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正文 第21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第21节
鸳鸯赶忙谢过,拿起那匣子出门去寻她哥哥。
她哥哥见鸳鸯首饰拿着个做工精细的匣子,喜得跟什么似得,忙殷勤掀帘子让她进去。
路上,鸳鸯打开匣子,并不是很贵重的钗钿,但却是赤金的,描绘的很是精巧美观,分量上倒是不太沉手,正是她能买的起的。
果然,鸳鸯她嫂子见了欢喜的紧,她除了个戒指,身上哪有赤金的东西,马上就戴头上显摆了——益发的不会声张鸳鸯往白马寺大街的事情,这金钗都被她说成是她男人买的……
元府里,肃亲王脸色铁青:“宋妃?毒药?我母妃不是忧思过多,虚弱而亡?”
元澈和史墨、贾环也沉着脸,这么多的虐债,她一条命还的清么,怎么甘心让她轻易死了呢?!
☆、92抄家·栽赃
“快快!好好给我抄!”紫宸殿大总管指挥着一群打扮与寻常不同的太监们。
贾元春满目惊惶,带着抱琴等人拦住去路,冷声喝道:“放肆!孟公公也该知道规矩,谁准你们这些狗奴才硬闯凤藻宫?”
那孟公公随意拱拱手,脸上倒带着三分笑:“贵妃娘娘说的好!咱们都是懂规矩、守规矩的,万万不能无故闯宫!”忽而转身喝道:“还不快给我抄!旮旮角角都不能放过,院落里新动过的土还有盆盏,就是花瓶子也得一点点给我摸仔细喽!”
贾元春蹬蹬倒退一步,瞪大了眼睛,推开抱琴扶住她的手,缓了神色问:“孟公公,这是为何?本宫知道宫里有小人作祟,各宫都要查检,可……”这‘抄’字何曾用到过后宫这里?
孟公公皮笑肉不笑,“咱家不敢妄言,虽是狗奴才,可也是皇上的狗奴才,皇上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说,怎么办!贵妃娘娘,请罢!皇后娘娘正等着娘娘呢!”随即又指着抱琴等人道:“凤藻宫上下各等宫人全部带走!”
贾元春踉跄几步,几乎立不住,她这才发现那些来搜宫的小黄门都着灰色的圆领袍服,腰带上镶着不起眼的青玉!这分明就是宫中传言的掌管内刑的太监们!
她完了!贾家完了!
——贾元春脑子嗡嗡的,唯有这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这些太监神秘的紧,只听皇帝的吩咐,从不轻易踏入别的宫半步,最近一次听说,还是上上代文宗年间有后妃勾结外臣企图谋逆,被这样儿的太监抄宫,后被斩杀十族,就连所出皇子都没放过。
浑浑噩噩被扶进皇后的寝殿,贾元春扑通瘫倒在地上,都没有发现皇上也在。倚靠在床上病歪歪的皇后见状,吃力的牵起一个嘲讽解恨的微笑,映衬的蜡黄的病容都多了些妩媚。
“元妃,元贵妃!咳咳!”皇后捂着嘴咳嗽道,“还认的这些东西么?!”
寝殿里除了这三人外,唯有皇帝的心腹内监华公公和皇后的陪嫁周嬷嬷在,听皇后饱含恨意的声音,其他人倒好使得,只周嬷嬷忍不住端着一块盖着白布的托盘重重的摔在元春面前。
此时,贾元春才找回些神智,涕泪交流,砰砰砰朝皇上磕头:“皇上,妾冤枉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人这般折辱妾?”
当今圣上背着手,居高临下扫过贾元春那张脸,心道,贾家的女人果真是死不悔改,这会儿还有心思给皇后穿小鞋,把火烧到皇后身上去。
皇后听她喊冤,气的胸膛起伏不定,连声闷咳,那嘶声几乎把心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急的周嬷嬷含着泪,又拍又顺,连声请皇后娘娘保重身体。皇帝站在离凤床两丈远的地方,只淡淡看着,华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立在他身后好似一个影子。
这一看,连上贾元春三拨人倒像三足鼎立似得,两拨奋力表演着,另一拨淡然观看,端的怪异。
半晌,皇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更加难听的嗓子忽而笑起来,“元贵妃何不看看那端盘里的物事,咳咳,嗯?再喊冤不迟!贵妃不看,是不屑呢……还是不敢!”像老鸹一样的声音阴森的人头皮发麻。
贾元春抖着手轻轻揭开那端盘上的白布,“啊!”
当即吓得向后倒爬了好几步——白布下俨然是九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小人做的精致极了,连毛发、五官的细节都和真人一模一样,譬如当间儿一个身穿明黄凤袍的小人,就连左脸上神圣的笑涡儿都和皇后娘娘长在一个地方,只是现在的皇后枯黄干瘦,远不如小人好看。精致的小人脸儿不恐怖,恐怖的是小人的身子,个个开膛破肚、四肢被钉上指头粗的木楔子不说,那敞开的胸膛肚子里还卧着血淋淋的物事——都是活人身上的一部分,有破碎的心脏,一小截手指头,半只耳朵……最吓人的就是一个形貌严肃身着四爪金龙的小人肚子里是一只血色的眼珠子!
皇帝瞟一眼那些腌臜东西,忍不住一脚把贾元春踹出老远,贾元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纵然知道那小人背后写的生辰八字必定不是自己皇儿的,可他的命根子被人这样诅咒,恁那个父亲都受不起!
贾元春看着那端盘里的小人,吓得瑟瑟发抖,她下命令的时候真没觉着如何,不就是些奴才的命吗,这宫里哪天不死几个人?有那些贵人相伴这些奴才死的也该知足了…等她心想事成成就了好事,她会记得让人把这些奴才的尸骨从枯井里挖出来好好安葬的。
而如今,贾元春觉着全身发冷,那颗眼珠子好像直直看着她似得,从里头还在流血……
床上的皇后恨极:“怎么元贵妃还会怕?这可都是你造的孽!呵呵、咳呵呵…你知道那个害人的马道婆怎么了么,嗯?哈哈,五马分尸!本宫叫人把她活生生的五马分尸了!……”
皇后神色有些癫狂,她心里有些旧事,故而常年茹素念佛,并不与这些年轻的妃嫔争宠,她知道元妃、吴贵妃和周贵人这三个争的厉害,这局面正合她的意,既不会有个太得宠的碍了她中宫的地位,又不会风平浪静的让她皇后的职权无法昭显出来。可谁知道她不去招惹她们,倒让人算计了!
