正当防卫定了性。
程言到这会才真的松了口气,看了眼李冬行。
李冬行倚在墙边,大半脸埋在阴影里,也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深深低下头去。
程言:“谢谢。”
李冬行:“对不起。”
两句话差不多同时出口,程言扬了扬眉,拍了下李冬行肩膀,说:“快去处理下伤口。”
意识到自己差点命都没了,程言也没功夫计较刚刚李冬行那点失常,他打定主意,有再多疑问都得暂时憋着,大不了等有合适的时机再私下问问。
催着李冬行去了校医院,程言正打算低头找找他不知去哪儿的眼睛,就听见旁边有个男生叫了声:“程老师,在这里。”
程言转头接过眼镜,透过沾了灰的半糊镜片,他发现眼前男生就是之前出声劝闹事男人的那一个。
男生个子不高,长了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面生,似乎并不是精神健康中心的志愿者。
程言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
“我叫田竹君,中文系的,我是陪奶奶来看医生。”男生怯生生地看了程言一眼,“程老师,我刚刚……被吓到了,本来可以再劝劝那大伯,让他不要那么冲动……”
他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一副有点愧疚的样子。
程言没多想,摆出师长的架势来拍拍他肩膀:“有些人,光讲道理是没用的。以后遇到危险的事自己先跑,有事交给老师。”
胆小不是什么大事,这年头没必要强求人人见义勇为。
听了这话,田竹君像是放松了些,冲程言咧了咧嘴。
“跑什么跑,我都是怎么教你的?”后头传来个声音,“遇到危险只知明哲保身,还有没有大好男儿的样子?”
程言抬头看过去,见说话人是个一脸严肃的老太太,年逾古稀拄着根拐,训话倒是中气十足。
田竹君似是被吓到了,脸色比刚刚还白,可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上去扶那老太,紧张地喊了句:“奶奶……”
老太扬了扬拐不许他碰:“别扶我。我没你这种孙子。”
被老太一瞪,田竹君整个人都蔫蔫的,缩着脖子站在旁边。
程言有点看不下去,但他并不乐意掺和别人的家务事,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劝劝,就见范明帆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田姐,又有谁惹你生气了?”范明帆乐呵呵地笑了下,扶了把老太,“还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咱们顺顺气,别钻牛角尖,这样对身体好。”
老太看见范明帆,脸上表情稍稍和缓了些:“范医生,你说的我都懂,就是这小子实在太不争气。”
范明帆冲田竹君使了个眼色:“唉小田,你快过来跟奶奶道个歉,回头多陪陪她,知道不?”
田竹君立刻上前一步扶住老太,小声反省:“是我做得不好。奶奶,您别气着自己……”
老太哼了声,一张脸依然铁板一块,但没再拂开田竹君的手,祖孙俩慢慢地往楼外边去了。
范明帆在后头看着,摇摇头:“小田这孩子看着挺不错了,也就是他奶奶要求太严格,你看看,把人都吓成啥样了。这人呐,越吓越没胆,你也不能怪孩子遇事容易慌,性子越来越软。”
程言附和了声,问:“这老人家是范老师的病人?”
范明帆点头:“来我这里有一阵了,问题不小。幸亏小田孝顺,每周都陪奶奶过来看看。”按照惯例,他没跟程言多提病人状况,说了两句岔了开去,“刚闹事那人被抓了吧?活该。好好一个大男人,对老婆女儿不闻不问,自己跑去赌钱,离了婚也不管女儿,他女儿问题了还是继父送来我们这边,出钱出力地陪着看。现在倒好,莫名其妙来闹这一通。你看见他女儿情况了吧?小姑娘本来康复得不错,再被亲爹多折腾几次,我们也要没办法了。”
他边说边叹气,面上露出深深不忍来。
程言皱皱眉:“这样的事情多么?”
