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正文 第19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第19节
——果然么,有对比才有差距!眼见着那位姐姐,再对比自家姐姐,嗯,湘云大姑娘还是很可爱的大姑娘滴!
——贾探春,精明又有才,若是好生培养,这会是个比贾元春更适合宫廷的女孩儿,正因为如此,这个姑娘虽然美丽却并不可爱。
☆、86处置·二癞子
“平安,备马。”贾环轻轻带上房门,低声吩咐正在门外候着的平安。
平安领命。
又吩咐侍候的大丫头:“你们墨爷还睡着,勿要吵醒了他。准备软烂的梗米燕窝来,醒了先让他进一碗再作其他。”
秋水领着小丫头含笑应,“是。”
“爷,咱们还往荣国府去?”平安骑在另一匹黄骠马上,问。
贾环正四扫着道路两旁的铺子,盘算着给墨哥儿弄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这是他从小儿就养成的习惯。虽说现在墨哥儿已经是个大人了,可寻么些稀罕的小物件儿,也依旧爱把玩,也是两人之间的小情趣么。
“嗯。”贾环漫不经心地应着,眼睛依旧四处探看。
两人身后跟着的小幺儿听见说话,其中两个年级小些的暗自撇撇嘴,他们可真一点儿也不愿往那个府里去!那府里的下人满肚子的坏心眼子,不是阿谀奉承着想从他们嘴里探听他们家大爷有多少家产、府里的私密,就是不安好心想把女儿送到大爷身边服侍——哼!以为他们人小就啥也不知道了么!这是那府里的老太太和太太们看不得他们大爷好,往大爷身边安插人呢,要不然家生子的女儿能去别的府里?
贾环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前行,可他身子底下的惊雷就有些不高兴了,扬头打了一个响鼻。
都说老马识途,惊雷是千金难得的宝驹,自然记得路,这条路直通向宁荣大街,大黑马抬抬蹄子,杵在大马路的正当间儿,不走了。它可不愿意去那府里,马厩里一股子怪味,马草不新鲜不说,还有人把巴豆掺在料里给它吃,大黑马觉着它没把马厩给掀了就是很给贾环面子了。
“惊雷?”贾环无奈的拍拍大黑马的脖子,大黑马老神在在的嚼绳子,说什么也不往前走。
平安叹气,这位祖宗的脾气大着呢,它立住了,那再拉也是不走的,打又舍不得,惊雷平时又聪明又合心,这么一匹宝马,谁舍得拿鞭子呢。更别说墨爷最稀罕惊雷和奔霄了,打了它,墨爷不得心疼死?
“许是上回荣府里马倌儿给惊雷喂脏东西,它记住了……”平安道,“惊雷聪明才没叫得逞。要不…爷您换一匹马来?”
贾环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他得迁就马了,惊雷这家伙,忒精了!“得!我骑你的去,你…”贾环随手指了个后头的小厮,叫他让出马来给平安,顺带把惊雷送回府去。
顺顺惊雷油亮滑顺的鬃毛,贾环也不舍得让它再去荣国府那马厩里遭罪,“去罢。”惊雷朝天嘶鸣一声儿,蹭蹭贾环,哒哒的迈着小步跑回去,欢快的去寻他们家奔霄去了。
在城里,惊雷跑的不快,那小厮小跑着跟在一边儿,笑眯眯的攥着平安管事给的赏钱儿:他家小花要留头了,正好买个绢花给她带!
这小厮姓姜,原本是京城三四百里外乡下一户富户家的佃户,家里原也能过得去,谁料他爹一场急病,卖光了家里的地还不够使,他老娘哭着想把他几岁的妹妹给卖了去,他妹妹才六岁长得还好,那些个人牙子端详来端详去,眼神跟毒蛇似得,他心里一寒,就知道这是要把他妹妹给卖到那腌臜地方去的。姜小子哪里能舍得,咬着牙偷偷儿把自己卖给了富户家给他爹治病,他爹到底也没撑过去还欠了富户家好些粮食,富户嫌他带着老娘和妹妹累赘又还不起债,便让他老娘和妹妹也签了身契,一并把他们倒手卖了换钱。
黑心的主家一心想多卖钱,要把他和他老娘卖到煤窑子去,把他妹妹卖去妓户,他拼命闹黄了几回,又求买人的主顾发发好心,可那些府邸里买人的管事都只愿意买他,不愿要他妹妹和他老娘。姜小子都打定主意要三个人一块死了了事,不成想被府里的方大管家遇上了,买下了他们一家三口,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大管家说这是因为他孝义,那些个不要老娘,把妹妹卖了换钱的混账再壮实再便宜府里也不会要。
自打进了府,他才知道什么叫大家规矩,比起他呆过的那家富户,这府里规矩明明白白的,人也清清爽爽干净利落。按着规矩行事,主子们放心,他们作下人的也轻巧——有事儿该谁的责任,一查簿子就知道,抵赖不得也不能推脱到旁人身上,赏罚分明,府里也没那些龌龊,做得好了自然有升有赏,不好受罚也没啥怨头,姜小子勤快又机灵懂事儿,很快就被管家安排到大爷身边跟着,他老娘也在外头给下人做饭的伙房帮忙,两人的月钱很能养活一家三口人,他们一家子感激的不得了,他妹妹小花原本饿的黑瘦的小脸也长开了,咧着缺牙的小嘴整天笑眯眯的。
只不过让姜小子不明白的是,他见过的那些官爷富户的,不是叫“尚书府翰林府”的官名儿,就是“张府李府”以姓氏冠名儿,偏他们府里挂的匾额叫“拙复园”,又拗口又不好听,不过两位爷都喜欢的紧,听大总管说这是舅爷给起的名字……姜小子不知道其中包含了啥好意味,但他就是觉着外头人说来说去就称呼他们府叫“拙府”了,这实在是不好听。
荣国府里赵姨娘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似得,见了贾环也没精打采的。
“舅舅的棺木停在静陀寺了,我给他买好了地,停灵七日再葬。”贾环把热茶亲手端给赵姨娘喝,一面与她商量。
闻言,赵姨娘才有了些神采,停灵七日僧侣超度,那可是有些家财的良籍死了才有的体面,但,“老太太、老爷那儿愿意?”
赵国基是荣国府的家生子,一般也就是停枢在家里两三天就埋到贾家葬家仆的偏僻地方去罢了。
贾环淡淡道:“昨日求告了老爷,老爷应下了。我给了账房五十两,便算替舅舅赎身出来了,自然能好生葬了。老太太那里,倒是没去,她年纪大了,不敢以此来叨扰她。”看了眼赵姨娘,又道:“舅舅家里的,您是怎么打算的?昨日这府里赏下的二十两,舅舅家里的已是领了回去,我也没管。”
赵姨娘嗔怪道:“那是你舅妈,怎好叫她你舅舅家里的?”又心疼那五十两,“她赏了二十两来,你又赔进去五十两,唉!你也糊涂!”
赵姨娘的性子是改不了了,贾环见怪不怪,但要他叫舅妈却是绝不肯的,他舅舅虽窝囊没本事,这些年从来都是靠着他姨娘吃饭,可人老实不坏,他愿意照顾着,也愿意费时费力的为他谋份哀荣。可那个名义上的舅妈?
哼,性子跟荣国府里与小厮们都是好友的多姑娘比,也差不到哪儿去,要不是长相实在是没有那多浑虫的媳妇标致,指不定轻浮到哪里去了呢。那位多姑娘再风骚,见了正人君子也不敢沾的,冷二郎柳湘莲来府里吃酒的时候,那多姑娘和舅舅屋里的那位都在厨上忙活,那为声名在外的多姑娘没往上凑,倒是舅舅屋里的舍皮赖脸的凑了上去,差点儿叫冷二郎拔剑打杀了去……
“五十两,很够连同你舅妈一块赎出去了,你快跟老爷说去,他没有不答应的!”赵姨娘眼珠子一转,急忙道。如今她也算开了些眼界,不像从前觉着放出府去就是绝了生路了,便想着让赵国基的媳妇也赎出去,跟着环儿不比在这府里给人使唤的好?
