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正文 第7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第7节
34、
荣国府在离都城百里村落的温泉庄子上,贾环神色淡淡,负手而立。
赵姨娘身着八团喜相逢桃红缎赏,下面是一色的安华细丝褶缎裙,梳着百花髻,蹙着一双柳叶眉,泪光儿盈盈,远处看真真是个可人儿,比年华正好的小姑娘多了些勾人的韵味儿。
只是离近了,听到她说话,却是大坠了这美景。
“环儿,你跟老爷说说,快把姨娘接回去罢,这穷酸地方,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少年长身玉立,腰背挺得笔直,遥望窗外氤氲绿色,淡道:“姨娘在府里处处受人辖制,在这里却是一等一的主子,而且我听说老爷着人往这里送了两三趟物件了,姨娘这里吃的用的不比琏儿嫂子差呢。”
赵姨娘听说,唇角早已是得意的翘了起来,扬着头笑道:“老爷疼我,你才更该求他接我回去呢,我回去了,环儿岂不多个大大的臂膀?我求着老爷,让他也给你找个正经差事做,你瞧那琏二爷,就因着府里用的上他,每年捞多少油水呢!”
赵姨娘看贾环依旧是八方不动的死样子,不由的有些气急,骂道:“这一时翅膀硬了,却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能害你不成?!”
贾环这才回头看她一眼,只是那眼神里无悲亦无喜,像一口深井。
赵姨娘立时有些悚,退了半步,紧接着立刻挺起胸脯,恼羞成怒欲骂。
“姨娘也不必恼怒,我只问你,那靥魔宝玉和凤嫂子的事若当真为了我,却没给我露一丝的口风,那姨娘想过事败了我会怎样么?”
赵姨娘瑟缩了一下,立刻辩道:“那事不是了了么?全是那马道婆黑心,昧着良心赖到我身上去,若非为着你和你姐姐,我怎会让她敲竹杠欠下那么些银钱!”
贾环冷笑:“姨娘莫是忘了?这事还是我给收拾的烂摊子,要不然姨娘就不是在这庄子里作威作福,而是一碗药灌下去一了百了!况且姨娘亲眼所见我当日中毒就要死了,可我却一句问候关心的话都没听过呢!”还真是蒙起眼睛过日子,才多久就把自己真当成无辜的良善人了!
赵姨娘尤不死心,把贾政抬出来做法:“哥儿何必这么说,若非哥儿蹿蹈把我送来了这鬼地方,我岂会不去照看哥儿!如今你老爷正是看重姨娘的时候,但凡你求他把姨娘接回去,姨娘保证,一准儿求老爷给你找个油水厚重的差事!”
贾环只是不理。
不去看赵姨娘乍红乍白的脸色,贾环从袖中掏出一包药扔到她跟前,“姨娘还是莫指望老爷了,他前两回使人来送东西,不过是因着我在他面前提起姨娘罢了。就算老爷心里头有姨娘,可他却不会关心也护不住姨娘的命!这是一包白霜,若非我在这庄子里按了人,恐怕姨娘早就把这合着燕窝银耳喝下去了呢!”
白霜即使砒霜,无臭无味,价钱不贵也并不难得,大些的药铺子就可能有,这常是一些暴发的土财主家的主母暗地里处置小妾丫头的手段,有根基的大户人家多不会用这样低廉易验尸的毒,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反倒更不容易找出害命的凶手来。
赵姨娘哆嗦着,她最是贪生贪财的,被吓坏了。
贾环看着她连连退了几步,然后突然扑过来拽住他的袖子,哭喊道:“哥儿!这是有人要害姨娘呀!快快,快把我接回去罢,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等我回去,非得让老爷把这庄上的黑心贼都给发卖了!”嘴里赌咒连连,一张俏脸扭曲的厉害。
贾环看她尤是执迷不悟,心中越发冷淡厌烦,挥开她的手冷道:“姨娘回去又能作甚呢,这是太太铁了心肠要你的命,老爷他能护住你?只怕你捅到他眼前还觉是你目无尊卑,诬陷主母呢。况且太太看不过他给你送了几回好东西,那意思竟是要把金钏儿给他呢,姨娘想老爷见了青春娇俏的新人,还会记起你来么?”
赵姨娘脸色煞白。
贾环贴在她耳边,“若在这里,锦衣玉食,我还能保你性命,回去了怕是臭了老爷都不知道呢。”那声音犹如耳语,端是温柔,可赵姨娘却似见了鬼似的,哆嗦着退了好几步。
“环儿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贾环淡淡一笑,一股子温文气质迎面拂来,他温柔笑道:“这可不是因着太太,因着老爷,因着你,因着姐姐么?我变了才有姨娘的好处呢。”
情人一般的语调却配着一双幽深无波黑沉沉的眸子。
“姨娘不必多说,你只记得我好了你就好,你好了也能帮衬我就够了。我给你请来几位有名的教导嬷嬷,只要你跟着学好了,我就求老爷把你接回去。”贾环看着她,可焦距却像透过她这个人落向遥遥天际一般。
他笑的十分怪异:“你若把嬷嬷的十成学到七成,也就再不必担心老爷的心不在你身上了。……况且,日后我这庶子的身份在那人身边怕是连累他被人轻看呢,倘或……许有一日,你就能床上你做梦都想的大红衣裳呢……”
声音越来越小,几至耳闻不见。
赵姨娘是个没主见又咆燥的主儿,更是吃软怕硬到了骨子里的人,这回被贾环的气势压得动也不敢动。
贾环觉得心里一片荒芜冰冷,再也不愿意呆在这个生了他却吝啬温情只把他当做争宠的幌子使的亲娘身边,一拂袖出了门子,走远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还回荡在赵姨娘耳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么简单的道理姨娘岂会不知?姨娘只是怕若我读书出仕只得芝麻大小的官职不担事儿,更是因这沾不到荣国府偌大的家业一星半点儿,穷酸困苦,姨娘白养了我罢了!”
赵姨娘呆立,脸上的泪干了那块儿皮肤火辣辣的疼都感受不到。
……
“这样好么?”庄外马车上,史墨皱眉,“我觉得不好。她毕竟是你生母,虽则有些糊涂,但既然已经接了出来,就让她在这庄子上安心荣养罢?如何还要送她回去那糟心的地方儿?”
贾环靠着车板,微闭着眼睛,露出些疲倦和脆弱来,“若是她愿意,我怎会不愿意?这庄子虽然在乡间,但景色房屋衣食住行都是上好的,可她偏要削尖了脑袋要回去呢!不止让我去求,更是把首饰细软抵贿给下人,往府里送了好几回信哩,若不是我让拦下来……”
史墨动动嘴唇,眉头依旧拧着,他知道那几个嬷嬷的底细,那可是江南秦楼楚馆里调|教红牌姑娘的鸨嬷嬷!纵使填鸭似的教给了琴棋书画、仪态风姿,也就只是披着一张高雅的皮罢了,说白了还是讨好男人的把戏。
他自是不在意赵姨娘如何的,那样粗鄙歹毒的人若是没有环儿这一层他管她如何!就算是现在,他也只是怕环儿日后后悔罢了,不过看贾环疲倦灰心的模样,就知道赵姨娘没说出什么好话来,史墨心疼了,把那话咽进了肚子里去,不动声色的转移注意。
“你说舅舅叫咱们去要作什么?”