此时就算处置了那妖婆子,这巫蛊之术也害的她油尽灯枯,即将不久人世!更可恨的是还害了她辛辛苦苦调|教大的养子,五皇子虽不如六子肃王那样受皇帝的宠,可五皇子身后有太上皇,未必不能争上一争,只要五皇子上位,她死了也哀荣至极,至少那个女人的儿子永远得匍匐在人下,她还能堂堂正正的与皇上合葬!可这一切都毁了!五皇子已经不中用了!她也没有时间再养一个养子出来——更何况如今皇子们除了那贱人所出,都已经成人,再养也不会和她亲近!
由着皇后发泄一通,负手而立的皇帝一摆手,华公公忙知机的亲自把那些腌臜物件儿蒙盖上,端出去大火焚烧了。
当今那一脚使了十成力,贾元春趴在地上,嘴里冒着血沫,却是起都起不来。
床上的皇后发泄了一番,忽然整整鬓发,就着周嬷嬷的手进了口参汤润润喉咙,才微笑道:“方才臣妾失仪,望皇上恕罪。”
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只道:“那皇后便歇着罢。”说罢,竟是要走的意思。
皇后有些摸不着皇帝来做什么了,若说处置贾氏,何至于一句处置的话也没说;若说是来探看她,皇后苦笑,这么些年的相敬如‘冰’,这么说她都不相信。
“皇上!”皇后忙喊住他,不管怎样,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她的身子骨不知道还能撑几天,若是日后连话也说不明白了,她一番苦心不久白费了,“小五没事罢?”
当今转身看她,光线明暗处那眼神分外的琢磨不透:“底子虽废了,好生安养着倒也百年无虞。”
皇后心一沉,果然。安养,怕是一点耗心力费神的事儿也不能做了罢?
“那老三、老四和六皇子呢?”皇后小心翼翼的探问。
皇帝勾起一抹笑:“都无事。”皇后只觉心跳的都要出来了,都无事?怎么可能,难道就小五遭了秧不成?怎么会!六皇子无事她信,皇帝一向把那人当成命根子,肃亲王府就住着个佛法高深的皇室供奉,妖婆子再厉害也伤不到他去。可老四老五怎么会无事?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锦被下,皇后的中衣都湿透了,咳嗽了几声儿,瞅着他的神色,皇后故作颓唐:“妾没几日了,小五又那般,妾命里有此一劫,倒也看得开。只是小五毕竟在妾膝前长这么大,妾去了,还请皇上以及诸皇子多照料他些。”
见皇帝只笑不语,皇后咬咬牙,道:“依您的意思,是要立小六作储君罢?”
虽心里早有数儿,可看见皇帝丝毫不遮拦的点头承认,皇后心里头仍然酸涩忿恨五味杂陈。咽下不甘,皇后勉笑道:“肃王历有功勋,处事、为人皆为上上等,只这孩子忒痴了些,自肃王妃一年而亡,再不立妃纳人,如今子嗣空虚,恐老圣人那里……还有朝臣心觉不妥啊……”
“哦,依皇后的意思该如何?”听她说这话,皇帝竟然从殿门前回转了过来,立在床榻边两步远的地方,看着皇后笑问。
皇后挣扎片刻,硬是压下心头厌恶不甘,强笑说:“不如把他记在妾名下,再广纳妃妾,他若是成了中宫嫡子,岂不更名正言顺?四郎您看呢?”
当今原是太上皇第四子,‘四郎’的称呼曾经是当今最温暖缱绻的回忆,独属于一个女子的称呼。
此番听到皇后这般叫他,当今的眉角都拧了起来:“嫡子?中宫无子,这嫡庶有何分别?至于子嗣,永安早有承继之人,不劳皇后费心。”
听到肃亲王已有子嗣,皇后瞪大了眼,紧接着泫然欲泣:“四郎?”
曾经那人叫一声“四郎”,他的心就软一软,恨不得从来不生在皇家与她作个百姓夫妻,可如今皇后特特叫出来博他心软,叫皇帝分外的厌恶,只觉污浊了他美好的回忆。
“闭嘴!”当今厉声呵斥,周嬷嬷忙跪下来,俯首贴地。
往前迈了一步,皇上脸上带着阴森的笑:“那也是你可以称呼的!”
皇后脸一白,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枯黄的脸憔悴的颜,还有颤抖的身躯,显得格外可怜。
嗤笑一声,皇帝平静的声音传来:“是朕当初不该认了老圣人的旨意,把你娶进门,故而朕愿意给你体面,让你安安静静的去。”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他,这一句,只这一句,就把她这辈子否定了!不该娶她过门?
“朕有七子,除罪妃贾氏所出幼子外,六子皆成年……皇后,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宫中再无子女出生么?非是宫妃之过,而是自六子后,朕再无可能有子嗣!”
皇上平静的声音不吝于惊雷贯耳,不止皇后,就连地上的贾元春也惊恐的看他,如果皇上不可能再有子嗣,那皇七子如何出生?
皇上俨然没有跟她们解释的意思,脸上挂着淡笑,似乎在回忆:“宋妃是封疆大吏之女,身份比你丝毫不差,我与她真心相慕,如同平凡夫妻一般。老三、老四、老五,以及早夭的二子,皆为宫女侍妾所出,母亲身份低微且早已失宠,自六子永安出生后,朕早已打算培养他作承继之子,宋妃身子虚弱,除了永安难以再生育——本来,朕请立宋妃作正妃的折子已经在皇父案头,可你却请你那晨妃姑母从中作梗,皇父赐你作朕正妃!我本能与她安安稳稳的做对偕老夫妻,却因你而败坏!……如此便也罢了,总归也是朕耽误了你,可你万不该插手去害她!害永安!害元家!”
皇帝看着皇后摇摇头,叹道:“好深的心机手段,朕一直疑心你,却始终查不出你的手段来,不成想皇后倒心宽,竟与你的杀父仇人贾史王薛这几家相谋,元家满门和宋妃,都是你作的内应,他们才能得手罢。”
虽是疑问,可皇帝语气平平,早已认定。
皇后浑身哆嗦的不成个儿,看着皇帝,讷讷不成句。
皇帝凑近她,在她耳边低语:“别怕,朕总是会让你寿终正寝的。那马道婆虽有两分歪能,可怎么能让皇后这般康健的身体败坏如斯呢?皇后……腐心丸的滋味儿好受吗?”
