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6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6节
他掂着那两本书,不轻不重地喊了声:“李冬行,过来!”
就坐在外面的人蒙召即到,看了看那书,眉眼一弯,笑着说:“师兄,这两本是老师推荐的教材,写得好。”
说这话的时候,李冬行脸带红光眼含期待,就差背后竖起根尾巴摇啊摇,摆明了想等程言表扬。
程言憋了会说:“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看这些?”
李冬行:“师兄前两天去医学部图书馆,借的是我的卡。”
程言反省了下,他一定是太习惯使唤李冬行,居然把这茬忘了。
他只好收下那两本精神病学入门书籍,随手翻了翻。
李冬行又体贴地说:“师兄,其实如果你有问题,随时都可以问我。”
程言把书“啪”地一合,挥挥手,对李冬行说:“近点。”
李冬行一脸莫名地凑过来。
程言盯着李冬行的脸,目光绕着他的额头缓缓转了一圈半,定格在耳朵往上一点的位置,伸出手比划了下,冷飕飕地开口:“问有何用,能切开看看最好。”
李冬行坚强地挺住了没有后退,就是鼻梁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最初说这句话的时候,程言只是想开个玩笑,可真说完了,他又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若论对这病的精神病学原理的了解,他怎么都比不上李冬行自己,但要是书本上的知识真能起到作用,李冬行自己就能控制病情,哪里需要他的帮忙。
程言老本行正是研究情节性记忆,他想起每次小未和暴力倾向人格出来的时候,李冬行都似乎记不得发生的事。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到底为何会引起记忆断层?难道不同人格的记忆存储与提取存在神经通路上的分离?因为人格切换导致的失忆,与生理伤害导致的失忆……又是否存在差异?
他换了个思路,好几天盯着李冬行的眼神都有些诡异,专注中带着几分狂热,连穆木都察觉到了。
“喂喂收敛下。”她举起手在程言眼前晃了晃,“擦擦口水,别那么像个痴汉,丢人。”
被盯着看的人腾地脸红了。
程言恍若未觉,一把抓住李冬行的手腕,说:“来来下午扫描室有空,我们先给你扫下海马旁回的结构成像。”
穆木一爪子拍开程言,骂道:“少来,这是你师弟,不是你养的那些猴!”
程言把手揣回去,啧了声:“真可惜。”
穆木斜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死性不改,怎么突然善心大发对冬行这么好,敢情是打算养肥了绑上手术台啊?”
“是啊是啊。”程言随口附和,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李冬行,“走了走了,回去路上多买点肉,要听师姐的话乖乖把自己养肥,知道不?”
李冬行笑得一脸灿烂,居然还真应了声,听话地跟上去。
留下穆木站在原地,摇头默念:“要完要完,小白兔被程大灰狼骗走了。”
其实程大灰狼倒没惦记着李冬行身上那几两肉,而是惦记着郑和平做的。
为了感谢程言不计前嫌,郑和平卯着劲儿给两人做大餐,从偶尔为之到一周三四回,没多久下来程言和李冬行体重都长了好几斤。
程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食物收买,全然把之前下定的不让李冬行干活的决心抛之脑后。
他并不打算向穆木或者李冬行承认,在郑和平慢慢地、把他从外面买的大小锅碗瓢盆搬进程言家里,将那三四平米不到的厨房填得越来越满之后,程言偶尔会觉得,自己待了好几年的这个屋子,终于有那么一点点像家了。
那种从未有过的安逸,带着柴米油盐的烟火气,逐渐渗入了程言的生活,让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白天有空的时候,程言还是会带着李冬行一起去找范明帆下棋,好几次撞见田竹君和他奶奶,一来二去的,田竹君倒是和他们越混越熟,只要他奶奶不在,这小子就会打开话唠属性,从中文系的课有劲没劲扯到小红楼底下野猫有几只,唠唠叨叨碎嘴的程度怕是连郑和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只要田老太太在场,田竹君就立刻变成拔了毛的鸭子,不仅不敢叫唤,连扑腾的劲儿都没了。
又是一天周二,程言从生物楼回来取东西,恰好撞见范明帆站在走廊上,想起这时段他本来该有病人,就随口问了问情况。
“田瑾一般从来不迟到,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范明帆朝小红楼外张望了下,“如果是小田耽误时间,他今天可惨咯。”
范明帆所猜之事从来都很准。半小时后,程言拿完东西从楼上下来,正好就瞅见田竹君垂头丧气地站在诊疗室门口,一副面壁思过的模样。
程言正好路过,跟他打了声招呼,问:“怎么了?”
“程老师啊。”田竹君的脸都拧巴成了苦瓜,“我今天有事耽搁了,没准时接我奶奶来找范医生,她气得不行,一回出来准会把我骂死。”
他说着就打了个寒颤,两只手互相搓了搓。
程言瞧见他手上沾了好多泥,连衣角上都蹭了不少,问:“你这是跟人打架去了?”