这话说出来,尤其是那“舅舅”和“咱们”,让贾环心中一软,熨帖的很,睁眼笑道:“舅舅那样七八十个弯儿的心思,我哪儿知道。”
史墨撇嘴,你不知道谁知道,越长这心思越深越多,舅舅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就能意会,俩人倒像是一对儿亲亲的甥舅似的,这让百思不得其解的史墨怎么不撅嘴,当然,他是绝不承认自己妒忌了,他觉得这些心思山路十八弯的人才不正常呢。
贾环笑笑,用手揉揉他的一头软毛儿。
史墨把他手啪的拍掉,说起来还有一件事、不,两件事让他分外不爽!一就是这小孩跟施了肥似的蹭蹭蹭串的飞快,已经比他高了一横指了!二来可不就是自己头上这把子软毛了么,丝丝滑滑细细软软比姑娘家的头发还好,让小舅舅见了就伸手揉!揉个毛呀!他一个大男人,要这样的软了吧唧适合盘头做花样的头发干甚,他想要的是硬硬的充满男子汉气概的‘粗’头发呀!
贾环见一时手痒让这人不高兴了,连忙补救道:“说来舅舅的行动也够快的,这保龄侯已经被圣上训斥过两次了,原本要教到他手上的监察鲁豫两省的差事转了个圈被给了忠靖侯。还有王子腾,听说有人参他奉旨查边期间同地方官员有些纠葛,收受贿银……”
史墨果然被吸引住了,拧着眉角,“这是哪儿来的消息,我竟不知?”
贾环一愣,这自是从作为太子少师的舅舅府上知晓的,倒是忘了这些事这人还不知道呢。贾环默,又捅了篓子,看这人黑黑的脸色。算了,已是到了地方,还是交给舅舅去受这怒气罢。
其实,就贾环和元澈的心思,他们的确不愿意让那些朝中尽人想象都想不到的糟污下作的倾轧手段事件儿让史墨知道——史墨虽然聪明老成,但心无尘埃是个顶顶清透的人儿。而且元澈早就看出这贾环手段、心机、狠辣样样不缺,尤其偏又对着自己外甥死心塌地,这样的人不用白不用!教导好了,假以时日补上他缺少的见识眼界,日后定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护住外甥——元澈固然是一片拳拳爱护外甥之心,可这贾环深知也欣然接受,却有些费人思量了。
毕竟有些手上“脏了”的方式,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姜还是老的辣,元澈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家白嫩可爱外甥的小怒气给呼扇走了,他说:“你别院里那两个丫头养的也够久了罢,临近秋夕佳节,不想送点礼给那根保龄侯家的宝贝搅屎棍儿?”
史墨默。他就顺口骂过史桂一句,小舅舅就记住了,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史桂的大名罢。
贾环也默。他知道这是这如玉君子模样的太子少师大人看史墨这段日子老是围着自己转心里不自在了呢,没事找事儿,要是可能,他巴望着史墨不记得那两个丫头呢,放那里老死算了!
“怎么不舍得,还是忘了?哼!这月光顾着荣府后院那点子龌龊事了罢!”元澈凤眼微斜,“秋夕之后,你们俩就给我收拾行礼乖乖去书院,我已是跟书院里旧友提过了,若是你俩个小皮猴耍滑偷懒,就仔细你们的皮罢!”
舅舅修长的手一挥,道:“去罢!趁着这几日把想做的都做了,朝中无事,舅舅染恙病休,若是没地方儿去到我这里来也还是使得的……”
那“使得”拉的长长的,史墨和贾环头皮一麻,这绝对是要来的呀,绝对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呀!
等出了门,又换了一架蓝围绣祥云,镶着珠玉的富贵精致的马车,史墨擦擦没留下来的汗,喃喃道:“环儿,我有多长日子没来看舅舅了?”
“二十三日。”贾环言简意赅,眼神怜悯。
“呜哇!”史墨捂脸,他死定了,舅舅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痛并快乐着’!据中秋还有半月多,他怎么活呀,或者他可以挨着,等到去了书院舅舅就逮不着了……
“书院里有舅舅可以托付的故交……还有,舅舅很闲,有恙休沐呢……”贾环目不斜视,声音缓慢,一字一句让史墨想听不见都难。
“呜哇!”
“……”
好一会,史墨突然抬头,疑道:“朝中还未立太子罢?舅舅的太子少师……”莫非是闲职?
贾环看他一眼,认真道:“这话莫让舅舅知道,真的。”
史墨看看这奢华的马车,还有车帘子外驾车的隐约的两个人影,半晌才问:“他们听不见罢?”这些能在舅舅府上的人每个都对舅舅忠心耿耿,若是舅舅兴起问这么一嘴……史墨汗毛倒竖,白毛汗出来了。
“回大爷的话,听得到的。”外面车夫恭敬回道。
史墨已经呆滞了,他仿佛看到舅舅上调的凤眼,跟锥子似的正中红心——插到他胸口……温柔的唇下那白森森的牙……
“嘤嘤嘤……”
☆、林如海进京——弓如霹雳弦惊
35、
书房中,元澈拨弄着腕上被摩挲的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手串,看着案上的那份显然是女子手笔的传信神色不明。
朱斌进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副情景。
“老爷,朱老爷他……”我们实在拦不住也不敢拦呀。
元澈抬眼,挥手叫门房下去,连个余光都没分给朱永安,修长的手指依旧在那佛珠上滑动,眼睛雾蒙蒙的。
“逸之,”朱斌一眼就瞅见元澈白皙手腕上那串珠子,顿时脸上带了三分春风,那串佛珠正是他特地求来,还在他内室的小佛龛上供奉了年余……
“你来作什么?圣上给我封了个太子少师是你所为罢?”元澈依旧不看他,他还对外甥那句“闲职”耿耿于怀呢!
朱斌常常是不苟言笑的,他天生嘴笨,说话不讨喜欢,除了他已薨的母后和如今的圣上他的皇父是真心喜欢他的缺点,其他人莫不只是面上恭维,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副严肃冷漠的样子,倒是颇为合了他的封号“肃”,世人俱知当今六子肃郡王为人风仪肃冷,一板一眼,虽军功卓着但并不得太上皇喜欢。
朱斌张了下嘴,又闭上了,他能说什么,说你如今权掌北地三省,如今在都城也不过是需要一个官位来掩人耳目,那何必让别人惦记,如今朝中立太子的意向纷纭,太子少师是最安全最不会让人算计的位子了……况且,皇父的心思他俩都明白,他只是想离他近些罢了……
这些元澈都清楚,他也知道这人是不想他做了别人的眼中钉,偏又不愿意自己在别人手底下挂职,这才鼓弄了手段,给了自个这个足够尊贵却毫无实权的虚位——只不过他最烦朱永安这副闷在心里不开口的样子,他知道有什么用,他要听的是他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个死闷骚!
元澈学他外甥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把案上那张纸抛给他,“这是你府里的人给我从宫中捎带出来的,看看罢。咱们这位元贵妃倒是个狠辣人物。”
“元妃?贾家的那个?”正事上朱斌倒是说话了,他皱皱眉头,展开那张尤带淡淡馨香的纸,映入眼帘头一眼就是柔弱不显风骨的簪花小楷。
朱斌抿紧嘴唇,有些不虞,待看完了,却道:“这是你的人?”他安插到那几个宫中的人没人敢写这样的信件给逸之,除了信尾那几句,通篇莫不是幽怨废话!好个不知羞的女子!
“嗯,”元澈饶有兴致的端详他的脸,故意笑道:“这人可比那些宫人太监好用多了!一件事若贾妃只让一个人知晓,那这人也必然是她!说起来,抱琴倒是对我忠心的很,又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坯子,若是留在宫中老死倒可惜了呢,等事情了了……”
“抱琴?贾妃从贾家带来的那人?”朱斌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话,他也不问这个丫头怎么会成了元澈的内应,反正当年元家还没败落时,这人不知道是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偏这人当年又是温柔良善的很,不知顺手帮了多少人,又不拘身份地位,说起来如今他府上那些能人异士也有许多是当年的善果。他那双眼睛一挑,多的是人为他死而后已,恐怕这叫抱琴的也是其中之一……
可就算知道逸之根本对那些人无心无意,朱斌还是堵得慌。
半晌,朱斌却像之前没这回事似的,去扯别的话了。
元澈的凤眼几乎吊成了三角眼,狠狠瞪他一眼,这笨蛋,又憋回去了,元小舅舅摸摸自己细滑的面皮,忽然有种西风萧瑟的觉悟——等这笨蛋开口,恐怕得等到他脸上布满褶子的时候罢?或者还得让他给自家外甥留下一封遗信,叫墨儿“家祭无忘告乃翁”?