皇后一把抓住他明黄的衣襟,哆嗦着嘴唇死命的摇头。
见她这幅模样,皇帝居然笑了起来,边笑边附在她耳边说:“皇后知道为什么朕一直称呼她宋妃,连个好封号都不追封给她么?朕是不愿意让那些字眼倒挤走了她的姓氏去,她与你不同,你六亲不认,她可是孝顺的很……再说,何必追封个贵妃皇贵妃的呢,她是朕的元后嫡妻,她……会是宋皇后!皇后说好么?”
皇后再也忍不住,嘶声裂肺喊叫道:“不可能!我才是你的元后嫡妻!纵然我死了,玉牒上、宗庙里、史书工笔依旧是我为皇后!老圣人绝对不会允许的!还有朝臣!还有、还有……”
皇帝直起腰,嘴边挂着笑,显然十分悦然,只听他笑道:“怎么会?你是工部侍郎载顺之女,玉牒上记在的载顺之女为桀妃,从朕登基起刻在玉牒上的元后就是直隶总督宋广宪之女宋品!当然,这么说,永安正是元后嫡子,何必桀妃操心呢?”
皇后兀自不信,皇帝摇摇头,“老圣人为何禅位,盖因当年国本动摇,他不能服众,朕既然能登基,自然早有人手势力,宗人府宗令、玉牒馆总裁,连同皇族宗长皆为朕所用,这有何奇怪?况且,桀妃忘了一件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皇后死死抓住被角,蜷缩到床里头去,仿佛害怕有人会把她从这代表身份地位的宫殿里撵出去似得。
拂袖离去前,皇帝四顾这华丽精美的皇后寝殿,回头来笑道:“你为她占着位子,省了朕不少心,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便让你住到死又何妨?据朕所知,平常百姓家哪儿有夫妻分而居住的,她的寝殿从来都在朕宫里。你喜欢这儿,便赏了你,便是你死后此处也再不住人!反正宫里先有个凤藻宫,如今是这长春宫,谁说住在里头的就是皇后?”说罢,大步而去。
周嬷嬷已经懵了,连同地下的贾元春,都心知她们连一丝活路都没有了。
后宫波澜乍起,天翻地覆。只半月,凤藻宫、长春宫、丽正殿、流华宫先后皆毕宫不允出入,曾经荣宠一时的元贵妃、吴贵妃、周贵人连同皇后,皆不知生死。
当今颇为坦然,后宫动荡缘故被一一揭发,竟为“巫蛊之乱”,前朝震惊,幸而当今仁厚,言真龙有天庇佑,并不曾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因巫蛊之术牵扯众多,致使血流成河。当今只诛除了首恶及同党,将此事定为后宫以及外戚争权所致。
皇五子已然身废,却因巫蛊之术牵扯到外戚,而无人敢借此朝肃亲王等余下的皇子发难。
藉此机会,皇帝命遍查后宫及外戚家族。
元妃母家贾氏一族首当其冲。
此时,虽也有数个家族牵扯其中,但朝臣的心总算是安了下来,毕竟当今并不重色,后宫中妃嫔不多,且出身显赫可能牵扯进这巫蛊的也只有几家而已。
吴贵妃之父曾任内务府大臣,被查出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吴贵妃之父兄叔伯皆被流放,家族中人有罪便罚,无罪贬为庶民,当今圣上并没大开杀戒,这让朝臣更放心的同时,皇帝的仁厚之名更盛于天下。
处置了几家子,到了荣宁二府的时候,刑部及掌管此事的裕郡王朱修和内侍卫大臣李修戈犯了难,不为别的,实在是这贾氏家族的人丁之旺、纨绔狂人之多令人张目结舌……着实让刚刚被老父扔了担子、继承了郡王府的朱修大费脑筋。查下去,几乎就没有没贪赃枉法过得清白人!
不得已,上了折子请示下。
皇帝朱笔一挥,命大恶依律重罚,小罪拘役——由刑部定下劳役,责令他们服劳役抵罪;至于大恶,则先打入大牢,等待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贾家在宫里的触角早就被收拾的一干二净,此次得到消息还是北静王派人告知——贾母原有意要把探春送去北静王府,名份虽还未定,但贾母和探春本人对这桩亲事都是极满意的。贾母要把探春攥在手里,自然以迎春尚未结亲为由不肯让她早早出嫁,不过贾母总归以‘侧妃’的好亲事把探春彻底笼络过来,并命宝玉千方百计的请北静王来过一回。北静王正与贾宝玉情热,哪有不许,暗地里往贾府一晤,探春生的娇艳英气,他见了也是喜欢的,待探春含羞离去,更有贾母言语暗示探春不求名分,实乃四王八公再续情义的引线——平白得一美人儿,北静王自恃风流贤王,果然含笑应下史太君美意。
由着这些,北静王得知宫里元妃出了岔子时才遣人往荣国府来叙说一番,只是不料贾元春竟然牵扯到皇家禁忌巫蛊之术上来,北静王深悔出头告知了贾家,忙闭门谢客。北静王妃痛斥‘要纳贾家三小姐入府’为无稽之谈,发落了王府几个碎嘴的下人。此番做派,朝廷百官有哂然一笑的,有摇头不语的,有不置可否的,还有言辞讽刺的,北静王经营了二十多年才得来的贤王的美名,岌岌可危矣。
荣宁二府被抄家,贾母高寿卧病在床,贾探春殷殷服侍在旁。祖孙两个,看上去可怜可敬,刑部诸人也的确给她们及女眷留了两出小院儿,仅仅禁了足而已。——却不料,抄家查出来无数罪证,矛头皆指向那‘德高望重’的国公夫人贾史氏!
贾母这回是真慌了,前脚刚收到北静王传来的消息说宫里的娘娘不好了,原有都没弄清楚呢,抄家的就上门了。那一道圣旨宣读下来,险些把贾母的老命带去——巫蛊之术!宫里的娘娘竟然牵扯到巫蛊之术,据说还是那个首恶!
再是贵妃也完了,还连累母家,贾母恨得咬牙切齿,她真没料到元春的胆子这般大,竟然昏了头去弄什么巫蛊之术,怪不得,那马道婆被王氏带出去惩处,人就不见了,她原先还以为王氏暗地里把人解决了呢,没成想……
捶头顿足也无济于事,贾母想着暗室里搁着的那些东西,就心惊肉跳的,看看哀哀欲绝不中用的女眷们,贾母眼一番索性就晕过去了,醒过来之后便卧床不能起了。
探春此时还是懵的,她简直不能相信!明明她刚刚成了嫡女,还与俊美的贤王有了婚约,虽说是侧妃可日后不定有什么造化呢,北静王只有三个嫡女并几个庶子,还没有嫡子不是么?她的好日子将要开始,怎么会转眼间就被抄家拘禁了呢?
