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15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15节
他昨天下午之后都没再敢和程言打过照面,晚上躲到实验室,半夜才回去睡觉。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磨蹭了下,看了眼药箱,确认程言确实想不起来处理下咬伤,就把红花油揣上来了学校。
上午的时候他去见了韩征。
韩征问他,最近对其他人格的掌控感是否更强了些。
李冬行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发现某些时刻他更清醒了。比如之前梨梨抱着亲程言的时候,就好像他也真的抱着亲了程言;再比如,原本那个暴力人格出来的时候,他就像无知无觉地睡了一觉般,昨天他却仿佛被惊醒了。那感觉没有梨梨占主导时候真实,更像做了一个清明梦,他的意识飘出了身体,悬在天花板上,看着自己压住程言还咬了下去,他不能控制手脚,可一样能感觉到体内濒临沸腾的热血。
那感觉令他觉得罪恶。
师兄没怪他,只把这事当成暴力人格做的。师兄并不知道他的意识已有部分醒了。李冬行有些愧疚,就好像他刻意欺骗了程言,推卸责任,还赚了好些便宜。
他没好意思把这些事告诉韩征,只含糊地问,如果他喜欢上一个人,那其他人格也会受到影响么?
因为把程言压在沙发上而感到兴奋的,到底是那个人格,还是他自己?
“人格之间的情绪会互相受影响,这是肯定的。”韩征倒没细问,“情绪比记忆之类更难独立。就像不同个体之间会产生共情一样,你们彼此共用同一个大脑,对情绪的体验肯定更加共通。如果几个人格都反应剧烈的话,这说明,这感情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已经相当强烈了。但这不可谓不是好事。俗话说‘同仇敌忾’,这种共情说不定能让你们站在统一战线,让你更好地了解并控制其他人格。”
李冬行倒是希望自己当真能控制住那群人格。
昨天他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对着镜子把其他人格一个个都叫了出来,半是恳求半是勒令他们,别再有意无意地说漏嘴,给他捅娄子。
郑和平:“你要我们瞒着程老师,这不难做到……可是你多难受呀。”
梨梨:“一会心慌慌的,一会又一抽一抽,连我都感觉得到。”
李冬行:“……对不起。”
小未:“可是,开心。留在言哥哥身边,小未很开心。”
梨梨:“这倒是。又酸又甜的,啊,难道这就是暗恋的滋味?”
郑和平:“冬行说得对,他的事自己做主,我们不该干涉太多。万一谁真过了火,让程老师从此不理冬行了,那冬行岂不是更难受?就是我这嘴啊,有时候不大听使唤,冬行啊你别介意,我会努力不说漏嘴的。”
梨梨:“要我配合也不是不行呀,不过要答应我,下回在办公室里也让我穿裙子!还有还有,要是有机会见到我小男朋友,亲热就算了,约个会总可以吧?”
小未:“小未就是喜欢言哥哥。”
一个做事不靠谱,一个坐地起价,还有一个……还有两个都属于管不着范畴。
李冬行难免心塞了塞,又羡慕起小未,总能对程言说心里话。
听到程言说的那句“照顾师弟是应该的”,他更坚定了自己一定不能把这些隐秘心思说出口的决心。
师兄待他那么好,他凭什么还要再给师兄添麻烦?
何况小未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能留在他身边就是幸福。
李冬行处处克制,程言有心无视,等程言感冒好透,颈边的牙印也褪得差不多了,沙发上的事就此翻篇。
元旦那天,穆木说傅霖打工那间酒吧里有场演出,傅霖请他们仨都过去玩玩顺便一起跨个年。程言想想元旦也没什么特别安排,就答应了和李冬行一起过去。
自从傅霖当面认哥哥之后,江一酉就没怎么去过酒吧。傅霖听了穆木的劝,决心慢慢来,就算见着了江一酉,也不再和头一天一样,扑上去就叫人大哥。她天性乐观,开始时候坚信大哥迟早认她,可时间一长,见亲哥哥待她形同陌路,心里难免委屈,认是不敢认了,走也不舍得走,就这么僵着,才一周多一点,人就大变样了,消瘦憔悴不说,脸上也不见笑容。
元旦之夜的演出还挺热闹,江一酉貌似在江城文艺青年圈还有点关系,请来了一支挺不错的独立乐队,吸引了不少附近大学城的小青年蜂拥而至,把小小的酒吧整得人声鼎沸。程言艺术细胞缺缺,和李冬行一起被归入孤陋寡闻的阵营,任凭穆木怎么介绍那几个舞台上弹吉他唱歌的人的来头,都弄不明白周围人在亢奋个啥,只能默默围着吧台喝饮料。
穆木看样子还对正在唱歌的忧郁男中年有些好感,然而见着傅霖情绪低落,她的关注点便也不在舞台,拉着好友的手好一通安慰。
傅霖一边擦杯子,一边看着舞台下方正在带头鼓掌吹口哨的男人,出神地说:“大哥以前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
江一酉今天穿了件短袖白t,外罩紧身皮马甲,长裤上还钉了一溜的铆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他那头艺术家气息十足的长发,都让他看起来完全属于这个圈子,与傅霖口中那个除了打篮球就没什么其他爱好的山里来的青年毫不搭边。
“人是会变的。”穆木边说边往嘴里抛了嗑花生米,“你哥到江城来也五六年了,总会有些新爱好新朋友吧。”
一曲唱完,江一酉兴奋地跳上台搂住那歌手,表现就如十足的多年好哥俩。场下所有人都在欢呼,好几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冲到台上给歌手热吻,同时也关照了下江一酉。男人在台上左拥右抱,笑得好不开怀。
作为一个酒吧帅老板,江一酉定然很受女孩子欢迎。
傅霖收回视线,黯然开口:“我现在已经不懂他了,他不想认我这个妹妹也很正常。”
穆木刚想再安慰几句,调酒师就叫了傅霖一句,让她那几瓶酒到客人桌前。傅霖应声走出吧台,低着头挤入人群。
李冬行感慨了句:“阿霖真是很受打击。”
穆木叹了口气:“那当然。别说是血浓于水的亲哥哥,哪天要是程言把你忘了,你还不得难过死?”
