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正文 第8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第8节
史墨亦是瞪大了眼睛,回头望望贾环,面面相觑。半晌,豆大的汗珠子从脸颊边落下来——舅舅这也太过了罢!
他以为舅舅给他往荷包里塞了几张银票子是事出有因,方才晏师兄用两千两的宿银难为他俩时他还庆幸小舅舅的神机妙算……结果……他是来读书的,不是来让人惦记的!
史墨真心觉得就算他要效仿曾经慕艾名妓杜十娘的浪荡纨绔,学着人家一掷千金再掷千金多掷千金也是足够了。
想归想,史墨心里还是高兴的,虽然银钱不能代表什么,但至少是舅舅疼外甥的表现么!
贾环嘴角抽抽,看着这人对着房梁跃跃欲试的表情,无奈至极,少不得上前抱下已经窜上桌子去目测房梁哪处合适的人来,“你还是把那些……放在这匣子里去吧,阴沉木坚如铁石,这匣子的锁桥机关又巧夺天工,真比他处安全……”
彼时,距离白鹿洞书院数百里之遥的元府书房中,元澈小舅舅一边儿品着香茗,一边儿慢悠悠的想:嗤!白鹿洞书院规矩严,贾环那小子要讨好自家外甥必然会想要在周边买房置庄……只是他想的也太简单了,白鹿洞书院近处的一个小庄子价钱堪比京城好地段的五进大宅!想当初朱永安堂堂皇孙都买不起,更何况他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子呢?
况且,他元澈的外甥是这样好讨好的么?
叫你耍心眼让他们甥舅二人月余不见!
(到了小舅舅这,半月就变成了月余,足见耿耿于怀,心眼针蝎~)
☆、鸡飞狗跳史侯府,脱胎换骨赵姨娘(上)
39、鸡飞狗跳史侯府,脱胎换骨赵姨娘(上)
却说书院生活平静舒心,好像尘世烦扰皆去,时间如白马过隙,嗖的一下子就入了冬,又一年山花烂漫时节。
时年贾环和史墨已经是十一岁的翩翩少年,虽年纪尚小,但已能看出日后的龙章凤姿。
白鹿洞书院生活极为丰富多彩,师长们学富五车,因材施教;旁征博引,十分精彩。每逢节气或景致极美之期,洞长就会放学生们出外,或是师长带领吟诗作赋,或是四五好友骑马踏青。纵情处,高歌长吟,沽酒对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自打环墨二人被晏经师兄引入书院,就和这位才高八斗、性情多变的师兄亲近了起来,晏经很是照顾他二人,又将他俩引见给书院中好友,不足半年,环墨两个就见识并熟识了号称白鹿洞八杰中的一半儿。
“我说晏经,这就是你说的‘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柴贯用马鞭子遥指前方,扭头怒瞪晏经。
环儿抿嘴轻笑,故意沉吟道:“我只看到荒城古道,远芳和青翠却似无期呀,晏师兄说的地方难道还在远处?”
晏经摸摸鼻子,看着黄枯枯一片干瘪野草、凄凉矮树,有些傻眼,他前年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呀。
“还要在远处?马都喘粗气了!晏经,‘望山累死马’就是给你写的!”江海笑着调侃好友。
“前岁我来时这里时,美景野趣使人念念不忘。书院杏花都开了,我便想着……”
柴贯没好气的望天,“果然是傻了!书院在哪儿,这里又是哪?只怕书院的青杏都要露头了,这里才能反绿!”
史墨晃悠着马鞭子,斜眼瞟着晏经摇头晃脑的长吟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人间四月……”
晏经无奈了,他记挂这里的美景数年不忘,这回趁着春日暖融便兴冲冲带着好友来看着好风光,却来早了一月余。
看看喘息不止的马儿,他们也不敢催着它们立刻回去,这里距离书院可远的很,荒山野岭的,若是马有了病恙可就真不好了。
灰溜溜的下马来,踩着松软的干草,五人面面相觑。
“不如咱们在这里稍作休息,这里也算野趣盎然,平日里咱们轻易见识不得。”史墨从马上搬下来竹筐,笑道。
晏经慌不迭的连连点头,笑道:“不如咱们吟作一番,野趣难得,野趣难得么!”一边说道,一边帮着史墨从竹筐里往外拿东西。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颗枯树上的黑鸦就嘎的一声冲天而起。
众人一愣,俱都哈哈大笑,江海捂着肚子,指着黑了脸的晏经大声长吟:“枯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晏经,你未辜负先贤!很好很好!”
把隔潮的厚毡子铺到平坦的地面上,又在上面铺就一层羊皮褥子,几个人才坐下。洁白的羊皮正中还放着一块打磨平滑能折叠的轻木,上面搁着红泥小炉,搪花茶盏,和些果目糕点。一旁两个四方的竹筐中还有棋盘、酒葫芦、纸笔等物,端的是齐全。
美美呷了一口茶,柴贯眯起眼睛,因笑道:“自从墨师弟想出这竹筐、毛毡、木盘等物,踏青野游更添一种意境。”
史墨轻笑,没应声儿,这就是后世春游的标准配备,他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没甚好居功的。
晏经早就恢复了从容,清一清嗓子就待吟上一首,却被柴贯皱眉打断,“镇日吟诗作画,有甚意思在?咱们今日就索性变变罢!”
他一双眼睛神光铮亮,闪闪的看别人,那嘴角的笑怎么看怎么猥琐怎么八卦,晏经脑袋上掉下两条黑线:他就知道,这厮长舌的癖好又发作了!怎么偏偏今日杜考有事,平白少了个克星,不知道今日谁能遏制住他呢!
江海与柴贯不愧是表兄弟,早已兴致勃勃的做出了一副倾听的模样。晏经无法,只得依从。
柴贯和江海是一对两姨兄弟,二人家中都是乡绅——明为乡绅,实为豪富之家,掌一地经济,族中有叔伯为空头小官儿也是做个幌子罢了。柴、江两家不好做官,倒对生意颇通,只不过为了子孙计并不张扬,更不曾沦为商贾,买卖多是远房旁支和下人在打理罢了。柴贯和江海的家族世代交好,他二人父亲又成了连襟,偏又是痴迷商道之人,因此一拍即合为他二人起名曰“贯”曰“海”,有“家财万贯、银如江海”之意。
都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话大好,能和晏经为至交好友的人自然也不是那正常的,只面上俱是温文尔雅、庄重有礼之辈罢了。
这两人自小被悉心教养,出类拔萃,列入白鹿洞八杰之中,却诡异的比市井姑婆还要长舌,偏偏柴贯消息又最灵通,说起来就停不下,江海却又是他最捧场的听客,常作火上浇油之事,每每都叫人头疼不已。幸而这二人只在好友面前如此,要不然作为他们之首的杜考又要愁得掉冰渣子了。
“嗳,听说了没?”柴贯神秘兮兮的开口。
晏经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皮,就知道是这样的开头儿。
江海凑过来,颇为入戏,兴奋问:“什么?”
晏经、环墨三人:“……”
“呔!且听我一一道来!”
“……”= =
“都城保龄侯府知道么?嘿嘿嘿,他家可是出了一件大丑事!”
史墨贾环对视一眼,俱都有些诧异,贾环因问:“什么时候?”
“就在前日!”
史墨默然,果然是柴贯师兄,都城距离书院百多里,又是闭塞环境……
“却说这保龄侯史鼐有二子,长子史坤,据说是个一心攻书的人物;次子史桂,这个比他长兄却是大大有名,堪称京城纨绔一绝!别家纨绔,虽惹是生非,不干正事,却谁也比不得这史二少‘专注’!人家这史二少只专一事——平生百乐,只爱女色矣。”
柴贯摇头晃脑,说的兴高采烈。
晏经悄悄向后挪挪,离他远一点。
史桂那小子从小就会口花花好颜色的丫头,史墨还曾设计他把他娘戚夫人送来的烫手山芋给接手,对他因女色生事是半点不稀奇。
“女色?这有什么稀奇的,纨绔中有几人不爱色,为着这争风吃醋也不算什么,晏经,换个!”江海生平不喜矫揉女子,是以对这种香艳事不感兴趣。
“你听我说么,这还真不是什么争风吃醋的事儿!”柴贯摇摇头,一双眼睛亮的跟什么似的,“这是个天大的丑事!你道怎的?却是这保龄侯夫人不还好意,竟然买来那扬州瘦马给侄子,其中各样阴私心思咱们暂且不表,就说这本来硬塞给侄子做通房的丫头一日忽然成了幼子金屋藏娇之人,还蓝田种玉有了身孕,又因着这女子搅了那史桂与马侍郎家的嫡女的亲事,岂不是天下奇闻?”