田竹君低头看了看,差点跳起来,嚷嚷道:“完了,我还忘了洗手!我奶奶刚一定瞧见了,待会一定要说我衣冠不洁毫无君子仪容,我又要罪加一等……”
他着急地团团转,忙着去洗手,差点一头扎进女厕去,幸好被程言拉了回来。
这和田竹君聊了几次天,程言也不奇怪他为何这么怕自家奶奶。田竹君的奶奶田瑾是个退休教师,以前教高中语文的,对自己唯一的孙子要求极高,一门心思地想把田竹君培养成古书上走出来的清正君子。偏偏田竹君没按照她期望的那样长得顶天立地,连个子都不高,活脱脱一副被现代资本主义糖水泡软了的朽木样,于是横看竖看不顺眼,几乎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训,几乎不肯给好脸色看。
那天范明帆没说,后来田竹君自己絮絮叨叨和程言他们抖了个干净,他奶奶这些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被确诊了双相障碍和重度焦虑,田竹君本就怕她,如今更是哪敢触她逆鳞,成天小心陪着,就怕奶奶生气。
今天田竹君居然犯了这么大错误,害得自我要求也极高的田瑾迟到,简直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连程言都不免称奇。
田竹君洗完了手,也不用程言问,自己交代起来:“唉程老师,今天我也是特别倒霉。本来我中午就打算回家去把奶奶接来了,结果临时想起来宿舍阳台上拿出来晒的君子兰还没收,于是拐了趟打算收下花盆。谁知道我刚到楼下,就看见有人正准备抱走我的花!”
程言吃了惊:“学校里进了小偷?”
按理说江城大学的治安一向不错,平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走到校园里来的。
田竹君摸了下后脑勺,犹豫着说:“也不好说是不是小偷……我本来挺生气的,远远地就叫了声‘那是我的花!’,谁料那人听了,抱着花盆跳下阳台,扭头就跑,我追出去几十米才把人抓到,这急匆匆地把花盆抢回手里,连衣服和手上都沾到泥了都没发现。本来我很生气,想和偷花的那个人好好理论理论,后来抬头一瞧,没想到那居然是个女孩……”
程言问:“女孩?是江城大学的学生么?”
若真是学生,就算还不必要报警,田竹君至少可以上报给相应院系处理。
田竹君摇摇头,略带忸怩地说:“那个……她穿着附中的校服呢,看着最多十六七岁。”
程言差点没憋住笑。能费了这么老大劲追一个还在上中学的女孩子,田竹君这家伙……的确得听奶奶的话好好锻炼了。
“后来怎么办?”他挑挑眉,“还是中学生,就知道爬阳台偷东西了,这胆子可不小啊。你去找她老师了么?”
田竹君连连摆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没,就是一盆花,哪犯得着啊。我本来想,要是她真喜欢这花,我也可以送给她,可转念又想,这个花呢本来是我奶奶养的,今年才送到我手上,说要我从最简单的君子兰养起,好培养心性……我要是转头就把这宝贝花送人,态度如此不端正,她不得训死我?于是我只能对那女孩说,不好意思啊就算你喜欢我的花我也不能随便送人,要是你实在喜欢的话,要不然我去花鸟市场买了送你一盆?结果她居然没答应,甩开我的手就跑,真是太奇怪了。”
他一边说一边困惑地摇头晃脑,似乎还在思索自己怎么把人吓跑了。
程言听得心中发笑,这小子也是个怜香惜玉的,有人想偷他花,他居然非但不出口训斥,还说要送花给人家——就算是个正常遇见的姑娘,一见面就来这么一出,也该被吓得转身就走了。
他正想着再怎么安慰田竹君几句,就见眼前人闭上了嘴,后背贴墙绷紧了身体,哆哆嗦嗦地看向程言身后,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紧张。
“奶……奶奶。”田竹君压力一大就有点结巴,“结……束了?”
田瑾一眼都没看他,拄着拐直接往门口走。
和上次一样,田竹君立马追了上去,几次想扶田瑾,都被甩开。
“奶奶,您接下来还约了体检,我送您去医学部……”被路过的人看着,田竹君脸都涨红了,但又只能锲而不舍地继续贴上去。
“还体什么检?都迟到四十五分钟了。”田瑾看了眼墙上的钟,脸色越板越厉害,“君子守时,我都怎么教你的?成天不学好。今天对着我能敷衍了事,以后还能担得起什么责任?”
田竹君急得都快成了兔子眼,想扶田瑾又不敢,委委屈屈地看了眼程言。
程言被看得不得不出头,努力端起一张和事老的笑脸,对田瑾说:“您消消气,竹君之前是有事耽搁……”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突发事件,有的只是思虑不周、处事不当。”田瑾瞪了程言一眼,昂了昂下巴,“全都是借口。你是田竹君的老师?油嘴滑舌,心术不正。你就是这么教学生的?”