程言捏着杯子的五指蓦地一紧,皱眉说:“你胡说什么呢。”
穆木没注意到他脸色变化,她正抬头看着傅霖的方向,说:“好像有什么事?”
酒吧里依旧闹成一团,但穿过人群,他们还是能看见傅霖被几个男生围着,像是在低着头道歉。
眼看生了是非,程言让穆木别动,和李冬行一起往傅霖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搞的?毛手毛脚。”有一个矮胖的男生冲着傅霖嚷嚷,指了指自己的裤子,“第一天来干活啊?”
傅霖又道了几句歉,从围裙里抽了湿毛巾出来,想给客人清理下。
另一个高一点的男生,似乎是被泼了几滴酒的男生的同伴,拉住了傅霖的手腕不让她擦,嬉皮笑脸的也不知说了点啥,看傅霖的脸色,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人群余热未退,人人都在聊天说笑,要挤过去有点难度,李冬行稍稍快些,再差一点就能拍到那拉扯傅霖的男生的肩膀。
“哎哎这边怎么了?”有人先行一步按住了那男生的肩膀,“两位客人,有话好好说?”
男生看他一眼,说:“江老板,你评评理,这小妹把我兄弟的衣服弄脏了,是不是该骂?”
江一酉满面笑容,就是手没放开,说:“是是是,该骂。这不今天这儿人多么,难免出错。消消气,我做主,给你俩免单。”
男生歪歪嘴:“这还差不多。”
江一酉目光下行,盯着他手指:“所以,能松手了么?”
男生没听见:“啥?”
江一酉脸上笑容渐淡:“松手。”
男生反应过来,大笑了声,说:“哟,你还管这个?我看这小妹长得不错,想要个电话号码,让她陪我出去跨个年不成啊?”
江一酉看了眼傅霖:“她没说愿意。”
男生:“她说没说你听见了?你是她谁啊?”
江一酉:“我是她老……”
傅霖被抓着的细胳膊轻轻抖了下,往江一酉身后靠了靠,嘴唇微动,好像喊了声“哥”。
对着跟前那不怀好意地狞笑着的男生,江一酉目光一冷,抬起手冲着那丑脸就是一拳头。
“我他妈是她哥。”
☆、哥哥去哪儿(七)
老板亲身上阵,这架一开打,酒吧里瞬时鸡飞狗跳。等程言和李冬行上前把两人分开,那调戏傅霖的男生已被揍得鼻子见了血,江一酉没让他再开口,直接把人赶了出去,并说以后都不许他和他的朋友再上门。
经此闹剧,原定的跨年演出也早早结束,酒吧提前打烊清场,就程言他们一行人沾了傅霖的光还留了下来。
江一酉教训那男生的时候,手背磕到一旁的杯子碎片,被划了道小口子。傅霖眼尖,比江一酉自己还早发现,立刻从吧台后面找来了创口贴,拉着江一酉在吧台边坐下,替他处理伤口。
男人听话地坐下了,一只手拨着斜搁在墙边的木吉他,另一条受伤的胳膊伸着,由着傅霖摆弄。
傅霖包完那小口子,忽然就抱住了江一酉的手,肩膀耸了耸,带着哭腔喊了声“哥”。
零零散散的吉他声停了。
“唉我说,刚刚是特殊情况。”江一酉抬起头,一缕长发搭在额前,瞧不出来看没看傅霖,“我就唬唬那臭小子,你可别当了真啊。”
傅霖像是一点没想到江一酉会这么说,愣愣地看着男人,还抱着他手没放。
江一酉叹口气,扯扯嘴角,动了动肩膀,想把胳膊从傅霖怀里抽出来。
傅霖吸了下鼻子,抓得更紧了些。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着,谁也不让谁,仿佛在拿江一酉的胳膊拔河。
“喂。”过了会,穆木先看不下去,冲着江一酉嚷嚷起来,“你也别太过分了啊,阿霖找你都找几年了,你知道不知道啊?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千里迢迢追到江城来,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大哥?现在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待了这么久了,你硬是不肯认她,害她这么失魂落魄,你摸摸自己良心,过意的去么?”
江一酉被骂得愣了下:“嘿,我真的不……”
穆木见他还一脸不认账,气不打一处来,机关枪似的一口气说:“对,我明白你当年不是故意抛下妹妹和亲娘,你为了她们也牺牲良多,我都听阿霖说过了,她把你看成世界上最伟大的哥哥,我也敬你是条汉子。那后来呢?你就舍得这么多年对她们不闻不问?别人读大学是轻松享乐,阿霖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只要不在上课,就一定在四处奔走,这么多年连谈个男朋友的心思都没有,因为她以为她大哥还在什么地方吃苦,所以自己没资格开心。呵,现在瞧瞧,你这哪里是在吃苦了?江老板,好大的气派!我看你是在江城吃开了,乐不思蜀,也不想再认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亲妹妹了吧?”