以前他年纪小,后来上本科那会又对不属于自己分内的事不甚上心,加上徐墨文不会同他提这些事,所以这么些年都并没听说过精神健康中心也有人上门医闹。
范明帆说:“不多也不少吧。我常常跟老徐说,干我们这行的,风险肯定没搞外科动刀子的医生大,但碰上病人要闹,往往都要更麻烦些。尤其是这些家属,你说说有多少病人精神出问题,会和家庭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些人根本就是被亲人活生生逼出来的毛病。现在好些人讲究家庭治疗,就是这么个原因,很多时候一个人出了问题,全家都得一起治。比如今天来这男人吧,我看他就比他女儿需要治疗得多。不说怎么当爹,他先得学学怎么做人,别光顾着欺负亲生闺女,比禽兽还不如。”
他越说越义愤填膺,方正的国字脸都憋红了,程言瞧着倒有点惊讶,赶忙说:“范老师,您也消消气,犯不着。”
范明帆长长出了口气,把老花镜拿下来在白袍上擦了擦:“程言啊,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年轻,冷静。这样的事我以前见了,也不至于气成这样。这人老了,对很多事情都没那么容易控制了。就像走路跌跤,出门忘事,我现在看见病人痛苦,自己也觉得越来越受不了。也许……的确是该回家陪陪孙子了。”
整日与精神疾病患者打交道,医生最忌讳的就是被病人的思想情绪带跑。范明帆这么一说,程言便也心知肚明这事安慰不得,一边陪着范明帆上楼,一边换了个话题:“您家小朋友也快上中学了吧?”
“嗯,小孩太皮,一点没长性,哪里像你,小时候就没让老徐操过心。”提起自家孙子,范明帆脸上又有了笑容,就是说着说着俨然又把程言当徐墨文儿子,“说到老徐,这回出了这么大事,你都被牵连,冬行还受伤了,他人在外面肯定也坐不住。”
徐墨文的反应暂不知晓,至少有人的确坐不住了。
程言刚走到三楼,就给人迎面抱了一下。
“吓死我了,真吓死我了……程言你没事吧?”穆木声音直打哆嗦,上上下下看了程言好几圈,见到程言手上的血色,急得眼睛都红了,“他们都说那家伙带了刀……”
程言连忙握住她手,说:“我没事,师姐,这血是冬行的。”
穆木整个人还是有点怔怔的,先听程言说没事,又见他双手确实一切如常,像是有点缓了口气,紧接着又叫起来:“冬行被砍了?他人呢,严重吗?”
她急着到处找李冬行,被程言拉住。
“他也没什么事,手被剪刀蹭了下,已经去校医院了。”他看了眼穆木脸色,强调了下,“自己走着去的。”
穆木点了点头,眼神还有点茫然,紧绷之后突然放松下来,连站都有点站不住,脚软得只好瘫坐进沙发里。
程言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她手里,在一旁坐下,半开玩笑说:“有个大三女生被那闹事的抓了半天,她都没被吓成这样。”
穆木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点倦色,又出奇的平静。
“程言,要今天被人拿凶器对着的是我,我一点都不会怕,不管你信不信。”她抓着杯子的手指还有点抖,有几滴水洒了出来,“我当时在上课,知道的时候,真的脑子里轰一下炸了,腿居然好一阵没迈开……一瞬间想的全是每年医闹出事的人有多少……老师不在,要是你和冬行出了事,我怎么办啊?”
她双眼睁得大大的,妆花了眼睛下面黑了一片,说话时候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砸进了程言心里。
他看着穆木,好一阵没挤出来话,又握了下她冰凉的手,把那水洒了一半的杯子抽了出来。
“重新倒一杯吧。”他站起来说。
过了会,沙发上的人有气无力地提了个要求:“给我多加点蜂蜜。”
程言背对着穆木,轻轻地笑了。
徐墨文的视频电话在二十分钟之后打了过来。
程言和穆木并排坐在同一张办公桌后面,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人,多少有点紧张。
徐墨文长得儒雅清正,很有些这年代不常见的君子风范,他话从来不多,但却能只凭一个眼神,就叫程言和穆木这俩平日里私底下兴风作浪的小崽子乖乖夹起尾巴做人。
此刻两人都端端正正坐得像小学生,同时喊了声:“老师。”
徐墨文看了眼程言,问:“冬行呢?”
