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南川少年史 完结+番外 作者:烟自
正文 第6节
南川少年史 完结+番外 作者:烟自
第6节
这种事太多了,考试考不好就会被老师打,用很厚的书敲头,得罪了那些坏的人,书包就会被墨水泼,作业本被撕掉,被拖到厕所打。其实弟弟比普通人更懂得珍视爱与温暖,比别人更细腻柔和。也因此,他总是不习惯依赖别人,对生活的不信任让他太独立了,他逞强嘴硬,倔强沉默,所以我们都觉得他不像寻常人家的男孩子那样乖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只要有人对他稍微流露善意,他就会记得一辈子。更不要说,像陆栩这样毫无保留的对他好,他除了把自己赔进去,也别无他法了。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陆栩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我居然就这么自顾自发起呆来。
“你说的他那个样子是指没有安全感吗?”我小心地措词。
陆栩眉头蹙起,想了想,缓缓地摇摇头:“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与其说是害怕或者没有安全感不如说是,他找不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挽留他的,他对这个世道已经没了欲求,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下一秒死去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弟弟有这种心思。
“他的手。”陆栩抬起自己的手,“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戴着护腕吗?”
视线落在陆栩青色的血管上,我缓缓地摇了头。
“高一军训的时候他曾因为中暑而晕倒,因为是班长,我背着他去医务室打点滴,那时候发现的。”陆栩拿另一只手在脉搏的地方比划了一下,“很长很旧的一条疤,虽然看得出愈合很久了,但因为伤得很深,直到现在伤痕都还非常明显,他大概是不想被人问起,一直用护腕遮挡。”
听陆栩这么说,我不由吃惊地瞪大眼,高一的时候我和弟弟并不共班,我从没听他说过这件事,更没想到看起来很乐观的弟弟居然有过自残的行为,有些结结巴巴:“可、可是平时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陆栩微微笑着点点头:“的确,现在已好很多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淡然,没有添加任何感情,可我却觉得那是一种隐晦的责备。
天色渐暗,四角泅出墨色,终于熬到晚上,买了船票坐上船,看着对面的岛屿渐渐靠近,我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靠岸后,三人沿着栈道一路往下,路过那间墓园时,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上面的锁已经腐坏,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思琪?”
见我停步,转变方向走进墓园,阿蛮有些困惑地看着我。
“我我想先看看这里。”
走近就能发现,这里时常有人打扫,周围的杂草都被清理得很干净,墓碑上也没有什么尘灰泥土,大理石表面被擦拭得光洁无比,我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上面那张黑白色的遗照上。阿蛮也好奇地凑前来看,我清晰地听见她惊诧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照片上的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温温润润地笑着,眉目弯弯,左边的唇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小时候看见的时候并没有感觉,现在再看,才知道有多么相象。
“思琪,这是你亲戚么?”阿蛮在一旁咂舌,“简直长得和你弟弟一模一样!”
陆栩盯着那张照片不说话,眉头紧蹙。
他大概跟我一样清楚,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往来的亲戚。
视线再往下移,落在刻写碑文的地方,中间书写着:“挚爱宋其嘉之墓”,左边一行小字:“生於1971年4月15日殁於1993年9月27日享年22岁。”
——殁於1993年9月27日。
我忽然觉得从脚底窜起一阵一阵的寒意,调用全身力气去克制住快要颤抖起来的手,别开眼睛,再不敢多看一眼,急匆匆转过身说:“快走吧,再耽搁天就黑了。”
这一刻,我恍然明白。
那个悲伤至极的拥抱以及那个只有醉酒时才会念出的名字,都是传递给什么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亲爱的们快来戳俺快来戳俺~~~
☆、黑暗之潮4【改河蟹字~~】
我们家的房子,就在墓园下面,再走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房,爬山虎郁郁葱葱,几乎淹没了窗门,秋天时叶子变成了橙黄色,被风吹动,像是翻卷的波浪。
老家的钥匙我已经没有了,但我知道哪里还有。
绕到后门,那里堆着一个花架,上面摆着许多花盆,从左往右数到第六个,搬开,一枚用防水塑料袋封住的钥匙就露了出来。
开门的一霎,我以为会有扑面的尘埃,没想到还算干净,连长期封闭门窗的异味都没有。
就好像,真的有人会时不时回来打扫一样。
后门连着厨房,往右拐,就是空无一人的客厅,只剩下一些老家具留在这里,其他的早已搬去了南川。
大概是因为没有人住以后水电都不通了,屋子里暗暗的。
“好像没人唉。”阿蛮东张西望后得出结论。
“上楼看看。”陆栩把视线投向右边的楼梯,当先走了上去。
二楼一共有五个房间,我同弟弟各占一个,最大的一间是爸爸的卧室,另外还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客房。
每一间房都打开来查看过,并没有人。
真的扑了个空。
我也不知道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安心多一点,可是弟弟究竟去哪里了?他是否和爸爸在一起?