“行了,别扯了。”元澈冷道,“这贾妃倒是杀伐决断的主儿,竟然想要巫蛊吴贵妃?”
“还要把事情推到周贵人身上,事情做得滴水不露,若是那行嘛的道婆子一死,恐她真就成了这后宫第一人了——谁不知道当今皇后是圣上继后不得喜欢,偏又身体虚弱时常不能理事。”
摇摇头,元澈道:“别的不用管,只叫人把马道婆保下来就好。”随即又颇为自嘲的笑笑:“当初父亲悉心教导我这谋略之术,我今日倒大半用到了这些深宅妇人身上,真是玷污了祖宗门楣。”
这话朱斌不爱听,更不愿看见他灰心意冷的模样,驳道:“不得为之罢了,不过是为着这些女人身后的势力,皇父当日与我密谈时,曾经说……”
什么?元澈看他。
“这天下不必有两个皇帝,更不必有悬在皇帝头顶上的尖刀!”
元澈悚然,随即就明了于心,他对多年前元后之事也知道些,自然清楚今上对太上皇的嫌隙已久,更何况如今上皇让位不放权的作法依然碰触到今上的逆鳞。更让今上无法忍受的是,太上皇竟然还想插手储位之事,就因为他不喜欢皇六子朱斌,就压着今上把他最心爱的儿子送去胡虏不稳的北地边境数年,致使朱永安几度遇险,险些就把命留在了那苦寒艰难之地。
如今他元家的仇,已然和圣上收权架空上皇之事交错混杂,无非就是因为这四王八公皆是上皇宠信之人,根基深厚,枝蔓复杂,偏又仗着上皇耀武扬威,扳倒他们不仅断了上皇的臂膀,更是杀机给朝中那些大臣看,这几家倒了,上皇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林姑父奉旨回京述职?”史墨一脸惊诧,可眼睛还是瞄向茶楼对面那小巷子里拉拉扯扯的两个人。
贾环悠悠的执盏呷了口茶,淡笑点头。
“唔,好大胆!”史墨的脖子伸得老长,“看不出这搅屎棍有这样的力气?”
贾环看一眼对面伤风败俗的两个人,面含嘲讽,不过是一个欲拒还迎装模作样的妓|子,一个心痒猴急的登徒子罢了。指望他们演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真是不要做梦的好,看不见只这么一会那两人就贴在一起耳鬓厮磨了?
“这就成了?”
贾环看史墨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模样,不由得心情舒朗,笑起来:“你还待怎样,看不见人家两个是一拍即合?”
史墨淡色的唇微张,古代的女子不是最守礼规矩的么,怎会如此大胆,难道这秦楼楚馆里头出来的格外不同?竟然比几百年后还要开放——啊喂,你一个婢女,还是作为通房赐下来的丫头,竟然在主人家宅子的胡同里就和人亲、亲嘴儿?搅屎棍的手,那是已经伸进这女子的小衣去了罢?
黏黏糊糊,直到又上了一壶新茶,这两个人才依依惜别。
史墨瞅见史桂那一步三回头的怂样,就万般不想承认这厮和自己有那么一眯眯的血缘关系,真真丢人!这明摆着是那个叫碧喜的丫头故作姿态,勾引他的手段,戚夫人那样精明厉害,史桂得蠢到什么地步才能这一点眼里都没有?——史墨分明瞅见他拿了全身上下的细软和荷包换了条轻佻不尊重粉红细薄的汗巾子,戚夫人溺爱他,史桂又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是以他那一个荷包得有几百两银票子。这一条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子用的汗巾子一眨眼功夫换回几百两银,这让史墨也不由的瞠目结舌。
或许他也该寻个时机去楼里见识一下?唔,这里有那个名胜“八大胡同”咩?
“什么楼里,你想去哪儿见识!八大胡同是哪个!”耳边传来环儿带怒的声音,却原来他把想法都喃喃的说出来了。
“嘿嘿,”史墨干笑一声,连忙道:“随口一说而已,我的银子都稀罕的很,那里头的女子若都像这个……真真猛于狼虎也!”
贾环淡淡的看他一眼,眼里的意思明白的很:你想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看、紧、你的!
“前儿湘云姐姐不是还说史侯府里嫌费用大,竟不用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她们娘儿们动手么?还有风里言风里语的说云姐姐成日不得空,累得很。”贾环把湘云叫作姐姐,本就是站在和史墨一样的位子上,实际上他并不如何待见这位被夸赞爽朗大方的史家大姑娘的。
“有这样的事?”史墨终于把脸转了回来,诧异道。
“这话是云姐姐私底下与薛家大姑娘说的,可不知怎地却传遍了整个荣府。”贾环的意思很明白。
史墨挑挑眉,玩味道:“薛大姑娘?”
贾环淡笑,“可不是么,省亲别墅耗费巨额银钱,咱们那位娘娘省亲之后就有意要让宝玉等人入园子去住,听说宝玉先定下了那怡红院,又闹着让什么宝姐姐去住蘅芜苑,林妹妹迁居潇湘馆,那怡红院正巧落在了这两处的中间儿,与潇湘馆更近呢,可偏偏林姐姐的管教嬷嬷厉害的紧,当场驳了宝玉的意思,又搬出了林姑父近日回京之事,林姑父正得皇恩,少不得这事就黄了。宫里贵妃还未下令喻,那潇湘馆……”
贾环一哂,笑道:“云姐姐在保龄侯府丝毫做不得主的话一传出来,下人的眼神的都变了,不仅如此,二太太连连赏了好几匹上贡的好料子给薛姑娘,现在就连小丫头都在传说,这史大姑娘虽然出身好,但不过是驴屎蛋一层光罢了,样貌气度哪一点能比得上宝姑娘?”
“你等着罢,秋夕节宫里的那点赏赐一并来的定会有这娘娘的令喻,到时候云姐姐必定不能住那潇湘馆,恐怕就连园子都不会留下她的屋子。”
史墨冷笑:“不进那园子正合我意!就宝玉那名声,没得坏了我姐姐的闺誉!不过我姐姐也不是平白让人算计的,她如今已经少有来荣国府,早是收了心思,想不到王氏和薛宝钗还是不放心呢!”
女子如花,不论出身门第,无盐倾城,总是美好的,但是算计太过,就惹人烦厌了,正巧他史墨偏还不是个一味怜香惜玉的笨蛋呢!
“那就更不用多管,遂了薛家母女的意岂不大好?”贾环笑着出主意,“薛大姑娘虽以不喜铺张为由年年的生辰宴都推过去,可她比宝玉还大了两岁呢,明年正月就及笄了,这样大的姑娘还没定亲,怎会不引人说嘴,薛家这是急了呢。”
“再者,薛姑娘嫁进来,薛家就和贾家掰扯不开了,这样岂不是省事了么?”