灯光下,江一酉表情微僵,他看着很想替自己分辩几句,但一扭头瞥见傅霖眼里的泪光,又垂下头去,一手来回摩擦着下唇,膝盖颠了颠,没说话。
还是傅霖先看不下去,拉了拉穆木的手,说:“穆木姐,你别这么说大哥……”
“你就知道为他说好话。”穆木嫌她不争气,抬手摸了摸她湿润反光的脸颊,“你倒是擦亮双眼,瞧瞧清楚,这人哪里还有一丁点像你口中的大哥?你大哥舍得你为他不吃不睡,一个礼拜瘦十斤么?我瞧他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有什么天大的苦衷!”
这话戳到了傅霖心中痛处,见到江一酉在新朋友圈里左右逢源,她也再找不出旁的借口,为他不肯相认开脱。她就如同久经跋涉的沙漠旅人,最终获知前方绿洲只是海市蜃楼,再怎么不舍,都只好面对现实。她脸色一片惨白,嘴唇颤抖着,慢慢松开了江一酉的手。
穆木伸手环抱傅霖,瞪江一酉的眼神就像瞪负心汉:“你可真狠心!”
江一酉还没吱声,刚刚在后厨忙活的调酒师先说话了。
“你们也闹够了吧?”他把收空瓶的箱子往吧台上一放,发出“咣”一声响,颇为不平地说,“酉哥人好,由得你们胡说,你们也别太过分啊!我三年前就认识了酉哥,我们都是一块玩一块做生意的弟兄,我怎么没听说他有个什么妹妹?”他说着转向江一酉,拍了下前额,“酉哥,这事真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招来了个碰瓷的,看着手脚挺麻利的没想到是个神经病,害得我们连生意都受影响。你为人仗义,说不出口,要不然我替你做主,多给几个钱打发走得了,以后都甭让她来了。”
穆木双手抱胸,只觉得这人颠倒黑白不讲理得过分,气到不愿再多说,拉起傅霖就要往外走:“走走走,再不走就给人当乞丐扫地出门了,你在这又找不着哥哥,光就受人欺负,还有什么好待的?”
傅霖被她拽着走了一步,可还是不住回头看江一酉,明显依依不舍。
程言和李冬行看戏到现在,刚才不便发言,此时却不好再旁观,李冬行劝穆木,程言则看向江一酉。
“都别再说了。”沉默地坐在桌边的男人总算开了口,一手抹了把脸,另一只手冲着傅霖招了招,声音里带着浓浓疲倦,“傅……阿霖,是哥对不住你。”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傅霖最先反应过来,从她的表情来看,简直就像黑夜蹭一下跳到白天,整张脸倏地光芒万丈。她挣开穆木的手,一步冲回江一酉跟前,埋进男人怀里,嘴里连声叫着:“哥……哥!”
江一酉比她镇定多了,但到底还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好妹子,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傅霖看着并不想走,至少她不是那么放心地走,伏在江一酉肩头小声问:“那我是不是不用离职了?”
江一酉满不在乎地说:“你想上班就接着上,不想上班就随便过来玩玩,我保证没人再欺负你。”
傅霖破涕为笑,擦擦鼻子站直了,眉开眼笑地回答:“好,帮哥干活。”
江一酉搂了下她肩膀,夸了句:“乖妹子。”
眼看兄妹顺利相认,穆木也觉得大功告成,可以回家了。两个女孩子住得近,一边往回走一边凑在一块聊着天,穆木对她情急之下骂了傅霖大哥而道了个歉,傅霖则握着她双手说多谢她出头说话,不然她大哥可能仍不会下定决心认她,两人说开了话,均是兴高采烈,一扫连日来的郁闷,约好了再找家店喝酒通宵去。
女孩子想享受二人世界,程言和李冬行就被扔到了一边。
大约走出了半条街的距离,程言忽然说:“我把围巾忘在酒吧了。”
在郑和平的强烈要求下,程言答应多穿点出门,为了不再受到梨梨那条的荼毒,他前几日自己买了条深灰色的最简款。
李冬行自然地转身:“我陪你回去取吧。”
程言拦了拦:“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家休息,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就往自己手上呵了口气,紧了紧大衣,大步往回走去。
狄俄尼索斯里灯光已暗,但门还没上锁。程言推门而入,就见江一酉独自一人站在吧台后,只开了头顶一盏小灯,手里拿着一个杯子,轻轻摇晃着。
“打烊了。”他边说边抬头,认出了程言,“你是傅霖的朋友。还有啥事?”
傅霖不在,他对女孩的称呼又从阿霖变回了傅霖。
程言解开大衣的扣子,一撩衣摆,往吧台前面一坐。
江一酉另拿了一个杯子过来,想给程言倒酒,被程言盖着杯口挡住了。
“我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他捏着空杯子,也跟着转了转手腕,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失忆过么?”
江一酉眯了眯眼,笑了声:“失忆?”