我拿出手机,忍不住再打了一次。
《oon river》婉转低回的旋律响起来,一曲终了,还是没有人接。
“等等,再打一遍。”陆栩突然说。
“怎么了?”我被他吓一跳。
他直接抢过我手机,按下重播键。却没有拿到耳边听,反而捂住电话,四处搜寻声音来源。
我明白过来,也凝神细听。
微弱得快要听不见,好不容易才听清它是从楼下传来的。
陆栩把手机扔进我怀里,又拔腿跑下楼。
我和阿蛮也跟着冲下去,就看到手机屏幕的光在前门边的角落里一闪一闪。
陆栩捡起他的手机,上面的电已经快要耗完。
弟弟的手机在这,人却不在。
他来过,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不小心把手机丢下的?
“你弟弟突然跑回没人住的老房子干嘛?”阿蛮疑惑不解,“来缅怀逝去的童年?”
我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弟弟是绝不可能会主动到这里来的。
他恨这个地方。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讨厌这个他曾经住过十五年的地方,他甚至讨厌到憎恨蓝色憎恨鱼憎恨所有能令他想起海边想起海岛的东西。高一的时候有个女生喜欢他,听说他是从海边城市搬过来的,特意坐车到铜山,找遍整个海滩上的小店,才找到一只能听见风吹海浪声的海螺给他,结果弟弟脸色当场就阴下来,当着那个女孩的面,一个远程投射扔进垃圾桶。
他那么厌恶这里,又怎么会不告知任何人,忽然跑到这里来?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何处?
“如果放在比较浅的裤兜里,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也很可能啊。”
“不对,我昨天回家时发现他不在,因此开始拨他的电话,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了。”我反驳阿蛮,“你说的情况不可能,从南川到铜山最少也要两个小时,我从学校回到家最多四十分钟,他那个时候还在车上呢。”
“也就是说,他在乘车的途中,就遇到了某种情况,让他没办法接电话了。”陆栩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脸色严峻起来。
“天哪,他不会被绑架了吧?”阿蛮惊呼。
“我弟弟是坐我爸的车走的!”我冲她大吼,简直想一脚踹过去,“你觉得我爸会绑架他?”
谁会去绑架自己儿子啊?又没有钱拿!
“哦哦。”阿蛮显得有些尴尬,可又有些松了一口气地说,“既然他跟你爸爸在一起,那就不需要担心了嘛。”
问题是,这些天来所察觉到的所谓“真相”已经让我心力交瘁,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我所熟识的那个单纯的世界在短时间内一点点崩塌,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真面。我还没有接受,我还不敢接受。
陆栩低头对着弟弟的手机沉思,把里面的通讯记录一个个翻开看过,通话记录上都是我的未接来电,我发给他的短信也都没有打开过,然后注意到了他给我设的备注,我不由微微一愣,接着眼眶就开始发热。
他电话上我的名字是“阿籽”,在客家话里是姐姐的意思。
束手无策,回去也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我收拾了放在客厅的藤椅给他们坐,阿蛮抱着手臂当福尔摩斯,罗列一些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假设。陆栩心不在焉地听着,弟弟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他依旧紧紧握着,黑漆漆的屏幕上倒映出他渐渐焦躁起来的神色。
“这边连电都没有,你弟和你爸不会觉得不方便么?”阿蛮忽然抱怨了一句。
是啊,黑暗包裹着我们三人,唯一照入的光线是耸立在不远处的那座灯塔,忽闪忽闪,防止出航的船在海上迷路。灯塔里一般都有良好的生活、通信设施,可供管理人员居住,以前守灯塔的是个老爷爷,在我们还特别小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就去世了,爸爸和他似乎很有交情,还带我们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自那之后,这座灯塔又迎来了几任管理员,但我们搬家时最后的管理员也不幸因病逝世,那座灯塔从此变得无人看管,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出海的渔船就不多了。
眼角瞥见一点灯光,我呼啦一下站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窗外。
“你干嘛?”阿蛮被我吓了一跳。
管理室的窗口透着光,有人在那里!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身体比我的意识更快地行动,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奔跑在通往灯塔的栈道上。身后传来阿蛮气急败坏的叫声:“薛思琪!你干嘛去!陆栩跑不快,你等等我们啊!”