程言老实交代:“他刚去了医院,没什么大碍,应该快回来了。”
徐墨文明显已经听说了整件事始末,直截了当地问:“闹事者也受了伤。谁动的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眉毛是微微蹙着的,连程言也不确定他此刻在想什么。
把闹事男人打伤的自然是李冬行,但程言飞快地思忖了下,决定先把事都揽过来:“是我。”
他盘算清楚了,起冲突的时候李冬行还没现身,是他先按住了男人的手,男人本来的攻击对象也是他。就算有人在现场看清楚了是李冬行砸的人,提前告诉了徐墨文,他说是自己先动的手也不算错。总之,这样回答的话,最多算瞒不算骗。
徐墨文望着程言:“你本来挺冷静的。”
穆木看不下去了,挪过来一点,插嘴道:“老师,那家伙带着凶器……”
徐墨文看她一眼:“你在现场?”
穆木说不出话了。
程言镇定地承认错误:“是我没控制好场面。”
这事说来也险,假如男人没先掏出剪刀,他有把握当时的李冬行就不会冲上去把人揍一顿么?程言扪心自问,他不能。如果事情真这样发展,性质就成了中心职工殴打病人家属,真传出去不仅中心名声受累,连江城大学都将颜面无光。
徐墨文是他和李冬行的老师,可也是精神健康中心的头,看待这事的眼光肯定偏袒不得。
程言已经做好了会被教训几句的打算。
没想到徐墨文顿了会,开口却是:“你做得不错。既然已经是老师,发生危险时自当出面顶着,保护学生。”
程言舒了口气,他知道徐墨文不会真心怪责于他,但这表扬倒是出乎意料。
徐墨文没再多说什么,又简单问了问事情的处理结果,而后冷不丁问程言:“现在冬行住你那?”
程言一愣,点了点头。
这事他一直没跟徐墨文说过,可能潜意识里觉得算不上什么大事,等不到徐墨文回来,李冬行应该就已经找到新的住处。
他听见旁边椅子脚磕了下地,立刻知道是谁大嘴巴打了小报告。
徐墨文既没同意也没表示反对,蹙着眉沉默了会,对程言说:“好好照顾师弟。”
程言听得有点发愣,正想着如何回复,后头传来推门声。
李冬行走进来,看见电脑屏幕上的人,惊讶地叫了声:“老师?”
徐墨文看见了他手上的绷带,问:“缝针了?打没打破伤风?”
李冬行点头:“恩,打了。”
徐墨文收回目光:“好好休息吧。”
这一句话是对三个人说的。
程言像是得了退朝的旨意,连忙说:“老师也是,早点休息。”
☆、四个人格(九)
折腾了半天这会已经是傍晚,徐墨文那边快一点了,这一通电话打太久的话,免不了影响他睡觉。
程言合上电脑,穆木已经拉着李冬行坐在沙发上,好一通嘘寒问暖。
他走过去,看了眼李冬行搁在膝盖上的手腕,问了句:“疼么?”
穆木完全恢复了以往的生龙活虎,白他一眼:“你问什么废话啊,这都缝了七针了,能不疼么?”