贾环哪会同意这个,冷下脸来道:“我不去说,便是你说了,把她放出去了,我也不会收留她去。”
赵姨娘红了眼眶,大有‘你姐姐不跟我一条心只去攀高枝去,难道你也瞧不起我这个姨娘’的意思在。
贾环只觉着身心都累,这偌大的荣国府竟没有一处叫他觉得放松的地方儿,冷道:“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您不清楚?和那么些人勾勾缠缠,我见了都觉恶心,亏得舅舅老实才容得下她,她倒好,变本加厉的作践你和舅舅的名声儿,前儿当着人还拦住我叫我‘大外甥’,舔着脸变着法子要钱,说舅舅身上不好把你给的银钱费完了…我使人去看,舅舅一个人在凉炕上躺着,她却不见人影儿!舅舅身上捂的都是些霉烂了的棉被!你月月赏她银钱,一日不忘照看赵家,这便是你得来的福报!”
赵姨娘目瞪口呆,这些她都有耳闻,可她心里却不愿意相信,觉着是外人看不得她好才故意这么说道,只没料到贾环会这么直接就撕了那层遮羞布,又羞又恼,哭道:“你!……”
贾环却不能容下这颗毒瘤在眼前膈应,试想想,以他舅舅那屋里人的品行,绝对做得出当街拦马叫他“大外甥”的行径,有心人稍微许下些好处挑拨几句,她能找到府门口撒泼耍赖,到时候,不光是丢脸的事儿,恐怕翰林院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贾环知道他姨娘的脾气,因是贾家的家生子,比外头聘来的姨娘还要矮半头,一贯是不忿的,便死活要拉扯起‘赵家’才好,若是他舅舅有个一男半女的,他倒也愿意拉扯帮扶着,可如今他舅舅都死了,让他去拉扯个给他们抹黑的女人来,做梦!
他姨娘生养了他,贾环自当奉养她,贾环也早已打算好了,日后荣国府败了他能把赵姨娘接出来后,就买个宅子买些仆人给他姨娘,让她当个富贵的老太太,让她后半生能荣养着。
可赵姨娘却不这样想,她起先不乐意贾环分家,偏没拦住贾环也不敢闹到老太太那里去,贾环分出去她还委屈呢,就听人说贾环发了大财过得极好,她心思便活络了,想着要是日后住在儿子府里去,关上门儿她也是个正正经经的老太太!
到时候让环儿媳妇在她跟前侍候着,她不比太太舒服?她在给环儿管着家,顺便拉拔着赵家,她也就圆满了,盘算着这个,赵姨娘做梦都笑醒,没成想赵国基福薄竟然就死了。
所以说么,便是费心再调|教,这本性难改。赵姨娘就是现在表面上勉强算个清秀知礼的妇人,可骨子里的气度见识却是演不来的;赵姨娘心里是有她的儿女,也疼爱着,但这并不代表这就是位慈母了,听说儿子过得好,她首先想到的,还是她能作威作福的老太太生活。
贾环心里门儿清,是以他才早已打算好日后要另买一所大宅子给她威风去,想在他和史墨的家里逞老太太的谱儿却是万不可能!
以他姨娘的心性,让她管家,她能把下人的月钱都给克扣进她荷包里去,说道这贪财,他姨娘比那位太太也好不到哪儿去,况且又喜欢听人奉承,贾环小的时候旁人挑拨奉承几句她就要指使贾环去闹去,现在虽知道遮掩了,可实在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然贾环也不会给她身边那两位嬷嬷二十两的月银了,实在是管束劝诫着赵姨娘的活计太费心的缘故。
日后买了大宅院来,那两位嬷嬷还是跟着赵姨娘去供奉到大宅里,婢女仆人的月钱和府中的花销自然是走贾环的账,但贾环也不会全然纵容着他姨娘作去,正好请那两位嬷嬷照看着,大面上出不了岔子就罢了。
贾环话说到了,听不听就是赵姨娘的事儿了:“舅舅家的您就别管了。我寻来不少好燕窝来,你吃完了再与我说。”
贾环今日还有正事要办,不愿意在赵国基女人的事上与他姨娘歪缠,又说了几句话来,方出了他姨娘的院子。
出了院门儿,贾环就招来平安,附在他耳边说将了几句,平安连连点头,自去了。
却说赵国基的女人,见贾环宁可使钱赎了赵国基的尸身出去,也不把那钱给她,正是气着呢,寻思着能找个什么借口进府去往赵姨娘那里闹一场,怎么也得叫赵家的出出血。赵国基媳妇盘算的好,那死鬼的外甥就是个金娃娃,只要她摆着舅妈的面儿去闹去缠,不怕那小子不供着她花销!读书人不就最好个面子么!
赵国基死了,他媳妇拿着那赏下的二十两买了好酒好菜,打扮的花枝招展,扭着屁股又往她新搭上的姘头家里去,半路上却遇到几个婆子冲将出来,抓着她又打又骂,赵国基媳妇瞧见其中有几个是跟她好过的男人家里的婆娘,不免心虚,这撒泼的气势就弱了去,倒叫几个婆子上了劲头,不光把她怀里的银钱抢了去,就连头上的簪子,耳朵眼上的珠子还有手指上鎏金的戒指都给撸光了去。
赵国基媳妇坐在泥地上嚎了半天,才不甘心的起身拢拢糊了一脸的头发,往她那姘头家去,这才发现那群婆娘就连酒菜都给她拎走了,赵国基媳妇破口大骂,却也没奈何。
不想,这祸不单行真真儿一点错处都没,赵国基媳妇才和那姘头滚了床单子就叫一群人堵在姘头床头上了,吵吵嚷嚷的,原是那姘头婆娘和她的娘家人。赵国基还没过头七,赵国基媳妇就让人抓了奸,实在是难堪的很。
那姘头的岳家人威胁要闹到主子跟前儿去,那姘头好不容易才谋了个厨房小管事的肥差,怕丢了差事,狠命求饶又奉上了十多两银钱才叫闹事的人罢手。赵国基媳妇被人光溜溜的从炕上揪下来,挠的脸上都花了才拢起衣裳灰溜溜的跑出去。
赵国基媳妇是赔了人又折了银子,气恨的抓心挠肝的,打定了主意要从赵姨娘手里抠出一笔银钱来,还没等行动呢,就叫个二癞子寻上了门儿。
那二癞子是个窝囊废,专会在女人身上逞能使劲的,赵国基媳妇以前看他年轻力壮的,和他好过,谁料这就是牛皮糖黏上了就走不脱,赵国基媳妇拿着贾环的名头才唬走了他。不知怎地今儿这二癞子又寻上了门来,搂着赵国基媳妇就要亲嘴儿,口里还喊着“心肝”“肉”的,叫赵国基媳妇跟他去过日子。
赵国基媳妇能认?她早打定了主意不改嫁了,守着赵国基老婆的名头,有的是白花花的银钱到手里来,有了银子上哪寻不得个汉子一块暖被窝子?跟着个无赖去过,她是傻子才会那么干。
她自然不是傻子,可二癞子却不敢不把这婆娘弄家去,他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赌坊的人说了他要是还不了债就要把他的手脚给剁了!正巧听人说赵国基死了,给他婆娘留下来几十两银的家底儿,他就跟蜜蜂儿闻见蜜香一般缠了上来……听说这婆娘还有个小姑子作府里的老爷的姨娘,二癞子便不敢强抢,怕被告到老爷跟前去讨不了好。
这不,一起厮混赌钱儿的狗友给他出了个主意,把这婆娘讨家里去,那几十两银可不就名正言顺了?这婆娘长得也不赖,有个暖窝子的人多好,况且她名声不好,也直不起腰来管束着他,二癞子这算盘打得响,如今就使上了。
赵国基媳妇钱氏破口大骂,哭闹着要寻府里的赵姨娘给她做主去,可她前一晚上被人捉奸堵在被窝子里的事情都传扬开了,宁荣后街上的街坊邻居都看她笑话还来不及呢,哪个会去给她报信儿?