微凉的夜风呼呼刮过我脸颊,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刚刚那个窗口上映出了一个人分外高大的侧影,虽然隔得有点远,又不停晃动着让人很难辨清,但是那样宽阔的肩膀和南方人少有的身高我是绝不会认错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那么长的影子!
长长的栈道终于跑到尽头,我用力拉开沉重的铁门,三步并作两步迈上楼梯,二楼的管理员休息室并没有被锁上,一道昏黄而狭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一只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息,一只手推开了门。
门悄无声息地旋开了,大量光线向我扑过来,一个又高又大的背影出现在我眼前,他没有发觉有人到来,依旧喘息着,在一个削瘦的人身上疯狂挺动着胯部,蜿蜒的血迹从那个人的大腿根部流下来。我的手开始抖起来,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住。
脑中的意识变得像烟,轻飘飘地脱离我的身体,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可所有感官都是混沌的,直到被爸爸扣住腰部的那人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缓缓侧过头来,我认出了他。
他衣衫尽碎,浑身赤裸,雪白的肌肤上满是青紫色的掐痕,两只被皮带紧紧束缚在背后的手腕已经血肉模糊,他应该拼死挣扎过,手指都被踩断了,弯曲成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
他侧过头来看我,涣散的眼里没有光,空洞得像是死去多时。
头隐隐作痛起来,耳鸣,浑身冷汗,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仿佛见到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噙动,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可我就是听见了,像是内心最深处最沉痛的呼喊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姐姐,救我。
手中好像能触到因高烧而滚烫的手指,上面满是黏腻的汗。
胸中猛然翻涌起滔天痛楚,像是有一把极速旋转的刀刃绞烂我的心脏。
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抄起了一张竹椅,使尽全身力气朝那个在弟弟身后肆虐的男人头上砸去。
那时候,你究竟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向我伸出手的呢?
我却这样这样轻易地放开了你。
爸爸发出一声呻吟,立刻倒在了地上,我又砸了一下,暗红色的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不,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早就死了。
我再没有看他一眼,丢掉椅子,把被单扯下来,将弟弟裹了起来。
他静静地躺在那,像个破碎的布偶,任我摆弄。
我蹲下来背他,他那么瘦,那么轻,好像没有什么分量,连我一个女孩,都能轻易背起。
一步一步走下阶梯,颠簸使得他压抑短促的呼吸和倒吸气。
“是不是很痛?”我听得揪心,停下步子问他,“你很痛吗?”
“走!”他咬着牙,“快走!”
强忍在眼眶的泪水终于砸下来,我偏过头在衣领上蹭了蹭,加快了脚步。
低头走出灯塔,一股力气制住了我的脚步,有人大力拽过我的手臂:“思琪?!”
抬眼望去,紧绷的心就这么松下来:“救我弟弟”
阿蛮赶紧扶住快要软倒在地的我,陆栩沉着脸,从我身上接过了弟弟。
“天啊,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头疼加剧了起来,跟一把锯子来回拉扯没什么两样,我紧紧攥住阿蛮的手臂,一下跪倒在地,忍不住大哭了起来:“阿蛮阿蛮,我杀了我爸爸,我杀了我爸爸”
长久的发泄之后,眼前又开始混沌不清,头昏昏沉沉,有什么堵住我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整个世界似乎猛然晃动起来,阿蛮俯身看我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她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越来越轻,像是从远处传来的风,近至耳旁时,却又忽然散了一般。脑子好像被人从头骨里挖出来,紧接着所有能感知事物的意识都倏地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oon river》的中文歌词,
月亮河,不过宽一里
来日优雅地见到你
哦,织梦人,那碎心人
无论你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两浪人,去环游世界
可以看到很多的美丽
我们在同一彩虹末,凝望在彼岸
我可爱的朋友,月亮河,和我
这大概也是陆栩想要传达给弟弟的心意吧
☆、燕分飞
我做着一个梦,像浸在水中。
大概是为了打扫,游泳池的水被放空了一半,并不深,刚刚漫过腰,我试着走了两步,一圈圈波纹从我周围震荡出去。
“喂,找到了吗?”