程言实打实地噎住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通过观察模仿徐墨文,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以一张好面皮加装出来的好脾气,从小到大把所有师长都哄得服服帖帖。
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贴上了这惨不忍睹的八字评语。
田竹君满头大汗,颇为愧疚地冲程言这个被火力殃及的池鱼苦笑了下。
田瑾还是没有原谅他的意思,自己走腿脚也不是很利索,走了几步靠在墙边上喘气,就是不准田竹君扶。
范明帆不在,连程言都不知这事该如何收场,这继续劝也不是,事不关己就此走开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站在田竹君和田瑾之间,手揣进兜里摸了摸手机,想着是不是试着叫下李冬行。据他观察,他这师弟平时都挺招男女老少喜欢,说不定能让田瑾顺气。
他电话还没打,李冬行居然还真的出现在了楼梯口。
程言赶紧朝他使眼色,叫人过来救场。
不过在李冬行走过来之前,有人先开了口。
“这不是田老师么?”那人笑着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居然在这碰见您。”
听见有人叫她老师,田瑾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说:“你是谁?”
说话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浓眉大眼,笑得一脸阳光:“田老师不记得我很正常,我当年也没机会去您班上。对了,田老师这是要去哪?”
田竹君先说起来:“我奶奶本来要去二院体检,就是……就是我害她迟到了。”
田瑾又冷哼了声。
“这没关系啊,我认识二院的医生,这事打了电话就行了,把体检约到明天吧。”青年说着掏出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对着田瑾微微笑起来,“田老师,搞定了。需不需要我送您回家?”
他这一通做法和自作主张差不多,难得田瑾居然没生气,脸色还稍稍转霁,说:“不用麻烦了。”
她说着朝田竹君伸出胳膊,田竹君收到信号,即刻一个箭步冲上来,扶起奶奶,临出门时感激地朝青年点了好几次头。
程言转过身,见那青年实在面生,轻轻皱了下眉,问了句:“你是……”
“韩征。精神健康中心新来的老师。”青年向程言伸出右手,又咧嘴笑了笑,“你就是程言吧?徐老师同我提过你。”
程言眼角一跳。
这个叫韩征的人喊他的语气,就像把他当成学生或者晚辈一样,让他本能地不大舒服。
不过他还是客气地伸出手,和韩征握了握,口中说道:“一来就遇到这样的麻烦,真是辛苦韩老师。”
“没什么,一点小事。老太太就是有些焦虑发作,能帮她把事情解决,她自然就不会僵着了。”韩征爽朗地笑笑,像是看出程言所想,眨眨眼补充了句,“哈哈,我也不是她学生,这还是我头一回来江城。我就是过来的时候听路过的同学说,田老师又在闹,我就想她对自己孙子严格,说不定对自己的学生脾气好些,就想着能不能用这法子让她态度软化。没想到真的起到了点效果。”
程言心里一阵嘀咕,真该让田瑾听听,谁才是满口胡言心术不正。面上他还是挂着谦逊又得体的微笑,说:“今天还是多谢韩老师解围,我到底是外行人,对病人心理了解不深。以后有机会一定同韩老师好好讨教。”
他们这一来一回地寒暄着,韩征忽然瞥见站在一旁没说话的李冬行,转头问:“你是不是冬行?”
一开口就是冬行?
程言眼角跳得更狠了些。
李冬行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资料,礼貌地说:“韩老师,是我。我本来以为您下周才会到学校。”
韩征轻拍了下手掌,笑笑说:“我也是有些迫不及待啊。徐老师同我大致交流过了,以后我会好好帮助你的,希望在他回来之前,你的病情就能有所缓解。”
程言听到这里,是彻头彻尾地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开始。
感谢每一个愿意戳进来看看的小伙伴,比哈特。
☆、她是鱼(二)
和韩征打完招呼,程言一句话都没说,收拾了下资料就往生物楼走。
李冬行赶紧追上去,问:“师兄,明天要不要约新的实验?”