二癞子甩了她一嘴巴子,雇来一顶小轿,叫来几个地痞把赵国基媳妇硬塞进去,朝围看的众人拱手:“我二癞子今儿娶媳妇,大家伙都去吃杯水酒啊!”
纵然知道这癞子是打着跟众人要喜钱的主意,为了看赵国基媳妇的热闹,许多婆娘都吆喝友邻着去了。那二癞子的屋子什么喜气都没有,唯一的红就是堂屋里贴着的一张红纸,随便弄下的酒席也简陋的很,连个荤腥都没有,酒淡的跟水似的,就是荣国府粗使的婆子都不愿意沾沾牙。寻了个老流氓作主婚的通赞,压着赵国基媳妇拜了天地,赵国基媳妇被堵住嘴,恨得眼泪直流。
草草过了场,二癞子咧着一嘴黄牙,冲着看热闹的大笑:“都作个见证啊,我八抬大轿抬来的人,又拜了天地,这以后就是我二癞子的媳妇了!”
看戏的人都笑他和那钱妇人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两人可都够没脸没皮的。当夜,二癞子拳打脚踢的逼问出钱氏银钱藏在哪儿,半夜就去取了来,次日一大早就又去赌了。
钱氏委屈的跟什么似得,有心要去赵姨娘跟前诉苦,请人进去通报等来却不是允她进去的话,反倒被出来的赵姨娘的丫头一阵好骂,赵姨娘屋里的嬷嬷还说要禀了老太太把她这无耻的淫|妇人发卖到煤窑子去,钱氏怕了,梗起脖子说自己改嫁了二癞子,和赵国基、赵姨娘没有一点儿的关系了,他们凭什么告她卖她?
那嬷嬷和丫头才罢手,临了还摞下狠话,说钱氏要是再有一回打着赵国基、赵姨娘的名头,就二话不说划花脸卖到煤窑去苦役——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娼妇,谁收拾不了?说完狠狠甩了钱氏两个耳刮子才走。
钱氏是真怕了,那嬷嬷的眼神阴狠入骨,要不是她说得快,只怕就喊人拿下她了。钱氏摸摸脖子,再也不敢想赵姨娘的空子。
后来那二癞子倒是打过一回贾环的主意,这二癞子分外无耻的对钱氏说他也算是环三爷的外舅舅了,钱氏手里的银钱全被二癞子给抢去堵了,连月钱都留不下,人也打的肿一块青一块的,那本来就只有三分的颜色也磋磨没了,她勾搭不上男人要钱使,日子极难过。便也怂恿着二癞子去寻贾环,想借此探探环三爷的表现,若是环三爷息事宁人,她便又有了想头。
不成想这人是竖着出去的,却是横着被抬回来的,差点没给打的稀烂。二癞子倒有几个深交情的无赖朋友,逼着钱氏找大夫照料二癞子,躺尸了一个多月,二癞子才能扶着人下床。只是刚能下床,二癞子就劈头盖脸给钱氏来了一顿。
原来这二癞子连贾环的影子都没见着,刚提了个赵国基的名字,就被小厮们拽到巷子里揍了个半死,那些小厮揍了他之后来了个穿着打扮十分体面的管事,那管事揪着他的头发说这是为了给赵娘舅报绿帽子的仇,说完之后就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说他是来偷东西的贼人,五城兵马司的人的差役拖着他就走,还奉承那管事说要把他弄黑牢里去好给府上出气。
这可把二癞子的苦胆都给吓裂了,百般求饶,又说自己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又许下好处给了银钱,那两个差役又揍了他一顿才好歹罢手了。
这二癞子死里逃生,只把一切都赖到钱氏身上去,要不是娶了这□,那些下人也不会教训他……钱氏便遭了秧,二癞子被差役拿过的事情传扬了出去,府里的管事怕遭祸患就把钱氏的差事给撸了,二癞子两口子坐吃山空,很快就支持不下去了。这两口子的名声都比墨还黑了,哪个邻人愿意接济他们。
二癞子又把主意打到钱氏身上,只是就算是老流子老光棍也怕钱氏后头跟着的那一屁股的腌臜,生恐叫这两口子赖上了,都不肯和钱氏勾搭,二癞子没法子,上报给管事说钱氏染了痨病想赎出去,打着府里不要赎身钱恩典放出去的主意,果然薛宝钗随口就给放了出去。
二癞子和钱氏给放出去之后,二癞子转身就把钱氏卖到了私寮里去,钱氏糊里糊涂就沦落到再也见不得人的地方儿去了。得来的银子没赌几天就完了,二癞子又把他自个儿卖到一户富家去了,卖身银子又使了好一段时间,手头发紧之后想要故技重施求主家把他白放出去,但那里可不是荣国府,一向标榜自己是积善之家,哪儿能白白的就放人出去呢。那府里的管家亲自带人拿了二癞子,二癞子偷懒耍滑又爱占丫头媳妇子的便宜,早有人要收拾他了,偏他自个不觉,反倒还沾沾自喜像在荣国府里一样呢。管家绑了二癞子,当下就把他高价卖到北地苦寒之处的煤窑子去了,拿地方人命最不值钱,偏天天都短人手,像二癞子这样正当壮年的汉子,人牙子可喜欢的紧——好歹能多活两日,多干些活儿让主子不至于亏了本钱。
当然,这些事儿贾环一丁点儿都不晓得,自从他在赵姨娘院门儿吩咐了平安几句后,这些人就再也没让他注意半分,平安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也枉他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
事实上,平安仅仅吩咐了底下的小幺儿找人给这个钱氏一点儿教训,赶紧把她嫁出去免得她作出什么来惹大爷不高兴。除了这个,平安又跟府里门房上的人和赵姨娘的嬷嬷丫头叮嘱了两句,叫他们听到打着赵国基名头的人就打出去,另外叫府上的门房遇到了再额外跟他提一嘴罢了。
就吩咐了这两样儿,平安知道钱氏被嫁出去之后更是不曾把事情放在心上过,哪知门房忽有一天真的来寻他,平安都气笑了,索性叫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来拿走了那人,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谁能想到这两人,尤其是赵国基的媳妇,会落个那样的下场呢,说来说去,这日子还是自己过得,真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87
十年钗黛……再相见。
“母亲,舅舅送来的吃食,还有一车柴禾在外头。”怯生生的小姑娘拎着一个大红色漆油食盒轻轻搁在圆桌上。
薛宝钗放下手中的账簿,揉了揉眉心,瞟一眼那食盒问道:“你舅舅呢?”
“舅舅把东西搁在了外院,就走了。”小姑娘偷眼瞄着宝钗的面色,小心翼翼道。
她一贯知道自己和家里的兄弟们是不一样的,虽然和朴哥儿一样养在黄姨娘的膝下,可朴哥儿是个小子,能扶持嫡出的弟弟桂哥儿。她只是个女孩儿,且还是个没有用处的女孩儿,不止她,和她同出一族的女孩儿都不好嫁娶,有名望的富户都不愿娶贾家的女孩儿。一个女孩儿嫁不好便是不能给娘家带来好处,她一个庶出的,亲生姨娘又早不在了,还得叫本来就不富裕的家里赔上一副嫁妆,她怎能不战战兢兢的呢?