李冬行抬眼看了眼程言,却好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另一只手揉了下右手手腕,摇了摇头。
程言对自己当时使了多大劲还是挺有数的,李冬行手腕上赫然一道红印子,早晚会泛起淤青。
不过李冬行那会也没少使劲,程言现在看着跟没事人似的,其实在说话的时候,胸口肋骨处被顶到的地方都在一抽一抽的疼,他费了老大劲才没在徐墨文面前龇牙咧嘴。
刚刚那一出,比起和那男人动了手,更像是程言和李冬行打了一架。
不过这场架打完,倒是让前阵子两人之间弥漫的尴尬淡去了些。
程言拿不准李冬行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徐墨文那句交代,不过他反正是听进去了,决定要想开点,别再纠结李冬行是否不愿意对他坦诚相待。他难得的像是有点理解穆木,就算师弟在自己眼里性格再别扭再歪瓜裂枣,可也是师弟,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和处久了生出感情也有点距离,但好歹是有点责任感在的。
更何况李冬行今天会冲出来,说不定真是为了救他。
接下来几天,程言只要没急事就往小红楼跑,午饭晚饭都去食堂帮李冬行打好送去办公室,甚至主动提出要帮他代课。
李冬行被这热情搞得有些窘迫:“师兄,我伤的是手,不是腿,我自己能去吃饭。”
程言还没说啥,穆木就凑了过来:“对啊冬行伤了手,你有本事别打饭,来喂饭。冬行来,啊——”
李冬行移开脑袋,一头冷汗地用左手把穆木手里叉着的苹果截了下来。
不光享受了程言和穆木的特别照顾,范明帆也特意过来看了次李冬行,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学生来过,包括之前课后想约李冬行出去吃饭的那个女生。让程言稍稍惊讶的是,连田竹君都来了一次,还扛了箱牛奶到三楼。
“我就是觉得,学长当时特别帅。”田竹君不大好意思地擦了擦额上热汗,“还有程老师,也很帅。”
穆木被逗乐了,像是发掘到新鲜玩具似的,又调戏了会儿田竹君,转头对程言说:“沦为‘也’字的感觉怎么样?”
程言没多大反应:“很欣慰。”
因为徐墨文三天之内又打了两个电话回来,表现出了对李冬行的特别关照,穆木已经拿这事开了好几次玩笑,明里暗里地问程言“失宠”的滋味如何。
程言挥手说穆木太无聊,以为谁都跟她似的,整天脑内宫斗大戏。
他是真觉得没什么,徐墨文又不是他亲爹,就算是他亲爹,说不定到现在连他这个儿子学的是什么专业都不清楚,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倒是李冬行,每次穆木一开玩笑,都会显得不大自然,当回事似的认真解释了一次,老师并非特别偏爱他,而是因为他身体的缘故,之后又反复要求程言和穆木不要再为他带饭,他一定会好好休息,让手快点长好,不再给大家添麻烦。
他这副被众人突如其来的关注砸晕了,恨不能飞快缩回安全小角落的焦虑模样,落在程言眼里,居然有那么一点可爱。
不过程言还是顺了李冬行的意,不再整天催着人去医院换药。至于他提出的代课要求,自然也没得到批准,理由是他压根不是这个专业的人,一定会误人子弟。这周李冬行的咨询指导课是穆木上的,那天下午程言有实验,等结束了再去小红楼,李冬行人已经不在办公室。
这几天两人都是一起回家的,李冬行没道理会无缘无故自己跑回去。
程言很快猜出李冬行去了哪里,脸色便是一沉,直接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没人接,第二个响了五声被挂断,程言看了眼时间,接着打。
第三个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你谁啊?”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扯着嗓子粗声粗气地说。
“我找李冬行。”程言冷冷地说,“这是他的手机。”
男人:“我知道这是他的手机。上班时间不准接电话,这是规矩。”
程言声音更冷:“他受了伤,你们还强迫他继续工作,如果造成更大伤害,责任谁负?”
男人低低骂了句:“你他妈到底是谁,还管这个?”