程言头也不回地说:“不用。”
李冬行接着问:“那之前收的数据我先处理着,就是还有点不明白的地方……”
程言公事公办地说:“问钱老师。”说完加了句,“如果你要去找韩征,数据就放着,我自己处理。”
李冬行还想再说点什么,程言就已经迈上了通往生物楼的走廊,像是迫不及待地甩人似的,越走越快,没一会就就连一点袍角都看不见了。
就算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信号,李冬行还是没追上去问,自己回了办公室。
多年隐瞒病情的经历让李冬行养出了一双看人脸色的火眼金睛,他总觉得自己哪里惹程言不高兴了,但程言不肯说,他就也只好当成没发现。
接下来几天,程言的表现也说不上什么不对劲,照常使唤着李冬行做实验,平时在小红楼继续和穆木打打嘴仗,偶尔叫上李冬行一起去找范明帆下棋闲聊。
但李冬行还是心细如发地发现了两个变化。
其一,程言每天在实验室待到九点多,再也没回家吃过晚饭。
其二,他借出去的那两本书,隔了一天就被放回了自己桌上,连带着校园卡里借的书也都还了回去,而且在那之后,程言再没表现出对精神病学感兴趣的苗头。
李冬行还没多焦虑,他脑子里的其他人格先炸开了锅。
最先坐不住的是郑和平,他紧张兮兮地表示,该不会又是他哪里惹恼了程老师,害得程言对他们所有人都有意见了吧。
他本来就喜欢自怨自艾,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揽。这回差点没在办公室跳出来同程言道歉,幸好被李冬行在意念里强行拉扯住,于是程言只见到了李冬行上一秒眼含泪水下一秒平和微笑的脸,稍稍有点惊讶,但也对师弟变脸习以为常,并没有细问。
李冬行花了很大力气安抚好郑和平,梨梨又同他说,小未好像躲起来了。
这四个人格里,郑和平和梨梨时常会与李冬行说话,他们就像李冬行的两个邻居,就是串门串得太频繁了些。而那个有暴力倾向的人格,行踪最为飘忽不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完全超出李冬行的掌控。与他们都不一样的是小未,李冬行一直知道小未的存在,可小未实在太安静,他从来不愿意主动与李冬行说话,也不愿意和李冬行分享自己的想法和见闻。
李冬行的大脑本就像被分成了许多不同的小房间,而其中有一间属于小未,占的地盘不小,门上却落了一把锁,男孩蜷在门后,任李冬行如何呼唤,都不肯作出任何回应。
小未拒绝和李冬行说话,但偶尔还是会与郑和平还有梨梨有些交流。梨梨说小未躲起来了,这就意味着男孩已经把门彻底锁紧了,任何人都没法再往他的心灵里踏进一步。
这意味着李冬行可能会对又一个人格彻底失去控制。
他不免有些担心,屡屡尝试着走过越来越复杂的螺旋梯,去找那扇属于小未的房间,一次次地敲门。
直到他好像听见了一点点声音。
“言哥哥。”李冬行一不小心,就把小未在念叨的那句话给小声说了出来。
程言就坐在他对面,嗖地抬起脑袋,镜片后面的目光充满警觉。
李冬行赶紧解释:“小未不在。”
程言眼里的疑虑不仅没减,反而还更深了一层,他一把收走了李冬行手里的近红外成像光缆,冲李冬行挥挥手:“你回去歇着吧,这两天都不用来我这边。”
明明是被放了假,李冬行却偏偏一点高兴不起来,下意识揪住了那条光缆,说:“师兄,这几天中心事不多,我可以多干点时间。”
“光拿钱不干活有什么不好?”程言瞥他一眼,把光缆抽回去,“别使劲,这玩意易碎的很,好几百万的仪器,可别折腾坏了。”
李冬行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彻底的禁令,悻悻地缩手,独自一人回小红楼去了。
穆木见他满脸失魂落魄,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李冬行垂着脑袋说:“师兄不让我干活。”
穆木被逗乐了:“你还真是被虐惯了,他不差遣你你反而不开心?”
李冬行思考了下,觉得自己还没天生劳碌命到这种程度,也早就过了想拼命讨好程言的阶段,之所以会觉得这么失落,还是因为程言态度不自然的缘故。
不管自己是不是想多,他还是打算防患未然下,试探着问了下穆木:“师姐,师兄这两天是不是不大高兴?”
穆木边啃饼干边说:“他哪有什么高兴不高兴,一天到晚就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天塌下来估计都不带叫唤一声的。”
李冬行还没说话,郑和平先在他脑子里嘟哝了句:“哪有啊,程老师黑着脸瞪起人来明明很吓人。”
“别说话。”他急急忙忙在心里说了句,看了眼穆木。
穆木没什么反应,还在啃饼干,见李冬行瞧着她,主动把饼干盒抬起了一点,问:“要吃么?”
李冬行摇头拒绝了。
他面上平静,心里早就起了一阵阵波澜。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几个人格越来越不安分,以往如果没有特殊契机,他在同别人交流的时候,其他人格都不会突然冒出来插嘴。
郑和平又在他心里默默说了句“对不起”,而后主动沉默了。
可李冬行知道其他人依然在那里。如果人格分裂意味着一场战争,那如今战局已愈演愈烈,他知道自己濒临临界点,就算没有程言撞破,他也很难再在一起工作生活的朋友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他之前问过徐墨文,是不是自己的病情正在加重。
徐墨文给了一个谨慎的回答:这可能是个征兆,也可能是个转机。
可李冬行不敢和自己打这个赌。
他还记得那天中午,自己偷偷跑回家,蹲在程言房间里,一点点把那地图碎片收拾好的情形。
程言一个字没说,但这地图显然是他打碎的,而他自己丝毫不记得。
这次他弄坏的只是一副藏在玻璃画框后面的地图,但若是哪一天,他控制不住伤害了身边关心他的人,他该怎么办?
