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5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5节
小孩从他手里拿过橘子,又远远地躲开了。
老于恨铁不成钢,说:“这小子,就是怕生。”
程言看了眼角落里的孩子,见他很快把橘子剥了皮,就是剥到一半又扔下了,一只手去揪电视机上盖着的破毛巾,另一只手反复地捻着那几块刚剥下来的橘子皮,把汁水弄得手上到处都是,玩得似乎不亦乐乎。
程言心里稍稍起了点疙瘩。
老于还在絮絮叨叨,说家里不常来人,可惜他媳妇出门摆摊去了,没机会见见朋友,又问程言他们要不要留下吃饭。
程言没怎么应声。他突然拿了一颗草莓,走了几步,在那叫柱子的男孩面前蹲下。
“柱子,想不想吃?”他和颜悦色地问,右手举着那颗草莓晃了晃。
男孩点点头,响亮地吞了口口水。
程言右手一收,将草莓握住,背在身后,又问:“叔叔的草莓在哪只手里?是不是左手?”
男孩呆呆地点头,说:“左手。”
程言眉头轻皱了下,还是将草莓放在了男孩手里,转身站起来就对老于说:“于哥,你儿子……”
李冬行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急急叫了声:“师兄。”
“师兄?”老于给搞糊涂了,“那是啥?冬子,你怎么不叫哥?”
程言看了眼李冬行,镇定地说:“他武侠看多了。”
李冬行不得不叫了声:“……是,哥。”
“你们兄弟俩关系可真好。”老于又憨憨笑起来,转头问程言,“李兄弟刚刚想说什么?”
他自动地帮程言冠了李冬行的姓。
程言想了想,微笑着说:“你儿子挺乖的。”
老于笑得更开心了些,又把男孩叫过来,拉着他说:“柱子,你听听,你李叔夸你呢。李叔他可是老师,教,教什么……语文还是算术……”
程言果断地二选一:“算术。”
老于:“对,你叔可聪明了。你以后要向两位叔叔学习,争取以后也要上大学。”
程言摸了摸男孩油乎乎的脑袋,从兜里拿了支笔,在墙上的日历上写了一串号码,转头对老于说:“于哥,要是有空,你可以把柱子带来学校找我。我……我教他算术。”
老于彻底被感动了,在苦留两人吃午饭无果之后,硬是各塞了十几个鸡蛋给他们,说是从老家带来的,比较补。
李冬行手上有伤,两袋子鸡蛋都到了程言手里。
他们出了地下隔间,在小区里走着,程言忽然对李冬行说:“那小孩可能有多动症。”
李冬行叹了口气:“恩,我知道。上回有一次,于哥把柱子带来了工地,我见他一个人在旁边玩,那副样子……确实挺典型的。”
程言看他一眼,问:“你不让我提醒于哥,是不想让他担心?”
李冬行淡淡地说:“知道了也没法治。”
程言明白他的意思。未必是一点都没法治,现有的咨询和药物手段至少能控制下注意力缺陷障碍的发展,对这个年纪的孩子疗效还是挺显著的。可他也看见了老于家里的情况。
没钱,就等于没有办法。
他脑子里浮起一个念头,转了圈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几岁时候发现的?”
李冬行垂下眼皮:“八岁。”
程言皱皱眉,说:“那你……”
李冬行平静至极:“以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舅舅舅妈是第一个意识到我不对劲的,他们还以为我被鬼上身,带我去拜访了好多大仙,我在冰水里泡过,也喝过香灰水,家里到现在还贴着符纸,舅妈说……说这可以驱邪。”
他说得足够轻描淡写,听起来却一桩桩的全是被虐史。
从郑和平的只言片语里,程言也对李冬行那位舅妈的德行有了点了解,知道她嘴里说的要驱走的邪祟,一定是指桑骂槐,说的就是李冬行。
都想着要把外甥当成邪物扫地出门了,就算知道他是生病,又怎么可能乐意花钱花精力去治疗呢?