江海挑眉笑道:“莫不是那侄子的手段?”
听闻这,贾环的眉角已是拧了起来,先前将那个叫碧喜的丫头设计给史桂,可以说他们本来就没安好心,可竟然这会子爆发出来,偏他们又不在京城,难免鞭长莫及,要是连累了身边这人的名声可怎生是好?转念一想,想到如今元澈坐镇京师,贾环心下一松,以舅舅那阴险的手段,戚氏和史鼐讨不了好去!
果然。
柴贯摇头,笑说:“要是那侄子做下的手脚,也算不得天大丑事了!原是那侄子不乐意,便把当初保龄侯夫人赐的那两个女子都打发去旧宅养着罢了,谁知道叫什么碧喜的那个不安分,竟然偷跑出去,叫那史桂看上了,这史桂仗着是史侯府嫡子,并不把他那堂弟看在眼里,未告知一声就将此女带走了去。平白丢了那女子,史家看守院子的人生怕事发不好交代,看主子并不待见这二女,竟然将余下的另一人给勒死,声称是恶疾离世,要是那侄子管教下人不严也就罢了,偏偏这看守旧宅之人是保龄侯夫人陪嫁庄子上的老人了!嗳……”
这事却离奇,就是晏经也有了些兴致,且听他讲。
史墨和贾环却知这事必定是舅舅所为,原来的绿意如今的绿绮是史墨这主子让假死的,被他仍在这旧宅的拘着的原先戚夫人给他的人可被看的死死的,恐怕连碧喜绿意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害死绿意呢?
“你说道的如此清楚,倒像你亲眼所见似的。这样一个买来的丫头,就算如何也不该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呀?”江海先前知道一点,是以更为奇怪。
柴贯猛灌进一盏茶水,笑道:“你们不知呢,这事都闹去了当今面前,怎么不是满城风雨呢?再说当日事那些下仆都是晓事的,被提到顺天衙门一审,几相对照,来龙去脉也就清楚了。”
“惊动圣听?”这会儿就连史墨都瞪大了眼睛,心有惴惴。
“可不是,那女子不愧是扬州瘦马,烟花地的状元公,”柴贯没个正经,嗤笑道,“把一个史二少迷得晕头转向,暗结珠胎不说,这史二少竟然异想天开把她聘为贵妾,接回保龄侯府去。他二人最是招摇,这史二少更是常与狐友狗朋说起这爱妾来,却不料他那些朋友中有人有求于马侍郎,竟将此事捅开给了马侍郎,马侍郎那女儿娇弱,被侍郎大人视作掌珠,听闻此事竟然重病,险些命都不保。马侍郎因而大怒,派人去查探此事,又使人去退亲,不曾想这史桂是个混的,被史侯亲押往侍郎府谢罪之时,被马侍郎训斥之下竟然口不择言说道马侍郎千金是个丑无盐,丧门星,史侯挡之不及,那马侍郎大人竟然在自己家中被气的晕死过去。激愤之下便上了折子,言官御史纷纷而动,一时间那史桂曾有欺男霸女的行径皆敞开来……就在前日,圣上责备保龄侯‘教子无方’,还道那史桂‘人品不端’。保龄侯府因此沦为京城笑柄。”
贾环与史墨默契对视一眼,皆在里面看到丝丝缕缕的小舅舅的手笔。
倒是这晏经注意之处与众不同,他问道:“这侄子呢,竟然始终不曾出现在人前?”
江海笑道:“保龄侯这侄子本就声名不显,像是自小在老家长大,这事本来就与他不大相干,顺天府衙也断不会为了这等事提审个王公子弟,没现身也是正常。要我说,这侄子也怪倒霉的,真真是无妄之灾,若不是有马侍郎那一出儿,这事爆发出去恐怕就会烙上一个‘心怀不轨,使女诱亲’的污名了!”
晏经看一眼史墨,桃花眼抛过来,笑嘻嘻道:“墨师弟也姓史,倘或与这史侯府还是宗亲?”
史墨但笑。他和贾环的身份被元澈掩盖的严严实实的,书院中只有洞主知晓,史墨和贾环虽不惧同窗知晓,但贾家门风不严下人多嘴是有名的,仕子之中多有清高之人,他们能省些麻烦也是高兴的。要说还有人能猜测一二,那就是眼前这位洞主亲传弟子的晏经了,毕竟史墨是童试第二名,贾环亦是名列前茅,这个被命去接他二人入书院的晏经心里是有数的……
元澈并不愿让外甥与保龄侯府沾染上,是以从认下这个外甥后就命人暗暗遮掩,后来又戴上一个贾环,正好保龄侯府和荣国府也是不愿他们名声传扬出去的,竟是两厢拍合,故而即便有人知道童试表现突出的他二人姓名籍贯,却也并不知他们出身侯府、国公府。
不曾提起的时候,他不会自己说将出来,可如今既然说起来了,史墨自然不愿意欺瞒好友,这几位师兄兼友人的品性他还是信得过的,因道:“的确是宗亲。”
晏经一愣,柴贯和江海双双惊诧看他。
史墨含笑,端的是温润如玉,淡色的薄唇里吐出几个字。
“我就是那倒霉侄子。”
☆、鸡飞狗跳史侯府,脱胎换骨赵姨娘(中)
40、鸡飞狗跳史侯府,脱胎换骨赵姨娘(中)
史家已是乱作一团,保龄侯史鼐请出祖宗家法要打死这个蒙羞门楣的孽子,戚夫人抱住他的大腿痛苦苦劝,史桂皮青脸肿的趴在那里,满脸怨怼,而小腹微凸不掩艳丽的素衣女子跪在角落里嘤嘤哭泣。
史鼐睚眦俱裂,气的面如金纸,浑身打颤,恨不得倒回去这逆子出生之时一把掐死他,也好过如今惹出这弥天大祸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之时,下人战战兢兢来报:“大爷回府了,正往这边来。”
史坤一进大堂就看见父亲颓唐,母亲狼狈,小弟凄惨,还有一女子嘤嘤好不可怜,史侯爷长子最是个恪守规矩,死板严肃之人,见状就眉头轻皱,眼里闪过不认同之色。
一板一眼给父母见过礼,这位坤大爷才道:“桂哥儿惹得祸我都听说了,实在太不像话!父亲母亲也勿气了,只待日后好好教导归束他便是。只是才出了这样的丑事,父亲就要打要杀,在传将出去,岂不是又闹的谣言四起,于我保龄侯府清誉实在无利。”
史鼐举着板子的手再也支持不住,蹬蹬退了两步,没在看地上的戚夫人和史桂一眼,只气喘吁吁地对史坤道:“坤儿,跟为父书房来,日后为父和这保龄侯府也只能指望你了……”
话说的有气无力,灰心丧气,可还不是史坤那句话打到了他的七寸才这般轻易了事?这父子二人虽一个奸猾一个古板,但却是一脉相承的为利好名,一样的汲汲高位权势。
史桂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双腿臀上都肿胀剧痛,他倒是个脾性倔强反叛之人,咬着舌尖一声不吭,听到亲兄的话,也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厌恶,对父亲兄长的离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待史鼐拂袖而去,角落里那白衣女子慌忙膝行上前,泪水扑簌簌的掉:“二爷,你还好罢?都是贱妾的不是,连累你至此。”
史桂这时面上方出现一抹温暖柔和,勉强说道:“无事,爷自小捱的打多了,早就练就一身钢皮铜骨,耐打得很呢。”
那白衣女子泪眼盈盈正待说话,却见前方跪坐在地上的戚夫人蓦地转过头来,风韵犹存的脸扭曲着,好似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修罗,眼里满是怨毒的死盯着她。
“贱人!你还敢说话!要不是你这骚狐狸精、丧门星,我儿何以至此?还连累了老爷!若不是,若不是……哼!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却是连风度仪表都不顾了,戚夫人尖刻大骂,若非顾忌那女子怀有身孕,恐怕就要上前拳打脚踢了。
那白衣女子,正是碧喜,娇艳的脸变得苍白无比,楚楚可怜哭道:“贱妾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求太太叫生下这孩子,日后要打要任从吩咐!”