就是那一天,李冬行下定了决心。
他不仅必须正视而不是一味掩藏自己的问题,而且还得解决它。
就像解决眼前的问题一样。
经不住他恳切执着的眼神攻击,穆木最终还是支了个招:“程言喜欢的东西真不多,我记得老师说过他小时候爱吃南门外面卖的生煎包,但我后来也没见他自己去买过,而且我也不知道那店主换没换过人。你要是真想表现表现,不如试试……”
她还没说完,李冬行就高兴地说了句谢谢,跳起来冲下楼去了。
穆木酸溜溜地在背后说了句:“我还喜欢隔壁店里的小蛋糕呢,怎么就不见你想着孝敬师姐。”
到了南门外面,李冬行转头就撞见了田竹君。
“冬行学长!”田竹君兴高采烈地打了个招呼,“好巧啊。”
李冬行已经左右溜达了阵,没见到传说中卖生煎包的店面的影子,这时候碰见田竹君,没抱多大希望地问了声。
没想到田竹君还真知道那店在哪里,而且还主动表示愿意带李冬行去。
田竹君一边带着李冬行穿过对面那条街,一边嘴里说个不停。
“这一带我挺熟,我奶奶以前在附中教书,我小时候老被接到学校等她下班。以前这条大马路还没建起来的时候,附中就在大学隔壁,这条路算是内街,街两边有好多小吃店呢。我也记得那家卖生煎包的点心铺,好多老师学生放学了都爱去买。就是后来大路建起来了,隔开了附中和江大,一堆街边小店都不得不拆迁,那家点心铺为了做中学生的生意,就跟着搬到了附中东门外头。”
李冬行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忍不住想,不知道师兄当年有没有找过那家店,现在又知不知道店去了哪里。
从江城大学南门到附中东门,他们必须绕过中学校园,两人沿着学校外墙边的小道一路走着,恰好能从栅栏里看见附中校园。
“我以前也在附中念的书。”田竹君怀念般说着,“一晃也毕业两年啦。”
其实看他个子和娃娃脸,若是换上附中校服,混进中学问题绝对不大,这会发出这声感慨,倒像是故作老成似的,颇有几分违和。
一见那些穿着附中校服的学生,李冬行倒是想起了那天听说的事,问田竹君:“后来那个偷你花的女孩有再来过么?”
一盆花并不值钱,可有些青少年做出偷窃行为,并不是为了所偷之物的价值,而是一种强迫的表现。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田竹君真点了点头。
“那次之后隔了两天,我又在阳台上晒花,老觉得有人在盯着看,我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后来听见阳台下面有点动静,探出头去一瞧,就看见她躲在墙角,直愣愣地瞧着我的花。”田竹君边说边困惑地挠了下后脑勺,“君子兰还挺常见的,我真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喜欢。我想了想,她一个小女孩,老是动不动过来盯着我寝室,总不是个事吧?要是我室友看见了,指不定要多想。”
他说着扭捏了下,李冬行默默听着,轻轻笑了声。
“冬行学长,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对那女孩没想法!”田竹君实诚地演示了番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瞪着眼心虚地说,“我这次没再提出要送她花了!我就,我就对她说,老是逃课不好,身为中学生一定要好好上课好好学习,不能老是偷偷跑到大学里来,要是她再过来,我,我就要告诉她老师了。”
李冬行心中暗笑,犯了错误告诉老师,真是个听着有点久远的威胁手段。
“后来她真回学校了?”听起来这女孩可不像个特别听话的好学生。
“她一开始没答应我,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努力地劝了她半个小时。”田竹君摇头晃脑地说,“小小年纪,犯错误无可厚非,我肯定不会和她计较偷花的事,但若是不再好好学习,她以后说不定再入歧途,那就大大不妙了。我想她还是听进去了我说的话,从此安心上课,大概以后都不会再见……咦?”
他说着说着忽然定住了,嘴巴和眼睛都睁得老大。
李冬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眼前操场上站着一圈附中的学生,其中有一个被围在中间,深深低着头,个子很娇小,看身形是个女生。
她全身上下都是湿哒哒的,本来就略宽大的校服浸透了水,紧紧贴在瘦削的身板上,袖口和衣摆上都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草坪上积了一小洼。
好端端的,怎么跟穿着衣服游了个泳似的?
他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够不够,要不要再来点?”围着女孩的五六个学生高声嬉笑着,其中一个举起手里拎着的水桶,和另一个人一起,合力往女孩身上浇去。
“哗啦”一声,满满一桶水倾泻下来,将女孩从头到脚淋了个遍,连草地都溅湿了一大片。
女孩站着没躲,就是在水当头浇下来的时候稍稍瑟缩了下,脑袋垂得更低,湿透了的黑发搭在胸前,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
另外几个学生看着像是得到了极大的娱乐,哈哈大笑起来,刚刚泼水那个放下了桶,伸手推了把那女孩,嚷嚷着说:“你不是鱼么,是不是很喜欢水啊?怎么不见你长出鱼尾巴呢?”