“对,失忆。”程言手一翻,把空杯子倒扣在桌上,抬起指尖轻敲了下玻璃杯身,“人的脑子,就像这个杯子,本来应该装满了关于过去的回忆。但有一天一失手,杯子翻了,里面的东西全洒了,或者洒了一部分,从外表看起来,杯子还是杯子,实际却大不相同了。”
江一酉往后一靠,长腿伸展,皮靴点着地面。他笑笑说:“你以为我开始不肯认妹妹,是因为我失忆了?”
程言探究式地看着男人,说:“合理推测。”
江一酉:“要是我说我没有呢?”
程言面不改色:“很多时候,人失去了一段记忆,旁人也许注意不到,连自己都未必会发觉。只是失去某段关键记忆的人,可能就会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江一酉学着程言口气,说:“就像傅松变成江一酉。”
程言眉头一蹙:“失忆的滋味很不好受,仿佛以前的自己死了一样。就像这杯子,里面曾经装的酒空了,就是覆水难收,再怎么往里面灌新的,都不再是同一杯了。”
他五指一收,紧紧抓住了那空杯子。
江一酉反过来打量着他,笑着问:“你这么了解,是这方面专家,还是切身体会?”
程言嘴角轻颤,低声说了两个字:“都有。”说完他就松开了杯子,神态轻松地把手揣回兜里,重新看向江一酉,“现今科技发达,通过一定医疗手段,也不是没有找回记忆的可能。”
江一酉耐心地听他说完,掏出块绒布,把程言留在杯子上的指印抹去,放回架子上,淡定地说:“可惜啊,我要让你失望了。江一酉就是江一酉,从来不是傅松,就跟这杯子一样,拿出来之前就没装过酒。”
程言一愣:“你确定?”
江一酉抬起手来,在脑后一撑,懒洋洋地说:“我骗你干嘛?我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从小到大除了旅游都没去其他地方待过,你要不信啊,随便找个以前认识我的人问问。那个叫傅松的人到江城才几年?我要是他,那我过去这么多年的哥们都是见了鬼了?”
他说得坦坦荡荡,一点不像有所遮掩,连程言都无话可说。
“至于妹妹,我还真没有过。”江一酉撇撇嘴,“我娘当初倒一直想再生个女娃,可惜计划生育不许。她老人家就住在城西,我有没有妹妹,她总该比谁都清楚吧?”
程言脑子里一瞬间掠过了许多可能,包括江一酉还在撒谎,以及各种属于疑难杂症的精神疾病。他甚至遗憾了下师弟不在这里。如果李冬行在场,以其直觉,大概更容易判断出江一酉的精神状态。
最后他不得不先信了这套说辞,声音愈发凝重起来:“你骗了傅霖?”
“你们也别怪我。”江一酉抓了把微卷的长发,眉头有些烦躁地挤在一块,“都是男人,谁受得了一个漂亮姑娘整天哭哭啼啼地看着你,就希望你多瞧瞧她?你当我是怜香惜玉也好,鬼迷心窍也罢,我就……我就是看不得她哭。”
程言想起傅霖当时的神态来:“她刚才那么高兴。”
江一酉吐了口气,搭了搭程言的肩,恳求似的抬眼:“那个,先别跟她说成不?”
程言深深皱眉:“你想装成傅松?”
“至少等那女孩儿情绪稳定些再说吧。”江一酉嘟哝着说,抓起杯子一口喝干了,在酒精刺激下皱了皱脸,对程言晃晃空杯,“真不也来点?我请客。”
程言谢绝了。
他想起傅霖前些天形销骨立的模样,不忍心之余默许了江一酉的所作所为。但至少,他还不想这么快和这个决意扯谎的男人把酒言欢,做人同伙,从此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满怀心事地走出酒吧,一抬头,就见李冬行还站在原地等他。
青年就站在街边的霓虹灯下,晃动的灯光把他的脸染得一会红一会绿,却丝毫盖不住他看见程言的时候,眼里迸发出来的欢喜。
“师兄,你出来了啊。”李冬行笑了笑,搓了搓手走向程言,“咦,围巾呢?”
“我刚忘了,今天没带围巾出来。”程言说着,瞥见师弟软趴趴垂下来的刘海上沾着点白霜,露在外头的耳朵尖都红通通的,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你傻不傻,非要在这吹冷风?”