看到小姑娘那小家子气的模样,薛宝钗暗自皱了皱眉,压下烦躁,伸手打开大红的食盒,果然在最下层发现了个藏蓝色的荷包,荷包里有五十两的银票。
薛宝钗吁出一口气,虽然觉着对不住哥哥,可这笔银子却是解了她眼下的困境:眼见着就九九重阳了,几位相熟的太太商量着都要往城外的仙台山去登高赏菊,薛宝钗可不敢不去,如今家里的生意多靠着这几户的东风,她正想多亲近亲近呢。
“莺儿,你去我箱子里给婵姐儿挑半匹鲜亮的料子出来,给她做身新衣裳。”薛宝钗一面吩咐黄莺儿,一面拿着那荷包五味杂陈,哥哥自打母亲亡故后再也没和她照过面儿,她知道哥哥是怨她当初为难逼走那史桂的缘故,她以为兄妹情深等他厌了那史桂自然就回心转意了,谁知竟然蹉跎了这么多年,幸好哥哥还是念着情分的,每每都送些银子吃用来。
“这匹不行,找那匹桃红的来,这颜色和婵姐儿不大相配。”看见莺儿拿出的那匹品红色的绸缎,宝钗摇摇头。
莺儿有些为难,这九九重阳是合家登高的日子,那些太太们身后必定会跟着侍候的姨娘,姨娘只能穿桃红妃色,若是婵姐儿也穿了那桃红色,岂不是和姨娘们归到一处去了?
薛宝钗也想到了,她本就想借机把婵姐儿带出去给那些太太们相看相看,若是有相中了婵姐儿的,不拘是嫡子庶子,只要能加固两家的关系就好。不过虽然有这样的心思,却是不能叫人看轻的,那几位都是商户太太,没多大的见识,看轻了婵姐儿,对她自然也没那么敬重了。
“找一找还有没有海棠红和银红的料子。”婵姐儿没有那种气度衬不起大红,这两种妩媚鲜艳,却还是使得的。
莺儿搁下那半匹料子,不抱希望的又翻找了下,才摇头道:“没了。家里头花销大,这几年您哪儿添过时新的料子?”
薛宝钗咬咬牙,道:“那就去给婵姐儿买上一匹茜色的锦缎去。”莺儿手里的品红色绸缎真不适合婵姐儿,婵姐儿的脾性倒像她的二姑姑迎春了,实在有点懦性,那品红色又称一品红,和正红差不到哪儿去,这色要是穿到她身上,却是料子压人,让人笑话了。
“买?”莺儿有些不舍得,这些年家里愈发不好过了,抄家之后还剩下的家底子渐渐被老太太和宝玉掏空了,老太太体弱多病的,偏偏是个老不死,瘫在床上快十年了,九十多岁还要拖累儿孙…宝玉更是荒唐,浑浑噩噩的跑了半年,费了多少劲儿没找着他,却自己顶着个和尚的脑袋回来了——大概是吃不得出家云游的苦罢,回家来总说苦闷,交了一帮子愤世嫉俗的酸人,吟诗吃酒,是个只出不进的主儿。
莺儿私心里是要攒下钱来给桂哥儿和朴哥儿读书进学使的,并不愿用到婵姐儿身上去。
只待劝时,宝钗道:“茂世商号沈太太的嫡幼子今年九岁,听说极得宠爱、顽劣非常,婵姐儿比他虚长两岁,又是个沉静的性子,只怕沈太太会喜欢呢。”
莺儿一听,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儿:“哎。”就要亲自出去给婵姐儿买料子去,眼见着就到重阳了,可得快些,要不然这衣裳就做不出来了。
薛宝钗的确打的这个主意,却不敢把希望全放在沈家身上,沈太太出了名儿的挑剔,怕是看不上婵姐儿。但哪怕有一丁点儿的机会,薛宝钗都要试一试,和茂世商号成了亲家,那自家的货物供应就有了保障了,兴许还能低半层的进价来。
重阳那日,宝钗一身绛紫撒花洋绉裙,外罩着织锦皮毛斗篷,垂髻上斜簪着赤金宝钗花细,白银缠丝如意扣镯带在丰腴的手腕上,那斗篷和金钗是她压箱底的嫁妆,显得十分气派。
一身茜色新装的贾婵跟在她身后半步,莺儿穿着半新的水红色百褶裙笑吟吟的带着两个小丫头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侍候着。除了这三个,家里还有侍候贾宝玉的两个小丫头和看家的两个婆子在,再有要跟出去压车的三个男仆,这已是家里全部的下人了。
“家里不留个长随了?”莺儿有些担心,家里头没个男人,怕出事儿。
薛宝钗径自上了马车,淡淡道:“留什么,不还有伙计在外院么,家里头又没有正经的女眷,何必留下‘臭男人’招他的眼?”
听了这话,随车的仆妇低下头不敢吭声,莺儿也闭嘴不说话——宝玉的性子始终未变,仍是欢喜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厌恶污浊的男人和嫁人的鱼眼珠子。宝钗故意把那两个心思不安分的小丫头留下来,就是为了拖住贾宝玉,省的他去了仙台山,不知礼数对着人家女孩儿指指点点的,败了她们的兴致不打紧,要是得罪了人可就坏了——仙台山山上的菊花闻名遐迩,今日必定客似云来,指不定他就跑那里去坏了事儿。
薛宝钗的排场还是够得,她又知情识趣儿,没穿那些正红大红的和那几位太太争艳,倒是和几位富商太太们相谈甚欢。
茂世商号的沈太太果然像传言的那样溺爱幼子,把个九岁的哥儿带在身边,混迹到一群女眷了头,薛宝钗嘴里夸赞着那个和姑娘、丫头们顽笑的小哥儿,心里却觉得大概这又是一个爱护‘花花草草姊姊妹妹’的贾宝玉第二来。
沈太太富态的身子套着大红的锦裙,套着翡翠、赤金、红宝石的戒指儿的手指得有五六个,笑的颇为自得。
薛宝钗其实是很瞧不上这些没底蕴的‘发户儿’,这些人家一旦富裕起来,那就是什么好就往身上堆什么,正室太太认准了那大红的衣裳,也不管衬不衬自己,死命儿往身上穿,生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正室似得。
见那个怜香惜玉的小哥儿果真与婵姐儿搭上了话,在婵姐儿身边又比划又说笑的,薛宝钗放下一半的心来,嘴里笑道:“贵公子可是入了陈夫子的门下?嗳哟,那陈夫子收人可是挑剔的很呢。”婵姐儿虽然羞懦,但颜色是真真儿不错,比起她身边那些穿金戴银的商家姑娘,倒能衬出来点高门姑娘的气质来。
沈太太笑的脸上的肥肉都颤动起来,涂得鲜红的手指拈着金丝绣帕,做作的捂住嘴,笑声跟老鸹一样刺耳:“嗳哟,什么小公子,直接唤他缨哥儿便罢了!我们缨哥儿最是个上进的,家里的老太太都指着他老来给一顶诰命的尊荣呢。”
诰命?五品以上官员的妻母才可能有的尊荣,凭他也能有那样的出息?
宝钗心下哂笑,嘴里却不着痕迹的奉承着。沈太太觉着这位薛夫人说话最是中听,句句都能说道人心坎里去,比那些谄媚奉承的要好上百倍,人薛夫人说的可都是实话呀!
便有心亲近,因问:“听说薛太太的娘也曾是个敕命夫人?”