她说着就要去掀女孩的校服下摆。
女孩有了点反应,后退了一小步,但脚下的草地太湿,她滑了一跤跌在地上。
周围的人越笑越大声,有人拎着捅把剩下的几滴水都慢慢朝女孩的脸上倒,还有人故意拔起地上的草往女孩身上扔,嘴里更是嘲笑个不停。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田竹君从怔愣中醒过来,脸色慢慢涨红了。
本来只是路过,没想到撞见这种事,李冬行见他们越做越过分,眉越蹙越紧,打算去招呼声门口保安或者找个老师过来制止。
没想到他刚往校门处走了几步,田竹君就已经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往校园里冲。
门卫想拦没拦住,李冬行停下解释了句,说自己是江城大学的教工,然后跟着田竹君跑去操场。
田竹君已经站到了被泼水的女孩跟前,张开双手,对那群学生怒目而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同学呢!”
刚刚带头泼水的也是个女生,个子挺高,都快和田竹君相差无几,一开始被田竹君的气势震了下,随后很快恢复了镇定,捋了把袖子,拖长调说:“你是谁啊,哪个班的?我们女孩子之间玩游戏呢,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田竹君气不打一处来:“这是玩游戏?你看看,她身上都没一块干的了!”
“她喜欢啊,谁让她说自己是鱼啊。”高个女生高高昂着下巴,说完左右看了眼,又和其他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余小鱼,你自己告诉你这小男朋友,你是不是很开心啊?鱼怎么能离水,我们这么为你考虑,是不是体贴的好朋友?”
田竹君脸颊充血,连平时嘴上挂着的文绉绉的道理都忘记了,嘴唇哆嗦着说:“总之,你们真的不对,很不对!”
像是瞧出他外强中干,高个女生一点没有退缩的意思,冲边上另一个学生打了个响指,说:“再来桶水。”
田竹君挡在余小鱼跟前没挪开步子,握成拳头的双手战栗了下,倏地抬起来,捏住了那女生的手腕。
“你干嘛,想打人啊?”女生叫了起来。
“我没有。”田竹君梗着脖子说,“我,我不会让你再欺负人。”
女生轻蔑地哼了声,对抬着桶过来的人努努嘴,说:“泼,愣着干嘛,只管泼。我就不信这小白脸敢打我……”
田竹君脸色红得更厉害了,整个人成了条发紫的茄子,还是被冰冻住的,既不敢动,又不肯退。
这时边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都住手!”
女生看到李冬行,毫无反应,又看见李冬行后面跟着的值勤老师,立刻怂了。
田竹君看看李冬行,又看看在教训学生的中学老师,脸上浮起一点迟来的尴尬,手脚跟怎么摆都不对位似的,硬邦邦僵在原地。
直到有只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一个声音从身后轻轻响起来:“谢谢。”
☆、她是鱼(三)
见女孩全身湿透,值勤老师安慰了她几句,说会帮她同班主任请个假,提前放学回家换下衣服。
“那个,你叫余小鱼是不是?”田竹君转过头去问依然揪着他衣服没放手的女孩,“咳咳,你家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余小鱼盯着脚尖,很平静地说:“我妈妈还没下班,家里没人,没钥匙,进不去。”
她衣服和头发上的水还在一股股往下滴,把田竹君的裤腿都打湿了几道。
既然没法回家,这副狼狈的样子也不适合回去上课,李冬行和田竹君只好带着余小鱼去了校门对面的甜品店。
李冬行给余小鱼买了杯热巧克力,又问店主借了条干毛巾,等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就见余小鱼已经换上了田竹君的运动外套,湿透的校服被塞进了一个塑料袋里,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余小鱼默默接过毛巾,慢慢擦起头发,等不再往下滴水,就用一根橡皮筋把长发绑了起来。
“我记得你。”她看着田竹君,“我想偷你的花,你还帮我忙。”
她没说谢谢,语气还是淡淡的,就好像在称述一个客观事实一样。
李冬行略微惊讶地看了眼田竹君。他倒是没想到这么巧,田竹君口中的偷花贼就是眼前这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田竹君的脸色又转红了些,没提花的事,而是颇为不平地说:“她们这么欺负你,也太过分了,换成是谁都看不下去。”
他犹自愤慨着,余小鱼却没多大反应。
“这没什么。”她手里捧着那杯热巧,一口没喝,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再看田竹君了,而是盯着木头桌子上的纹路出神。
田竹君愣了下,更加激动地说:“怎么会没什么呢?她们拿水泼你!她们是不是平时也一直这么过分?你,你不能由着她们欺负!她们很坏,要是你不反抗,她们只会变本加厉,越来越凶。她们是不是还威胁你,让你不准把被欺负的事说出去,否则你就是胆小鬼?没关系,我帮你,我会帮你的!”