李冬行眨眨眼,一脸无辜傻气直冒。
程言摇摇头,正准备迈腿,耳边远远地飘来一阵钟声,正是学校的方向。
李冬行反应敏捷地扯住了他的袖子,笑得眉眼弯弯,好似期待已久一般开口:“师兄,新年快乐。”
街道上的彩灯瞬间都亮了起来,隐隐约约地,城市各处都在欢呼吵闹。
可只有耳畔那一句话进了程言心里。
这傻小子,站在这里等他,原来只是为了第一时间说声新年快乐。
程言直视前方,轻轻回了句:“新年快乐。”
他知道自己也在笑。
☆、哥哥去哪儿(八)
回去之后程言也没主动把江一酉骗傅霖的事告诉李冬行。他并不看好这事真能瞒下去,可说到底还是别人家的家事,旁人越少掺和越好。李冬行是傅霖朋友,又是个实诚人,没必要一块拉下水,徒增人家心中负累。至于程言自己,在确定江一酉确实没有失忆迹象之后,也不觉得这事该管,想着江一酉迟早露馅,到时候自己同傅霖交代便是,他权当从未看穿。
元旦放了三天假,可天太冷,程言他们也没啥出去玩的兴致。小红楼里有中央空调,室内比家里温暖多了,这就成了个绝佳的加班理由。楼里比平时冷清不少,于是小未出来了,程言也没让他回去,就在办公室里陪着他玩。
小未的心智只有八岁,但比程言见过的所有同龄孩子都要坐得住多了。虽然毫无征兆地就跑了出来,然而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李冬行的座位上,直到程言走过去接水,听见他轻轻喊了声“言哥哥”,才意识到坐在那的身体里头已经换了人。
小未再怎么乖巧,都还是个低年级小学生的水平,认是认得一些字,要看懂李冬行桌上那些专业书籍就是强人所难了。程言盘算着下回该把家里放着的儿童画册拿几本到办公室来备着,一边从网上搜了几首带拼音的唐诗,打印下来,给小未边看边抄着玩。
小未左手抓着程言的旧钢笔,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抄诗,抄着抄着脑袋就爱凑到纸上,被程言及时点住额头,否则待会师弟回来,恐怕就要被纸上未干的墨水印成大花脸。
李冬行不是左撇子,男孩写字的时候却喜欢使左手。程言以前就见他写字的时候,右手老是不自然地蜷在胸前,觉得古怪便多问了句,方才得知小未老被舅妈用鸡毛掸子抽手掌心,有一次女人没注意到他舅舅做木工用的锉刀缠在了掸子里,刀刃恰好抽到小未右手,就留下了道口子。小未右手受了伤,又不能不写作业,只好用起了左手,习惯就此延续下去。
当时的疼痛还留在小未心里,以至于如今只要一提笔,他的右手仍不能自如动弹。不仅是对疼痛的记忆,程言留意过李冬行的右手手掌,那里的确还能看出一道不大明显的旧疤痕。
小未经历过的正是李冬行小时候经历过的。手上的伤好了,疼痛对李冬行来说也已是陈年旧事,而对永远活在八岁的小未来说,这经受过的一切伤痛都宛如发生在昨天。
小未喜欢有人陪,程言就拿了张椅子过来,坐到小未对面,边看文献边教小未念诗。小未的字迹比先前有了些进步,可写到比较复杂的字还是容易歪歪扭扭,墨迹团成一团。程言决意当个称职的启蒙老师,放下文献走到小未身边,去指导他如何写字。小未正在抄“随风潜入夜”,“随”这个字,写到第八遍,那个“有”还是会一意孤行地远离走之旁。程言看不下去,凑过身去捉住小未的手,与他一同握着笔,又好好写了一遍。
程言自己的字不见得多好看,比不上李冬行,但到底比小未拿得出手多了。
他写完了字,松开手,问小未会不会写了。
小未握着钢笔点点头,目光追着程言的手,突然说了句:“言哥哥,手变小了。”
程言张开五指正过来翻过去地看了看,觉得自己明明长了双正常男人的手。他瞥了眼桌前之人的手,心想即便他没师弟手指长,也绝对与“小”不沾边吧?
事关男性尊严,程言莫名地就有些不服气,过了几秒才发觉小未说的是“变小了”,低头问他何出此言。
“因为言哥哥以前也和小未一起写过字,那时候言哥哥的手比小未大一圈。”小未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指骨修长的双手,愣了好一会又认真嘟囔起来,“咦,好像是小未的手变大了。”
他始终以为自己还是个八岁小孩,仿佛从未正视过自己的身体早已长成成年男人。
程言笑笑,揉了把他头顶,说:“手变大不好吗?小未可以做的事更多了。”
小未握了握拳头,一脸严肃地说:“那以后放学的时候轮到小未帮言哥哥背书包,小未保护言哥哥,不让别人欺负你。”
“好啊。”程言随口应了句,对着那张李冬行的脸,情不自禁脑补了下一米八几的师弟戴红领巾背小书包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倒把问问小未他们以前什么时候一起写过字的念头给抛在了脑后。
没过一会,穆木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看也不看地冲到李冬行桌前,大概是觉得热,拿起桌上的纸就当扇子扇起了风,嘴里说着:“吓人,真是太吓人了。”
程言问:“什么吓人?”
办公室外头响起了敲门声:“穆小姐,穆小姐?你跑太快啦,怎么不等等我啊?”
穆木一听那声音就打了个寒颤,都顾不得纸上钢笔墨水还没干,嗖一下举起来盖住了脸,一把拉住程言往前推了推,捏着嗓子说:“不在,她不在。”
程言这个用来障目的叶子显然没起到什么效果。
门还是被推开了,外头站着的居然是王沙沙。
王沙沙穿了身过大的黑白条纹西装,把自己打扮成了个斑马,腿上裤子又太紧,配上那头今日格外油光锃亮的偏分头发,如果要去三十年代老上海客串汉奸小开,一定效果拔群。
更有戏剧性的是,他手里还捧着一大把粉红玫瑰。
王沙沙第一眼就看见了程言和李冬行,跟手里的玫瑰变成榴莲似的,白白的脸瞬间皱了皱,可转眼看见穆木,他脸上又上演了次鲜花盛开,笑容可掬地说:“穆小姐,你不喜欢这花吗?我特意挑的粉红色,红的太老气,蓝的又妖艳,只有粉色最配得上你的可爱脱俗。”
从穆木的表情来看,她宁可回家就把一打心爱的小裙子扔了,以后再也不穿任何粉色衣物出门。
“冬行,冬行!”她一手往背后拽去,扯了扯李冬行衣袖,努了努嘴小声求助,“帮我对付下你这同学啊。”
程言心里一阵担心,以为她没瞧出那是小未,正打算使眼色,就见李冬行走了出去。
“好久不见。”他一开口,的确已经是李冬行的语气,“呃,薛湛还好么?”