薛宝钗抿唇一笑,“先母原是七品的孺人。”却不提贾家,更不提那曾经位居贵妃的大姑子。
沈太太眼珠子一转,她本来还嫌弃这薛太太没个能撑起门户的男人,听说她家男人是个酸腐的混子,累的薛太太外出走动从不报她男人家的名号,只自称‘薛太太’,如今听了,这薛太太倒也有些底气。
看一眼正围着婵姐儿打转的自家宝贝儿子,沈太太探问道:“如今世道好了,咱们这商户的子孙也可以科举入仕了,不知道薛太太家的哥儿在何处读书进学呢?”
薛宝钗笑道:“家里的两个小子顽劣,被我撵到安泰书院里去了,不求功名利禄,懂些个道理最要紧。”
“嗳哟!”沈太太惊道,“这安泰书院可了不得,难为你舍得!”自打今上继位,大力兴学,大庆朝多了许多书院,这安泰书院便是个启蒙的书院,虽然里头的夫子最高的也就是名落第的举人,可这书院是出了名的严苛,因它严苛,书院里不管有无读书天份的童子,靠着夫子们最严厉的施教,反倒大多都能过童试中的县试和府试,十中一二人还能过院试,成为生员(秀才)。
宝钗笑道:“若是像缨哥儿这般聪慧,哪里还用我担着那份心来,那安泰书院就连这重阳都不给歇歇,唉,只盼着勤能补拙,才不枉吃了那份子苦去罢。”
沈太太听到熨帖,心里也活络起来,不说别的,这薛太太是能狠下心的,兴许她家的两个哥儿能有些出息,她家那姑娘长得又着实俊俏,要这样,倒是勉强能配的上她家缨哥儿。只是那姑娘听说是个庶出的,叫沈太太有些不喜。
看出沈太太的意思,宝钗低头一笑。随机冲婵姐儿招手,亲自给她擦一擦额角的汗,点点她的额头,怜爱的嗔道:“你看你,玩疯了不是?看我回去怎么治你,必叫你抄完女四书才算罢了。”
婵姐儿早有莺儿提点过,也会些察言观色,闻言,倚在宝钗怀里不依道:“哪儿有!”
宝钗笑意更深,招呼小丫头提着食盒上来,与沈太太等笑道:“我这个姑娘在家里拘的多了,出来难免高兴些,失了礼数。”命小丫头把精致的点心茶水摆上来,命婵姐儿给各位夫人斟茶赔礼。
沈太太眼睛一亮,她看这婵姐儿娴娴静静的,薛太太还说她失了礼数,可见教养是极严的,观薛家太太的做派,也是极稀罕这姑娘的。沈太太一想,也是,毕竟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两个哥儿又不在身边,庶女嫡养也是有的。
便越发满意了。
百般夸赞了婵姐儿,又让缨哥儿与她顽,待薛宝钗也隐隐有了几分不同的亲近。其他太太一见,便知道里头的意思,她们之中本就属茂世商号最富,她们也历来把沈太太看做她们这群太太当中头等的人物,不乏有家里有女孩儿的动了沈家幼子的心思,刚刚也都叫自己的女儿们围在缨哥儿身边顽笑,这会儿倒叫个二流商家的薛氏占了先,不免含酸带醋的刺上几句。
薛宝钗八风不动,生的又好,坐在那里跟一副雍容的画似得,倒叫几位太太好没趣儿。
只好岔开话去。
“唷,你们看那两辆马车。”一位身着红底绣金菊花的太太伸出带赤金镶红宝石指环的手指,指着山道上的马车道。
几位太太正意兴阑珊,忙转头去看。
她们正身在这仙台山三分之一高处的八角石亭里坐着。仙台山山体十分平缓,却并不矮,山上可寻到的平台甚多,因而供人歇脚赏景的亭台楼阁甚多——仙台山上遍种花草,以菊花和春梅最为闻名。
深秋醉饮赏菊,初春踏雪寻梅。
人间盛景。
这仙台山极大,来的人也极多。故而里头很有些门道。
都说“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这菊花自然是欺霜的最美。高处不胜寒,仙台山也是高处的菊花最能“寒菊比琼华”。从山脚下,一重重的菊花往上,是越接近山顶的越美,品种也越名贵,据闻山顶的瑶碧苑里,有一丛倾国倾城的“绿牡丹”,还有“胭脂点雪”“十丈珠帘”等罕见的贵种。
不过那瑶碧苑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那里是当今皇上修得别苑,当今最大度宽和,允许游人进去赏花,可纵然如此,敢去的也是达官贵人之流了。这仙台山从山脚到山顶,身份越贵重的越往上去,身份够不上的便在山腰山脚赏景,各自有各自的去处,各自有各自的趣味儿。
都说重阳登高,可登高的说到底是各家爷们的事儿,有心思登高的,早就一大早的起来往与仙台山不远的云台山去了,那才是登高望远插茱萸的地方儿,仙台山是让各家太太闺秀来松快松快的地方。
薛宝钗这群太太当中,并无年纪大些的儿子跟着,他们大多不愿意跟随在母亲身边受着约束,倒喜欢寻几个朋友在花海里赏美人儿。那众多的闺秀,平常哪儿能看到呢。
这些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羡慕那些有儿子们随护的夫人太太的。(当然,沈太太家的缨哥儿不算,他母亲姊妹的随护他还差不多。)
那位太太手指的这家便是有四个小爷骑马护在马车两边,四个小爷里头,两个十七八岁的自不必说,长身玉立,英气勃勃;便是那两个身量还小的小爷儿,也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一个太太艳羡道:“那两个小爷看上去才九、十岁的年纪,看那气势,嗳哟,骑在马上多英挺呀,过几年可了不得唷。”说着就往那一群□岁上的小姑娘们看去,果然小姑娘们脸上都露出好奇羞涩的神情来,就连婵姐儿也不例外。
这位太太的心里才算舒坦些,为了攀上沈家的亲,她们带的都是和缨哥儿差不多岁数的女儿侄女们,这沈太太和沈家小哥儿一来就看上了薛太太的女儿,让人心里格外不舒坦。
这会儿与人家一比,缨哥儿立马从美玉变成了糟粕,倒叫人出了口郁气。
沈太太拧起眉角,细细打量几眼,却没生气,笑道:“嗳,这样的人家咱们可比不得,就是指也指不得,你们别看着那马车寻常就轻视了人家,须知大音希声。”
这话说出来倒叫薛宝钗另眼相看,怪不得听闻茂世商号的沈当家的十分敬重他这位太太,原来也是个识货有分寸的。
只听沈太太道:“那作车的木头叫枫香木,却不是咱们寻常能见到的普通枫木。南边有个叫澜沧国的小国,这种带着暗红眼状花纹的枫香木就是那里有的,不似寻常枫木怕水,这才当得起‘搁起万年枫’的名头……”沈太太娘家是作木料生意的,这些东西她说的头头是道。
八角亭离山道较近,薛宝钗这些太太说说笑笑,只看着那两辆马车过去——就算不知道这马车的木料,看那四位公子的打扮,就知道这户人家非富即贵,自然不是她们这些商户之流,必然是要往上走的。
却不料,最年长的那个小爷儿看了眼这八角亭,冲着马车里头问询了几句,两辆马车并骑马的小爷和随从都停了下来。
须臾,便有个婆子来替主家致歉,原来那马车里的太太有了身孕,不耐久在马车里憋着,需得出来换口气才好。
以沈太太为首忙不迭的答应了,都起身迎那家的夫人们。沈太太还低声嘱咐了两句,这也不赖她小心,实在是那来致歉的婆子让人惊心:那等气势礼节,穿着打扮岂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婆子能有的?