他一股脑说了好长一段话,连前因后果都自个加上了,活像亲眼见到了之前发生的事似的。
余小鱼安静地听完,细细的眉毛轻轻拧起了一点点,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
“可是,她们没说错啊。”她慢吞吞地说,“我是鱼。”
田竹君本来已经做好了继续长篇大论的准备,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嘴张了一半,哑了。
他艰难地理解了下,不确定地问:“那个,因为你叫余小鱼?”
因为名字而被起绰号甚至被群起攻之,在每个人的中小学时代都是常有的事。
可余小鱼坚决地摇摇头,重复了遍:“我就是鱼。”
田竹君的嘴巴越张越大。
这事大概超出了田竹君的常识范畴,却让李冬行有些警觉。他似乎从余小鱼的言行上窥见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征兆,出于专业本能,他试探着问了下:“你是说,你觉得自己不是人类?”
田竹君这会反应过来,埋怨地看他一眼:“冬行学长,你怎么能说人家不是人呢?”
然而余小鱼毫无生气的意思,对着李冬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的时候是人。”她的语气就跟解释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自然,“其他时候是鱼。”
田竹君彻底傻眼,老半天才把脑袋转回来,怔怔地看着余小鱼,压低了声音暗戳戳地问:“妖,妖怪?”
李冬行一愣,他总觉得田竹君有种挺神奇的气质,有时候想法迂得转不过弯来,另一些时候却一蹦三丈高,跑得比别人都远都快。
余小鱼盯着田竹君,一直表情空茫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笑意,唇边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整个人都活泛了那么一瞬。
她慢条斯理地说:“傻瓜,我不是妖怪,我就是鱼啊。”
直到把余小鱼送上回家的公交车,田竹君都像浮在云里雾里的状态,回学校的一路上,嘴里都在念叨“是鱼”“不是鱼”,过了会忍不住问李冬行:“她的意思是,她有时候会变成那种,水里游的,可以吃的,有鳞片的,动物?”
李冬行被他逗得略微发笑,不过他也确实在思考这个问题,斟酌了下词句,回答道:“不是真的变成鱼,恐怕是余小鱼同学有时候会出现一种幻觉,以为自己变成了鱼。”
“她……那她……”田竹君呆了下,“她是不是生病了?”
李冬行皱着眉点了下头:“很有可能。”
从余小鱼自己的描述来看,这是挺典型的分离症状,如果情况属实,她的病情还不轻。
田竹君沉默了会,说:“我想帮帮她。”
李冬行没问为什么,他看得出来,田竹君因为某些原因,对这女孩格外上心。
田竹君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叹口气就自己说了出来:“她会被那样欺负,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病,让别的同学把她看成异类。今天这事我有责任。她老是偷偷逃课,肯定是在学校里待不下去,我却没问她有什么苦衷,还长篇大论地把她劝回去上课,这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如果她没有回去上课,又怎么会再次被同学欺负呢?”
李冬行实事求是地说:“你今天站出来阻止,已经算帮忙了。”
田竹君激动地摇了下脑袋:“这算什么帮忙?治标不治本。那群坏蛋不会罢手的,他们要是看你不顺眼,总有理由欺负你,这一次逃了过去,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总有没人帮你的那一天。”
李冬行犹豫了下,问:“竹君,你以前是不是也有……类似的遭遇?”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超乎寻常的共情,突如其来的勇气,今天田竹君的表现,与那天小红楼里对着医闹的人不敢说话的懦弱男生大相径庭。
田竹君眼睛睁得大了些,过了会抓抓头发,苦笑着说:“冬行学长,你们是不是会读心?我……我以前在附中上学的时候,的确和别的同学有点……摩擦。他们笑我胆子小,是只会说奶奶长奶奶短的乖宝宝……我……唉。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奶奶说我烂泥扶不上墙,总是临阵脱逃,我大概就是这么一无是处。”他念叨完,又抖了抖手里皱巴巴的外套,“对了,今□□服又弄脏了,裤子也沾了水,幸好不用回家给奶奶看见,否则又要挨骂。”
在自家奶奶的常年高压下,田竹君的自信就像千疮百孔的气球,无论怎么鼓劲,下一秒就会瘪回原形。
他这絮絮叨叨抱怨自己的模样,倒是让李冬行想起了郑和平,心里难免浮起了一点亲切感。
“其实你确实帮了她一个很大的忙。”李冬行大方地拍拍田竹君肩膀,“下次让她来精神健康中心看看吧。”