听闻,史墨捧着脑袋回想了下,原着里似乎是薛宝钗都十八九岁了才嫁给贾宝玉,要是早几年指不定更热闹呢,要知道宝玉那屋子里光准姨娘就不下两三个,这些丫头还没被王夫人借故撵出去或者指人,唔,这倒是个好法子。
他们这边三言两语像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就把薛家带了过去,分明没把他们看在眼里;那厢薛宝钗却正陪着薛姨妈说话,谈论这些亲戚家的姑娘呢。
薛姨妈道:“可惜呀,湘云没个日后承袭保龄侯爵位的兄弟,”话里可惜,可严重分明就是得意庆幸,“她性子又跳脱。要不然,配你哥也将够了。”
薛宝钗一边绣着个山石芭蕉的雪青色荷包,样式一看就是男子佩的,一面抿唇笑道:“哥哥日后的媳妇儿,可要能帮扶着家里才好,或是能管住哥哥,或是母家能为哥哥撑腰。”
薛姨妈不爱听让别家的女儿管持住自己儿子的话,便道:“我也想着是呢,可京中咱们根基到底是不深,若贸然求亲,公侯门第家的姑娘有那眼皮子浅的拒了婚事事小,若是坏了你哥哥的名声可怎么是好,若因这个叫你哥哥求娶困难后悔也晚了,因虑着这个我才定不下,只可怜了你哥哥,都十七的人了,还没有正经的亲事!”
薛姨妈提起薛蟠十七来,宝钗微有些不自在:实际上她只比薛蟠小了一岁有余,如今阖府里知道的生辰也不是那实际的,而是她们来京之前为了讨好贾母特地圆好的——都说贾家老太太名号,她自己也颇为自得,是以宝钗便一开始就说生辰是正月二十一,正好和老太太一天的……
眼神微动,薛宝钗靠近薛姨妈,悄声探问:“妈妈,您看林丫头如何?”
☆、一念之差
36、
却说这薛宝钗竟然把主意打到林黛玉身上,薛姨妈听了先是唬了一跳,继而就真的思量了起来。
大抵这世上的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儿女最好,旁人皆不能配。其中愚鲁狭隘以这薛姨妈最甚,她思量一阵子,不说薛蟠这人品才貌能否配得上林家嫡女,却说:“这林丫头柔柔弱弱,单薄的很,怕是不好生养呢。”
薛宝钗听闻,却是抿唇浅笑道:“妈妈这是想错了呢,林丫头这么些年养着,什么弱症也好了,不过是素日里老太太待她太过娇溺,才是那副病病歪歪的样子罢了。”
这‘养着’之言却叫薛姨妈有些不自在,她恍然想起来前岁的那些“人参养荣丸”来,有些尴尬道:“那,当初那些人参须子还是在咱们家的铺子里拿来的,林丫头虽后来就只吃林家教养嬷嬷弄得药膳,可那药丸子还是吃了两月的……咱们到底是对她不住,如今却想聘她来做媳妇,我这心里总是……倘若日后她知道了……”
薛宝钗却道:“咱们不过是帮了姨母一个忙而已,那失了药性的参须子哪里知道要做什么呢?再者,妈妈说,这事儿知道人只有咱娘们儿,谁还会传扬出去不成。妈妈且别先反对,且听我说,林丫头那样貌才情是头一等的好,许是能拉住哥哥,让他悉心家业呢,这岂不是大大的可心?妈妈担心她不好生养,那倒也不怕,等日后给香莲过了明路,或者提拔个丫头,生下的孩子养在她名下就罢了。”
薛姨妈一听,果然有些意动,不过她到底还没自得到天上去,不由得犹豫道:“我瞧着林丫头那性子做派,真真太过娇贵了,想把她聘给蟠儿,林家能愿意么?”
宝钗听说,笑道:“妈妈还不知道罢,那林姑父不日就要回京述职了,听姨妈道,这回这林大人却是难逃圣责,盖因这一年的盐税比之往年少了一成余,圣上大怒呢,这会子还不是要靠姨妈家和舅舅家帮衬,咱们又是亲戚,到时请姨妈说项,再没有不成的。”
宝钗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薛姨妈却跳起来大大的反对,“这可不成!放着好生养有福相的媳妇不娶,给你哥去求林家的亲,不就是因为林家的门第和家私么!要是那林如海被问罪,咱们家要个罪臣的女孩儿作甚!不成不成!我瞧着这桂花夏家不错,和咱们家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不光死数一数二的大门户,非常的富贵,更妙的是这夏家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叔伯兄弟,到日后这夏家岂不都是你哥哥的,况且咱家和夏家沾亲带故,我从前也是见过这夏家姑娘的,长得也是个福相儿……”
薛姨妈越说越中意了。
若是以往宝钗听说,只怕也觉得好,只是这会子她心里却装着事情,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把林黛玉这个绊脚石搬去,却原来这宝钗虽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却是顶顶爱轻手轻脚的听些别人的私密话的,前几日她特特去绛云轩要与宝玉闲话那不日就可搬进去的蘅芜苑和怡红院,不料却听一番摧心肝的话儿来。
只听着袭人赞她又展样,又大方,端的叫人敬重,可喜蘅芜苑与怡红院不远,走动起来极是方便。
宝钗丰唇弯了起来,粉面含羞期待听宝玉如何说,却只闻:“宝姐姐堪比杨妃,固然雍容华贵,只是到底精雕细琢,失于造作,更是仕途经济时时教诲,白误了个清白的女孩家,倒不及林妹妹和云妹妹的自然婉转了,云妹妹清爽开朗,又英气娇憨,比咱们家的女孩儿都不同,而林妹妹却更胜一筹了,果真如天上的仙子一般,也不说那些劳什子的混话,更是清水芙蓉,人间难有……”
袭人听了这话扔了手上的活计冷笑着说些什么,宝钗已是入不得耳了,她脸上火辣辣的,强忍着泪意扶墙悄悄走了,回到家偷着哭了一场,之后芳心无寄,想起前情更为羞恼:那杨妃是什么人物儿,不守规矩和公爹……后又蛊惑媚上,险些使唐皇丢了江山,最后还在三军面前被缢死在马嵬坡!拿她比杨妃,那林丫头史丫头却成了空谷的兰花,高洁无比了!
……宝钗暗自咬了下唇,她这些时日郁郁寡欢,在背后挑唆着传出史丫头那些话来也没让她展颜,直到在姨妈屋里听到林家倒霉的消息才好受些。
薛姨妈把她当做主心骨儿,日日在她耳边叨念她哥哥的亲事,却是有待她成了贾家的媳妇后,多帮衬哥哥的意思,宝钗面上不显,可心里为着母亲一径顾着哥哥,却偏生看不到自己这亲事并不稳妥的事烦心的很。薛姨妈说多了,却是让薛宝钗生出一个念头来。
这念头日夜在她脑子里思量,越发觉得如此她才能舒心。
佛家道命里劫数,有些人深信不疑,譬如王夫人,譬如薛宝钗。王夫人心眼儿狭小记仇,她眼里的劫数便也多,早时如贾敏赵姨娘,后来又添贾环黛玉,个个儿都是心中刺,王夫人一心认定若是迈不过这些人去,她命里再不得安稳圆满。而林黛玉之于薛宝钗也是如此,“既生瑜何生亮”这种在计较从第一眼时就开始了,宝钗觉得,赢了林黛玉如愿嫁进公侯府并不能让她全心开怀,只有黛玉比她要低贱数倍才能让她摆脱这心底日夜折磨她的不甘妒忌和愤恨,才能让她一生顺心。
于是,让林黛玉嫁进府中来岂不是个再合适没有的法子?
若是成了,论理,她是林黛玉的小姑,林丫头自是该服侍她,即便她出了门子,姑奶奶也比媳妇儿要高贵的多。比之林黛玉日后嫁进别家,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才更能消掉她心里的那道坎,哥哥的习性她还不知道么,耳根子软,别说林黛玉,就是真正的天仙,传进他耳朵里些什么就能咆燥的全家不安宁,几次下来他就腻了丢开手去,况且这林黛玉本身就不循规,只怕她箱子里现在还有宝玉的贴身的帕子坠子物件儿呢。
更兼天赐良机,林家现在岌岌可危,得求着荣府和王家!到时姨妈说项,她再把林家遭难的事情露给林黛玉,不愁她不答应!