薛宝钗看着,心里略一咯噔,以她的眼力见识,倒觉得那婆子不仅仅是个世家大户出来的嬷嬷,倒有几分贵气,仿佛……是宫里头放出来的老人似得,这样的人,她很久以前在一位故人家里见过,颇有几分印象。
薛宝钗倒没有相交讨好的心思,须知守着多大碗吃多大的饭,以她们现在的落魄,真正的王公贵族可看不上眼,突兀上去示好兴许反得罪了人。
两个年级大些的小爷儿带着一众男仆走远了些,远远的围护着这处,只有那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爷儿各自搀扶在一位贵妇人身边儿,带着几个嬷嬷丫头,进了这八宝亭。
打头的一位贵妇人看上去三十出头,气度雍容,碧玉雕琢的凤衔珠步摇簪在头上,沈太太只上下打量了一眼就不敢再造次。
那贵妇人冲着亭内众人微微一点头,自有仆妇收拾干净了南北相对的另一张石桌出来,那贵妇人命把石凳先铺上隔凉的毛毡,再厚厚的铺上几层棕熊皮垫子才作罢,笑着对身边的小爷儿道:“快去扶你母亲过来,伯娘这里不用你扶着。”
那小爷儿生的极好,闻言一笑道:“四哥照顾娘亲,我照顾大伯娘,这是一早就说好了的。我做不好,哥哥们该笑话我了。”
喜得贵妇人搂着那小爷儿直笑。
后头那位夫人听见了也笑道:“瑜哥儿说的对。”
不大的声音极温柔动听,惹得那桌的太太们都去看是什么样的人物。只薛宝钗如遭雷噬。
许是因为有孕,那位夫人披着一条白狐皮小斗篷,只到腰间的斗篷没有一丝杂毛,一张玉白的脸藏在毛皮中,越发的好看。
嗳哟,这才是那仙册上的人物,众位太太惊叹不已。
也有心下疑惑的,怎么这位夫人才二十多的模样,就有了那九、十岁的儿子了?
薛宝钗怔怔的看着那个身影,一瞬间陷入喷薄的记忆中里。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直接,那位夫人看过来,呆愣了下,才喃喃道:“宝姐姐?”
☆、88
打头那位贵妇人看着薛宝钗有些不喜她眼神太过灼灼,像是要烫伤人似得。
微微皱眉,那贵妇人把人拉到身边坐下,方笑问道:“这位太太可与我家弟妹是旧识?不知贵姓?”
薛宝钗兀自愣神,莺儿在她身后拉拉她的袖子才好歹回过神来。
“薛家姐姐与我原是远房表亲,小时候曾见过。”
那位夫人却正是林黛玉。
兀然见到薛宝钗,黛玉也惊了一下,只是却没有那个喜字。过去种种虽已随荣国府轰然坍塌而烟消云散,黛玉也不以那些过往为心结,只是她也非方外菩萨,做不来那尽释前嫌、言笑晏晏的举动来。
——不只为薛宝钗往日作为,还为她的姨母、她的母亲做下的种种恶事。
薛宝钗也勉强笑道:“是,原是小时候见过……林妹妹。”
那贵妇人听着有些耳熟,心里狐疑,嘴上还是笑道:“原来如此,我们翁姑家姓张,这是我三弟妹。”
薛宝钗微微欠身,干涩道:“原来是张夫人。拙夫姓贾。”
“贾?”那张大夫人一顿,觉着有什么呼之欲出,“贾夫人。”颔首回礼。
沈太太一伙人都看薛宝钗,心里又惊又喜,她们再料不到这薛太太竟然有这样显赫的表亲。尤其是沈太太,愈发的满意,心道,怪不得人家亡母是七品的敕命呢,原是有来头的。
两张石桌南北相对,离得并不远,张家两位夫人看上去也和气的紧,沈太太这边便有人搭话了。
张大夫人八面玲珑,说出的话既让人觉着尊重又轻松了气氛。黛玉初时脸色并不大好,坐了一会方好些,慢慢的也开始说话儿。
“张三夫人看着年岁不大,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两个小哥儿?”气氛正好时,冷不丁沈太太桌上一位太太便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了。
沈太太险些气个倒仰,这里头兴许有些个不足为外人道的阴司在,怎么就能问出口来,偏那位直肠子的太太正好奇的看黛玉,半分不知道自己唐突了。
张大夫人低头用帕子遮了嘴笑,想来遇着这样的问题不是头一遭儿了。
黛玉脸上泛红,她身边的站的笔直的小爷儿,嘴里道:“小子和弟弟肖虎,是双胎兄弟,不足幼学之年。”
张大夫人身边的小爷儿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似乎在附和他哥哥。
众人这么一算,才知道这两个小爷儿才八岁,人家果真教养的好,倒比常人家里出了十岁的小爷儿还显得稳重。(史墨捶地:哪儿是稳重,是长得太捉急了啊!他粉嫩嫩的小外甥……呜,说多了都是眼泪┭┮﹏┭┮)
紧接着又一惊,沈太太先笑道:“张三夫人好福气!”可不是,这双胎,尤其还是双胞男胎,搁在谁家里,都是被翁姑丈夫喜欢的大好事儿。这两个小爷儿一个笑脸儿,一个板着脸儿,长得是不大像。
薛宝钗也吃惊,因问:“双胎?”
黛玉点点头,道:“大的唤作瑾哥儿,小的叫瑜哥儿。”
薛宝钗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现在是个什么滋味儿,她从前想起那人想起林妹妹的时候总觉着这两个人固然美满,但林妹妹的身子却是里头的缺憾,尤其是林姑妈一辈子就得了林妹妹这么个娇弱的女孩儿,显然不好生养……这般想着,她心里又感叹又是替那人担心,那样的君子,没有一个儿子承继衣钵实在是可惜。
谁能料到不好生养的林妹妹能生出双胎来呢,尤其是两个小哥儿八岁了,算算日子,林妹妹进门不足一年便有了身孕……
怀瑾握瑜,可不是么?这样的双生兄弟,除了这瑾瑜二字,那个能配的上呢?
薛宝钗看着那两兄弟,他们很想他们的父亲,薛宝钗只觉的眼睛酸涩的很,像是那个一眼就记到骨头里的人站在她跟前一样,尤其是那个弟弟,笑起来极像张渁的温文若玉。
莺儿瞧着不像,给她添了一回水,正巧儿挡住她的视线。这才想起方才那嬷嬷来致歉说的话,薛宝钗看着张大夫人不像是有孕的模样,眼神复杂的看向林黛玉,问,“林…,三夫人,这是有喜了?”