我听见自己问。
哗啦啦水花四溅,一个湿漉漉的头从水中探了出来,弟弟伸长手臂,一枚亮晶晶的钥匙在他手心闪耀。
“多亏找到啦。”我欣慰地说。
上游泳课的时候弟弟脖子上的红绳忽然断了,挂在绳子上的那枚钥匙开不了家中任何一道门或者任何一只抽屉,但弟弟一直很宝贝它,虽然不清楚用处,但我知道是陆栩交给他的,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们翻身爬上岸,这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身上的校服不住地往下滴水,随便拧了拧,捡起丢在一旁的书包,打算回家。
在校门口见到等候的陆栩,他站在黄昏的包围圈里,像染了一层灿烂的金边。
弟弟狂奔过操场,一把抱住他,我见到陆栩责备地对他说什么,弟弟吐吐舌头耍赖,陆栩无奈地看着他,动手将弟弟湿哒哒的外套剥掉,脱下自己的换给了他。
他们并肩在我视线中走远,画面从此又变得模糊,好像颜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我蜷缩在黑暗中,一点光渐渐扩大,视野又亮了起来,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景致。
夜空不是深竣的黑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柔的烟灰色。陆栩在前面走,弟弟踩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长长的铁路延伸进黑洞洞的隧道,漫长得好像可以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仿佛失去了形体,融化在风中,只听见弟弟踌躇地说:“我……”
“什么?”
“啊……没什么,我是想说,你会不会冷?”
“不会。”陆栩摇头。
弟弟深深呼了一口气,仿佛在下什么决心。
“我……”
“嗯?”
“……你累么?”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像是在责怪不争气的自己。
“我……”
陆栩停下脚步,反身看向弟弟:“突然,很想过生日”
“唉?”
山风卷着花瓣扑向他的脚背,他笑笑:“虽然不是生日的那一天,这时候却好想买蛋糕来庆祝。”
“唉?为什么?”
“因为好像重新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值得等待的东西吧……”
弟弟傻傻地看着他,问他:“是什么?”
值得等待的东西是什么?
陆栩不言语,倾身在他唇上留下轻轻的吻。
“我想知道,我究竟要等多少废话,才能等到你说你喜欢我啊。”
感到有人握着我的手,我睁开眼,脑子却还是恍恍惚惚的,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对面立着一整面墙的药品架和橱柜,里面放着许多医疗器皿。大概是岛上的诊所之类的地方吧。
阿蛮一脸担忧地望着我,她还握着我的手。
“好些了吧?”她撩开我额前汗湿的刘海,关切地问,“突然倒下去,真是吓死我了!”
先前发生的事一幕幕闪现,胸中翻涌的恶心感急速上升,我挣扎着探出身子,没能忍住,吐了一地。
阿蛮急忙扶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稍微恢复过来,喘了口气,我抓住她的手:“弟弟呢?”
“他在隔壁间休息,陆栩正陪着他,你不要担心。”
松了口气,我张张嘴,还有想要问的,却莫名有些难以启齿和害怕,踌躇犹豫,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阿蛮却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安抚地说:“别怕,你爸爸在这里接受了紧急治疗,后来用渔民的船送到铜山县城去了,他的头破了一大个口子,但没有生命危险。”
听她这么说,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要不要喝点水?”阿蛮走到桌子边倒了水,扭头责备我,“你这人啊,连睡觉都不踏实,刚刚忽然在梦里哭了起来,吓得我不知道怎么办,差点想把你摇醒。”
我抬手摸了摸眼角,果真触到了湿气。
“做噩梦了?”她把水递给我。
我低头喝水,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医生说我是因为休息不好,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导致暂时的晕厥。昏睡了一晚,又吃过浓香四溢的鱼片粥之后,我就变得精神起来了。
阿蛮到走廊上打电话了,也许是因为我们身上都没有那么多钱,使她不得以通知了陆栩爸爸。
她走回来,我很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抱歉,医疗费等回去以后我会尽快”
“神经啊你!”她翻了一个白眼,一掌拍在我肩头,“这种事你就不用想了,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只要欠别人钱和人情,我就会变得不舒服。
不过现在也没办法,硬要还钱的话就只能用爸爸的钱,那我更不舒服。
以后还是去打工吧,多打几份,虽然会很累,但至少可以不用再依靠那个男人
“你再休息一会儿,大概一小时后我舅舅会叫人开车来接我们回去。”阿蛮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哇,快中午了啊,你肚子一定很饿了吧?那两个家伙亲亲我我起来肯定也忘了吃饭的事,唉唉,我去买饭好了”
自顾自说着,她消失在门外。
躺在床上就会想到昨天的事,爸爸在弟弟身上肆虐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我脑海,我死死捂住嘴,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喂,薛思嘉,你最近对老爸不要太过分了,有什么事不会说清楚?就算有时候爸爸脾气有点急,可他对你一直都很温柔,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你说,你还想怎么样?再怎么任性闹别扭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也那么大了,该懂得为父母着想一点了,我们只有爸爸一个人,要对他更好才行啊。他养了你十几年,你就这样报答他的?连一句爸都不肯叫?”