贾母晕倒病重,探春一面殷勤照料着,一面以泪洗面,她往日说的再好再有雄心壮志可总归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孩儿,此时又急又怕,早乱了阵脚,除了还有照顾最大的靠山老太太的本能,其他的再也想不出了。
抄家的第二日,贾母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对探春缓缓道:“也不知道大太太和你琏二嫂子她们如何了?”
荣国府正经主子不多,可俏丽的丫头却十分不缺,一个院落装不下,索性大房和二房就分开关了,贾母一向向着二房疼她的宝玉,这在都城都是有名的,刑部的官吏就把她与二房女眷关在了一起。
贾母看着稳重自持的薛宝钗,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暗恨这丫头太过圆滑,她往她头上推脱罪责都寻不着缝隙,这般想着,倒是想念起愚鲁的邢夫人和原来管家的凤姐儿了,那两个,倒是比这丫头好弄!故此才特意在探春面前这样说话。
探春抹抹泪,有些晃神儿。
贾母暗气,却还耐着性子劝慰她:“探丫头,你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家再遭殃,总归北静王爷那儿会想着你,若不是王爷,咱们也得不了信儿,如此看王爷果真看重你。你且耐上几日,自然会有他来救你。我这里还有几千两的私房未被抄没,总能叫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啊。”
探春听闻,眼睛一亮,依偎在贾母床边,祖孙两个叙说种种,十分‘温情’。看探春脸上有了笑模样,贾母又把担忧邢夫人和凤姐的话重新说将一次,果然,探春忙不迭的说要出去打探。
整了整衣装,探春咬咬牙把耳眼上的猫眼石镶金耳坠子摘下来攥在手里。
守在院门口的两个小兵儿就见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伸出来,后头是娇滴滴的腔调:“两位大哥,小女实在挂念伯母和嫂嫂,能否让小女去探望一眼?”说着,就把那坠子搁在小兵手里。
那小兵看见门扉后半遮着的探春的脸,骨头都酥了,眼瞅着想摸一摸嫩白的小手。
探春看见他直勾勾的眼神儿,又羞又气,快吓哭了,后悔不该自己过来,应该叫侍书和翠墨来才是!
另一个小兵夺过来一只耳坠子,对那看呆的小兵道:“诶!忘了咱们上峰怎么说的了!你有几个屁股挨那二十军棍?”一边又撵探春:“去去去!上头下了令的你们哪儿都不准去!快进去,别害我们,要知道我们跟里头的女眷说了话,哼,我们得不着好,你们也是!”
那小兵忙站好,把探春的手推进去,重新闭好了门。
探春两颊生红,也顾不得被个兵癞子碰了自己的手,只心里甜滋滋的,自以为这些兵吏们定是得了北静王的吩咐,才不敢造次。——以前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抄家,荣国府有人嚼舌头,说抄家的兵丁十分无理,还有丫头姑娘的因此而受辱呢。
探春还作着自己的‘王妃’梦,贾母听到探春回禀,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在心里重新算计好——早在兵丁砸门的时候,贾母就命心腹当机立断在荣国府小祠堂放了一把火,她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年休整小祠堂用的料里都掺了泡过火油,一点就着,故而贾母虽再未能进过小祠堂,可也把小祠堂攥在手心里——小祠堂后院的几个莲花缸,为的不是种花而是万一下人不慎救火用的。贾母早有算计,只要小祠堂内门不开,外头虽烧的烈却也来得及救火;而此番,贾母是命砸开了内门才放的火,等兵丁们救了火那个让贾母挂念的东西早就烧没了。
故而,贾母虽气恨着急,却也不太怕。荣国府做下的事儿牵扯到那张药房的才是杀头的罪名,其他的罪名,给儿媳妇孙媳妇的摊分摊分,轮到她这儿,她一个高寿的老诰命,一准儿轻轻放过,依着贾母想,八成自己的私房也能留下的。
只要她还好好的,私房能留下,宝玉又没做过甚,她和宝玉总能安然度过。到时候,如果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能逃过一劫,以她们的模样儿送出去给官儿财主的作个妾,她和宝玉就有依靠了。看当今圣上的意思,虽元春倒了,但不会牵扯到小皇子身上。哼!只要小皇子还在,她和宝玉就不会倒,那些‘老相识、老交好’总得扶持着她们,毕竟自己和宝玉是小皇子最亲的外祖母和舅舅么!
贾母算盘打得精,果然,在内库里抄出来甄家藏匿在此的家产时,老太太又昏了,这罪名就完全落到已经痴呆疯癫了的王夫人头上。
等贾家方利子钱的一把把的借据被抄检出来时,王夫人却担不了全部的责任了,那数量巨大,只有一小叠印着是王夫人的私底下的印章,其他的上头的印章却不知道归属何人,兵丁们抄的底朝天也没找出那几方小印章来。
贾母有心赖到凤姐儿和薛宝钗头上,毕竟这两个是先后管过家的,却不料凤姐儿光棍,指着那借据上的日子直言自己早不管家了,这日子根本对不上,且她们大房的收入支出都有明明白白的账本在。
——贾赦虽好色,可着实是个古代的宅男,镇日窝在院里不出去的,因着凤姐添了个大胖孙子,这位也简省了许多,好些时候没买过俏丽的丫头姨娘了,不仅如此,为了给孙子积福,还放过了他看上的石呆子的那几柄古扇,贾琏给了石呆子二十两银算是前番贾赦无理威逼的补偿,石呆子收下这事儿就了了,贾赦倒因此逃过了一劫。他往常犯下的那几回浑事儿,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官司,贾琏替他挨了二十大板,又赔了银钱再服十个月的劳役,也就成了。虽被撸了世职,又没收赔偿了大半的家产,但大房的主子全须全尾的,也分外值得庆幸。
这一世因着贾环有出息,林如海把黛玉接回去又与贾家翻脸等诸事,倒让凤姐儿熄了那弄权拔尖的势头,没做出弄权铁槛寺,逼得张财主女儿和长安守备之子双双自尽的恶事来。而因她有孕,贾琏又偷听了好些事情,也没偷娶尤二姐,自然尤二姐的性命与他们无关……其中种种不予详述,总之凤姐无罪,贾琏素日纨绔也只判了十大板,连同贾赦的一起领了也不过是卧床半月的事情。有此下场,实为善报。
凤姐诬赖不上,薛宝钗更是圆滑无比,她管家的一笔笔一目目都由莺儿详记下,还有主仆两个并管家婆子的手印为证,不光如此,薛宝钗还亲自拿了自己的私印来,与之作比对,坦言“这女子所用小印,没有在外篆刻的道理,唯有自己或亲父兄才能为之,何不朝这上头查?”