难怪他那么清楚什么叫生了病却无能为力。
程言想起前阵子聊过的事,明白过来:“所以你学了精神病学。”
李冬行舒展了下眉目:“恩,我想多了解些,说不定就能更好地控制。”
程言说:“这觉悟好,来来来,以后我们一起了解,一起控制。”
其实说不上假装,他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在两眼放光。
活案例啊,就算不是这个专业方向的,他的好奇心早就蠢蠢欲动,想打开身边人脑子看一看的冲动已经在奇经八脉流淌了遍。
也幸好不是这个专业,他这光明正大地表现出自己的垂涎,都不用被精神科医生的职业道德约束。
就算被当猴子盯着,李冬行也不以为意,反而笑笑说:“师兄,谢谢你,我现在觉得轻松多了。”
程言:“先别急着轻松,那个,我刚把你的电话留给老于了。”
李冬行:“啊?”
程言理所当然:“我一个只会做实验的,哪会治什么多动症?反正老于说不定真就只打算让他儿子来学学算术,一百以内加减法,你不至于忘了吧。”
李冬行憋了会,说:“……师兄说得对。”
老于给程言指路的人情,程言今天已经还了,剩下的总得他这个朋友来做。
见师弟如此冰雪聪明,程言满意地扬扬眉。
他这一顺手给李冬行招了个事,以后把李冬行绊在精神健康中心的理由,就又多了一个。
左右无事,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程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冬行聊下自己在做的实验,算是安排下工作,偶尔也会再岔几句说起工地的事,就是没再提过李冬行的病。
这沿街走着走着,李冬行忽然不动了。
程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望着街边一家店铺出神。
那是一家玩具店。不仅如此,李冬行盯着的,还是一个绒毛公仔。
粉红色的hello kitty,头顶蝴蝶结,乖巧地摆出一个跳芭蕾舞的动作,站在橱窗里。
程言眼皮一跳:“你该不会……”
李冬行突然伸出了手,拽住程言衬衫一角,幅度轻微地拉扯了几下。
然后他眨了眨一双大眼睛,像是鼓起勇气了一样,小声说了让程言觉得无比惊悚的四个字:“梨梨想要。”
☆、四个人格(十三)
离离?丽丽?程言例行一懵,不确定自己听到了哪两个字,唯一确定的是这个名字肯定不是李冬行的。
以及听起来还有点像个女孩子。
他猜到了点什么,连忙左右看了看,跟特工街头对暗号似的,压低声音问李冬行:“你现在是谁?”
这个问题乍一听简直十分愚蠢,但目前来看相当有必要。
李冬行像是一下子醒了,看着有点尴尬,松开下意识揪着程言衬衫的手,说:“师兄,还是我。”
程言提起来的心往下放了放。
要是这小子当街切换人格,又闹腾起来,他也怕自己兜不住。
过了会,他清清嗓子,问:“那,是你自己要这个娃娃?”
李冬行耳朵尖又红了。
“师兄,梨梨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是她说喜欢这个娃娃。”他说完怕程言不明白,小声补充了句,“她是我的一个人格。”
程言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能和其他人格对话?”
李冬行思索了下,说:“有的能,有的不能。”
人格分裂有轻有重,症状较轻的人各个人格彼此能够顺畅交流,主人格在必要的时候能及时争夺到主动权,相当于一堆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热闹是热闹了些,但还算有秩序;而更严重的情况,分裂出来的人格会喧宾夺主,出来的时候把主人格完全挤到一边去,造成严重的记忆断层,这就真跟修仙里的夺舍相差无几了。
从之前的种种迹象,程言差点就要以为李冬行是后一种情况,如今看来,这病情还是要比他想象的轻那么一点儿。
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看得出来,在刚刚那一瞬,李冬行刚看见那娃娃的时候,眼神动作已经很不对了。这说明主人格对其他人格、哪怕是这个听起来相对无害的女孩人格,控制力度都挺堪忧。
程言心里打鼓,嘴上还是一派轻松地问:“他们有几位啊?”
李冬行皱着眉说:“目前是四个。一个是郑和平,他说之前那天晚上吓到你了,很对不起。”
程言毫不在意地挥手:“那没什么。你们常常说话?”
李冬行:“恩,他是平时最主动和我聊天的一个,就算他出来了,我也能大体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大部分时候都愿意听我的意见。那一次……那次是例外。不好意思师兄,那天晚上我太累了,有点犯困,结果让他出来了。他本来同我说,他已经见过你一次了,不会出什么岔子。没想到……”
程言挑眉:“见过我一次?哦对了,有一回我听你在厨房哼歌来着。那是郑和平?”