程言稍稍松了口气。
王沙沙一瞪眼珠子:“你管他干嘛?他死不了。”
李冬行两手背在身后,有点尴尬地交握了下,又说:“你这些年过得不错啊,做了警察,真挺好的。”
王沙沙跟见了鬼似的看他:“老子又不是来找你叙旧的,走走走让开。”
他往斜里跨一步,李冬行就跟着走一步,就是挡着他的道不让他靠近穆木。
注意到穆木正蹑手蹑脚地往门口溜,李冬行出手勾住王沙沙的肩,顺势让他转了个身,又挤出句话来:“呃,不知道这些年老师们都还好吗?”
王沙沙跳开一步,跟掸灰似的连拍了好几下肩,捏着嗓子叫起来:“你发什么疯呢?”
李冬行转过身,敬业地挡着他视线,真诚微笑:“我想叙旧。”
王沙沙踮了踮脚,视线越过李冬行的肩膀,恰好看到穆木准备下楼。
“穆小姐,你先别走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再问问你,我拿到两张明晚大剧院芭蕾舞剧的票,前排正中,很难抢的,不知你感不感兴趣啊?”他边喊着,一把推开李冬行,扔下手里的花就追了出去。
李冬行跟上前准备救场,程言则揣着看热闹的心,两人都一齐往楼梯口走去,就见穆木半靠在楼梯口躲着王沙沙,而有人正从楼梯上来。
穆木扭头一见来人,跟找到救兵似的,迎上前一把搂住了那人胳膊。
“穆木姐,怎么了?”傅霖放下扛着的一箱饮料,见到王沙沙,本能就往前走了一步,挡在穆木身前。
王沙沙哪料半路又跳出个程咬金,咬牙问:“这又是谁?”
傅霖看出来者不善,护着穆木,反问:“你呢,你是谁?”
穆木有了主意,脑袋一歪靠上穆木肩膀,对王沙沙说:“芭蕾舞剧的票呢?”
王沙沙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把票奉上。
穆木:“不是说两张?”
王沙沙一愣:“什么意思……”
穆木一把将他手里剩下的一张票抽了过来,在半空甩了甩,甜甜蜜蜜地将穆木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些,说:“我跟她去。”
短短一瞬,王沙沙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都过了一遍。
穆木穿着短夹克和牛仔裤,看起来帅气利落,但也还瞧得出是个女孩子。
王沙沙不得不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输给了一个女孩子。
他深吸口气,看上去悲愤欲绝,扭头见到身后的李冬行,新仇旧恨一同涌上,让他愤愤然控诉了句:“你们这群变态!”
说完他就跟一个受委屈的小姑娘一样,擦了擦眼睛,小碎步奔下了楼梯。
“喂喂!”程言背靠门框,摊了摊手,“我今天还一句话没说呢,怎么就也变态了?”
王沙沙走了,穆木才又活了过来,冲进办公室喝了半杯子水,说活该她昨天出门碰见王沙沙和他打了声招呼,谁料那哥们自我感觉过好,觉得是她对他有意,今天特地追上门来,幸好有李冬行和傅霖搭救。
傅霖说举手之劳,想起来又出门去,把那箱搁在楼梯口的饮料搬了进来,说是酒吧里买的调酒用的果汁,法国进口,多出一箱来,江一酉让她带回家喝,她觉得一个人喝不了,就想拿来送给穆木他们。
程言谢过她的美意,状若无意地问:“江一酉对你很好啊。”
傅霖笑得很是开心:“大哥这两天一直陪着我,他果然还跟和以前一样,对我特别特别好。”
穆木和李冬行自然都说恭喜,程言没说话,心里总有些不安。
笑着笑着,傅霖脸上稍稍浮起一丝担忧,说:“就是他总不肯跟我聊过去的事,我问他为何改名,他都不愿多说。”
程言心里轻哼了声,这大哥是假冒伪劣,当然什么都说不上来。
穆木安慰傅霖:“你看他之前还不想认你,肯定觉得有些事情很难说出口,你也别急,时间长了,他会更容易开口。”
傅霖忧心忡忡地说:“我……我就是担心他心里还有疙瘩。穆木姐,你们都比我懂,要是我大哥心里不痛快,你们能帮帮他吗?”
穆木打包票说当然没问题。
傅霖心满意足,说还要出去送个货,明天酒吧恢复营业,欢迎穆木他们随时去玩。
她刚走不久,穆木就发现沙发上多了个手机。
“是阿霖的。”她跑到窗口张望了下,发觉女孩早已走远。
狄俄尼索斯今天歇业,穆木倒是记得傅霖住哪,她翻出了手机里傅霖室友的手机号,说可以给傅霖送去。
李冬行说:“师姐,要不还是我去吧。万一你又碰见王沙沙,我怕他还没死心……”
一提王沙沙,穆木就焦头烂额,一拍脑袋,把手机扔到程言手里。
程言:“……”
罢了,他也确实不放心李冬行一个人走远。
傅霖住在江城工业大学的宿舍里,也就在大学城的西边,和江城大学遥遥相对。一路走过去不算太远,穆木见过傅霖室友,提前打好招呼,程言和李冬行刚到楼下,就见到了那姑娘。
那看着挺矮的女孩,随便穿了身珊瑚绒的居家服,趿拉着拖鞋就下了楼。接过手机,她打量了下面前两人,说:“你俩谁是傅霖新认的大哥啊?”