一口一个贱妾,将戚夫人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忍不住大耳刮甩上来。
奇怪的是方才面对这碧喜还面带温暖的史桂,此刻却是讥诮的清看着,由着这两个女人哭闹,只戚夫人控制不住要踢这女人肚子的时候才出声阻止。
“母亲,碧喜还怀着身孕。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戚夫人脚下一缓,虽恨不得把眼前这狐媚子百般折磨死以消心头之恨,可到底是顾忌着她肚里的那团肉,毕竟她如今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大儿子早已娶妻纳妾却偏偏没有动静,这贱婢肚里的孩子可能是她的头一个孙子呢。
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史桂一眼,“你父亲可气死了,这回你闯的祸实在太大!圣上金口玉言一出,你日后的前程就都没了,你你,就为了这么个贱东西,真糊涂呀你!”
戚夫人到底是深宅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一味在保龄侯府作威作福让她人都自大了起来,此番事情竟然没意识到对保龄侯府的巨大打击,反而在想:反正她自来就没指望过桂哥儿入阁拜相,如今虽被今上训斥,可到底是小孩子的事在怎样有老爷这么多年积威在,还有娘家襄阳侯府的权势,总不会伤及史侯府根基,等着年过去,风头过了再给桂儿寻门好亲便是,总是有老爷、坤儿,再不济也有他外祖父、舅舅在的,荣华富贵却是少不了桂儿的。
殊不知,就当今一句“教子无方”就让史鼐颜面尽毁了,朝中观望风向之人何其多,墙倾众人推,保龄侯府至少最近这段时候是失势定了,哪由得她一个内宅愚妇夜郎自大,目中无人。
躲在暗处的蛇最可怕。
保龄侯一贯审时度势,最是机警的,自史桂之事发后,他就缩起身子装起乌龟来,任尔东南西北风的龟壳架势憋闷坏了无数言官谏臣。但元澈又怎会容得他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和朱斌密商布置一番,朝中便有了新变化。
与保龄侯府的黯然失色相天差地别的是,忠靖侯史鼎的圣恩正隆,频频受赏。有哪些善于专营的小人不免就踌躇起来,收起毒爪静看史鼎是否会拉一把史鼐这同胞兄长。令人料想不到也是情理之中的,史鼎对亲兄只是面子上的事儿罢了,竟没申出一丁点的援助之手来,不仅如此,还隐隐听说忠靖侯史鼎不服当年分家立府时家财的分配,正联络奉请了史家宗族的老人儿,要开祠堂重论呢。
史鼎春风得意,见他竟也与史鼐不对付,一时间朝堂上参奏诘责保龄侯的人又多了三层,就是他的老泰山襄阳侯其人,也公然表示要“秉公中立,绝不偏袒”!
史鼐焦头烂额,忙乱至极,竟没有片刻得闲时间,暂时他又打心眼厌烦看到戚夫人母子俩,是以戚夫人竟然还不知道史家失势娘家倒戈之事。
忠靖侯史鼎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自分府以来就对次兄霸占史家九成的家业不服,只那时他人微势弱,还需仰仗保龄侯府,是以才勉力忍耐。到后来他竟然也被封了候,心中不满越发暴戾起来,侯府有侯府的规制,偌大一个侯府排场,还要应付人情往来,他的俸禄投进去根本是九牛一毛,史鼐分给他的家产铺子又都是那进项利润不大的,拮据之时只好贱卖铺子产业才能支撑,这些年下来,忠靖侯府早就成了一个空架子,若非谢氏厉害,牢牢把握着自己的嫁妆私房,恐怕阖府都要喝西北风去了。只是用夫人嫁妆私房维持侯府,实在是给自认为良材美质的忠靖侯打脸,更兼谢氏早就多有怨言,借此对他管教束缚,让他这堂堂侯爷在内室抬不起头来,到如今竟连个像样的妾室都不剩了。
史鼎心急,谢氏更是眼红,她身后的定城侯府也暗地里有了动作,这一帮人勾心斗角,已是裂缝罅隙遍布,入了执棋人的彀中了。
朝堂乌烟瘴气,暗波汹涌之时,贾环借着一个艳阳天,马后跟着一辆青围小车将赵姨娘接回了府。
此时的荣国府,更确切的说是贾政的后院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钏儿被王夫人扶持上位,颇得贾政宠爱,伊始贾政还因着王夫人的大度贤惠往正院来的勤些,可后来银钏儿也被贾母一句玩笑的话“哟,这是金钏儿那丫头的妹子罢,也是个可人爱的孩子,你太太既将你姐姐派去侍候老爷,不若你求了你太太同去外书房罢,与你姐姐也好做个伴儿。我看着政儿那里着实清寂,人是少了太少了些”后,贾政就来的愈发少了。
王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把银钏儿也给了贾政,自己身边又提拔上来两个二等充作一等丫头。
自得了这丽色双姝,贾政心晴气顺,神情都和缓春光了许多,好似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史太君早已不满王夫人作为,这一番却是先前环儿种的那毒归泉的回报了,王夫人把毒下到她赏给贾环的糕点里,想借她的手出去眼中钉,若是事发,贾母碍着那糕点是自个儿所赐也不得不给遮掩一二的企图,怎能瞒的过人老成精的老太太?自知道那是归泉剧毒之后,贾母就想明白了始终,由此她才只守着被靥魔的宝玉垂泪,其他一概不管,反正只要她不动不掺和,她就是超然物外的荣府老祖宗,有顶天大的孝道压着,谁也不敢说一言半语。
只是这怨气到底是积压在了心底,逮着王夫人正得意之时,狠狠给了她一戳子,贾母轻飘飘几句话,就让本来就对金钏儿不满的王夫人心生怨恨,看金钏儿银钏儿姊妹颇有当年看赵姨娘那样的锥心毒怨了。
赵姨娘悄无声息的回到荣国府后院,更是搅浑了这一池春水,眼看着赵姨娘就像那木头人周姨娘一般,恩宠不在,成了荣府阴暗角落里的一个幽影,金钏儿姊妹却像是春水灌溉的花朵一般,越发娇艳,甚至还得了贾政的许诺,待老太太寿诞生辰之时,让她们沾沾老太太的福气,给她们开脸作姨娘。贾政几十年身边没有再纳过新姨娘,这一番小酒微醺之时说的话一传出来,就让整个荣府风向一变。
偏还有贾母窥视在旁,竟然笑呵呵夸赞次子孝顺,赏了一对油绿油绿的老坑翡翠镯子给了金钏儿姊妹。
——荣禧堂偏室,周瑞家的战战兢兢地微弓着腰,服侍在王夫人一旁。倒是吴兴家的有心卖弄才干,亲近太太,因而同仇敌忾,愤然说道:“想不到平日竟走了眼,这白金钏却是个内里藏奸的,太太待她们姊妹二人恩重如山,如今竟……嗳!我的好太太,咱们都知道您最是慈心大度的,可这事您定是要管一管,不是我卖弄是非,实在是那两个贱骨头让人忍不住生气!太太只想着老爷高兴便也高兴了,可倘若那两个勾坏了老爷的身子可如何是好?”