回头想想,那次李冬行也是一开口就叫他“程老师”,他那会已起了疑心,就是还没太往心里去。
李冬行不好意思地点头:“郑和平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有四十多岁了。他厨艺很好,很会照顾人,其他几个都挺喜欢他的。他就是有点悲观,情绪不大稳定,可能有些抑郁症状,我试着和他沟通过几次,目前来看还稳得住。”
就算程言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李冬行这么用旁观者的语气谈论自己的一个人格,还是不免有些古怪。
他没忍住,说了句:“你还自己给自己咨询呢?”
李冬行一本正经地回答:“学以致用。”
程言瞄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师弟在暴露了自己有病的事实之后,嘴皮子也变利索了点,不再那么像如履薄冰的小媳妇了,这还算是个好兆头。
从李冬行嘴里,他渐渐摸清了其他两个人格的情况。
除了郑和平和梨梨,还有一个人格是个八岁小男孩,名叫小未,胆小怕黑,最早那晚抱着程言哭的大概就是他。至于最后一个,程言不用问也知道,就是那个最危险的有暴力倾向的家伙,上次在小红楼差点失控,也是害得李冬行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
一共四个,不算太糟。
程言乐观地想了想,下回他说不定可以试试把郑和平还有梨梨叫出来,两个人凑一桌麻将,省事又节能。
李冬行交代完毕就想接着往回走,被程言叫住。
“不是说喜欢么?又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喜欢就买。”他说着大摇大摆走到店里,把那个hello kitty的公仔拿下来,扔到李冬行的左手里,“见面礼。”
李冬行就算长得秀气,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好青年,在几个店员的注视下拿着那公仔,窘得连脸皮都红了。
程言怕他推拒,态度坚决地说:“这是给梨梨买的,不是给你,好好替她收着。”
大概自动把这个叫梨梨的当成了李冬行的妹妹或者侄女,店员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不再围观李冬行,就其中一个过来招呼了下程言:“先生,这边还有其他小女孩喜欢的玩具,正版的芭比娃娃,配备几十套能换的时装……”
程言还没说什么,李冬行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他说话的时候垂着视线,双眉微蹙,就像在教训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小朋友一样。
程言怕店员再起疑,连忙打补丁,一扯李冬行说:“对孩子那么严苛干嘛?我的钱,我喜欢,我乐意。”
也不知梨梨说了什么,李冬行的表情纠结了一瞬,原本绷着的嘴角微微颤了颤,像是忍俊不禁似的,匆匆看了眼程言,又把笑意敛了回去。
“没事,不用了师兄,梨梨不是那种特别贪心的女孩子。”他握紧了手里的公仔,对程言笑笑,“有这个就够了。”
虽然李冬行说了不要,程言还是多买了一架飞机模型,带遥控的那种,据说可以飞到五层楼那么高,防水抗摔,还能精确操作航线。
“给小未的。”程言二话不说付了钱,“我们要讲究男女平等。”
出门的时候,程言把手里的两袋子鸡蛋合并成了一个,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胳膊底下夹住刚买的飞机,顺便把那公仔也往鸡蛋袋子里一塞。
走了几步,他想起来,问:“刚刚梨梨到底说什么了?”
李冬行终于没忍住,笑得眼睛都弯了,缓了缓才说:“师兄,你真的想知道?”
程言不耐烦地瞪他:“老实交代。”
李冬行努力憋住了笑,直视前方语速飞快地说:“梨梨说,就算大叔再有钱,她也不会移情别恋,因为她有喜欢的人了。”
程言:“……”
他毫不留情地把那只公仔抽了出来,扔到李冬行怀里。
于是李冬行只能捧着那只走到哪里都很招摇的hello kitty,跟着程言穿过江城大学校园,接受了无数路人目光洗礼,才被恩准回家。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了办公室。
李冬行主动要求找来穆木,当着程言的面,把自己的病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穆木大吃一惊,连嘴里叼着的百乐滋都掉到了桌上。
李冬行稍有些不安:“还没确诊过,但症状很明确,老师之前帮我瞒着,我觉得很对不起师姐……”
“什么都不必说了。”穆木出口打断,语气深沉,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冬行。
李冬行被盯得无所适从,偷偷瞄了眼程言。
穆木突然就扑了过来,一边用力拍着他的背,一边眼含泪水地说了起来:“好可怜,多少多重人格的小孩,都是小时候受了很多委屈……以后师姐一定好好疼你,不让别人欺负你,比如那个坏人程言……有什么事千万都要跟我说……”
程言跟个靶子似的站在原地,不知是该先揉一揉无辜被射中的膝盖,还是千疮百孔的心。
没想到李冬行忽然说:“师姐,你不要再这么说师兄了,他对我真的很好,这几天为了我东奔西走,要不是师兄,我这会说不定人都不在了。”
他说得那么正经,就好像程言真的刚上刀山下火海,把他的命给抢救回来了一样。
穆木给唬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眼程言,说:“真的?这么严重?”