其实说到底,这商家出身的事实的的确确让薛宝钗耿耿于怀,她内心深处越自卑,表现的愈矜贵,来到荣国府之后,更是时时刻刻都要做出一副大家闺秀,规矩贤淑的样子来,生恐别人说一句“商户出身”。这一时半会的也还没什么,顶多她使些小手段小恩惠在荣府上下搏个贤名罢了,可偏偏……
——这宝钗却是被当日贾宝玉那一番话激的入了魔障。
——不把林黛玉比下去,不把她踩到泥土里,她薛宝钗终其一生都不自在不舒坦!
……
“妈妈这话说的,岂不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林家五代列侯,累世书香,根基深厚着呢!况且还有姨夫和舅舅帮忙,就是一时颓唐了,可林家的底子也未必就比那夏家差,妈妈只看那林丫头穿的用的,看林家年年来京的大船就知道了!”宝钗垂下眼,她本是个最聪慧的女孩儿了,说话丝丝入理,有条不紊。
只听她又道:“那夏家再怎样富贵,终是沾了个‘商’字,就算泼天富贵又如何呢,还不如林家在朝中的关系来的实在!远的不说,若是哥哥成了这门亲事,咱们家岂不是与宫里的娘娘又近了一层?”
薛姨妈没耳性,又是优柔寡断的,这家中若不是有宝钗在后头帮衬出着主意,只怕早就降服不住积年的老人了,这一会子果然又动心了。
宝钗看着她的面色,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妈妈还是早做决定罢,这事儿成与不成只在那个‘雪中送炭’上!若是晚了,只怕圣上看在宫里娘娘的面子上,小惩大诫一番,这林丫头孤傲,想来林姑父也是这样的性子,哥哥只别提这亲事了,林家的家私和依仗也就不用说了!”
薛姨妈最耐不住这样挂在天上的诱惑,当即就同意了,俩母女窃窃私语,分说了大半晚上不提。
薛家内舍外面静悄悄的,人都被宝钗打发远了。
等夜深了,薛家母女都安睡下来,墙根种了花草的地方,从半人高的月季后面钻出一个黑影来,那黑影似乎动作有些僵硬,遛着墙根慢慢的悄无声息的往后面的倒座房里挪。
正这时,无独有偶,从另一侧假山石窟窿里艰难钻出另一个黑影,那黑影捂着胳膊,像是被石头划伤了,却是朝着更偏远的矮屋子那边去。
“!”却是这两人迎头碰上了!
前头那个蹲麻了手脚的丫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叫出来,倒是另一个显得蓬头垢面瘦瘦小小的小丫头镇定些,两个人都连忙去瞧小门那里上夜婆子的动静儿,又去听那边卧房里,先前太太和姑娘的贴身丫头已经进去了呢,这在主子屋里值夜的丫头都是不敢睡深的。
万幸,这里的动静不大,没引出什么动静儿。
那瘦小的丫头看了前者一眼,就静悄悄的与她擦肩而过,轻手轻脚的向最角落里那排矮房子去了。
廊下的灯笼照过来一点光亮,仔细一瞧,这脚麻了的丫头赫然是贾母给薛宝钗的十二伶官之一的蕊官!
蕊官回头看那丫头一眼,又仔细瞧了瞧那丫头方才藏身的地方,看到西边窗子不远的那块山石才恍然大悟,那石头可不高,靠下的窟窿也不大,难为那小丫头能挤进去了,不过——蕊官瞟一眼因为秋热而半开的窗户,那处正是里屋呢,想来这丫头听得倒比自己还清楚呢。
次日,不等午时,薛家母女的话巨细无比的就呈去了已经秘密来到都城的林如海的案牍上,林如海依旧抚着胡须,脸色如常,可手却微微有些抖,一双眼睛更是云里雾里看不清楚。
又过不多时,史墨和贾环也是知晓了个大概。
且不说,这几人如何反应,只看那份密报,就能知晓姜还是老的辣,日后这事若暴露,薛家可能疑道贾母给的蕊官身上,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从没在主子面前露过脸的粗使小丫头身上,更不会想到这小丫头身上竟有些粗浅的功夫底子,身手灵活,又有襄助的同伴,她听到的几乎一字不差。
像这样的不起眼的小丫头,林如海按在各处不知凡几,有些能探听到消息,有些却碍于某院门户森严只能老实做粗活儿,等到时机……譬如,史墨在荣府的保古斋里就有这样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只不过史墨院子里一向规矩严谨,他也只用自己的丫头,这些贾府派来的粗使小丫头连正房的门都靠近不得……
这是林如海自从得知了那人参养荣丸之后,秘密查访,后来又对贾敏死因产生了怀疑,这才不惜血本的往贾家各处都想方设法的安进去钉子。可叹贾家一个百年世族,规矩松散,林如海轻易钻了空子,贾府因建成了大观园,新买进的小丫头里有小半都是林如海安进去的,这些不起眼微尘一般的小丫头却是在日后起了大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回到自己卧房的薛宝钗,躺在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心里空落落的,算计了林黛玉却并不如想象的那般轻松欢喜,反而心口酸酸涩涩,不是个滋味儿。
其实但凡是人,尤其是自我些的人,对比天生比自己有优势,可自身却相差无几的人总会有一丝丝妒忌,只不过这妒忌可能督促人上进,亦有可能使人扭曲。
薛宝钗往日对林黛玉有些酸气,纵使使一些小手段,故意说几句闲话巧话的,也不过是小女儿的小心思小作为,并算不得什么,说起来,这倒显出她天真烂漫的一面来,比之平常还要娇俏可爱一些呢。至于讨好王夫人以及荣府上下等人,更是人之常情,史墨等人虽不喜她常常话里头拉着别人给她自己做陪衬做垫脚石的举动,可毕竟无甚厉害,他们心下也能明白一二,毕竟这样一个客居在姨母家的姑娘,出身门第皆比不上另一位客居府上的正经的表姑娘,八面玲珑、弄些心机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这姑娘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哥哥和个不中用的娘,这样想来,薛宝钗可怜可厌的同时,更是可敬可叹!
只是,若是因着妒忌,就去害另一位姑娘的终身,却是太过了,已经超出了可以容忍可以原谅的尺度。
人若是一时激愤,脑中浮现出了恶毒心思,这样那样想象一番给自己顺气,过后就抛于脑后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没甚大不了。
但薛宝钗被不甘和羞辱蒙了心,却是真真正正的筹谋施行了!而且今时深夜里她心头有些后悔,可明日见到宝玉或者黛玉之后,又会推波助澜,促使事成,是以,她这日后的下场却是半分不怨人了……
纵使真的是一念之差。
☆、崛起吧,少年!
37、崛起吧,少年!