端的是声情并茂,王夫人震怒之中也给了她一个微温的眼神,让吴兴家的愈发得劲了,又骂赵姨娘,“以前看着也是个能闹腾的,没想到临了竟成了个缩头王八!难道在庄子上呆傻了不成,安也不请,规矩也不立,整日憋在房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日我离进瞧了一眼,竟在她那屋檐子下披头散发跟个疯子似的揪花瓣玩……若非她不争气,太太也不会为了服侍好老爷,将那奸猾的金钏儿送去外书房!”
这本是替她圆了始末,理应是赞叹嘉许的应对,然而王夫人抬头一刹,脸上分明是森然面色,仅一闪而逝。
那厢,赵姨娘坐在窗前,一缕缕的将散乱的长发梳成飞云斜髻,如云的发丝有乌金般的沉沉光华,只簪了一支玉白的镂空兰花簪。素白飘逸的衣裳,柔弱无骨的腰肢,西子捧心的娇态……月白衣袖下皓腕上那一抹鲜红的珊瑚珠子……贾政碍着贾环的缘故索然无味的踱到赵姨娘院子,看到就是空谷佳人百无聊赖素手拈花的风情,一时怔愣住,久久,久久不动。
赵姨娘不经意抬头,却不忙忙迎上来,而是微微弯起粉唇,依旧拈花看他。贾政的脚似不受控制,一步步近前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好像从来不曾看清过这人一样,又似怕惊扰了美梦一般小心翼翼……
荣禧堂中王夫人雍容而笑,把耳朵靠近她嘴的吴兴家
☆、脱胎换骨赵姨娘
41、 脱胎换骨赵姨娘
其实赵姨娘做出这番姿态说白了也就是楼阁里的走小白花路线的姑娘们常用的手段罢了,只不过贾政自诩君子,从不去那些地方儿,才会初见时这般惊艳。要换了花丛老手他大哥贾赦,恐怕会被吸引,却也只是到手后新鲜个三五时,就腻歪了,若是真要他说,指不定落个‘死死板板,伤春悲秋一看就触霉头的贱娘们儿’的呵斥呢。
不过是一年半载,能将人改变到哪里去呢?若非那些楼里出来的嬷嬷们着实厉害,恐怕赵姨娘如今还是那个白长了一张好面容穿衣姿态就让人倒胃口的粗陋姨娘呢。
怪只怪王夫人手段了得,贾政活了着大半辈子那哪儿见识过什么万紫千红?除了后院里那熟悉到倒胃口的几张老面孔,就是丫头媳妇罢了。可那些家生子都是贾府里老嬷嬷教出来的,除了几个出挑的,其他人长得再俊也不过是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木头美人儿,就算是最出挑的鸳鸯等人,也不过是鲜活些罢了,若论讨男子喜欢那是拍马也不能及的。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赵姨娘依旧是一丁点不会,面上再气质如兰,实际上内中仍是草莽。那些嬷嬷只下狠手填鸭式的教会了她装模作样罢了,耗费了这么长时间,重头戏仍然实在如何讨老爷欢心,如何勾引人上边儿。天底下男人她们见得多了,不都是那回事么,有几个愿意耐下心看你的内心看你的才华?
针对贾政的脾性调|教赵姨娘却是更省力了,贾政表面死板内里却并不老实,他喜欢的是善解人意、小意温柔的女子,那些妖艳的露骨的他就算心里垂涎,可为着他的名声也不会动一指头,更可能用震怒呵斥来掩饰自己的垂涎。对他这样的人,小白花似的模子就足够用了,因为生而不是长子却占着这荣国府正房荣禧堂,贾政骄傲之余也时刻在嫉妒自卑,赵姨娘只需做出满眼崇拜满心钦慕的样子就差不多了。更何况,妖艳露骨也不是不能,关起了门,谁能管到人家卧房子里去呢?
硬塞成个才女不显示也用不着,贾政本身就是半吊子,若真是给他一个才比黛玉宝钗的女子来,那才真是触到痛脚让他不喜了呢。
海棠树下,微暖的轻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吹进了半开的窗子里,贾政挥毫泼墨,赵姨娘素手拂起衣袖,露出一截皓白细瘦的腕子来,轻轻研磨,远看就好似一幅画一般,端的美好。
可实际上赵姨娘半垂的眸子里尽是厌烦,这嘴不能张,话不能说的日子难熬的很,她扭着腰站着,脚都麻了,可老爷一副字还没写完!贼老天,她活了小半辈子竟然要遭这份罪!可想起来贾环的说的话,她眼睛里满是野心和向往,顿时些微倦意也尽皆去了。
说起来,这近一年那些老嬷嬷像煞星似的把个赵姨娘折腾的掉了几层的皮,开始她还会哭闹,可后来她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些站姿仪态,还有张嘴说出的话已经成了不假思索的事情,也幸亏如此,要不然以赵姨娘那脑子,恐怕压根用不着别人来算计她就会自爆其短。
“老爷,天不早了,我方才听嬷嬷说白姨娘那里不大舒服,她是双身子的人,您还是去看看罢。”贾政搁下笔,就听身边赵姨娘娇俏的声音说。
因金钏儿有了身孕,贾母立时就给她开了脸,因她本性白,就叫白姨娘,贾政欣喜之余难免对王夫人就有了几分不自在,是以他复宠赵姨娘的事并不表现出来,也不曾来赵姨娘院子过夜过,时常只是午后来坐一坐罢了,除了心腹的小厮,人也是不带的——这也因他对赵姨娘骤然这样大的变化有些疑虑有些奇异,又因金钏儿这肚子鼓得十分快,大夫推断可能是双生子,是以阖府上下看重她又是不同,毕竟是个娇嫩青葱的美人儿,贾政心还有余热呢,是故还是多歇在她和玉钏儿房里。赵姨娘虽愚笨身边却有环儿安排的伶俐人,因而她小院里并不张扬,隐在金钏儿春风得意下更像是死水一般,算是悄然观王夫人和金钏儿斗法罢了。
待贾政的身影看不见了,赵姨娘捏着帕子,狠声道:“哼!这算哪门子的事儿?把老爷往外头推,还是那个钻空子有了种的贱人!”她话虽是抱怨不满的语气,可脸上却像是定住一样,依旧是清清柔柔动人的模样。站在她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老婆子睁开半闭的眼,风波不起的瞟了她一眼,见她没露出什么不雅的表情仪态来,就好似入定似的又把眼睛半阖上了。
“太太,真要做么?” 吴兴家的手颤着,眼中有些害怕,若是在金钏儿没怀上的时候她还敢仗着太太下狠手,可如今那狐媚子已经勾着老爷有了身子,还是个有福的双胎,要是事发,她真怕……
王夫人捻动佛珠的手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嘴里念叨着佛经,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容好似泥塑一样,半点子表情都无。
无声胜有声,吴兴家的更害怕了,退后两步当当磕了两个响头,苦楚着脸狠声道:“我是太太带来的陪房,为着太太为着宝哥儿,这事我便是扶着脑袋去做了!”
王夫人依旧惘若未闻,站在檐下守着门户的周瑞家的却是从脚底板窜上来一股子凉气,不由的紧了紧衣襟,向一旁退了半步。
这一天,天气晴好,贾政从玉钏儿房里起来,去金钏儿的小院里去看她,心里头还在思量着这几日金钏儿软磨硬泡的请求:给玉钏儿也开了脸升做姨娘,其实贾政心里头是愿意的,比起娇媚拢上来的金钏儿,他更心喜有些冷淡的玉钏儿(鱼说:贱男人!),金钏儿怀上了双生子,给妹妹求点子荣宠也没啥,况且贾政这段时日顺心顺意,私心里觉得玉钏儿怀上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呢。可一直喜欢她们姊妹的老太太不开口,这样后宅的小事他堂堂老爷怎么能开口,看着王夫人的意思也是不大愿意的。
想起有孕后愈发有了些脾气胡搅蛮缠的金钏儿,贾政头疼的揉揉眉心,脚下的步子一时间也慢了起来,叫跟在他身遭服侍的人揣摩不到他的心思:之前老爷对白姨娘上心的很呢,就算那白姨娘有了身孕也时常宿在她院里陪她,可这几天怎么去的次数少了许多呆的时辰也越发的短了,老爷的衙门清闲的很,世交老友也没来过府里,这端的奇怪……贾政这时却走到了岔路上,一边儿是通向金钏儿小院的羊肠小道,一边儿是青砖铺就的向荣禧堂的大路。
贾政的眉角狠狠拧了起来,忽然生出对王夫人的不满来,这金钏儿当初就是她给的,玉钏儿也是她身边的丫头,怎么这几回事她做太太的都不张嘴儿,反倒劳累上老太太了,真真是个妒妇,不贤不孝!