程言差点就呛咳起来,赶忙押了口茶掩饰:“小事,小事而已。”
能把离家出走又被劝回来说得这么惊心动魄,李冬行也是有点本事,而且还很有良心。
这良心让程言十分受用,觉得自己没白操心这一回。
穆木又安慰了一会李冬行,话题突然一切,问起梨梨的问题,兴致勃勃地说想认识一下,不知道李冬行是否愿意引见。
程言对此颇为震惊:“你要他主动切换人格?”
穆木不服气:“副人格也是独立的人,我想认识认识怎么了?”
程言眉毛皱得死紧,厉声说:“不行。他现在这样挺好,你别瞎刺激……”
李冬行赶紧打圆场:“师兄,没事的,师姐也是为了我好,如果我能更放松地接受其他人格,让他们有机会出来透透风,对我和他们都有好处。”说完他转向穆木羞涩一笑,“而且梨梨也想认识下漂亮大姐姐。”
程言觉得自己内伤更重了。
凭什么叫他是大叔,叫穆木就成了姐姐?
他这个叔只能一脸颓丧地坐在沙发里,任凭穆木拉着李冬行的手凑到角落窃窃私语,说些所谓“女孩子间的悄悄话”。
李冬行真的把梨梨叫出来之后,他才确定,前两天街头拉着他衬衫一角说话的,的确还是李冬行。
眼睁睁看着个举止正常的青年男人突然之间做出娇羞少女才会有的动作,坐姿内八,捂嘴浅笑,大眼扑闪,还动不动脸红,真有够魔幻现实主义的。
程言脑子里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幸亏李冬行长得还算俊秀,做这些动作最多有点像娘炮小白脸;这万一要是个虎背熊腰络腮大汉,眼前场景岂不是要一秒变成惊悚片?
他想着想着,脑子里的那个络腮胡“李冬行”突然蹲下身,把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膝盖上,双手拉扯着他的袖口,娇羞万端地喊了声“师兄”——
程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四个人格(十四)
自从李冬行主动把病情跟穆木他们交代了之后,他也就没了藏着掖着的必要,整个人仿佛如释重负,偶尔会同程言穆木说笑,看着开朗了不少。
穆木注意到了这一变化,对此大为欣慰,鼓励了下李冬行的同时,还夹枪带棒地酸了程言两句,叫他也和师弟多学学,脱下虚伪的外衣接受真我,拥抱更好的明天。
她说这话的时候李冬行也在,好奇地转过头来问程言:“什么叫脱下虚伪的外衣?”
程言还没答话,穆木先翻译了遍:“我在叫他少装蒜。”
程言倍感无辜:“我没装蒜。”
穆木突然问:“你今天开心么?”
程言一边翻书一边随口答:“开心。”
穆木又问:“上午实验怎样?”
程言想也没想地回答:“很顺利。”
李冬行适时地凑过来发言:“那个,我们上午本来约好的实验被扫描室的老师放了鸽子。”
程言:“……”
他手痒了痒,有一点想揍这个拆台的助研猪队友。
穆木毫不意外,对李冬行说:“你看看,这就叫装蒜。”
程言不服气地回嘴:“我这叫不向无关人士抱怨。”
“多可怜啊,装得都成习惯了。”穆木伸手过来,作势欲摸程言的脑袋,“你就不嫌累得慌。”
程言立刻拿着书转了个身,躲开魔爪,以行动拒绝无关人士的关怀。
穆木调戏完程言,心满意足地走出小办公室,留下李冬行还站在原地,看着程言欲言又止。
程言扫完一页,被盯得有些看不下去,合上书表示:“有什么话就说。”
李冬行十分严肃地看着他,说:“我不是无关人士。”
程言没反应过来:“恩?”