林黛玉脸都红了,轻不可见的点点头。
这边桌上的太太连忙都恭喜,不免心里艳羡,这位夫人看着年轻,可依着那两个小爷儿的年纪,这也得二十又五了,她们这个岁数的时候家里的男人早就去宠爱那些年轻娇艳的姨娘去了。
因着和薛宝钗那点子亲戚关系,少不得送些个见面礼与婵姐儿。众人都厮见过。张家大夫人惯会做人,就连与婵姐儿站在一起的小姑娘们每人都得了个精致的小荷包,荷包里面是一模一样的祥云纹玉锁,玉锁不大,但成色很好,给姑娘们当个扇坠使正经好。
众位太太亦是给瑾瑜两兄弟了表礼,都是金银锞子,不值什么,却是个礼数。
林黛玉招来两兄弟,叫他们去外面儿找哥哥们去。
小兄弟俩肩负着照顾母亲和伯娘的重任,并不愿意出去,但张大夫人瞟着对面那起子小姑娘里头那个婵姐儿含羞带怯俏生生的眼神儿,心里头不大自在,帮着黛玉好歹将小兄弟俩哄出去了。
“你们先去,待会儿伯娘和你们母亲走的时候一准儿唤你们俩来!好孩子,啊。”
张大夫人比黛玉大了十岁多,一贯稀罕这个弟妹,妯娌两个相宜的很,好的跟亲姊妹一般。
宝钗看在眼里,心里酸酸胀胀,只觉着张家百般好,这等积德良善之家……林妹妹,好福气。
婵姐儿从不知道母亲还有这样的亲戚,此时一众小姑娘都用羡慕嫉妒的眼光看她,婵姐儿从来没觉着这么受重视尊重过,一时间,笑声都大了不少。
小姑娘们的笑声儿,银铃似得。
黛玉含笑看着,赞了几句,却并不把婵姐儿招到身边说话。她见婵姐儿鹅蛋脸,柳叶眉,娇娇怯怯的,并不是宝钗艳若牡丹雍容华贵的美,与她生的也不像,心下明了,这大概是屋里姨娘生的姑娘。
“娘亲!娘!”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姑娘笑吟吟的跑进来。
身后跟着四五个嬷嬷丫头,“嗳哟,我的县主,您好歹慢一慢,仔细脚底下!”一个穿戴庄重的嬷嬷急得满头大汗。
张大夫人唯恐她扑到黛玉怀里,黛玉肚里还揣着一个,时时得小心着,忙起身把那小姑娘揽到自己怀里,掏出帕子细细的给她拭汗,满心慈爱:“跑这般快作什么?你几个哥哥也只纵着你,倘或摔了可怎么好?看大伯娘回去不罚他们!”
八宝亭外跟着那小姑娘过来的一个弱冠上下的小爷笑道:“那母亲可得先罚大哥去,都是他给妹妹寻来这宝驹,那脾气大得很,咱们可不敢追近了,就怕它跑的更快。”
又对着黛玉问好,笑道:“婶母且歇着,三叔父命把陈嬷嬷带来了……”
张大夫人就笑,“陈嬷嬷来了便好,你婶母似是有点晕症,快亲陈嬷嬷来瞧上一眼,咱们好放心。”
……
薛宝钗看那笑盈盈的小姑娘,像是和林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在林妹妹身上是皎若西子的美,可在这小姑娘身上,却是如火一般的娇艳,那张小脸像日轮似得,精神气十足。足见是千娇万宠里养大的。
“这是?”
张大夫人笑着介绍一番,那眼神动作里的慈爱都满的要溢出来了,张大夫人嘴里只谦道:“我们家臭小子极多,只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从我们老太太起,谁不看的跟眼珠子似得。”
沈夫人一众别的不知,可分明听见那个婆子唤这小姑娘作“县主”,惊得张口结舌的,也心内疑惑,毕竟这县主的封号是亲王次女、郡王长女等宗室贵女才有的封号,可这小姑娘分明姓张,不姓朱?
若是换一些人,譬如说在京中稍稍有些官职的人家的太太,必然就不会这样惊奇了。谁都知道河间府张家的老太太是当今皇帝的亲姑母,先皇一母同胞的姐姐,早在先皇继位时,便给了恩旨封她的女儿为郡主,可公主无女,唯一的儿子娶了西疆林氏家的闺女,又生了三个儿子,公主连孙女都没有了。大孙子、二孙子又给她添了三个重孙子,直到小孙媳妇生了双胞兄弟后,才得了个女孩儿,可把老太太和张家的主子们乐坏了。因着三代只这一个宝贝疙瘩,当今大手一挥,封了县主,只比亲王嫡长女矮一头,位同郡王嫡长女。
张小八顺的是张家兄弟们的排行,上头压着张家七个哥哥(写到这里鱼笑了,男版七仙女啊……),个个儿疼惜这个小妹妹,张小八就连名字都是顺着男孩子的字辈起的,名唤“玲珑”,玲珑这县主的尊号可不是个光听着好听的,比起那些个宗室的郡主,她这个县主因有一县的封地,便显得格外贵重起来。
——那县虽然不大,也不是繁荣地方重镇,张小八只有收税的权利,并不县官一般的行政职权,可这封地就算是当朝王侯都没有的。给她一个小姑娘,也是看中张家的功勋的意思,毕竟张家够显赫了,皇帝不可能再封爵给张家,索性回报给张家这个宝贝蛋了。
沈太太心里念了声佛,气氛倒有些冷下来了,不是她们不愿意巴结,而是这地位差别太大,反倒望而生畏。
婵姐儿收了表礼,薛宝钗不能不给这位小县主,从手上褪下个金丝香木的镯子来,张家小八落落大方的收下,规规矩矩的谢了礼,行动间的礼数是一点也不差的。黛玉瞅见那镯子,知是薛家传下来的旧物,端是贵重,不过想着她予婵姐儿的表礼,两厢来,倒是没甚大碍。
林黛玉婉声谢绝了其他太太的见面礼儿,只说小孩子福薄怕压不住。八宝亭中气氛已不复方才热络,黛玉等人没多少心思好待,又略坐了坐,当即告辞往山顶出发。
薛宝钗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的瞟见婵姐儿直直望向那张家八姑娘的眼神又羡又妒,恍惚间只觉得时光倒转,好似她第一次见探花郎、二品大员、百年书香世族林家嫡女林黛玉时的场景。
看婵姐儿局促的把身形遮在柱子后头,薛宝钗心下叹息,张家那位姑娘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火红的骑装,火狐皮的小坎肩儿,一色的小马靴,真真像团明艳的太阳火,把身着茜色衣裳的婵姐儿映衬的像豆粒般的烛光那般黯淡。
莺儿心里也扼腕,她千挑万选的才给婵姐儿选了这茜草染的深红色,料想她压得住,可谁知道来了位那般耀眼的县主?
婵姐儿看着那对瑾瑜小兄弟的背影远去,失望的叹口气;她身边难得安静的缨哥儿却是痴痴想着那团火红的身影……
薛宝钗看着这对小儿女的神态,真有时空倒转的恍惚感。
一直到最后,婵姐儿的兴致显然不高了。不说她,沈太太等人的兴头儿也去了,只觉得空落落的少些什么,就好像抬头看了日阳儿再看其他的,眼里总有个留影儿。
便是匆匆别过。
婵姐儿一路上不是回想那俊逸的两兄弟,就是浮现那团刺眼的火红色。心烦意乱的,偷眼去看宝钗,忍不住想探听那位夫人家的事情。
宝钗淡淡看她一眼,冷道:“沈太太走时与我说了几句话,我们便是有了些默契,你已是十岁的大姑娘了,很该在女红厨艺上下些功夫。”她们这次出来还多亏了哥哥给的银子,不然把银子都用在铺子里的她们哪儿来的银子给婵姐儿买衣料,出来见一遭儿人,就把自己抬的太高,这薛宝钗可容不下。
婵姐儿脸一白,心里一痛,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来。
她能说什么?说不想嫁入沈家?说那缨哥儿分明更喜欢那个县主?还是说她想嫁给那两兄弟中的一个?她若真说出来,才是真晕了头呢。
见婵姐儿低头去绞衣角,宝钗冷冷一笑,若是婵姐儿真把心里话不管不顾的说出来,她反倒佩服她!