贾政越想越气,竟是摔手向外书房走了。
从当日贾环中毒开始,亦或者更早开始,贾环就在他心里播下了一个怀疑的小苗儿,不动声色的灌溉,悄无声息的助长,贾政本身就是个执拧多疑偏又耳朵根子软的人,只要多引导几次,日后只要在后院不顺心了他就会自发的往王夫人身上去想了——谁叫王夫人的确是手段了得,这些年贾政身边也只有个粗鄙的赵姨娘和个人老色衰木头桩子一样的周姨娘呢?以前是贾政不看重这些,王夫人尚有理由和挡箭牌,可如今贾政已经表现了出来,王夫人还惘若未闻,那她不是那个靶子谁是?
躲在小路上的吴兴家的看贾政转身欲走,心里急上火了,这万般都已经准备妥了,若是老爷看不见也是白搭!但太太显然等不得了,昨儿正房里换了一套新茶盏呢:听说是老太太眼看金钏儿有了身子怕委屈了老爷,要再给他寻么个人侍候,这消息让太太竟忍不住砸了茶碗子!吴兴家的不敢再托,若是老爷房里再进去什么狐媚子,就算她豁上命做了这事,那也在太太面前讨不了好的。
吴兴家的用那双绿豆眼朝着一个丫头狠狠一瞪,那丫头瑟缩一下,连忙钻进了另一侧绕远的小路,跑去了贾政的前面。吴兴家的龇牙一笑,参差不齐的牙齿白森森的,心道姐姐这里不成,泼到妹妹那里就是了,反正以老爷的性子,她们姊妹谁被疑上另一个都讨不了好!
贾政走到葡萄架子跟前,正巧看见两个小丫头拉拉扯扯慌慌张张的向西边的角落厢房跑过去,他顿住脚,这地方离二门近,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原先就安置在这边,如今是玉钏儿独自居在这里,那两个小丫头倒恍惚是她屋里的。
“老爷?”身后小幺儿小心问。
贾政皱皱眉头,看她们跑来的方向,那里是与省亲别墅里溪流水湖相通的荷花塘,深的紧,全府的水都从这里通往外头,是以曾经有过不规矩的丫头往里面扔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以销痕迹,这要是被发现也可推说是外头顺水进来的,
“去看看。”
还未至时节,荷塘里只有一池鲜绿,嫣红粉白尚见不着,但只对着这鲜绿,也足以叫人心旷神怡了。
只不过——贾政的脸都气白了,抖着手攥着手里的荷包,荷包边还有未干的脚印,荷包被踩的脏了一边,显然是方才那两个裤腿儿有水的丫头慌忙之下掉下的“去!给我下塘子去捞!”
他身后的小幺儿苦了脸,如今尚未入夏,这荷塘水还凉的紧呢,更何况这是府里最深的荷塘了,听过不知凡几的曾淹死过谁谁的传言,许是有水鬼呢,府里人没人愿意上这边来。
贾政也顾不得脏,把那荷包紧握在手心里,头嗡嗡直响。那荷包用线布料都不是什么好的,不像是荣府里的手艺,颜色样式一看就是男人带的,这倒还无甚,最让贾政几乎吐血的是这荷包是个春囊!上边绣的那画儿不堪入目至极!
这荷包定是那俩个小丫头丢的,可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知道些什么,她们看着是玉钏儿房里的……不想则已,一想贾政就几乎给玉钏儿定下了罪状,怪不得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呢!(!!= =变得太快)
“回老爷,这荷花池边上只有几条汗巾子,并不其他。”几个小幺儿抖着嗓子回道,眼睛不敢看贾政,也假装看不出这汗巾子是男人系的款式儿。
贾政脸铁青,喷头就像玉钏儿房里去。
少时,玉钏儿抬头,淡笑着问:“老爷,怎么又回来了呢?”
本是撒娇儿的细语,可听到贾政耳朵里却像是不待见似的,贾政勉强按捺下怒火,淡淡道:“你房里的丫头呢?”
闻言,玉钏儿微有些不自在,“太太有事唤草儿,她便出去了。小叶子,来给老爷磕头。”又笑问:“好奇怪,老爷问我房里的丫头作甚?”
贾政见那叫小叶子的丫头粗粗胖胖,身形不是刚看到的两个,裤脚鞋子也不似新换上的,脸色微缓,“你房里就两个小丫头使,可是不够?”
玉钏儿心奇老爷今日怎会问起了这样的小事儿,但一想之下又有些喜悦,莫不是姐姐的请求老爷允了?一时又想起心上的那个冤家,顿时遗憾、悲喜,五味具杂。
不待玉钏儿说话,贾政又道:“太太用你的丫头作甚?”
玉钏儿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都落在紧紧盯着她看的贾政的眼里。玉钏儿因道:“没甚要紧的事,草儿那丫头手巧,前儿二爷说要个新奇的络子结扇坠儿,我便叫小草去了。”玉钏儿是不敢说谎的,要不然贾政稍稍一问,小草未去太太那里,反而进园子去了,自己也推搪不得。现在虽借了太太的名义,但太太看在宝玉的份上,定不至于在这事上与她为难,玉钏儿焦急之下思量这多,也算是急智了。
“宝玉?”贾政色变了。
玉钏儿掩饰笑道:“可不是,太太来说,我就教那丫头去了。”
贾政却是冷冷道:“方才有丫头到你这里来?”
玉钏儿惶急,但不明所以,因而点头道:“姐姐未见老爷,方才遣人来问我。”
“可是两个请袍子的小丫头?”
玉钏儿心里害怕,迟疑着点点头。
贾政猛地掷了手里的茶盏,双目圆瞪,竟是身子都打颤,恨声道:“去白姨娘那里!”
外面山石角落里,吴兴家的合掌直念阿弥陀佛,“老爷先去了玉钏儿那里,又往金钏儿那里了?玉钏儿已被拘了起来?还要人去请太太?”
“成了!”吴兴家的喜道,却不知阴差阳错的竟然把毫不知情的王夫人的命根子宝二爷给牵扯了进来。
……
☆、儿子都亲眼看见了,还能有假?
42、机关算尽太聪明
却说贾政连面上的平和都持不住了,扶着小幺儿的肩就一路撞进了新封的白姨娘院里。
金钏儿抚着显怀微凸的肚子,精挑细琢的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温顺,见贾政进来一扭脸撒娇道:“老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刚我遣人去妹妹那里,说老爷一大早就起了呢,我瞅着这日头不来,以为金钏儿这里今儿见不着老爷了呢,正伤心呢。”
眼波流转,音色娇媚,平日里这含笑带嗔的一番话最能表她小女儿家神态,颇叫贾政喜欢。
不料今次贾政灰青着一张脸,瞟她一眼却是不发一语的入了偏院小厅,坐上了正位太师椅。
那冰寒冰寒的一眼看的金钏儿心自打突,忍不住晃了两晃。偏旁边有巴结讨好的小丫头连忙扶住,俏声声道:“姨奶奶,您担心呢,我瞧着您脸色不好,想是累住了,奴婢给您冲一碗香露吃可好?”