险些将贾母气个倒仰,贾探春怒斥她“不孝,言语中有栽赃长辈姊妹之意。”
薛宝钗冷冷一笑,嘲讽之意扑面而来。
果然,第二日,从探春的大丫头翠墨贴身的荷包里抄出一方小印,有搜身的官府嬷嬷作证。
贾母老泪纵横:“唉,我让你管家,你却……”
贾探春不敢置信,薛宝钗兀自冷笑。
☆、93下大狱【一更】
三姑娘的悔恨
探春此时已然是懵了,她指着翠墨又不敢置信的看老太太,眼睛里溢满泪水,连话都说不出来。
翠墨低头跪在地下,只重重的磕头。
侍书上前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骂道:“作死的下流东西,你倒是说句话呀!你怎么能这样诬赖姑娘,啊!”
翠墨眼神闪烁着不敢看侍书,捂着脸直哭。
这放利子钱可不是什么小错轻罪,大庆国法明白规定但有私放利子钱、盘剥百姓者,至某某数额,主犯及其亲眷,满十六岁的男丁一律流放北地十年以上,女眷若上缴所得利钱并其双倍的罚处,可从轻发落,若不然,则变卖为贱籍,所得卖身银一半补偿百姓,一半充入国库。
纵使以前不知国法森严,被关着的这几日众人在一块也知道了不少,更不用说惜春手里就有一本讲述大庆律例的闲书。探春白着脸儿,那牵扯进去的数额足有上万两银,一旦罪名确切,她就完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一个闺阁女儿家,弄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作甚,我要那么多银钱作甚?再者,我房里的东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真是我所为,那我得的银子呢?!”探春到底不是迎春那样软糯的性子,稍一回神就厉声大喝。
指着翠墨怒道:“就凭这一个吃里扒外的丫头,凭那一个不知哪个不得好死的栽到我头上的私章,便能定我得罪?”贾探春瞪着翠墨,恨不得生撕了这个卖主的奴才!
对着这一院子乌乌泱泱的女眷,院门外的刑部郎中也头疼的紧,上头的发落还没下来,里头的贾家老太太头上还是国公夫人的诰命,他根本不能进去冒犯了,只能派些刑部大牢里管理女牢的嬷嬷进去搜检讯问。
里头那位贾三姑娘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说实在话他也不信那大半的利子钱是这位三姑娘的手笔,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算有些厉害的名声传在外头,可她没有动机理由哇。还没出嫁呢,不说这心肠能不能狠下来,那三姑娘就算为她自己积福积德也不会作出这有伤阴鸷的事来,那么多见不得光的银钱,她能拿来做什么?多半是个倒霉的替死鬼罢了。
刑部侍郎按按眉心,说起来贾家的这事儿真叫人伤透脑筋,都中这么多人家,也曾有那放利子钱被抓捕治罪的人家,可大多是外头男人黑了心肝的作为。这贾家倒好,审问搜寻了一遭儿,这放利子钱的事儿居然是后宅里的女眷的手笔,外头那几个大老爷们还蒙在鼓里呢——前所未有!主犯是女眷,这问罪的程序和日后的判决可有的三司的各位大人们打嘴仗了。
探春抵死不认,那刑部派来的嬷嬷也难做的很,凭心说来,她们也不信这位姑娘是主犯,她们这把年岁见过多少人,就是那杀人抢盗的女强盗也见识过,这姑娘的眼神可不像是那般黑心肝五鬼分尸的恶人。
“此事如何,自有上头的大人们定论,三姑娘既然有嫌疑,那便只能僻出去在小房单住,至于这丫头,我们得先提走,交由大人们审讯。”领头的嬷嬷之一指着这出院落单留出来的几所房屋道。
探春暗自松一口气,这些嬷嬷这般作态,那便是不信翠墨说的话了。
床上‘衰弱’流泪的贾母一听,趁着那些嬷嬷未注意时狠狠的瞪了翠墨一眼。
翠墨吓得浑身打颤。
探春瞧在眼里,忽觉天旋地转,她方才仍抱有一丝希望,就算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那样说她,她也安慰自己是老太太被人蒙蔽了,就算她被人诬陷了,说不得老太太看在北静王的面子上还会救她呢?——奉承侍候了贾母这么久,这段时间贾母又表现的与她分外的亲近,贾探春倒是能约莫知道些贾母的私房,不说十几万两银那么多,几万两总有了。贾母年高,那些官员许她带了几箱妆奁,前儿还许诺要给她置办风光的嫁妆呢,贾探春就想着,老太太手里有钱也许能救她一救?
可看到贾母给翠墨打的眼色,就算贾探春是个傻子也明白了。
“呜呜,我说!我说!”那些嬷嬷要拉走翠墨的时候,翠墨突然哭喊起来,朝着探春重重磕了三个头,“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事到如今我也不能替你隐瞒了!”
探春的眼前直发黑。李纨站在人后头,心里怜悯她,可想到还在外头被拘着的贾兰,咬咬牙把要上前的步子又收了回去:她得为兰儿考虑,这一番她要出去为探春说话,或许不仅救不得三丫头,反而把自己也陷进去。为了儿子,她不能冒险!
薛宝钗和莺儿独自站在另一旁,离得这探春等人远远地,眼含讥诮,却还是指着翠墨说了句话:“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你方才供出你的主子来分明已经对不住她,你若对你主子还有半分的好心,就不会是这般非得把你主子弄到大狱里去才甘心的做派!这番又要说出什么来了?怎么方才你不说?这会儿偏说,就算说也该是上了公堂对着青天老爷说去!如今你分明就是想把罪名冠在你主子头上!”
莺儿暗地里拉拉薛宝钗的袖子,不叫她管这档子闲事,三姑娘历来亲近那老太太的,让她们狗咬狗去呗,反正牵扯不到她们身上就好!
薛宝钗满目寒意的瞟一眼贾母,冷笑,她就看不惯那老不死的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的作态,她以为她是谁,今儿算计这个,明儿算计那个,黑心肝的东西,只要她和她那个宝贝孙子能好,赔了谁的命进去都不眨一眨眼睛!