中秋夜宴,宫里夏太监不仅送来了节礼,一并还有贵妃的令喻,贵妃令诸姐妹并宝玉都去那院子去住,王夫人听闻,拊掌含笑应了,转脸儿就命宝玉、宝钗、三春姊妹不日搬去大观园,又特特命李纨也住进去,好一并照料教导她们姊妹。
之前众人属意哪个院落都是已说定了的,这回只李纨选了稻香村就罢了,命人包了一个上等封儿给夏太监,让探春把诸人选的地方写下来,好叫元妃看了高兴。
立时便有丫头端上文房四宝来,探春就着小几,正提笔时,贾母笑道:“那园子建的好,贵人瑾俭才令你们住进去,且要好好惜取才是。”
众人都回是。贾母因又笑道:“可惜了那潇湘馆,却是大观园里最好的一处了,如今反倒空了下来。”一时手下又摩挲着外孙女黛玉的头脑,百般爱怜。
黛玉只笑不语。
探春看看老太太,又瞧了眼王夫人,因笑道:“那处清静深幽,又有竹木林立,古说君子如竹,依我看,却是个读书上进的好地方呢。”
王夫人笑道:“探丫头说的是,最妙的是那处夏不嫌暑气,正是适合读书习字的好去处呢,要不然就与他们兄弟做个书房罢,常日里去那处读书,也不怕镇日在园里荒疏了功课。”
这话虽说的是兄弟,可贾环和贾兰都没被允搬去大观园去住,那书房也只有宝玉生受了。
探春执笔写罢,吹干了墨迹,奉给夏太监回话。
王夫人显然极为开怀,贾母也慈爱的去看宝玉,探春一席话倒叫这两人都满意了,不免稍后席面上说话更提着探春些,探春修眉大眼,笑的极是明媚。
一时席面撤下去,真是欢声笑语,妙语如珠。独贾宝玉略微有些不自在,他虽懵懂,却也通透,又早早和袭人成了那好事,对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倒是懂上几分,本来这些时他见王夫人、袭人等都不遗余力的在他跟前游说宝姐姐的好处,心里就有些不适,这会子贵妃赏下的节礼,竟独他和宝姐姐的一样,连同林妹妹也只同二姐姐和三妹妹四妹妹一样儿,这让他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贾宝玉一双眼睛只滴溜溜的乱看,一时被宝钗抬手露出一段雪白的酥腕皓臂给吸引住,一时又看呆了林黛玉对着贾母撒娇卖憨的妩媚风流。真真是目不暇接。
只是人,尤其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多有一番劣根性,但凡易得的,不管天香国色还是神仙妃子,总是放不得心中第一位,反是那天边多变的流云更挂心些。这在贾宝玉身上,却又多了少时他和林黛玉那段两小无嫌猜的亲密时日,更是无法自拔了,就算现在黛玉并不多理他,他也一门心思念叨林妹妹长林妹妹短的。
尤其是近年来,林黛玉被林家派来的嬷嬷精心教导,除了往日不胜柔弱的西子风流外,又平添了一抹看透世事的清透雍容,莲自高远,周身气息越发高洁了,每每都惹得宝玉直了眼。
宝钗瞟到他那样子,脸上笑容未变,只是刚刚戴上的元妃赐下的红麝的手串儿无故的有些勒的慌。
中秋过后,史墨和贾环两人就要去那白鹿洞书院,他们两个身上的事儿也都交代清楚了。
史墨的开在白马石大街的布行和田庄房舍依旧交给王管事父子打理,王全此次就不随侍史墨去书院了,他也大了,性情敦厚平和,史墨日后要多倚重他,现在自然是要放他出去学习历练的,有他爹王管事看着也不至于吃了亏。
还有元澈回京来后给外甥的铺子“锦绣坊”,南北俱有店铺,做的都是些丝绸成衣的生意,里面的绣娘夺位个中高手,在都城十分有名,高门大户后院的太太夫人们穿厌了了府里针线的手艺,常会请她们来府中量衣,备下四季时新的款式。好在这些店铺都有原先的老掌柜在,行事自有一套方式,史墨只每月年底看下面报上来的账本子,并收红利就可,倒是不麻烦。
史墨置下的那处旧宅也开始翻新修葺,住在里面的碧喜和绿意,前者终是鼓动着史桂把她养在外头精致的宅院里金屋藏娇了,只不过这人虽然勾引男人有一套,脑子却是不好使的,竟然想着史桂是史墨堂兄,又是史侯府嫡子,竟然就拿大起来,知会都无一句便与史桂走了,出人意料之外更是大遂了史墨的心愿——要知道这在他这里就是个私逃的丫头,日后爆出来什么丑事儿也与他没有什么干系,况且当时戚夫人把人给他的时候还拿捏着她们的卖身契呢,就算追溯源头也万万沾不到他身上去。
倒是那绿意,却有些出人意料,听董方的娘董大娘道却是个明心正道的规矩人,她做了好些绣活儿积攒下来求董大娘替她卖了,又把银子交予董大娘求她给在庄子上找个差事,不拘脏活累活,只要远离开大宅就好,董大娘暗暗查观数月,终是看清了这姑娘真无其他心思,如她所说,只不过是想平淡安稳一声罢了。
那时求到了史墨面前,如是说了,房里人俱笑,史墨摸摸鼻子,心道小爷竟然被嫌弃惧怕了这样的地步?也是那绿意的绣活做的实在好,史墨便让她去了锦绣坊。
为了消除后患,隔日养在旧宅里的“绿意”就患恶疾去了。幸而古代奴籍的管理不甚严,大户人家死几个丫头小厮的都是常事儿,买卖小丫头更是家常便饭,故而绿意摇身一变变成了绿绮,成了从江南买来的绣娘进去了锦绣坊。
保龄侯与忠靖侯两兄弟之间的嫌隙在有心人的调拨下越来越大,忠靖侯盯住了史氏一族百多年的家底子,又年轻有为,在朝堂上得了两回本该是保龄侯的差事,这两兄弟见面时几乎连表面的兄友弟恭都维持不住,是以史侯府自顾不暇,戚夫人忙着与忠靖侯夫人谢氏斗法……
这有心人自然是元澈小舅,因着他,史家那一烂摊子也没有空闲给史墨找不自在了,倒是得了清静。而贾家,史墨本就只是个侄孙,因住了两年有余才显得亲近些,让老太太摩挲着头顶说几句亲亲密密言不由衷的话也就罢了,并不能碍着他什么。
至于贾环,他身上背着的事就更少了,荣国府内除了贾政还关切他入学之事,其余众人在王夫人的纵容之下对此就忽略过去了,连践行酒都不曾给摆。而贾政,最近新得了善解人意娇媚可人的金钏儿,正是心热的时候,满腹心神都在与金钏儿在外书房‘红袖添香’上头,也仅是寥寥训斥恐吓几句就放贾环出去了。
贾环的行礼物品便还是保古斋里头珊瑚给拾掇好的,倒是已搬进园子里的众姊妹兄弟给备了礼,宝玉给的是块好砚,惜春并迎春也都是文房四宝一类的物件儿,探春倒送来了一双做工十分不错的鞋来。史墨想起原着里探春也曾给宝玉花费了极大的功夫做了一双鞋,看小孩近时愈发淡漠平静的样子,便笑道:“也是她有心,这鞋真是极好了,舒服耐磨,我叫珊瑚给你装进行礼去。”
贾环从他手里抽出那一双鞋,随手搁在房中空出来的木箱里,漫不经心道:“这个就不带了,这鞋模子不是我的,我穿不下这么大的鞋。”
史墨定睛一瞅,的确,贾环这两年抽条十分快,虽仍旧嫌细瘦,但身量已是不矮了,鞋子自然也就大了,而那双鞋,却是小了两指宽的样子,稍一仔细就看的出来。况且那双鞋面用的是暗红的锦布,绣的边饰也是鲜艳的很,还缀上了香玉珠子,以绫罗包边,比寻常姑娘家的鞋子还精致。
史墨看过,心里就有些膈应,闭口不言了。
贾环却像没事人一样的道,“过几日就教珊瑚使人送去怡红院罢,原就是给他的东西,我要来白占着地方作甚。”
史墨便有些酸涩,他这回去往白鹿洞书院,湘云还亲手给他做了一身衣裳,连同鞋袜包了一包袱给他送来,可环儿从小不曾朝夕相处的亲姐却是这样,要说贾探春大意了他却是不信的,怕是不在意罢,要不然以那位三姑娘的才智心思绝不至于犯下这样的错,因为不在意这个弟弟,所以连他穿多大的鞋也不曾认真看过一眼。
倒是难为她舍得把这双费了大工夫的鞋临时改了主人送给环儿!