李冬行投过来的目光无比诚恳:“师兄要是不开心的话,以后都可以和我抱怨。”
从面前之人的表情来看,程言简直怀疑,如果他表示自己不开心想打人,李冬行也会乖乖把脸凑过来给他打几拳。
他心中顿感无力,瞪了李冬行一眼:“你哪里看见我不开心了?别听穆木瞎扯,我开心得很。去,把下午的实验时间给我约了。”
得了号令,李冬行立即听话地走出了办公室。
总算把人弄走,程言坐在椅子里,揉了揉太阳穴。
几天下来,他总怀疑李冬行有点矫枉过正,以前这小子老躲在角落里当蘑菇,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现在却黏得跟个背后灵一样,从家里到学校,几乎跟程言寸步不离。
当然,这也不能全部怪李冬行,毕竟是程言为了把人留下,独断专行地甩出了一份助研合同。也不知道李冬行是不是为了让程言这笔工资付得物有所值,总之在拿了程言的钱以后,他表现得特别卖力,不仅工作上认真负责,恨不得干得比程言都快都多,连生活上也俨然有大包大揽的趋势,活像程言不仅招了个助研,还聘了个保姆似的。
就像前两天傍晚,程言一回家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走近厨房一看,果然是李冬行正守在灶前鼓捣些什么。
他又穿上了那条绿条子围裙,戴着厨用手套,一边盯着锅里,一边在砧板上切切剁剁,忙得不亦乐乎。
程言怀疑地喊了声:“郑和平?”
李冬行连忙回头:“师兄,是我。”
程言放了点心,直到坐在桌前,喝到了李冬行做出来的汤,他险些很不给面子地一口喷了出来。
往嘴里狂灌了半杯绿茶,程言才有力气问:“这是什么?”
“药膳,我问老板娘要的方子,听说可以治头疼。”李冬行不安地瞥他一眼,“很难喝?”
程言未置可否,坚定不移地捧着那海碗,把里面看不出内容的材料都弄进了胃里,到最后表情未改,就是脸色有点发绿。
他知道李冬行下午提前走了两个钟头,又是买药材又是炖汤十分不易,东西到了嘴边,以他一贯的为人,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
事实表明,装蒜是有代价的,嘴里那股味道熏得可怕,那天晚上程言再没能吃下任何别的食物,到了临睡前憋不住,漱了十分钟口才罢休。
等从卫生间摇摇晃晃地出来,程言又见到了李冬行愧疚的脸色,眼瞧着瞒不住了,他拍拍李冬行肩膀,想了半天,说:“以后要不然,郑和平想出来的时候就别忍着了。我不介意。”
好歹那家伙厨艺一流,弄出来的食物不至于会像生化武器。
在李冬行的所有人格里,程言对郑和平的意见最大,以往只要李冬行一露出变脸成郑和平的嫌疑,他就会如临大敌目露凶光,恨不得把这人格一棒槌打回李冬行脑子里。这么说,虽然间接表达了对李冬行厨艺的嫌弃,可也算是接受了郑和平这个人格了。
所以李冬行对此很感激。
就这样,有了程言默许,隔三差五的郑和平都会出来给他们俩做顿晚饭。吃人嘴短,程言苏虽说还是有意提防着他,以防他再做出点自伤之事来,但偶尔也会主动帮忙打打下手洗洗碗,主动和郑和平聊几句。
后来程言发现,李冬行说得没错,郑和平这人虽说婆妈了点,又有点抑郁倾向,总体来说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好大叔。
有几回程言中午或者傍晚做实验做过了点,他还会收到李冬行的短信,叮嘱他按时吃饭。程言有时候会想,到底是郑和平这个人格影响到了李冬行,还是李冬行放开之后性格里本来就有这么老妈子的一面呢?