田竹君一脸醍醐灌顶,对李冬行说了好几句谢谢,说明天就打听下余小鱼的班级,一定把人劝来中心治病。
李冬行告别田竹君,拎着刚顺路买的生煎包和草莓蛋糕,一个人走回小红楼。
办公室里还是只有穆木一个人,程言看样子还窝在生物楼不肯回来。
穆木看见蛋糕大为惊喜,连夸李冬行有良心,喜滋滋地拿在手里。
李冬行拿着生煎包,迟疑了好半晌,拿不准是不是该给程言送去。
“好不容易买回来的,打个电话叫程言来一趟。”穆木一只手挖着奶油里的草莓,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就想给程言打电话。
“不,不用了。”李冬行看了眼时间,阻止了她,“那个,师兄大概在忙。我有事要去找韩老师,先把生煎包放这里了,如果师兄回来得晚,对他说先拿回去热热再吃,吃凉的对胃不好。”
他这番叮嘱,又让穆木好一通嘲笑,说他活像啰里啰嗦的小媳妇,让他放心,生煎包是给他亲亲师兄的,她这个师姐才不会偷吃。
李冬行只是笑笑,看了眼时间,定了定神,下楼去找韩征了。
穆木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觉得刚刚吃下去的蛋糕又消化得差不多了,瞥了眼搁在桌上的生煎包,撇撇嘴说:“死程言,还不回来的话,别怪我言而无信吃了你的包子。”
一百米开外的六楼,程言坐在实验室里,忽然打了个喷嚏。
已经五点多了,他想了下是否要去食堂吃晚饭,可一想到郑和平做的饭菜,又觉得食堂里所有的食物都寡淡无味,光是想想就没了胃口。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唾弃了下自己这么容易就被糖衣炮弹腐化的意志。
郑和平再怎么会做菜,他都不能产生依赖,甚至理所当然地让这个人格进入他的生活。郑和平、梨梨、小未,还有那个一句话不说就要干架的家伙,他们本来都不应该存在。
他们是严重疾病的后果。是一段错误代码,是侵蚀健康细胞的病毒。
程言恶狠狠地用鼠标戳着电脑屏幕上的大脑模型,就跟想给李冬行洗脑治病似的,把那些多出来的参数大刀阔斧通通修剪了个干净。
后果是他一时疏忽,把原本好好的前额叶捅了个窟窿。
3d模型不会流血,但场面也相当残暴,程言缓缓地呼了口气,没立刻取消操作,而是把电脑一晾,脑袋往后一靠,连人带椅原地转了半圈。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别扭些什么。
当时李冬行隐瞒病情,他自然认为是不对的;可李冬行真像个病人似的跑去治病了,他居然又有那么点不情愿。
着什么急?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打算要治病的话,为何不先和他说一声?还有那个韩征,对着陌生的不归自己管的病人都能瞎说八道,真的就靠谱么?
程言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念头惊了下。
他是谁?李冬行要治病,凭什么要提前知会他?
还有……他该不会是在嫉妒韩征吧?
因为人家是真正的精神病学专家,专长就是各种分离性精神障碍,对多重人格的了解比他这个只知道和神经元打交道的人多得多了。
程言很清楚,韩征远远比他自己更能帮助李冬行。
然而,理性认知并不能减轻他心里的那股鼓胀开来的烦躁感。
程言静坐了十分钟,沉着张脸把笔记本电脑里打开的署名韩征的论文一篇篇扔进垃圾箱,继续打开软件折腾他的大脑3d模型。
术业有专攻,他搞研究这么多年,要是连这道理都不懂,那搬过的砖都搬到太平洋里去了。
他就该安安分分做个好师兄和好老板,给李冬行充分的时间和自由,去找韩征好好治病。
至于李冬行的脑子,不在他该觊觎的范围内。
程言这人很容易想开,尤其是擅长压制心里那点不听话支楞着小情绪小毛病。在认清了他大约就是可耻地嫉妒韩征比他能干之后,他在脑子里痛骂了自己六十秒,就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状态,面无表情地开始干起了本来该由助研处理的杂活。
然后实验室的门就被人大力敲打了起来。
程言站起来开门,一看外头站的是穆木,他有些惊讶。
要知道开学一个多月,他这懒得像是钉在小红楼,始终不肯挪窝的师姐,可是一次都没有过踏入生物楼串门的打算。
程言还没问,穆木先一把扯住了他的外袍:“你快点跟我回去!”
程言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地震了还是着火了?”
“少给我耍嘴皮子。”穆木难得毫无应和他玩笑的意思,一连严肃地回头瞪他,“冬行出事了。”
☆、她是鱼(四)
程言惊得连回嘴都忘了。
李冬行出事了,他怎么会出事呢?这个时间,他不该好好地去找韩征做咨询么?统共就这三层高的小红楼,那么多专业的精神科医生盯着,他还能出什么事?
理智上程言这么安慰着自己,两条腿却跟不归脑子管了似的,跳起来就往楼下冲去,甚至把穆木都甩在了后面。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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