金钏儿心乱如麻,不知何处出了差错,没听清楚丫头说什么就神思不定的胡乱点点头。
这句话可惹到贾政了,他想香露?什么香露?他纵使不管庶务也知道府里有的香露是供上的东西,除了老太太、太太那里有几瓶子,她一个姨娘屋里怎么会有这样金贵的好东西?他是最知道的,府里每年得的那几瓶子香露无不是入了那个喜香爱色的混账东西嘴里,如今竟在自己新封的姨娘屋里找到了?!这说明什么?还能有什么!
贾政一腔怒火被彻底戳破,直气的面色乌紫,好似要吊死的人一般张着嘴喘粗气。
他身边外院的管事嬷嬷早已喝道:“主子尚未说话,哪儿轮的到个小丫头狂言,拉出去打十板子撵出去!”
立时便有粗壮的婆子把那欲呼救的小丫头一耳刮子打跌到地上,堵了嘴拉将出去。金钏儿院里的人都惊呆了,贾政心里已认定金钏儿和宝玉不干净,不发一语,垂着眼一挥手。
那些粗壮的被管事嬷嬷招来的婆子,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但她们不关心、这也与她们不相干,她们在意的是整治这些乱勾引老爷的狐媚子的快意,和能捞多少好处。这一见贾政表了态,可不得了了,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就推攮开阻路的金钏儿和丫鬟等,冲进屋里翻箱倒柜。
金钏儿听着屋里瓷器摔倒地上噼里啪啦响和降龙被推翻的声音,心疼的脸色煞白,忍住惧意,泪水涟涟的跪下道:“老爷,您这样抄家一般,还请让奴婢死得明白,奴婢到底犯了什么罪,惹得老爷这样大怒?老爷抄了我的箱笼不要紧,奴婢贱命一条,今儿能跟在老爷身边侍候早已心满意足,老爷要打要杀只要老爷高兴奴婢舍了这条命去又如何呢?但老爷的骨肉却是与奴婢卑贱之身云泥之差的,这孩子还未出生,您就抄了屋子,若让外人知道,可怎么说嘴呢?”
金钏儿在王夫人身边侍候这么些年果然摸清了贾政的脾气,若是平常小差错她这么幽幽怨怨、委曲求全又点出了会叫外人说嘴这一点儿,贾政或心软或有所忌讳,怎么着也会缓下脾气,可这回却是打错了主意,贾政多疑,他疑上金钏儿和宝玉有首尾,自然金钏儿肚里的那块肉在他眼里也是有了计较的,贾政如今只是尤抱着一丝侥幸不愿深想罢了。
“老爷!”打头的婆子上前,趾高气扬的瞥金钏儿一眼,把从金钏儿房里搜来的不合制的东西一并呈上来,贾政弓身向前去看。
只一眼,就瞅见了那中间两瓶封着鹅黄笺子的香露,登时大怒,果然是被送去太太屋里的,他还记得王夫人提起天暖了干涸的很,把几瓶子都赏了宝玉呢!贾政直勾勾瞪着那两瓶子香露,面色着实狰狞,把一遭儿奴仆吓得两股战战,几个婆子本来是想拿着那盘中显然是男人物件儿且并非府内针线布料手笔的几样东西邀功呢,此时也不敢吱声了。
贾政光顾着看那两瓶子香露,倒把其余的给忽略了,他紧握着手内的春囊,指尖硬生生戳破了那料子,半晌,贾政才闭上眼,心又疼又恨,嘶声道:“把这些个东西都烧了罢。”
等人在他眼前支起了火盆子,火燃旺了之后,兜手便把那扯得不成样子的春囊给丢了进去。
院子里香露馥郁的香味迷迷漫漫,煞是好闻。
金钏儿跪在地上,她是看见那呈上来的东西里有好几件不是她这儿的男人的私密物件儿,跟了王夫人这些年,也知不少事,这一回哪还有不知道自己是给人栽赃了,要陷害她偷人呢!金钏儿眼中几乎有血泪流出来,可贾政一句明面上的话都没说,她却是连冤都不能喊的,紧紧咬住下唇,金钏儿此时是怨毒死王夫人了。
就在这时,王夫人扶着婆子的手雍容华贵的走进偏院中来,玉钏儿惴惴不安的苍白着一张脸儿跟在她后边儿。方才老爷走了,外院的夏嬷嬷却是留了下来,指挥着丫头把她屋里一顿好翻腾,幸好那人的几件旧物她爱惜的紧,从不教丫鬟们碰触,都是独自藏在床帐下的密格里,才没被翻出来。
玉钏儿心慌又心虚,却想不明白老爷气冲冲往姐姐这儿来作什么?她自己心系宝玉,姐姐曾经也常与宝玉嬉闹,还曾勾着宝玉去吃她的唇脂,可她心里清楚,姐姐要的不过是半个主子的荣光罢了,是老爷还是宝玉谁都不要紧,早在她跟了老爷那天起就把宝玉的旧物尽皆悄悄丢了。
王夫人瞅见还在冒烟的火盆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仍旧温温和和的关心道:“这样暖和的日头把火盆子勾出来作甚?白姨娘是双身子的人,小心熏着了她。”几声吩咐叫人把火盆子撤下去免得熏着金钏儿。
金钏儿垂着眼睑,目光中是刻骨的仇恨,贱|人!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不死……
王夫人说些什么,贾政只看她嘴一张一合,冷眼瞅她演戏。
“太太曾赏过姨娘进上的鹅黄笺子香露?”
王夫人一愣,不明所以,待她摇头后后悔却是来不及了。眼皮一跳:封了鹅黄笺子的香露?因着宝玉食欲不好,这一回得来的除了老太太那里的可都给了宝玉了,这,老爷怎么会提到这个?
不自然笑笑,王夫人道:“那香露原也不是多稀罕的物件儿,白姨娘有老爷的孩子,想是老太太见她食欲不振,赏给她的罢。”
听到那香露,玉钏儿却是一抖,原有三瓶子那东西,宝玉房里的袭人亲近太太,原本就与她们姊妹玩的好,如今姐姐入了老爷的眼,眼看着就要让老爷老年得子,宠荣不尽,自己也颇得老爷喜欢,是以那爱专营的袭人才悄悄送来三瓶子只有小半点的香露来,说是知道姐姐孕里吃些这个就爱吃饭了。她们相识那么多年,玉钏儿怎会不知这香露是那袭人偷出来的,恐怕匀出来些兑水满到半瓶子罢了。袭人想什么玉钏儿也清楚的很,不就是怕日后宝姑娘进了门子做了宝二奶奶,太太只向着她的内侄女,想从她们姊妹这里打点下罢了,日后有用的上的固然好,用不上也不过是一点子香露罢了,往时她们也没少蹭着吃一口半口的。
却说袭人如何这般不谨慎就把那封黄笺子的瓶子装着香露就送来了?其实简单的很,不过就是她的小心思罢了,生恐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两个不知道这是好东西,就直接把进上的瓶子给送过来了,她想着这些太太赏下的金贵的东西都是她收着,宝玉原不看重这些,就是偶然发现少了些,推说自己吃了也就没事儿了,反正那三个瓶子本就是空的,倒了点子露兑上水罢了,轻易谁去注意这个呢?
袭人想着送去了玉钏儿那里,要她转交金钏儿,即不必直接去刚升了姨娘的金钏儿院里被人看见说嘴,玉钏儿又是个谨慎的,定会换了瓶子去装,那她用这瓶子送去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金玉姊妹两个也定是承她的情的。可她却没料想道,这玉钏儿心里对宝玉有情,被老太太一语给了老爷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私底下常翻看摩挲宝玉的旧物度日,这香露叫她转送,她却是不愿意把宝玉喝过的东西给别人的,竟是将三瓶子香露都给收到一个大些的白玉双耳瓶中,又留下了一个空瓶把玩。
可毕竟心虚,玉钏儿生怕姐姐疑心,就用那瓶子装上昔日各院中交好的小姐妹们用花汁子兑上蜂蜜酿的“香露”给金钏儿送去了,金钏儿自然吃的出来,也知道那袭人刁钻,竟用了进上的瓶子给装了那些东西过来,倒似一份重礼似的。随即也不在意丢到橱子里好看罢了。
各种阴差阳错,本来不过是小姐妹之间的小心思,可谁知竟碰上王夫人下手诬陷金钏儿不贞,玉钏儿打发小丫头去看春日身弱的宝玉,她又在疑心重的贾政逼问小丫头下落情景下,不得不实说去了宝玉处……种种相连,竟成了一个环,又将王夫人给圈入环中,这不得不说是天意呀。
贾政青紫中犯赤,额角青筋暴露,阴厉的盯着王夫人看,半晌竟是低低笑出声来:“果然,果然!”