放在以前,程言早就觉得李冬行越界了。徐墨文待人本身就算不得亲热,而要是穆木敢这么一天到晚耳提面命似的盯着他,他早就说一万句刻薄话把人堵回去,气得人家再也不想管他。
可偏偏对李冬行,程言忍了。
他想,这可能有两个缘故。其一,李冬行替他挡过那一剪子。他仿佛欠了点李冬行什么,于是从内心深处长出了点与待旁人不同的宽容,能忍下李冬行作为一个不那么碍眼的麻烦,整天在他跟前晃。其二,程言有那么一点不乐意承认,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一个人那么需要过。
李冬行是真的需要他,或者说,至少李冬行的某几个人格很需要。
尤其是那个时不时冒出来的小男孩。
夏末秋初,江城还是时常打雷下雨,程言渐渐发现,但凡雷声大些的日子,小未跑出来的概率格外得高。
这周日下午,他和李冬行都没待在实验室,他正在客厅看着书,冷不丁觉得膝盖上毛茸茸的,一低头,发现地板上又坐了个人,正垂着脑袋拼命往他腿上蹭。
程言抬头一看,厨房边餐桌上摆着本打开的书,正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哗哗翻页呢。看书的人却一溜烟跑了过来,沙发不坐非要坐地毯,还有把他的腿当抱枕的趋势。
他拍拍那家伙的脑袋,尽可能把语气放温和些:“小未,坐到沙发上来好不好?”
小未摇摇头,把头埋得更低了些,细声细气地回答:“打雷,小未怕。”
外面黑云渐沉,传来隐隐雷鸣,的确一声比一声要响。
程言只好放下了书,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捂住小未耳朵,说:“别怕,这样就听不见了。”
小未抬眼看着他,属于李冬行的那双大眼睛睁得格外大,流露着一点不似作伪的孩子气。他忽然就笑了,原本揪着程言裤腿的五指松开,抬起来盖在程言捂着他耳朵的手上,掌心对手背,轻轻蹭了蹭。
就像一只小猫试图表达自己的亲近一样。
程言心里像被挠了下,使了点力气,示意小未从地上起来,坐到沙发上。
到底快秋天了,老蜷在地上,他也怕李冬行生病。
耳朵听不见雷声了,小未也就没那么害怕,乖乖地蹲坐在沙发上,脑袋一歪就往程言怀里钻。
程言内心稍稍纠结了一下,坐着没动,任由小未把脑袋搁在他膝盖上。这么一来,他的左手就解放了,就是右手还被按着,只能老老实实盖在小未右耳上。
就算上了沙发,小未还是习惯性地蜷成一团,就是不那么全身发抖,变成了安静的一团。
过了一会,他就闭上了眼睛,像是有些犯困,抓着程言的手都渐渐松了。
程言还是没敢撒手,另一只手把刚刚没看完的书抓起来,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继续看。
他瞧得出来,小未对他表现出了特别深的依赖,深到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步。再怎么说,他和李冬行也就刚认识了一个多月。莫非在他之前,都没一个大人能对这孩子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照顾?
他知道李冬行打小缺人疼,可硬是没想到有这么缺。
程言对照顾孩子本质上一窍不通,但凡小未熊那么一点点,他都得束手无策。
可这小男孩就和缩小版的李冬行一样,除了第一天晚上以为自己会被抛弃,从而掉了几滴泪,平时出来的时候都文静得过分。
不吵不闹,甚至都不贪玩,连程言拿出遥控飞机的时候,也就那么惴惴地看了几眼,轻轻摸了几下,就又放回了程言手里。
程言想让他玩,耐下性子教他怎么操纵遥控,男孩学得很快,可他仍然就在程言带着的时候让飞机完美地飞了两圈,随后再一次自动自觉地把飞机和遥控都交还到了程言手里。
程言原以为他是没有兴趣,然而看小未摸着遥控器时候的动作眼神,明明是很兴奋的,那双比常人黑一些的眼睛里跳着一小簇火苗,就和李冬行平时看书或者做实验时候一样。
他试探性地问了下小未,怎么不玩了。
小未盯着他手里的玩具飞机,目光里明显含着几分依依不舍,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怕坏。”
程言无话可说,他想,哪怕他说“坏了再买”,小未也不会听的。
有的时候过于珍惜一样东西,就是会连碰一下都不敢。
于是他只好任由那飞机模型束之高阁,偶尔有几次见到李冬行偷偷把它拿出来擦擦灰,也没问想做这事的人是小未,还是李冬行自己。
不过再怎么像个真的八岁小孩,小未到底还是在李冬行的身体里。两人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程言的腿就难以避免地麻了。