那时候,我这样指责过他。
弟弟当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什么都不懂就少来指手画脚!”
被他这样顶了一句,我满腹牢骚,跟他大吵了一架,两个人更是两个礼拜都没有讲过话。我觉得自己没错,根本不打算低头,最后还是弟弟迁就了我,有一天放学,我的自行车链条掉了,他正好走出来,我以为他不会管我,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地蹲下来帮我修好,还细心地检查了车头有没有歪,顺便把自行车座椅调成了合适的高度。
“可以了。”他站起来,拍拍两只黑乎乎的手,我才突然发觉,他已经长得比我高那么多了。
不管受了怎样的委屈,不管我怎么对他生气,他到最后都会包容我。
他就是那种笨拙到不会用言语表达出感情,心肠却柔软得出乎意料的人。所以,他经受着一切难以想象的痛苦,却没想过要宣之于口,他厌恶害怕爸爸,却一直忍耐着。他比我更明白那个男人养育我们的恩义,即使爸爸将那些都破坏得一干二净。这大概就是我和他不同的地方,弟弟表面上看着张狂,心却像没有风的湖水一样温和;我平时连拒绝别人都觉得很不好意思,可一旦被憎恨掌控,就会不顾情分举起武器不惜同归于尽。
我闭上眼,似乎能看见爸爸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的样子。我抱紧了自己,有点害怕,却没有一点后悔。
我不后悔,我甚至还觉得,爸爸还是去死最好,他怎么做得出来,他怎么做得出来!
十二岁,那年,弟弟只有十二岁。
在被窝里闷得喘不过气来,我踢开了被子,直愣愣地瞪着开始老化的天花板,挂满尘埃和蛛丝的吊扇在我头顶静止。
忍不住会想。
十二岁,一个正常男孩的十二岁,应该是怎样的呢?
他是不是偶尔会在父母怀里撒娇,有很多变形金刚的模型,还会收集干脆面里赠送的三国人物贴纸吧?
有好几个会在窗子下叫他出去玩的朋友,会和朋友结伴回家,打闹,逛街,吃着冰棍吧?
如果他的家庭比较富裕,或者他会报很多的补习班,还会学习乐器和书法吧?
总之,绝不会像弟弟那样
我紧紧闭上了眼,但泪水还是控制不住从眼角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最近严打有点怕怕
☆、燕分飞2
在床上躺得有点久,我平复了心情,打算去隔壁探望弟弟。
一推开门,却看见好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将陆栩和弟弟拥在中间,将他们带走,塞进车子里。
警察,为什么警察会来这里?
我正想追上去,一股力量却将我往后扯,阿蛮把我拉进刚才休息的病房,神色紧张地将门反锁上,连窗帘也拉起来。
“阿蛮,刚刚那是警察吧?”我听见自己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阿蛮也是一脸紧张地说,把塑料袋里的四个盒饭放在桌上,向我解释,“昨天情况那么紧急,我真是没办法了,必须找人帮忙才行,谁知道离灯塔最近的居然是赤屿岛派出所啊,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想快一点将人送去医治,毕竟当时你爸爸处于血流不止的状态,看起来非常危险。是警察把你们送来医治的,看到那种情况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后来警察问起事情原由,陆栩撒了谎,说是他下的手。现在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警察要将他带到灯塔重演当时的情形,你弟弟陪着他呢,舅舅也已经打电话关照过了,就是走一下过场,你不用那么担心啦来来来,吃饭吃饭,饿死了!”
“为什么,陆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也、也、也”也不会有事的,我想这么说。
“不会有事?你该不会想这么说吧?”阿蛮不认同地摇头,“第一下可以说是正当防卫,第二下就显得很勉强了吧?而且,陆栩不想把你弟弟遭人侵犯的事情说出去,不想让他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眼色里,他为了保护你弟弟,只说是家庭暴力,他看不过眼就对你爸爸下了手。唉,其实这样真的比较好,像南川这种小地方,一点流言都能杀死人,如果儿子被人女儿又殴打父亲,这种名声传出去,你们以后还怎么做人?在学校也会过得很艰难,流言是会伴随一生的,你们一辈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但是放在陆栩身上不一样,他这么做是为了同学打抱不平,虽然处理不当,但罪名就轻了很多,而且他有这样的家庭在身后支持,这种官司简直不值一提,他不会有牢狱之灾,你弟弟和你又能保全名声,这样不是很好吗?”