夫妻几十年,王夫人从不曾看见过贾政如此,不由骇道:“老爷,老爷?”
贾政如此已是认定王夫人定是知道了宝玉与金钏儿这贱婢的私情,袒护那孽障,竟把这贱婢送去了外书房侍候,好绝了那孽障的心!
贾政越想越是如此:试问自王氏嫁进来,何曾主动给他派过通房的丫头,就是她的几个陪嫁大丫头也不明不白撵了或没了,他平日不注重这些事,又思虑不值得为几个丫头坏了他们夫妻间的情分,才不予计较,权作不知罢了。可这回竟如此大方的把她身边得用的大丫头派来侍候,若说没计较他是不信的。原本他还以为这是不愿意自己看重赵姨娘的缘故,金钏儿娇俏可人,他也就顺水推舟收了,可谁知这结发几十年的夫人心思竟这般歹毒,这般脏污!竟是竟是……竟是将个与宝玉有私情的丫头派来侍候他!
贾政喉中咯噔咯噔响,却是心想:这些丫头素日是有些体面的,心大些也不奇怪,只怕是恋上少爷们,多半是爱厮混的宝玉,或许还有贾琏……这一想,心又冷又烫,又羞又气,自觉得嗓子眼儿里痒。
抖着手连说道好几声“好”,死鱼一样的眼睛瞪着王夫人等到嘶声道:“你们都一个样,都一个样!一个个算计老爷!都……”
!!
却是贾政哇的一声吐出黑红色的血来,直直向前栽倒人事不知。
贾政这一死过去,却是吓坏了指使这一切的王夫人。
这偌大的宅子里,有丈夫才有一切,有丈夫的尊重和恩宠才有地位,除非她坐到老太太那份上,下面把握着两个儿子才能抛开这个,可就算是老太太那份上,曾经老国公在的时候和如今比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王夫人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若是老爷没了,那一切,她的掌家之权,这荣国府的地位家财还有宝玉的前程就都没了!
等贾政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在贾母的上房中,贾母嫌王夫人同白姨娘气坏了贾政,命她们各自守在各人的院儿里不许出来,等老爷醒来消了气才算。
贾母最知道她这个二儿子,脾性是最好的,待王氏那是一百万个不薄,平日里就是有脾气,也多是怒宝玉不争,可这回不像是宝玉又惹到他老子了呀?
贾母一开口,贾政难堪的记忆就回了笼,呕的几欲再吐血晕死过去才好,贾母一看他面色又变得金纸一般,忙忙给他拍背,眼泪不由的落下来:“再大的事情,你要打要杀,我也由你,你要气坏了,倒叫我老婆子今后靠哪个?”
贾政哆嗦着嘴唇,老泪纵横。
半晌,忽然憋出一句:“金钏儿与宝玉,与宝玉有私……”
这一句不吝于天雷霹雳,把贾母震得眼冒金花。
好一会儿,才道:“不会是弄错了罢,宝玉那孩子不是这样的人。”
贾政却是再也忍不住,这样丢人现眼、败坏门风的事除了贾母,他又能与谁说去?
遂苦涩道:“儿子都亲眼看见了,还能有假?”
☆、
43、
贾母抖着手,声音发颤:“亲眼看见,这,这……”
想起往日里宝玉是有爱吃丫头唇上香脂的习惯,素来又是个爱花惜花的软性子,那金钏儿又是王氏跟前的大丫头,每日里宝玉去问安也是抬头低头都能见着的……贾母越想越心惊,竟是对宝玉与金钏儿有私的事情信了七八分。
贾政原本语焉不详,贾母想来竟以为贾政亲眼看见他们两个厮混,一向慈善的老太太面色蓦地阴沉下来,她绝不能为着一只老鼠伤了玉瓶儿!更不能叫他老子对宝玉灰了心!
纵使阖府里都拿她作老祖宗敬着供着,可贾母脑子清楚的很,这内院的事自然有她,可爷们儿要想顶门立户,那就必须得有他老子贾政看重,若是父子两个生分了,纵使她在内里使千般的劲儿,也是拧不过贾政一句话的。
脑中几番思量,贾母却是垂泪道:“宝玉生性淳厚,定不至于如此糊涂,你这做老子的也知道他懵懵懂懂,何以知道这些事呢?定是那些心大的奴才勾着他,才才……唉,你若是不舒服,只管把宝玉送回金陵去罢,我老了,你是我儿子,我自然是向着你的……为着这么贱婢,叫你们父子反目,我这心里……罢罢!我这就去吩咐,叫他太太带着他去金陵静养一阵子罢,就跟他那表兄弟墨小子似的,十年八年,你消气了再叫他们回来。”
贾政眼见母亲平日是拿宝玉作命根子一般,可事上了却仍然是心疼自己的,不由得心里一暖,正待要拦下她,却见老太太忽然抬起头,惊讶问:“这事儿王氏知道罢?那金钏儿是她跟前的丫头,也是她主动遣派到外书房侍候你的,若说她不知,我却是不信的!可她一向也是拎的清,又关系到宝玉,不至于这般糊涂罢?”
贾政摇摇头,很有些心灰意冷,“看她今日言语,竟像是知道的,可知道了还要往……王氏心里是怎么想的,儿子实在是不懂。”
贾母却有些狐疑,若说王氏耍手段想除了金钏儿和她肚里的孩子她信,可若是这事儿牵扯到宝玉身上,她却是不信王氏会糊涂到这个地步的。
只可惜贾政的心智城府远不能与他老娘相比,也算是个及执拗和耳根软一体的奇葩了,他自己想象推断出来的结果足以让他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贾母也知他这性子,忽然心中一跳:莫不是王氏被那金钏儿拿住了什么把柄罢?那心大的丫头想攀上宝玉去,怎奈王氏如何会同意,竟把她给了政儿?
是了是了,贾母暗自咬牙,王氏糊涂呀,一个丫头悄悄处治了也就罢了,就算她有些同伙也不过是几个奴才,打杀了岂不干净,倒牵扯住这些糟心事来,真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贾母和贾政母子俩倒真应了一句话:脑补最令人自己深信。
捏捏额头,贾母如今也不敢肯定那金钏儿肚子里的孩子是宝玉还是政儿的,但她人老成精,称得上心狠手辣,别说金钏儿肚子还未很大,就是生出来又怎样,宝玉年轻,日后自然有正经的太太姨娘给他生儿育女,绝不至于少这一两个,至于贾政,他这个岁数了,有了宝玉这个嫡子,还有嫡孙兰儿,再不济也有个庶子贾环杵在那儿呢,多两个庶子还能开出花儿来不成?
贾母这般想着,那意思自然也表露出来了。
对于金钏儿肚里的那对双生子,贾政是真心期待过的,并且比之珠儿、宝玉出生在他还年轻时,金钏儿的孩子得到他更多的感情,贾政想起金钏儿开脸之时的确是个处子,心里有些不舍。
这一丝不舍贾母看在眼里,有些生气鄙夷,她这儿子哪儿都好,可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却不知像谁,区区一个贱婢罢了,何至于如此?
可也不敢此时逆了贾政的意,一是怕他身子骨虚受不得,二则是生恐他又迁怒到宝玉身上去了……不过是个婢妾,就算是个明媒正娶的太太如何,女人生孩子就像是鬼门关,她有的是法子日后收拾她!