程言和李冬行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李冬行解释:“我们都是她的朋友。”
女孩“哦”了声,小声嘀咕说:“我还以为这回她至少找了个帅哥。”
那语气太过奇怪,听起来非但不为傅霖高兴,反而还带着点不当回事。
程言没说话,李冬行却无法忽视这点蹊跷,接着问:“她难道不是第一次认哥哥?”
女孩耸耸肩:“之前也有一次,两年前吧,她说她找到一个人很像大哥,特别高兴啊,谁知道后来呢?呵呵,那人是个混蛋。”
李冬行有点急了:“她认错人了?”
女孩砸了咂嘴,说:“都那么多年没见了,人人都在变,人的记忆又不是死的,哪来那么笃定的事?我当时就跟她说,那男人看着不像好人,叫她慎重些。她偏不听。后来被那男人花言巧语骗走了她前几年打工全部的积蓄,她还不信,直到男人就此消失,她才死心,说她哥一定不会这么对她。谁知道这回又怎样了?”
☆、哥哥去哪儿(九)
李冬行问:“那你见过她哥哥长什么样么?”
女孩摸着脖子说:“你是说真哥哥,还是假哥哥?真哥哥死活都不知道,当然没见过。上回那假哥哥我也没啥印象了,就记得个子特高,大概有一米九。”
这特征和江一酉还真是挺一致的。
女孩又说:“唉,我们都说她这人找哥哥找到走火入魔,一遇到点消息就犯傻。外头不怀好意的人那么多,凭空多个年轻好看的女孩儿送上门来当妹妹,谁不乐意?一个个脑子里都不知打的什么坏主意。而且这事我们都说不得,她那么高兴,大家伙都不好意思上去泼凉水。你俩要真是傅霖朋友,没事也都帮忙看着点,这回要再来个骗子,我怕她打击过大受不了。”
现在大学室友关系都不大亲密,都大四了多数人也忙着实习和毕业,她能为傅霖操心到这份上,已经挺尽室友之谊。
底下风大,女孩说完就冲两人点点头,拿着傅霖的手机转身上楼。
回去的路上,李冬行想着傅霖室友刚刚的话,忍不住问程言:“师兄,你觉得阿霖可能又认错人么?”
程言就知道师弟不会轻易放过这点可疑,叹口气,把江一酉之前在酒吧里的话如实说给了李冬行听。
“他说自己是江城人,而且压根没有妹妹。”程言说着,看了眼李冬行,“我当时想着会不会是他刻意撒谎,现在看来,也不能排除傅霖认错人的可能性。”
李冬行沉默了会,说:“原来真的是这样。我那天看江老板虽然认了阿霖,却一点没表现出开心,甚至依然有些尴尬,便觉得有些奇怪。可阿霖那般笃定,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程言笑笑:“我就知道你也瞧得出来。真看不出问题的,恐怕只有傅霖自己了。”
估计是当局者迷,傅霖心里太记挂大哥,加上江一酉长相与傅松有些肖似,才导致认错都不自知。
他们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处境。江一酉说不忍心叫傅霖失望,傅霖室友也说不想泼傅霖凉水,程言都能理解,毕竟面对那女孩兴高采烈的笑脸,又有谁能充当那个坏人去戳破这个泡泡,打碎她来之不易的幸福?
可要真瞒着傅霖,让她继续沉迷于谎言之中,又有人实在做不到。
“傅霖早晚会知道的。我们是她朋友,就更不能骗她。”李冬行想了想还是说,“要是有一天她发现江老板不是她大哥,而我们都把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她该有多伤心啊?”
这也是程言最担忧的事。他当时心想,这事反正事不关己,真到水落石出那天,他一定躲得远远的,置身事外,且让江一酉独自去面对这尴尬处境。
可惜李冬行全无他这种自扫门前雪的觉悟,眼看着就已经开始盘算起什么时候、怎么去找傅霖摊牌最合适了。
程言只好说:“还有个法子。”
李冬行昂起脑袋:“啊?”
程言:“我们去找找真正的傅松。”
傅霖就是为了找她大哥,若要让她在得知江一酉是个西北货的那一刻不至于太失望太伤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真正的傅松给找出来。
自从听了江一酉说他不是傅松,程言其实已经做了些功课。按照傅霖说的,傅松是在六年前到江城来打工,既然原本是在县城跟着装修队干,那到了江城第一份活很有可能也在装修队。
他托朋友查了查六年前江城兴建的大项目,找到了几家装修公司名单,就是眼下再去问,多数都让他们吃了通闭门羹,少数肯见面的,也都推说当时是把过程外包,时间太久早找不到工人名单。
李冬行想起来说,要不然去找王沙沙,他爹也是干建筑发家,现在已经是江城有头有脸的老总。就是不知这是王同学肯不肯帮忙。
程言:“我保证他乐意帮忙。”
王警官接起电话,一听是李冬行,立马挂了。
程言拿过李冬行手机,给那号码发了条短信,说:“还想不想约我师姐?”