阿蛮按着我的肩膀,最后总结道:“安心吧,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不需要你这个矮子瞎费心。”
后来,果然像阿蛮说的那样,陆栩和弟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陆栩替我顶罪的事也没有被揭穿。除去陆栩爸爸手腕高超外,还要多亏了陆栩的临机应变,他只是进门时迅速地扫视了一遍屋子的情况,再结合昨天晚上弟弟和他说过的事情经过,就非常完美地表演了一遍事件发生经过。听说他冷静缜密的样子就像预谋已久,连警察就觉得他城府很深,浑身散发着凶犯的气质。
之后,我们被陆栩爸爸派来的车子接回了南川,开车的人是陆栩爸爸的私人秘书,姓沈。沈秘书是一个戴眼镜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眼尾已有细细纹路,五官端正,说不上有多英俊,只是气质出众,令人难以忽略。听说他已经在陆家干了十二年,公司的事务却没管过一件,基本上都在帮神出鬼没的陆栩父母带儿子。
爸爸头上缝了针,已经从医院回家,陆栩因此坚持要弟弟住在他家,我更不想一个人去面对爸爸,也就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陆栩他爸会不会生气啊?”我有些担心地问阿蛮,毕竟他爸爸已经知道了陆栩和弟弟的事,这种时候再住他们家总有些不安。
听我这么问,阿蛮眼中有一丝我看不透的情绪闪过,随即露出苦笑:“放心吧,舅舅他出门办事情了,大概一两个礼拜才会回来,何况他是知道这件事的,大概默许了吧才会让沈叔叔来接”
“唉?你不是说陆栩他爸爸很生气怎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明,我不由有些惊讶。
阿蛮沉默了一会儿,走过去把门给关上了。
沈秘书叫两个保姆阿姨帮我和弟弟各整理了一个房间出来,弟弟和陆栩两人成天腻在一起,我们俩都没有当电灯泡的爱好,于是阿蛮就时常到这个暂时属于我的房间来玩。
“我跟你说,你别跟你弟弟说”阿蛮低头,叹了一口气。
我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明天会多起来的~~~~
☆、燕分飞3
昨晚的天气预报刚刚发布降温报告和大风黄色预警,今天气温就忽然降低了十度,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下午三点左右还下起了雨,一直想在陆栩家的大院子里吃烧烤的弟弟很受打击,就为了今天,他可是兴致勃勃的把铁架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下午呢。
在陆栩家住的这几天,弟弟简直过上了帝王级的生活,陆栩平时就惯着他,最近已经百依百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有一次弟弟嚷着要吃西瓜,还不是那种超市买的小麒麟瓜,偏要那种大个的夏天才产的,这都几月份了,哪去找那种西瓜啊。我严厉批评了他不能有骄奢淫逸的风气,弟弟也就消停了,陆栩却不声不响地跟沈秘书打听了哪个温室大棚里有那种瓜,趁着弟弟睡午觉,开车开了三个小时,都快开出云市去了,大老远给他搬了好几个回来。
还有一次,弟弟想吃城隍庙的矮子烧饼,陆栩开车去给他买回来,中途弟弟又想吃唐老鸭的卤鸡腿,给陆栩打电话说:“你回来了吗?”
“怎么了?”
“我想吃唐老鸭的鸡腿”
阿蛮那时也在车上,立刻抢过电话喊:“我们已经到大门口啦,不去了!”