史墨冷笑。
他原来是佩服欣赏这个聪明干练的女孩儿的,一个庶女凭自己的聪颖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为不易了,况且她的性情鲜明,颇有英气,实在像玫瑰花一样是大观园中千姿百态的花朵当中殊为别致艳丽的一姝。
可到了这里后,仔细想想那些淡忘的剧情,却每每为她行动言语感到齿冷。史墨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大抵是这位三姑娘很有名儿的一句话了,“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只这一句,便把母女姐弟间的情谊抹杀的干干净净。更不用提她几度与赵姨娘置气说出的话,什么“昏聩的不像话”,什么“不过是那阴微卑贱的见识”,这像是说自己生身之母的话么,偏偏的确出于这位爽朗大气的三姑娘之口。
“才自精明志自高”,是这位三姑娘的偈语,可纵想前世所看,通篇竟都找不出一句她与胞弟贾环的直接说话来,端的令人心寒。
史墨垂眸,半晌低声道:“她既然这样待你,你也便别记挂她了,我瞧着倒是二姐姐待你亲近,咱们日后回来便多给二姐姐带些赏玩解闷的物件儿。”本来趋吉避凶、向上攀爬是人之常情,那位三姑娘既然有这样的能耐,就是躲离着生母也挑不出错儿来,可她偏要踩着打击着生母和兄弟来讨好,来上位,来稳固,便是成了乌鸦窝里的凤凰又怎样,大厦将倾,越是凤凰越得不着好儿,再有一身黑的也并非都是乌鸦,况且乌鸦还有反哺之情呢……
贾环是真的不在意,他笑道:“说这些作甚,咱们只管高高兴兴的去就是!”
偏生史墨这会子心内“慈爱”之情勃发,婆婆妈妈起来,一时又替贾环担忧起赵姨娘那边来,贾环哭笑不得,不得已捂住了他的嘴,因笑道:“再不用忧心这个,那边稳妥的很。再则,白鹿洞书院只在京郊,离得实在是近,骑马半日就到了,何必像咱们一去不回的样子?”
史墨怒,遂闭嘴扭头,不看这把好心当做驴肝肺之人。
却因此没看见贾环耳后悄悄升起一抹薄红,他用大拇指摩搓手心儿,似乎还有温热柔软的触感残留,又摩挲几下……唇角牵起,益发有些羞涩,眼中淡淡的满满的都是愉悦。
白鹿洞书院源头可追溯至盛唐,几百年间历经扩建,战火损毁,复修,直至如今,为本朝四大书院之首,历代洞长都是当世大儒,秉承圣贤条规,入此书院读书者皆一视同仁,莫不为一时俊杰。
白鹭书院依山环水,景致极好,这美妙山水亦是极为养人的,自史墨同贾环进入书院遇到数人皆是青年俊才,才貌俱佳的书生公子。
见过前世生源广大科目细致的大学校园,又亲身经历了浮躁混乱的贾家族学,史墨对这个“古代大学”真真新奇极了,举目四望,兴致勃勃,难得露出一副符合他年纪的神态来,惹得接他们进来的师兄笑意连连。
这位一身白色儒服的师兄名晏经,峨冠博带,端的是风度翩翩,只贾环看他却极为不入眼,不为别的,只方才这短短一路,他就摸了身边这人的头顶和肩膀四五回,对刚刚见面之人,真是失礼之极!
“我在书院已有四载,闲时便协师长管些杂务,像我这样的师兄还有数人,一人管辖一处,倒是明白便易,你们日后若有什么不懂或者难为之事,皆可来问我。”晏经见两人应了,便指着远处房舍又笑道:“此处房屋分为天地玄黄四等,你们可选一处来。”
见两人略微色变,晏经便像使怪得逞一般笑起来,“进了咱们书院便一视同仁之,这话绝对不假,二位师弟且不必惊异。只不过咱们书院承袭朱熹先贤处世之规: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其实这四等居所内设条件等一般无二,只是学子家境不同,志向想法不一,故而才有了这四等住所。天地玄黄依次,天等多为心无旁骛一心求学功名且家境富裕的学子,不必负担一切庶务;地等需负担一些书阁的简务;玄等则是听从师长吩咐行琐事;黄等便是如我一般,掌理书院部分事宜,代表书院与其他书院或者个人打些交道。地、玄、黄都是有薪酬的,可以悄悄告诉师弟,很是不菲呢。”
☆、一入白鹿深似海,从此良知是路人
38、
晏经眯眼笑起来,露出与他身上翩然服冠不等的坏笑来,让人一看便是亲近随意的很。
贾环只微微一思索,便问说:“只怕这黄等亦不是谁都可选的罢。”
晏经笑意更胜,那爪子已是摸到了贾环的头顶,赞道:“这位师弟好敏锐!除黄等,如外三等可一年任意选择一次,黄等则需师长评定商议。看师弟这么聪慧,师兄便劝你们一句,若是囊肿宽裕,按照这天地玄黄的次序来,正是大好呢。”
听闻,史墨垂眸,稍一想便明了了,这四等的确是一步步进益的,若说天等只是为熟悉功课;那么地等便是熟读四书五经之外出于博览群书的需要了;而玄等,更是在有了基础根基之后,得到师长的直接频繁的教诲;至于黄等,则是科举成竹在胸,先在书院这个比较简单的环境历练一番,才好能驾驭朝中上官同僚下属等复杂的人际关系……
好个白鹿洞书院!住处也有这么多的内蕴说法,史墨越发觉得有趣了,也亦更期待起来。
这厢史墨和贾环正各自揣摩这其中深意,那里晏经却笑得更欢了。
贾环被打断了思绪,瞅一眼这“花枝乱颤”的师兄,拉着史墨的手悄悄的退开一步。
史墨心里也有些异样,这师兄……莫不是有癫症罢?
看着眼前这俩小少年露出的些微防备惊恐之情,晏经清咳了声,把乱颤的花枝收回来,这是两个不解他晏师兄风范的青瓜蛋子,他不和他们计较,来日方长嘛,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如其他师弟们敬仰仰慕他晏师兄的!
晏经凑近,像是想说些秘籍经验之类的话似的,只不过他左眼里写着不怀好意,右眼里画了幸灾乐祸,那张天庭饱满的脑门上横批曰:有诈!
史墨和贾环齐齐倒退一步,避如蛇蝎,满面防备。
晏经却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道:“两位师弟选好了么?”
对视一眼,史墨点头:“天字号房。”
晏经一喜,随即一愣,敲了史墨个脑崩,嘴角略抽,“你以为这是客栈呢?还天字号房!”
“很好!大好!”晏经十分兴奋,伸出两根洁白的手指,猥琐的搓了搓,笑道:“两位师弟,共住一处天等房,缴纳宿银罢,一共二千两。”
这样贵?贾环心底微惊。
晏经十分愉悦的看着“两个惊呆了”的师弟,欣赏了一幕这赏心悦目的画面,才施施然苦恼道:“若是师弟拿不出师兄也可以理解,但是这选都选了却不可以变了。”
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注意两人神色,却见这俩小少年跟个木头似的立在那里,晏师兄更满意了,这是吓木了呢,“不过咱们书院对学子向来周到,可容许师弟们先欠下,等一年之后做些事务得了银子再还,不过这却是有规矩的,必须是从书院得的银子才能用来还上,而且因欠债并非君子所为,所以选择这四等的要求也变了,并不能任选了,而是学问达到了要求才能获准选择地等。”
要达到要求可不容易,晏经想起自己初入书院时也是被师兄忽悠着选了天等,之后一年为了达到标准几乎是废寝忘食的苦读,生生让他散漫的性子大改……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呀。不过,看到师弟们苦闷的小脸怎么就这么舒服呢~~
这让新进学的学子选择天地玄黄四等的说法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师兄会从一开始就全说明了,还有一些人师兄不仅说明白还会给细细解释其中门道,推荐他们选择。而史墨和贾环这一种,却是属于刻意忽悠去选那天等了,而原因么,就是这一种得了师兄的眼缘,并且童试名次靠前才能行。
历来被忽悠选了天等的,莫不是天资卓着之辈,书院也算是尽心竭力了,之所以糊弄他们选这天等,不外是有个鞭策的动力,生恐这些有天份的少年因为天份高而懈怠。
“那地玄黄三等的宿银是几何?”史墨突然问。
晏经笑眯了眼,伸出一根手指头道,“地、玄两等皆是一两,黄等不收银钱。”
那根手指细白修长——让人想要搉折了它!