两秒后王沙沙就回了电话。
“你说真的啊李冬行?你要帮我追你师姐?”王沙沙兴奋地嚷嚷着,“好同学,好兄弟,仗义!”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好像瞬间把那些年里对李冬行的恐惧给忘光了。
接电话的人是程言,他卖起穆木来比李冬行没压力多了:“王警官,我这有件事,你要是做了,就能铲平追我们师姐道路上的障碍。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他把傅松的姓名年龄和籍贯发过去。
王沙沙一看是个男人,很警惕地说:“这人谁啊,和穆木有啥关系?”
程言:“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和穆木举止很亲密的姑娘吧?这男人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王沙沙大叫:“是她男人?”
程言没否认,而是顺水推舟:“她很想知道他的下落。你想想,如果能把这男人找回来,那姑娘还有心思同你抢穆木么?”
听起来电话那头的王沙沙像是拍了记大腿:“这事好哇,我做!”
程言满意地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李冬行:“怎样?不会委屈你求那小子。”
他绝口不提让王沙沙帮忙,表现得反而像是卖了王沙沙一个好处。
李冬行在出卖师姐的心虚和对师兄的崇拜中挣扎了下,最终内心的天平很不仗义地偏向了后者,冲着程言比了个大大的拇指。
王沙沙效率还挺高,隔了一天就传回了消息。
“唉,我跟你们说,为了这事我回家找我爸,都差点被他打了一顿!”王沙沙哀怨地说,“我本来就找了他秘书打探六年前的消息,老头子一知道就怒了,不许我查,还说什么‘老子出钱送你当警察,不是让你回来拆老子的台’,叫我赶紧滚。哎呦,我这屁股被他踢得,到现在还青着呢!”
程言一听,沉着脸问:“有什么消息么?”
王沙沙支支吾吾:“没来得及,就知道这人那会是跟着一个他们县来的装修队干,队没多久就散了,还有那项目我家老头子也参了吧……别的我可不敢多说,不然下回被踹的就不只是屁股了。”
他也心知这事办得不利索,对程言一口一个“程哥”,连叫李冬行都变成了亲热的“冬行”,唠叨了好几遍希望他们能在穆木面前多美言几句,哪里还有刚见面那会的颐指气使。
就是从他嘴里传来的消息,一点不像好事。
线索被人掐断,李冬行又想出了个新的主意。从王沙沙口中得知,傅松最早还是跟着老乡干了一阵子,李冬行自己在工地上干过,知道这些来江城打工的人都往往会同乡扎堆,他决定去找以前一起干活的几个弟兄打探打探,看有认不认识傅松家乡来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关系网,王沙沙有王沙沙的,建筑工程也有建筑工的。这些工人,他们背井离乡,徒手建造了一所不属于他们的城市,他们如同生活在这所城市里的工蜂,流动性虽强,彼此之间却也有着独特而紧密的关联。
李冬行很快找到了一个家乡和傅松同省的熟人,那个熟人又为李冬行找到了一个傅松的同乡,而那个同乡,在辗转了两三次之后,还真找来了一个六年前就到江城来打工的乡亲,并热情地把人家的地址给了李冬行。
说来也巧,那人家就住在老于家住的那片小区里。
那间屋子从外头看,大概是别人家的车库改装的,半开的银白色合金卷帘门充当了门户,至少比老于家的花布帘子像话些。卷帘门外堆着好多杂物,不知是屋主人从外头捡的,还是不要了堆在这里,从上面的积的灰来看,应当也不会有旁人顺手牵羊。
对这样的环境,李冬行要比程言更熟络,他走上前去,没敲门,就在外头喊了句:“马大哥在不在?”
过了大约六七分钟,才有人慢吞吞地出来应了门。
那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穿得还算整齐,蓝色夹袄里面鼓鼓囊囊穿了好几件毛衣,不同颜色的边层次分明地露在外套下摆外面,还挺有别样的艺术感。他和外头许多建筑工人一样,脸色黝黑,皮肤粗糙,看上去可能比实际年龄要年长些。他手里拿着个不锈钢的小盆,里头装了点米,大约是正准备做晚饭,一双握在盆边的手指关节红肿,生了不少冻疮,严重的地方用白中发黄的胶布缠着,也不知疼不疼得厉害。
男人见了李冬行和程言,愣了愣,粗声问了句:“谁啊?”
李冬行把手里拎的见面礼送上,说:“城东的肖二哥介绍我来的。”
男人接过东西,昂着脑袋打量了下两人,嘀咕了句:“肖二啊,那小子咋这么有出息,都能有这么有钱的外侄子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转过了身,冲李冬行和程言招招手。
那意思应当是让他们进去。不过卷帘门依旧没有开更大的意思,程言瞅了眼墙边锈迹斑斑的开关,估摸着它已成摆设,只得和李冬行一道猫着腰钻进屋子。
这就是间标准车库,总共十来平米,没比老于家那地下室宽敞多少,东西更是还要少些,大概因为这位马大哥没带家小,就也没兴致置办家具。
三人待在屋里,卷帘门还是敞开的,晚风呼呼地往里头灌,室内外一个温度,说句话嘴里白气就直往外扑。
李冬行坐了会就想站起来,指了指那卷帘门的手动把手,问老马:“要关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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