弟弟还没说话,电话又回到了陆栩手里,他说:“好,你等我。”
然后阿蛮在大门口被陆栩毫不犹豫地扔下车,还被他再三叮嘱把烧饼带进去给弟弟,不许偷吃,他自己又倒车调头去买鸡腿。
大概过了三四天娇生惯养的生活,弟弟除了手指,其他地方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昨天还赶着陆栩家凶猛的川东猎犬去横崎马场过了一回打猎的瘾。我对马这种生物不无惧意,战战兢兢地趴在马背上,连走都不敢走。平时看电视也不觉得骑马有多难,真正骑上去才发现,马这种生物比想象中高好多,让我时时刻刻担心自己跌下来。
我死死抱着马脖子不敢动,坚持了大约二十分钟,就招架不住了,在弟弟嘲笑声中,靠着工作人员的帮助才踏回地面。弟弟倒是不怕,骑马的姿势虽然难看,却还算稳当,指挥着陆栩和大狗去追特意放出来的兔子,玩出一身汗才回来。
今天刮风下雨的,骑马烧烤都是不可能了,弟弟就跟陆栩在房间里撸啊撸,我在楼下跟保姆阿姨学做菜,打打下手什么的。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却能给我没有白吃白喝的心理安慰。
快到晚饭时间,在楼下叫了两声没人应,就上楼去找他们俩。
弟弟那个没耐性的家伙,大概是游戏玩腻了,这会儿正拿了陆栩书桌上的文房四宝练书法。
陆栩皱着眉端详了许久,拿起来抖了抖:“你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弟弟的脸微微有点红,他那家伙最烦上书法课,教书法作业的时候挥毫泼墨,鬼画糊涂几下就交上去,还大言不惭说他那是“毛体草书”,老师被他气得倒仰,别人在练字帖的时候他不是忙着蒙头大睡就是拉陆栩下五子棋,哪有空练字啊,自己的名字写得不会很寒酸就不错了。
陆栩却好似被弟弟窘迫的神情取悦了,嘴角难得浮出一丝笑意:“过来,我教你。”
他个子高,从后面环住了弟弟,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弟弟站在他前面好像很别扭,扭来扭去不老实,最后被陆栩按在凳子上,陆栩就弯着身子,整个人贴着弟弟的背。只隔着一层家居服软薄的料子,大概感受到了肌肤重叠贴合的地方传来令人心驰神摇的暖度,弟弟低埋着头,却还是掩饰不住他发红的耳郭,陆栩垂着眼睛,神情温柔,握着笔的手四平八稳,下笔时遒劲有力,足见其功底。
笔尖在细腻的宣纸上滑过,墨汁在纸上晕开,发出细小的沙沙声。角落里蚊香炉燃着,香烟袅袅,薄薄地散了开来。偶尔有风吹来,悬在窗子下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叮铃。
清寒的冷光从窗外漏进来,整个世界好似就这么安静下来。
所谓岁月静好,也就如此了吧?
“陆栩要出国了。”
看着他们,耳边却响起那天阿蛮告诉我的话。
“坦白的说,就是陆栩决定向舅舅妥协了,你大概不知道我舅舅的为人吧?他是那种顽固到一定境界的人,认定的事别人怎么说都没用。他虽然陪着舅妈走遍了世界,可是心里的原则一点也没有动摇过。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会爱上同性,并且认为是国内不良的风气带坏了他儿子,他觉得将陆栩送到e国会比较好,因为那个国家风气严谨,政府公然反对同性恋的存在,他觉得陆栩呆在那里,请心理医生长期治疗,一定会好起来。”阿蛮一直在叹气,“一开始陆栩反应非常激烈,被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来抗议,还请送饭的保姆打电话给我们帮他逃走,把舅舅气得不轻,舅舅骨子里还带着那种家长的权威和尊严不容侵犯的习气,当即就撂下话来,说绑也要把他绑过去,无论他怎么反对也没用但陆栩根本不放在心上”
“后来在你老家又发生了那种事,我当时慌了,陆栩满心满眼只有你弟弟一个人,什么都不管。我只好打电话给我爸妈求救,没想到我电话一挂,他们就通知了舅舅在赤屿岛上的诊所,陆栩曾和舅舅在电话里长谈了一次,舅舅掐住了陆栩的死穴,威胁陆栩说要把你弟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要请媒体报道,要让你们家无法再南川呆下去又说如果陆栩肯出国,他就帮忙善后陆栩大概就是那时候向舅舅低头的吧e国的签证并不是很好办,还要把这边的档案调出来,陆栩成绩太好,南川一中扣着他的档案不肯放,舅舅亲自去打点,大约一两个礼拜吧,等手续都办齐了,陆栩他就要走了。”
见我脸色越来越不好,阿蛮讪讪地笑了笑:“其实,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陆栩也是会出国的,这件事早就决定好了,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像陆栩的哥哥也是在国外做了两年交换生才又回来的”
“那我弟弟呢?”我看着她,“没人考虑过他的心情吗?”
“陆栩不正是考虑了他才这么决定的吗?”大概是我口气有点冲,阿蛮也有些不高兴了,“陆栩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还被父母支配人生的高中生,这种事他也没办法吧?这么说起来,也许陆栩正是为了能够摆脱现在这种不自由的处境,才决定出国的,等到有一天他不必仰仗父母,足可以独当一面,不就是回来的最好时机么?”