翠墨的额头一盘青肿黑紫,听到薛宝钗的话瑟缩一下,却不敢不往下说,她只当着没听明白宝二奶奶的话,哭道:“不独这私章印信,还有来往的账本子,就在就在我箱子的最底下,我那箱子是个夹层——各位要不信尽可以看看,我一个丫头,哪儿用得起这样的红木箱笼,都是三姑娘因着这赏我的呀!”
那几个嬷嬷拎出翠墨的箱子,就细细搜检了一遍,果然在箱底有一块能活动的板子,打开来看,里头竟然真的是账本子……
探春发指眦裂,疾言厉色道:“挨刀的混账!别人给你一点好处,你便卖主求荣!这一番全是你一人自说自演,难道就凭你是我的丫头,我便该因着你担了这些罪过去?你说这些,可有证人?我指使你,难道你就能出府去跟人放利去,必得有跑腿做事的小厮外男罢,你倒说说都是哪个?当着这些官府嬷嬷的面儿,我与他们对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吩咐了什么,收的哪家的,得了多少利钱,倒是一笔一笔的说将出来!”
贾探春一贯言语利索,此时才算找回了往日的本色。
床上的贾母暗恨,她指使翠墨,本想着只要三丫头下了大狱,那她就有时间慢慢的布置,账本子虽没毁了,可经手的下人已经叫她清理的七七八八了,王氏的陪房等更是卖到找不着的地方去了,她身边的除了个赖嬷嬷,几个小子都处置了。只消她整理一番,三丫头就百口莫辩——经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那些官员们找不到证据,最后还不得拿三丫头顶上去?反正三丫头已经下了大狱不是?
只要三丫头被下了狱,这事就算成了一大半了,可恨薛家丫头竟然来搅局,叫她一席话倒提醒了三丫头!贾母对探春那张利嘴还是有些忌惮的——若是趁着三丫头还发蒙的时候就把事落实到她头上该多好。
只见探春指着翠墨冷笑:“我是不知别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只是你也该想想这好处你有没有命去拿!哼!连我这正经的血脉都能说陷害就陷害,你一个丫头,就那么有信心能叫人把你救出来?别忘了!我若是主犯,你就是帮凶!一个犯了律法的丫头,我可得好好睁着眼看你的下场!”
这番话吓得翠墨抖得跟筛糠似的,眼睛躲躲闪闪,就想往贾母方向去。
见状,贾母忙虚弱道:“孰是孰非,还是交予官家来断罢,探丫头,你若清白,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叫你委屈,啊。如此吵嚷,除了让人笑话以外无一益处。”
贾母的话滴水不露,地上的翠墨却咬咬牙,把心一横,她已经背主,就算现在改口也得不了好,倒不如一条道走下去,兴许还能搏一个前程,毕竟这也算是老太太放到她手里的把柄。
“姑娘这样做,原是得了二太太的脸,先前二太太放利钱的时候姑娘在一旁也是知道的,只二太太心重并不让姑娘插手。可二太太却得了疯症,姑娘趁机把这档子事情全盘接过手来,姑娘说的人手我并不知道,姑娘只叫我管小印和账簿,不过是看着我老实不识字罢了,但我也知道一点儿,姑娘做事大多是经了二太太陪房等人的手去。姑娘别不认,二太太的陪房,对姑娘从来都是恭敬着的,就算宝二奶奶也比不得,这些府里的姐妹都知道!”翠墨哭道,“姑娘存那么些银子,无非就是为了日后嫁入王府作立身的底气了!自打老太太要把您许配给北静王作侧妃,姑娘常嫌自己的亲娘没有嫁妆,不能给您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去,还常常羡慕妒忌北静王妃当年足足六十四抬的嫁妆,您说过这话,屋里的侍候小丫头小蝉也听见过,她可以作证!”
探春险些气个倒仰,翠墨这死丫头不仅诬陷她,还败坏她的闺誉,这分明就是置她于死地!
官府的嬷嬷被她们吵得头大,索性要把牵扯在内的探春等人一并带出去,也不下狱也不在这院里的小房单住了,反正这荣国府大得很,胡乱独门的院落把她们先关起来,请示了上头再说。
官府嬷嬷这一举动,贾母低垂的眼里是掩不住的喜色,探春却是满满的不甘——她们都以为这是要拿她们下狱呢。
侍书拼命挣扎,到底挠花了翠墨的脸,给了她几耳刮子。
探春等人被缚住双手绑了出来,门口的兵丁及那位刑部郎中只好回避。
刑部郎中跺跺脚,想喝住几个嬷嬷,他可是得了吩咐的,这位三姑娘暂时不能动,不仅不动还得暗中看护着,不叫人暗害了去。郎中摸了摸腰间的玉带,若不是有这缘故,这个攒功劳的差事也轮不到他这个五品的郎中来。
当即就想吩咐那几个嬷嬷,择一处院落,好生把人安置好了——这郎中一想,把这三姑娘分开来,倒也是件好事儿。
“大人,且慢!”从靠近院墙的大树后头转出一个人来,笑着对他道。
“你是?”郎中一愣,打量来人,见这人一身锦袍,颇有气势姿仪,不敢怠慢,忙问。
“学生与此间有些渊源,故而来探看一二,惊扰大人,还请恕罪。”史墨文绉绉的赔礼,他不能穿庶吉士的衣裳,只得往富贵公子上头穿戴打扮,才能偷摸的往这府里来一趟。
史墨抬手间,袖子里的盘龙刻令的一方小小玉牌露了出来,那刑部郎中一惊,连忙谦恭还礼:“不敢,不敢。”
史墨微笑,垂手间又将那一方小令藏好,这可是他便宜大舅的身份玉牌,丢了加上他小舅舅也担待不起。(史小墨你忒小看元小舅了……╮(╯_╰)╭)
见这位大人知机,史墨凑近些,笑道:“方才里头吵杂,学生也听到不少,既然疑点重重,大人何不先把人拘到刑部,再细细查探?这处到底是荣国府的地方,倘若有什么暗门机关的,反不如刑部安全呢。大人,您看呢?”
刑部郎中迟疑,他受了上峰的暗示,稍稍知道不动这位三姑娘是上头那位王爷大人的意思,可如今这小哥手持王爷的身份令牌,倒叫他不知道如何做了。
史墨把袖子晃一晃,笑道:“大人不必担忧,这意思自然是上头的意思。”
郎中一想,可不是,这位小爷儿擎着的可是王爷的令牌,不比什么话都有用?