“我是他师……”话到嘴边程言改了口,“他哥。”
男人像是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和边上人商量了下,松口说:“先跟你讲好,我真不知道那小子带伤来的。是他自己乐意干的,回头真有问题别赖我们。”
程言:“好,告诉我地址。”
男人报了串地址。
程言记下地址,心里倒没那么着急了。既然对方肯说具体位置,看样子又离江城大学不远,说明至少李冬行干的活还算正经,不是什么违反乱纪的事。
他叫了辆车,匆匆赶过去,发现那是一处夜间工地。
工地不小,九点多了还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戴着安全帽推着车走来走去的建筑工人。程言依稀记得这里是在建新的机关大楼,和政府工程有点瓜葛,顿时明白过来。一来这种工程最需要赶工,包工头招不到足够的人手,就会大量招临时工,管得松给得多,不大在意雇佣程序;二来这工程和政府部门挂钩,包工头挺怕被人捅出去自己没按规矩招人,回头出了事影响上头之人的政绩,他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才一被吓唬就说了地址。
程言冷着张脸走进工地,正好看见工头在招手让一个吊在半空中的人下来。
“好了好了,人来了。”听声音那工头就是刚刚接电话的人,他也看见了穿着衬衫站在工地里特别格格不入的程言,走上来把手机一扔,“我说过了,真是这小子自愿要来干活,今天也没说自己受伤的事。人你带走,别找我麻烦。”
程言接过手机,没再说什么话。
李冬行从十米外走过来,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一边摘下黄色头盔放到推车里,一边抬头看见程言,傻了眼。
他两只手都戴着白色的工作手套,的确看不大出受伤的样子,一双乌黑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头顶灯光淌在他脸上,照得灰的地方灰白的地方白,斑斑驳驳,格外滑稽。
程言一声不吭地上前去,拽着人就走,走到路边马上拦了辆车,把人往里面一塞。
一路上他没开口,李冬行好几次想说话,都被他的脸色吓了回去。
程言径直把人带回了家,把前几天备下的酒精和纱布取出来往桌上一堆。
“我还是自己来吧。”李冬行说着就想去拿纱布。
程言按住了他受伤那边的手腕,强迫他把手掌翻过来,拿起镊子,一点点把旧的纱布扯开。
就算刚刚外面罩了手套,那纱布还是已经成了灰不溜丢的颜色,最里面几层明显渗着暗紫,到最后一层,大半都是红的。
中午时候李冬行换药,程言也在旁边,他清楚地记得,隔了四天,这道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至少早就不再渗血。
现在他跟前这只手掌最多比皮开肉绽好上一点点,但毫无疑问伤口又开了,甚至本来好的地方都蹭破了皮,看样子还得去重新缝针。
程言一个学生物的,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场景,这会见了这只手,还是禁不住心里一抽。
可他手上还是稳稳地按着李冬行的手腕,另一只手夹了酒精棉,给伤口消毒。
酒精碰到伤口,李冬行的胳膊不自觉地瑟缩了下,不过忍住了没发出声音。
程言面无表情地把伤口重新裹好,幽幽地说:“你可真行啊。”
李冬行皱起眉:“师兄……”
程言打断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
李冬行看样子很想说不是,可又憋住了,只解释说:“那个工地不允许请假。”
程言忍了会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搬砖挣来那点钱,就比你的命还要重要?你这只手好不好得了是一回事,工地那是什么地方,万一你今天运气不好,手一滑没抓住,出了更大的意外怎么办?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搞科研,将来要跟着老师好好做研究,转头你今天为了点钱就能豁出命去,你嘴里说的梦想说的喜欢,原来就只是一句儿戏?”
他也不想表现得这么戾气十足,然而好像只要和李冬行有关的事,他就很容易跟吞了枪子似的,一张口就全是火药味。
他想,李冬行跟他装,他能忍,人心本就隔肚皮,他自己也远远称不上是个实诚人,大家心照不宣互不点破就完了。
在李冬行冲出来替他挡了一剪子之后,他甚至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亲近感,他以为好歹算是并肩作战过的关系,以后两人相处起来都能自在些。他再怎么不乐意承认,他之前几天对李冬行表现出来的关照,大部分都是真心的。
对程言这样的人来说,对别人好很容易,发自真心地别人好,却比登天还难。
就算他对李冬行付出的真心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可在发现对方还是一点没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程言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了挫败。
至于么?故意装出一副醉心研究上进得不得了的样子,是为了让他还有徐墨文产生好感?在他千叮咛万嘱咐,这几天就别去打工了好好休息,当面都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又跑去工地玩命?
……真就是为了那点钱么,还是为了男人那点脆弱的自尊?
程言不想带着恶意去揣测李冬行。但这个人表现出来的那么多矛盾,那么多不自然,实在让他没法心宽地体谅,气性一起来,刻薄的念头一个个地从他脑子里往外冒。
他板着脸训话的时候,对面那人始终垂着脑袋坐着,没反驳,也没解释。
过了几秒,程言冷静下来,见李冬行一直不声不响,觉得自己到底说得重了些,对方好歹是个伤员,带着伤还干了好几个钟头的活,这会也该累了。他伸出手去,想拍拍李冬行肩膀,让人先去休息,其他事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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