哼,这婵姐儿,还比不得她当年心高的坦率,这样小家子的做派,又怎敢与人家县主的气派争光?以她的身份,嫁入沈家,还是沈家嫡出幼子的正室,原很该满足了,现在却作出这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真真不知所谓。
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又不似朴哥儿老实孝顺,薛宝钗根本不愿意费心思去开导她——日子是过出来的,看她的这幅样子,也能料到她嫁出去后的场景,有像贾宝玉性子的丈夫,还自顾自委屈不会使法子去笼络丈夫,简直就是自寻是非——等着罢,不用多长时间,一院子都装不下的姨娘通房就能把她的委屈给刮没了。还委屈不能嫁入高门世家?哼,到最后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薛宝钗闭目不理婵姐儿,她虽然费了心神手段给婵姐儿谋了这桩亲事,却并不会因着沈家的缘故把婵姐儿捧起来,反正离婵姐儿出嫁总还要四五年的时间,有了这亲家的说头,不怕沈家不给她们的铺子便利。等四五年后,桂哥儿和朴哥儿最少也会有个秀才的名头了,还怕沈家不交好?到时候给婵姐儿置办份嫁妆,把她嫁过去就行了。婵姐儿自以为碍着沈家的亲事就能在她这里得意摆谱了,哼,说不得那嫁妆还得比原来打算的要简薄上两三层。
思量着,薛宝钗的心神就飞到今日的相遇上去了。
说起来,她们应有十年未见了罢?十年,她是诰命夫人,有双胎儿子,有县主女儿,现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看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仆妇,连一个姨娘打扮的都没有——是了,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以那人的脾性,想来连个通房丫头都不会有罢……
再看她自己,沦为商妇,庶子庶女俱全,家计困难,还有个沾花惹草的不休的丈夫,一个卧床不起常年咒骂的老太太……
薛宝钗摸摸自己不复腻滑的脸,现在谁见了也不会说“一个国色牡丹,一个出水芙蓉,各有千秋”的话了,她早已苍老了罢?
薛宝钗只觉的眼睛里干涩的很,明明想掉眼泪,却偏偏没有泪可流,也没有能说出来的理由流泪。
云泥之差,原来如此。
“嗳哟!”敞亮的马车里张大夫人一拍手掌,“我想起来那个薛氏是谁了!”
张大夫人恨恨,“我说耳熟呢,原来是那个衔玉家的媳妇,哼!早知道是她,绝不让她在眼前杵着!”
张大夫人抱怨黛玉:“你怎地也不跟我提一句来,现下想想还跟她客套了那么些话,真是亏得慌!”
黛玉叫她弄笑了,见张大夫人故作板脸的看她,忙学张小八撒娇:“嫂嫂疼我,别气了……就像疼小八那样儿才好。”
一句话逗得张大夫人扑哧笑出来,点点黛玉的额头,笑道:“这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打量着看咱们疼小八,吃味了。行,以后像疼小八那样疼你……啊。”
“嫂嫂……”
两妯娌笑闹一会儿,张大夫人命黛玉吃些点心垫垫胃的时候,忽然间想起来,忙撩起马车窗帘儿,见小丫头正和她二哥骑在一匹大马上,叽叽喳喳说的正开心,忙叫她二儿子。
正是方才那个追着小八过来的年轻公子,只见他打马靠近马车,“娘,您吩咐。儿子和小八肯定给您办到。”
这油嘴滑舌的,张大夫人瞥他一眼,恨道:“看好你妹妹,要你妹妹磕着碰着仔细你的皮!”又轻声细语的跟张小八道:“好小八,先前那亭子里太太给你的那个金丝香木的镯子,你褪下来给丫头收着罢,咱们不带外头的东西。啊。”
闻言,张家二少爷瞅瞅妹妹的手腕,知道若不是有事儿自己娘定不会亲自说这一嘴,也笑着哄道:“什么好玩意儿,叫二哥瞧瞧。”“这玩意儿,妹妹若喜欢,二哥回头给你寻好的来,咱们不带外头给的,啊。”
张小八并不看重这些,偎在她二哥怀里,听话的褪下来给他,张二少爷随手抛给嬷嬷收着。
张小八巴巴的跟她二哥打商量:“我不要那些镯子簪子的,二哥,你让我自己骑会小马驹呗?”
张二哥不看妹妹亮晶晶的眼神儿,好声好气的跟她讲道理:“这山道上人多,若是撞着人怎么好?”
小八急道:“不会撞到人!小马驹聪明着呢,我骑得也好,又不跑快,前头有人我就可以停下来。”丝毫不脸红的夸自己骑的好。
张二哥顺着妹妹的意捧了两句,又道:“小马驹太小,就算是宝马,也得再练练,况且撞不到别人,倘或你摔一下,那咱们得多心疼啊,咱们回家去骑去,啊,家里草皮厚,摔了也不疼。”
张小八想起那次摔疼的经历,老实窝在她二哥怀里,听她二哥给讲那些有趣的见闻。人看不见的地方,张二哥阴险的笑一笑,笑话,再过几年他哪儿还能这样跟妹妹同骑,要知道今儿还是大哥不在这边,才让他抢着了——香香软软的妹妹呐!没见那几个没抢着的小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磨牙呢。
张大夫人这才把帘子放下,嘴里还嗔骂句“臭小子!”
黛玉进了小半盘的糕点,笑道:“他们兄弟那样疼小八,还能亏了她不成?”
张大夫人登时激动了,“上回,说要教小八骑马,结果呢,给小八摔泥里头,弄成那样回来,要不是我眼尖,就叫他们兄弟联手唬弄过去了!还有上上回,啊,非说要给小八弄个防身的物件儿,结果弄来那么一老长、那么锋利的匕首回来,小八拿着的时候,把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给小八养鱼,那么大的缸是敢放到妹妹院里头的么!也不怕小八掉里头!他们小时候我可没叫他们兄弟给我表演‘司马光砸缸’的戏码儿!……”
张大夫人越说越气,黛玉听嫂嫂又开始历数这些老黄历,头都疼了。
少不得,用说过一遍遍的话再劝:“摔泥里头,小八也没受伤不是,身上连个印都没有,……反倒是璟哥儿叫大嫂抓出了好几道伤,我瞅着都心疼……”黛玉小声嘀咕了后一句,乘着大嫂没反应过来,忙又道:“匕首,那也是小八自己要的,我看那东西还有暗扣,挺安全,小八自己也喜欢的紧,不敢哥儿们的事儿……那鱼缸口大,可不高哇,小八站里头还不到腰呢……”
“诶,嫂嫂,从最大的璟哥儿开始家里哪个哥儿不懂事儿?他们当兄长的疼妹妹,便随他们去,出不来什么岔子。大嫂甭担心。”黛玉笑着拍拍肚子,“小八以后就是姐姐了,不管这胎是弟弟还是妹妹,总归该有个姐姐的样子才好,她稳重些,我就阿弥陀佛了。”
张大夫人叫黛玉逗笑了,看看黛玉的肚子,笑道:“小八是咱们家的宝贝疙瘩,便是当了姐姐也一样,合该让那些小子们小心着。”惋惜的在心里叹口气,黛玉的这一胎已有老道的太医说过了,是个男胎,看来他们家想再要个小玲珑是不能够了。
张家大夫人盘算着,她生了两个儿子,老二家的生了三个,她们岁数都大了,也不指望着再生女孩儿了,全家就这个小弟妹最有望了,别说她还生了小八这个小娇娇出来,等她生了这一胎,好生补一补,兴许还能给老张家再添个小娇娇呢?
这般想着,张家大夫人看黛玉的眼神更炽热了——小娇娇谁嫌多呀?小八宝贝儿眼见着都六岁了,想着过几年就要定人家这心里就火辣辣的不好受……弟妹再努力一把,兴许她们膝前还能再有个软软糯糯的小娇娇再陪几年呢……
山顶菊花开的正旺,对着这极致的美景,黛玉再也不会有机会写出“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的诗句来。反而是孤标傲世相携手,时时皆有解语人。【注】
作者有话要说:
【注】:“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是原着中林黛玉“咏菊”诗中的一句。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亦是原着中林黛玉“问菊”诗中的两句。
☆、89
最后一次机会
贾环心里打算好,便往荣国府上院里去了。
贾母歪在软椅上,听贾环说明了来意,眼中精光闪烁。
“要接探丫头出去?”“是。老太太。”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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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