见史墨笑眯眯的似乎很好相处,郎中心生好奇,凑近了低声探问:“不知道这吩咐深里头是个什么意思?怎地独独吩咐看好这三姑娘来?……”
史墨眼神一凛,笑嘻嘻道:“这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有关上头的清誉,胡说不得!大人得到这差事,想必对此也该知道些罢?”
他虽然不舍得环儿难过,才求了大舅来,但绝不肯为着这府里的某人让便宜大舅损了名声!
☆、94史墨和金鸡纳霜【二更】
那刑部郎中身上一冷,忙不迭应了,心里暗悔自己失言,这位能拿出王爷的令牌来自然与王爷关系不凡,倘或在王爷面前提起这一茬,别说这得功劳的差事不保,可能连如今的官职都不能有了!
史墨笑眯眯的给了个甜枣:“大人一心办事,难免深究的细致些……咱们都是在上头手底下办事的,大人只管秉公办理,凡事查清楚,自然会有嘉奖。”
郎中眼睛一亮,连忙顺着这个台阶儿下来,又与史墨闲聊了好一会儿。史墨知道许多这荣宁二府的j□j,谈话间随意轻轻点了出来,这刑部郎中也是机灵的,特特儿挑了许多话头,两人你来我往,都是满意的很——那郎中得到了许多的线索消息,眼见着更多的功劳都从天上掉下来,激动地不得了。而史墨,他从前看过剧情又经过那么多专家学者的延伸猜测,小舅舅等人不知道的荣宁二府老一辈的j□j和一些深埋的勾当,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知如何解释他怎么知道的,故此史墨一直压在心底十分不得劲儿,现在说将出来瞬间轻松了:若是真的,那便是他又黑了贾家一把,自然喜闻乐见;若是假的,唔,也没事儿,如今的罪名就够贾家翻不了身了,反正耗费的不是他小舅舅和便宜大舅的脑筋势力……
此时,这位年逾不惑的郎中大人笑的如同弥勒佛一般,俨然将史小墨当作知机一样的人物了。
把贾探春弄去了大狱,史墨心里稍稍舒坦些:这位大观园里头‘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的‘玫瑰花’三姑娘贾探春的行径,可真是让他看不上,不识好人心也罢了,何必作践自己兄弟的心意呢——是,或许环儿在她心里就是一片能随意踩踏的泥,她有事没事踩两脚,既抒发了自己不是嫡出的郁气,又讨好了荣国府最顶上的老太太和二太太,两全其美何乐不为,人家三小姐这么些年不就是这样做的么,只要作践败坏了生母和兄弟,那边就会抬举抬举她,最好的时候连王夫人都亲口说过‘我心里头你和宝玉也不差什么’的话呢!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眼里的泥是别人心头上的宝,别说践踏,就是碰着小爷都不舒坦呢!
你贾探春不是心想事成做了国公府的嫡女,自以为风光无限么?觉着兄弟是害你,府里的老太太才是亲恩人么!史墨冷笑,这样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娇小姐,很该亲身经历一番刑部大牢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若不是一早就有环儿用半数的身家和拿药方子的功劳换了她和赵姨娘的前程,刑部会这么优待这些女眷?
哼!也不看看旁人抄家是个什么情形!还作着王妃的美梦!
贾探春被扭上了简陋的马车带往刑部大牢,史墨怒气稍息,朝眼前这位郎中拱拱手便告辞了。
那刑部郎中看着史墨的背影,缕缕一绺休整的滑顺的美髯,忽而恍然大悟——这位小哥年纪不大,面相又精致,还有那么一股子富贵气势在。他原先还猜测这位是肃王府的门客吏使呢,可年纪太小有些不像,此番回味才明白,这位小哥儿定是王爷跟前贴身的内侍官罢!怪不得长得如此好呢……
挺胸直腰颇有气势的走出被兵丁围住的荣国府,史墨上了车才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揉揉鼻子,心里头纳闷儿,这是谁念叨他了,鼻子痒成这样?
被认成小太监的史小爷,打了一场胜仗似得雄赳赳的往他小舅舅这里来了,当头就是一句:“我把贾探春弄到大牢里去了!”叫她伤环儿的心。
元小舅眼角余光睨他,心头吃醋,这臭小子,从没给他这么出气过!
“咦?朱大舅呢?”史小墨探头探脑的望望内室的床上,问。
元小舅咬牙,这看哪儿找人呢!
起身点着小外甥的脑门儿,“什么朱大舅!你行李收拾妥当了,还有三天就得启程?”
史墨蹭蹭他小舅舅的手心儿,把人心蹭软了才罢,笑道:“哪儿用的着我拾掇,府里那么多丫头婆子的,便是我想写个清单子出来,环儿还嫌我添乱。”撇嘴跟他舅舅告状:“我写了好一会儿,环儿看了只笑话我。”
元小舅没好气瞪了外甥一眼,转身从桌上用两根手指头拈起一张纸来抖抖,“好一会儿就写的这玩意儿?你是去那地龙翻身遭了灾的地方,就你写的这单子上的行李,哼,换了我就打一顿板子!”
史墨看贾环居然敢背着他告状,眉毛都飞起来了,鼓起腮帮子就要不依,抬眼扫到元小舅凌厉的眉眼,瞬间萎了,小声道:“又是地龙翻身,又是水患的,那地方可不是缺医少药么,正该带些药材去。”
砰!元小舅一拍桌子怒了:“就是因你不知天高地厚,环儿才特特把单子给我!赈灾安民有朝廷和地方官员去做!”
看外甥垂着脑袋的样子,元澈有些心疼,低下声音道:“舅舅知道你鼓捣出来的那些药丸子很有用,你是好心想帮那里的百姓。可墨儿你得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别说你只有那一药铺子的药,就是你手里头有全都城的药材,你也不能带着去——有言官参你和环儿,我和朱永安想要你们远离是非才让你们跟随礼部的钦差去闹灾的地方儿,绝不肯让你们受一丁点的危险!你若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便不去也罢!”