我嘲讽地冷哼一声,阿蛮站起来,拉开门:“你不能接受就算了,反正现实就是这样。”
这次谈话就这么不欢而散。
我知道这其实不是阿蛮的错,我不应该这样对她,我也知道陆栩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可我就是无法站在陆栩的立场上说话。
以前的我,对弟弟和陆栩的爱情,多少抱着一些轻视的态度,少年人的性情不定,恋爱这种事只要不把女人肚子搞大,根本就不需要负责,玩腻了就分手的人比比皆是。我总这么冷漠地想,不会有什么天长地久的,也许有一天,他们就会因为豆腐脑该放酱油还是糖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而分手。
我也忘了,弟弟这个人有多认真。
“你是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一想起就会感到温暖的光。”
想起他在同学册里给陆栩的留言,我才后知后觉,在弟弟心中,陆栩恐怕已经变成一个谁也无法替代的存在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听着阿蛮说着那些话才会情绪失控,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怕得要死,我好怕陆栩这一走,弟弟就弥足深陷,再也无法走出来,去爱别人了。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对弟弟说出一切,因为我想,有些话,还是不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比较好。
不管多不愿意,分离的时刻总会到来的。
因为和保姆阿姨打得火热,所以我大概是第一个发现陆栩的行李已经被打包好的人。
我在厨房切水果,陆栩正巧走进来,在他洗了洗手,和我擦肩而过时,我轻声叫住了他:“陆栩。”
他停下脚步。
“不要叫他等你。”我低声说。
就算有一天你会回来,也不要对那个笨蛋说‘等我回来’这种话。
虽然说得没头没脑,可我觉得他听懂了。
陆栩沉默地站在那,良久,才僵着脖子点点头。
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我忽然有些想哭。
我知道这段时间他心里一定也备受煎熬,可我没办法看着弟弟一个人抱着妄想,一天又一天的等下去。
大概没有人知道弟弟是个多么死心眼的人,小时候我强拉他和我一起玩扮家家酒,就是那种拔些野草当蔬菜,砂子当米饭,假装夫妻一起吃饭的游戏。我告诉弟弟我要去‘买菜’,要他看着那些塑料做的小锅碗瓢盆,他看起来很不愿意却还是点了头。我就跑回了家里,想去拿冰箱里的青菜,结果却发现了黄桃果冻,于是我在家里吹风扇看卡通片吃果冻爽得忘乎所以,等我想起弟弟还在外面守着那些破烂后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匆匆忙忙跑过去,就看到他抱着膝盖团成小小的一团,在太阳下被晒得都快中暑了,还不知道走开。
看到我委屈得快哭了,一个劲怪我怎么那么慢,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会丢下他不管。
要他等,他就一定会等,他就是这种白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木有话讲也要写几个字的强迫症患者~~~~~
☆、燕分飞4
我和弟弟是在陆栩出发去e国前两天回到自己家的。
那天傍晚,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小琪,”似乎踌躇了许久,他才不安地开口:“以后你带着弟弟回来住吧,我会搬去公司的宿舍住你们不必担心见到我。”
我握着听筒没有说话,身后,陆栩的客厅摆设着的名贵家具在垂暮的光中慢慢暗下来,我抬眼去看落地窗外的世界,天空映着橘色的霞光,棉花般蓬松的云朵像个偷窃风和雨的人,蹑手蹑脚地游走。
“我买了你们喜欢的饺子和酱料,都放好在冰箱了楼梯间有一盏灯坏了,换了灯泡还是有点暗,厕所的地砖湿了就会很滑,走路的时候慢一些电磁炉的按键已经不灵敏了,用的时候要大力按两下”
喉咙干得像是要烧起来,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对他发一次脾气,张开口,却一个字都讲不出。
“我去银行帮你们办了一张储蓄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以后每月的生活费就会用这种办法交给你们如果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还有学校的事情,也已经同校长讲好了,你们明天就可以去上课”
慢慢的就走了神,直到站在纵贯交错的电线上梳理羽毛的麻雀忽然被车鸣惊得飞起来,耳边已经是一片沉默,许久许久,才又传来爸爸艰涩的声音:“那就这样吧,再见。”
望着空空的还在轻轻摇晃的电线,我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再见。”
本以为说服弟弟会费很大力,没想到我才开口问要不要回家,一直坐在窗子边发呆的弟弟就淡淡地点了头。害得我酝酿了一晚上的说辞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吞不下,难受了半天。
随便整理了一下东西,陆栩开车送我和弟弟回到家里。
我拎着手提箱环顾四周,屋子里里外外都已经被擦过扫过一遍了,金鱼也换了水喂了食,冰箱里装满了很多水果和速冻食品,被一个个仔细地贴上标签,写明了食品保质期。最后在茶几上放着银行卡和两本房产过户证明,用茶叶罐压着。
爸爸将这间公寓留给了弟弟,铜山老家的房子留给了我。
稍微坐了一下,陆栩看没什么地方要帮忙的,就和弟弟打招呼说要走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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