外面雷声打得已没那么激烈,就是雨越下越大,程言猛然想起自己房里窗户还没关,要是这雨再以这势头下下去,再过半个小时,他房间里就该积水洼了。
他不得不轻轻推了下膝上的人。
那人把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尖都快蹭到衬衫扣子间隙里,摆明了躺得太舒服,一点不想起来。
程言获知了李冬行还没回来的信号,于是按捺住了把人一把提溜起来的欲望,换成了轻缓的、柔和的提溜。
小未被迫抬起头来,揉揉眼睛,下巴上被程言的衬衫扣子硌出了一个红印子。
“我得去屋里关下窗。”程言指了指自己房间,又补充了句,“这会风大,睡这容易着凉,你也回屋睡吧。”
小未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明显睡意未退,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程言只管自己站了起来,没想到刚走了一步,腰就给人搂住。
沙发上那家伙也跟着站了起来,从身后死死抱住他,嘴里嘟囔了句:“言哥哥,陪小未。”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半梦半醒时候会变得特别黏人,比牛皮糖都厉害,这会眼瞅着已进化成树袋熊。
程言吸了口气,忍住了没把人撕下来,回头说:“行,你跟我一起去。”
树袋熊高兴地蹦下了沙发,就这么一路搂着他,亦步亦趋,从客厅挪到了程言屋里。
关窗时候程言速度跟窜天的火箭似的,实打实的做贼心虚,生怕晚了一秒钟,让楼下路过的人看见他背后黏着的大号树袋熊。
废话,小未再怎么只有八岁,李冬行可是比他还高了两三公分,两个大男人下雨天在房里搂成一团,看着不让人想歪都难。
被人搂着走了这么十几米,程言已经全身冒鸡皮疙瘩,好在小未到了他房里,大概是被睡意打败,总算舍得松开程言,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程言回头看着那占了他床铺的三分之一,睡得随时都会掉下来的人,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他说的回屋睡,说的可不是睡他屋里啊。
他迟疑了会,还是没把人叫醒,给小未盖了盖被子,自己走出了房间。
程言不会做饭,另一个人还睡着,他也不敢把人独自留在家里,只好叫了两份外卖,自己在客厅等着。
这会正好雨小了些,外卖到的很快,程言听到敲门声,准备开门去取。
就在这时候,外头又打了一记惊雷。
程言刚刚接过外卖餐盒,就听到自己房里“咚”一声响,像是重物落地声。
这动静不小,连外卖员都不禁问了句:“谁啊,没事吧?”
程言镇定自若地答道:“猫。”
说完就把门给关了。
他把外卖盒放在厨房,自己走回屋里,打算看看是不是小未不小心摔了下来,顺便叫上一起吃晚饭。
房门一推开,他就愣了。
床上没有人。
外头阵雨又起,天色已暗,屋子里没开灯,时不时有几道闪电落下时的白光映上墙面阴影,乍一眼看着居然瘆得慌。
程言蹙眉,喊了声“小未”,无人应答,又喊了声“李冬行”。
又是一道雷光闪过,这一声雷落得极近,声音和亮光几乎是同步的,程言只觉得耳朵被震得一麻,眼前白光闪过处,忽然出现了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猛地朝他扑过来。
程言猝不及防,胸口给人一顶,后背撞到了墙上。
头顶传来“咔啦”一声响,程言想起那儿挂着一幅世界地图,积年累月木头框子早就朽腐了大半,他顾不上身上疼,赶紧转了个身,这才没被四分五裂的地球砸到脑门。
他才缓过没多久,后背肋骨上一疼,又被人擂了一拳,这一拳一点力道都没收,他往前踉跄了一小步,额头在墙上磕了下,眼前金星冒得比外头的雷光还亮。
“李冬行!”程言真怒了,咬牙切齿地低吼了句,转身想也没想地一脚直踹。
他知道那家伙肯定不是小未了,也不会是李冬行本人,所以同样不再收敛,那一脚花了十成力气。
背后的人刚好还想扑过来,恰好被他踹到小腹,往后退了几步,绊到床柱,向后跌倒。
程言前胸后背都疼得厉害,嘴里一股血腥气,他也在气头上,见床上的人还挣扎着想起来,二话不说跟着扑了上去,打算扭胳膊把人制服。
那人哪里会乖乖等着他收拾,刚被他按了一只手腕,另一只拳头就重重砸了过来,程言侧身让开,居然一时不稳,给人掀翻了半圈,压到床上。
程言算是尝到了什么叫泰山压顶的滋味,忍不住在心底啐了口。这小子看着清瘦,居然这么重,长得是钢筋铁骨么?