贾母因宽慰道:“这事儿只遂了你的意思,要我说不管怎样定是不能张扬的,今日的事需寻个由头掩过去,况且这样的事情总有捕风捉影之嫌,”贾母几句话就祸水东引,竟是把过错推到王夫人身上去了,“ 你那媳妇实在是糊涂,黑心!我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金钏儿原在她跟前,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宝玉也只有敬着的份,况且宝玉出入有那么些丫鬟媳妇跟着,又在王氏的眼皮子底下……唉,王氏哪,这是怕我老婆子把宝玉养在跟前,宝玉与她生分了,不舒服呐……”
言下之意分明说王夫人有意纵容底下的丫头不规矩,弹压不住了竟想出把人给她老爷这昏招儿。
贾政果然想的是这个理儿,越发气了。
好半晌,才道:“王氏克扣姨娘的份例,实在刻薄,就罚她去佛堂为宫里的贵人和老太太祈福数月罢;夫人克扣是错,白姨娘偷盗太太房里的物事儿更是错,生产之前就拘在院子里。”顿了顿,方又道,“……等孩子生下来多用秘药验上一验罢。”
只字未提宝玉。
贾母无法,修复他父子关系,只待徐徐图之。
不过,王氏仗着宫里的贵妃越发猖狂想要把她也压下去,也着实该给些教训!
贾母想了想,出了金钏儿这事再从丫头里拔姨娘恐政儿心里有疙瘩,可从外面买又怕王氏被拘,没个遏制的对头,日后养虎为患勾坏了她孝顺的儿子就坏了,想来想去,还是那个曾在她身边当过大丫头的赵姨娘合适,生了探丫头和贾环,这身份倒也合适,而且那脑子也不是灵光的,好拿捏的很,推她出去,总比外头新进的安心些,政儿这边也算有个交代,总不至于让儿子身边儿每个人侍候着。
遂道:“都随你,可你这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侍候着,也不是办法,我看赵姨娘从庄子接回来,就叫她先侍候着罢,日后必得照你的心意再提些忠心灵巧的人来。”又叹息似的夸道,“那赵姨娘虽不怎么聪慧,难得心实,自她回来后,二太太不待见她免了她的规矩,她还来我这里请安过,奉上她在庄子上做的活计,那一大幅的松鹤延年,真真费了心思……”
提起赵姨娘,贾政眼中暖一暖,贾母见状心头一松,她倒不觉得赵姨娘有那个脑袋手段能迷住贾政,自以为是从前的情分罢了,这赵姨娘本就是她推出去的制衡王夫人的一枚棋子,如今又有了作用贾母自是高兴的,按着贾政的话吩咐下去,又赏了两个安份守己的姨娘——赵姨娘和周姨娘好些物件儿,并把赵姨娘从偏角里的狭小房子里迁出来,赏了她一处宽敞的有三间正房,倒座房、抱厦都俱全院子——梨花居,竟是曾经贾敏未出阁时避暑住过一段日子的地方,足见不错。
贾政在赵姨娘处得到了安宁,又从赵姨娘仿佛天底下只有他能依靠只看见他的黑黝黝的眸子里拾回了自信,越发爱往赵姨娘的梨花居去,这内宅里没有王夫人的压制,没有白姨娘的争宠,可一向脑子混经不起半句激的破落户赵姨娘竟然也不张扬,镇日在梨花居里并不出去,惹得贾政更是爱怜。
贾环一次回府,看见他父亲身上簇新的衣服有熟悉的针脚,不由的抿唇一笑,这分明带着南边的脂粉味的绣艺,想来他之前做的都没白做罢?
真以为那些俱是巧合么?虽说天底下巧合多的是,可哪里能把这样多的巧合一股脑全聚在一起发生了?不然那袭人为何会脑袋一热就偏偏送了那封鹅黄笺子的香露给玉钏儿,还不是有人在她耳边曾经说起或提起过什么?其实金钏儿和玉钏儿两个房里,宝玉的东西可不止这一件两件呢,不经意处或是积尘角落里,可都多着呢,只是没到时候都蒙尘不发罢了。
还有王夫人屋里,那周瑞家的是个有心思的,自然不甘被王夫人利用殆尽再兔死狗烹,偏巧她还有个做古董商的女婿,接近一个内宅陪房不好接近,可接近一个好财贪杯的小商人却是再简单不过,接近了冷子兴,那冷子兴的婆娘,冷子兴的岳母还远么?
最重要的是赵姨娘这里,一言一行都有嬷嬷教着看着,还有贾环偶尔的提点,叫人使出的算计,贾环不用他姨娘如今如何的风光,她只要能在荣府后院踏实站稳脚跟就行了,其他都有他呢……
贾环眼眸深了深,自从和墨哥儿同床事发生了那等羞人的事之后,他就越发想要和他齐头并进,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不必领先半步,也必不能落后一点只得看着那人的背影,相携就好,相携最好!
贾环不否认他庶子的身份,自小荣府内从上至下的忽视,让他心底有些不能消除的自卑和偏执,他不否认,却也不会认输,这荣国府要还是那个鼎立百年承袭先祖赫赫威名的国公府,他再不甘也不能撼动它分毫,可如今不是,荣府已从根子上烂了,可笑这些人为着这样一个大厦将倾的壳子还在争斗不休,既然如此,他何妨横插一道,为自己争一个能与那人一样的嫡子身份?
纵使只是虚名,可他却不愿日后他在那人身边时因个庶子的身份连累那人被侧目!古今往来,拘泥于嫡庶的人再多没有,日后他们入了朝堂更是如此,耍弄些手段,为自己,也为他,狠狠打这荣国府,这府里的主子们一巴掌有如何?只要他快意就好!
☆、妓|院呀,你不懂爱
44、妓|院呀,你不懂爱
这年正值酉年八月,金秋桂子之时,大庆朝每三年一次最重要的秋闱如期而至。白鹿洞书院不少师兄都要去搏一个明光大道,自古才子多出江南,作为四大书院之首的也是唯一一个坐落于北地的白鹿洞书院的仕子们受到的瞩目更大、压力也更重些,幸好书院之中少有庸才,各位师兄不说成竹在胸,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贾环和史墨年纪尚小,洞主与元澈舅舅稍作商量之后,便将他二人也扔下了场,美其名曰历练一番罢了,可这贡院岂是那么好挨的,九日下来硬生生脱掉了一层皮。
史墨身子底子不好,好容易才撑下来,被接回府时小脸煞白,几近虚脱,养了月余才好,等他好了,乡试也张榜了,他二人果然名落孙山。这并不稀奇,他俩个就算在聪颖多慧,毕竟读书的念头在那里摆着,哪儿能与那些浸□中几十年的人相比,更何况此次秋闱竞争异常激烈,只白鹿洞书院,号称八杰的人就有六人下场,与墨环交好的柴贯、江海都榜上有名,至于另外晏经、杜考两师兄,早一科就已经中了举,只不过这两人都不爱出那风头罢了。
这日柴贯、江海两个表兄弟摆酒庆贺,特特请了这两个小师弟过去,就他们六人一聚。
被柴贯神神秘秘的待到地方一瞧,贾环腾地脸黑了,这红袖绿罗的,竟不是个正经地方!
“柴师兄,你才中桂榜有名,就来这样的地方儿?”贾环皮笑肉不笑。
史墨一双眼睛灵活的很,四处乱瞅,极尽新奇,他这回下场一试才知道自己身子底子有多虚,把舅舅、奶娘和环儿都给唬的不行,足足拘着他补了一个多月,镇日不交出门只等着舅舅、奶娘、环儿还有被那几个丫头蹿蹈的邬嬷嬷,一罐子补汤一匣子益气菜肴一贴子固本药汁…的轮番投喂,早就憋得不行了。
没好气捏捏这些日子被投喂出来的有些肉的小下巴,贾环一双桃花眼吊的死高,“真就这么好看?”
史墨不好意思的缩回下巴,收收肉肉的小肚腩,挺胸抬头,努力做那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模样,可饶是他再直腰,六个各有风姿的年轻人并排站在那里——也是中间儿忽的跌下去一块儿,他比身边生日还没他大的贾环都要矮上半头去。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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