史墨点点头,而后淡定的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两张印着大通宝钞的‘纸’来,同样用两根玉白的手指拎到晏经眼前,“给。”
晏经眨眨眼,再眨眨眼,上下打量了数回史墨,干笑道:“呵呵,呵呵呵……”
心内扼腕几乎内伤,这荷包里怎么就能装着两千两的银票子!看着排场也不像呀,天,洞长会罚他去应付那些老酸角子一个月!肯定会的!早知道他就说两万两了!!
看到这里,想来大家伙儿也是明白了,这天等住处的价格仍是“因人而异”的!端看师兄估量你有多少身家罢了,而其他没被看重的学子,若是选择天等,则宿银只需二两……
史墨把银票给他,又扭头去四顾书院美景,倒是贾环,饶有兴致的看晏师兄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甚是好看,甚是舒畅。
晏经几乎是哀怨了,不过到底面皮与常人不同,格外的厚实,只一霎那就收起了那副苦瓜脸,转而用指尖轻拂衣袖,抬头挺胸,瞬间又恢复了第一眼时那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模样。
史墨不雅的翻个白眼,这位晏经师兄简直就是个笑面狐狸,尤其是他调|戏小师弟这种事真真招人恨!
房舍幽静宽敞,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面看小小一栋房子里,内里却有书房、起居室、小会客厅,其中小会客厅居中,书房和起居室在其左右分别以月亮门相连,月亮门处各放置一架山水古意屏风,又典雅又适用。且白鹿洞书院遍地是参天古木,绿意深重,两处房舍之间常有树木花草相隔,虽并不远,但分外清静安宁,住入其中的学子互不相扰,却是大好的。
白鹿洞书院一位洞主曾言不可闭门造车,因而一处房舍之中要住进两人,有相互帮助、相互切磋之意;而位于学子居住房舍这块地方花草掩映,树木遮盖之地常有石亭木阁,作学子间印证学问,探讨观点之用,是舒适却不安逸,角角落落方方面面都有激励学子上进之处,可谓用心良苦。
史墨和贾环的行礼已先一步送进了天等房舍之中,跟随他俩的小厮长随也已在此等候。贾环挑挑眉,这晏师兄倒是笃定他们会选此处了?
晏经笑容又起,墨环二人皆面有防备之色。
“师弟们,咱们书院有规矩,恁你是公侯子弟还是寒门士子,进书院皆一视同仁,是以一人最多只能带一位书童,且每日仅有早晚各半个时辰才能进来这里;若是没有书童,那书院便会分派一下仆给学子。譬如穿衣、研磨等力所能及之事,还请师弟们自己动手。”
话说的不卑不亢,态度温文有礼,便是有不虞之人只怕也点头应了,更何况墨环两个都不是娇气的,当下就点了董方留下。
“二位师弟倒是好交情,便只留这一人?”
晏经扫了两眼他二人神色,便给了董方一块木牌子,唤出一个下仆来,叫他带董方去书童居处。
史墨便让其他人各自回去仍旧请王管事安排差事,只另留下两个身高体壮有点子拳脚功夫名为张虎张龙的护院两兄弟,居于书院外的小客店听候吩咐。
此间事了,揣着两千两银票的晏师兄摇头叹气的远去,环墨二人只假装不见,躬身行礼送师兄离去。
走的远了,晏经回过头来看两个挨在一起说话,显得尤为亲近的两个少年,在笑的尤为开心真实的贾环身上多停留一瞬,像是突然知道了什么,脚下一滞,随即眼中闪过一道哀伤,踌躇片刻仍旧去了。
“张虎张龙兄弟住在客店不是长久之计,”贾环说道,“咱们在这里怕是要几年之久,莫不如置下一个田庄子,既便易又安稳,休沐之时也可去那处游赏小住。”
贾环早就和史墨不分彼此,是以也不说那还银钱的生分话儿,但他不愿只教史墨付出,才想出这置庄子的折来。
贾环一想日后二人朝夕相处,同食同寝,便不由得身心舒畅。一面携着史墨的手各处去打量参观房舍,一面心里思量这置地买房银钱需要几何,买下了庄子还要按照那人的喜好里外布置一番……
书院房舍二人皆十分满意,史墨因道:“置庄子很好,都城各事咱们也该及时知晓,正好方便消息信件儿来往,只是白鹿洞书院由来已久,个中世家豪富子弟不知凡几,这周围可还有欲卖的庄子么?”
贾环踌躇满志,下定决心定要寻到一处来,他自打因史墨仗义,分了白马寺布铺子一成的红利给他,昔日荷包羞涩的日子已是一去不返,他素来有几分急智怪才,借南北运河重修畅通之际,将银钱折成股投到那些倒卖南北物品的小客商身上,很是赚了一笔,这会子却是决定要拿出五成的身家来,在这山清水秀的福地买一座别庄来给史墨与他小住用。(这是爱巢??(ˉ﹃ˉ))
史墨知他好意,也不扭捏,大方应了随他去办便是。贾环今非昔比,虽然他俩留下的是史墨的小厮董方作书童,可这并不代表环儿手下无人,只是在荣国府内不好张扬,是以这些可信的管事、长随等皆在他置下的宅子里罢了,实际上,张龙张虎两兄弟就是他宅院的护院,那两兄弟一个稳重敦厚一个心细如发,贾环早看重了他俩,这回才留在身边,再得几年,便能放出去独当一面了。
不几时,趁着两兄弟尚未离去,贾环便把要在书院附近寻买田庄房屋的事情交代给了两兄弟,一并还给了五百两银做定金使,说好有了信儿就告诉董方,等休沐时日再由他与史墨决断。
回头,贾环把装了他大半身家的木匣子当着史墨的面搁进了柜底,想要上锁之时却被史墨拦住。
一回头,史墨的眼睛亮如星子,拉住他的手,小声笑道:“你这样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这里面有主人家的细软在么,傻!话说狡兔三窟,我奶娘教我藏物件儿要分开,藏在最难寻的夹缝之处或者明面上的东西之中!这样就算被偷了一处,至少还余六分剩余。”说着就递过来三个用平常鹅黄绸布做的极为简单的布包来,把银票放进去,整理平整,这布包的口开在侧面偏下,极为不明显,放在木匣中就好似里衬似的。
史墨眨巴眨巴眼,笑的极是纯良,贾环无奈,只好把银票拿出来,依着这人重新藏好,他是真不觉得这书院之中会遗失细软,不过小心不为过,他还指着这些钱买田庄,并为日后计呢。
贾环藏好了,史墨便捋胳膊挽袖子,只见他亦是从包袱中搬出一个木匣子,除了大小,几乎和贾环的一般无二,但放在一起就像是爷爷领着孙子,大小显是悬殊。
贾环的眼皮跳一跳,心道不会罢?这巧夺天工的阴沉木机关锁匣子皆为小舅舅所赠,他当日收到时知道与史墨是一对儿(?)还高兴了一场,今日一见,方知小舅舅心眼真正不比针尖大,想来是对因自己之事拖着史墨半月余不曾去见他怨懑已久……
史墨把那大(!)匣子打开,果然是金满箱银满箱,票子压半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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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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