不过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刚好还有一只手可以活动,反手就是一肘子,毫不留情地砸到了李冬行下巴上。
这不能怪程言,他的眼镜早就在刚刚扭打的途中飞到不知何处了,他还记得打人不打脸,本来想顶的是李冬行胸口。
人类下巴同样是很脆弱的,李冬行挨了一记,也不自觉地松了点对程言的压制。
程言等的就是这机会,凌空一抓,将那家伙另一只手腕也牢牢锁住,翻了个身,反过来把人压在床上。
像这么压着人,其实比被压着还要累,底下那人也丝毫不肯安生,每时每刻都在和程言较着劲,手虽然没能挣开,可也牢牢钳住了程言的小臂,甚至用上了最本能的方式不懈反抗。
小臂上一阵刺痛,程言倒吸口冷气,苦笑道:“……这小子,爪子还挺利?”
他能感觉到李冬行还在挣扎不休,暗暗心想,幸亏这家伙只用上了指甲,回头万一一时兴起在他脖子上来了口,明天去学校还要不要见人啊?
这一番僵持也不知过了多久,程言快要精疲力竭,同时身下的人也慢慢不再挣动,他来不及松懈下来,本来就昏沉沉的脑袋就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早就不再电闪雷鸣,天光透过没有完全拉严实的窗帘射进来,恰好照在程言脸上。
他睁开眼,觉得身上跟被卡车碾过一样哪哪都疼,再一抬头,正对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李冬行大半个身子还被他压在身下,看样子醒了有一会了,目光十分清醒,含着七分内疚,三分无地自容。
“师兄,对不起,我昨天晚上……”他长睫一颤,被自己咬得发白的嘴唇哆嗦了下,磕磕巴巴地就开始检讨。
“别吵。”程言皱皱眉,哑着嗓子说了句,伸手把人搂得更紧了些,“再睡会。”
他累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脑子里依然一片混沌,只想着能睡就再睡会,顺便还移了移脑袋,换了个不会被日光直射到的角度,眼一闭接着睡起来。
大约是胸口趴着人太不习惯,李冬行的身体越来越僵,硬邦邦得成了块石头。
程言睡得不舒服,下意识训了句:“放松点。”
李冬行愣了下,竟真的努力地摊平了手脚。
程言含混地说了声“乖”,就又睡得人事不省。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瞄了眼手机,居然已经九点半。
程言迷迷糊糊地想起今天周一,十点他还有个会,登时双眼一睁,从床上蹭地弹起来,边换衣服边往外跑。
李冬行在后头喊:“师兄。”
程言忙着穿鞋,差点没一脚踩到那摊世界地图的碎片,头也不回地说:“要道歉一会再说。”
李冬行默默地说:“你扣子扣错了。”
程言顾不得觉得在师弟面前丢脸,口中道了声谢,匆匆重新系扣子,顺便把袖子放下来仔细扣好,好盖住小臂上那点抓痕。
李冬行又喊:“师兄。”
“又怎么?”程言低头看了看鞋,没穿错。
李冬行用很不确定的声音提议:“我有辆自行车,可以载你一程?”
程言看他一眼,轻轻笑了下,伸手揉了把他睡得难得有点乱糟糟的刘海。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来,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本part完结。
☆、她是鱼(一)
渐渐摸透了李冬行的几个人格之后,程言便开始琢磨着如何履行当初的约定,来帮李冬行控制。
对于多重人格这个病,程言充其量就知道个名字和大概症状,更具体的原理机制基本一窍不通,更别提怎么帮忙治疗。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头几年因为和徐墨文较着劲,对精神病学相关恨不得一概撇清,哪有心思去多学点知识。这会话放出去了,总不能让李冬行瞧出他是个门外汉,程言只得硬着头皮去补课,去图书馆借了四五本书,一连几周休息时看的都是人格方面的文献。
他有意补习,但谁都没告诉。瞒住徐墨文和穆木容易,可李冬行自打成了他助研,除了在中心上课的时候都跟着他,程言在钻研些什么,李冬行总有机会撞见。
这一天,程言做完实验回小红楼,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桌上多了两本书,翻了翻里面还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笔记,那字迹怎么看怎么眼熟。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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