史墨知道他舅舅和环儿都误会了,忙蹭过来软声解释:“舅舅,我可没傻到自个儿带着一马队的药丸子去,那不是成心让人家惦记么,就算当地的药商不起坏心,遇到灾民哄抢就够我吃一壶的。”
史小墨偎在他舅舅怀里撒娇,“自古发灾难财,这里头多少弯弯绕绕势力纠葛我猜的到,若是我明晃晃的作圣人救万民去了,挡了人家财路,只怕舅舅都保不了我。”
元澈揉一把小外甥的脸,把人往怀里拢一笼,道:“你知道就好。”
史墨枕着他小舅的胸膛,笑的跟狐狸似得:“我不傻,弄这单子自然有想法儿,舅舅你说,这仁心斋开到西边去如何,总局在京城里,白费了我那么些心血!一颗药丸子可比一包药材便宜,我让人一瓶一瓶的卖,开的价高些,一瓶子药丸子又能吃好些时日,老百姓慢慢的就知道好处,这一瓶虽卖的贵,可远不如那加起来动辄几十副的药包贵!我赚了钱财和名声,又对百姓好,偏我那些药丸子也不是全管的,就几个最常见的病症,只能算是同行竞争,算不得挡人财路……”
元澈看外甥兴致勃勃侃侃而谈的模样,只觉着岁月静好,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行了,谁叫你不说清楚,着急忙慌的就命人去办……还有,这盘算环儿刚刚已经与我说了,计划的十分周详,铺子选在哪儿,每样药要调过去多少,派谁去,都说的清清楚楚的。”元澈轻笑,就因着这他才放心外甥去——身边有个贾环能把事情给端详的清楚明白,既保证了小外甥的安全还能顺了小外甥的心意。
胡撸着小外甥头上的软毛,元澈毫不留情的打击人:“废了你那么多心血,嗯?我怎么记着当初你上嘴唇一碰下嘴皮儿,说死也不肯喝汤药,让弄成药丸子来吃才愿意——环儿才张罗着弄了这药铺子。你就在旁边上蹿下跳的瞎指挥了,是不?”
史墨把脸藏进他舅舅怀里,不带这么打击人的!要不是他在旁边指导着,能从洋人那里弄来金鸡纳树皮,还有成树和种子么!有了金鸡纳树的皮和根,才有金鸡纳霜么,才有大庆朝自己的治疟疾(瘴气)瘟疫的药么!当然,这还得再等几年,等他的金鸡纳树繁殖多了才行……
想起金鸡纳树,史墨又得意起来——要说他来到这里十几年做的最厉害的事儿当属这一项了。
京城就有好几个红毛子传教士,他原来也就瞧着玩儿罢了,顶多就是让人从他们手里买些书籍和新鲜的玩意儿,史墨注意过那些人的书籍和话语,发现这里果然和历史不同,西边的国家的科技发展并不比大庆要强,这些有文化的传教士能来大庆还是托了大庆出使列国的福,因着大庆国富民强在外头传扬,许多洋毛子便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来大庆传教或行商——大庆开国年间就已经有商队出使海外,并且每隔十年朝廷就会招募一批商户派海兵跟船保护组成大商队出海,当然,大都是不太远的列国。史墨觉着这是古来的文化所致,大庆朝的子民不像那些洋毛子有强烈的抢占别人土地的强盗基因。
让史墨对这些洋毛子上心还是几年前的一场病所致,那时夏秋交接之际,他没当心受风着了凉,谁知就病的狠了,先发冷后来又发热起来,又恶心呕吐的,把元小舅和贾环吓着了,以为他打摆子了。这打摆子就是疟疾,在这时候可是十有j□j死人的病症,亏得朱大舅把太医院的吕供奉请来了,才确认他是患了风寒,就这,小舅舅和环儿还不眠不休的守了他两个日夜,人憔悴的不得了。
这也给史小墨提了个醒儿,疟疾是这个时代流行最频最广的瘟疫,蚊虫就可要人性命,若是亲友染了这病,纵然朱大舅手握大权也于事无补,幸而这厮曾经因着某电视还特地找过治疗疟疾的金鸡纳霜的资料,不光知道具体的产地,还知道长什么样儿。与那些洋毛子套了近乎,好不容易打听到在遥远的热地有一种“神树”,传教士还吹嘘他们的国家得到了这种神树,得到一颗神树是天大的光荣。
——史墨知道大庆朝哪儿都有的青蒿中就有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但一直到他上辈子死去,从青蒿里提取青蒿素还是个难题,据说大部分地方的青蒿里含有的青蒿素都很低,仅有几个地方青蒿有用,那还是现世各种先进的提取办法,换到如今的土法子,史墨实在不知道要多少青蒿才能有用。不得已,只好舍近求远把主意打到洋毛子的“神树”上,至少这种树只要用树皮煮水就能治病……
撞大运,当然也是奇货可居的因由,还不等史墨重金唆使那些传教士们想法子给他弄一株来,就在来大庆的商船上寻到了一小株“神树”,史墨花了大价钱才把半死不活的小树买到手,特特儿在南边的产业寻了个庄子侍弄它,把他那点子关于这树的墨水都倒尽了。幸而不仅有一株小树,还有不少的种子和干树皮,这种树是常绿灌木或小乔木,最主要的就是用种子繁殖,当然,长几年的大树还能用扦插法。
——这玩意儿生命力挺强,长大了就把地面上头的树砍倒,剥了树皮晒干药用;只要留着根,便能再发出枝条来,修剪修剪,留出一两枝,还会继续长大,继而再砍倒剥树皮……
弄出了这个,史墨得意了很长时间,元小舅等人本来半信半疑,可那树皮拿到吕圣手那里一试,成功让吕圣手对肃亲王另眼相看特别热情之后,他们才认可金鸡纳树“神树”的地位。不过,元小舅嫌弃史墨嘴里的这名字古怪难听,眉眼一挑,这树就有了个雅名儿作“朱碧”,因着金鸡纳树红一层绿一层,互相交迭,红的是嫩叶,绿的是老叶,可不是朱碧相间么。
元小舅看不过小外甥那自鸣得意的小模样,使坏的掐掐小外甥屁股上的软肉,史小墨跟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猛地炸起来,元小舅摸摸胸口——没了小外甥的大脑袋压着,喘气儿果然舒畅许多。
伸手从袖子暗袋里掏出那方篆龙刻令的玉牌,塞给小舅舅,史小墨捂着屁股一溜烟儿跑了——小舅舅手劲儿可不小,呜,绝壁掐青了……找贾小环看看先,┭┮﹏┭┮
元澈靠在高高的软枕上,拎起那一指厚的玉牌,修长的眉挑起:这玉牌昨日朱永安刚从他这儿拿走,原是给墨哥儿用了么?
此时,贾探春和翠墨被关在刑部的同一间牢房里,侍书并探春的其他丫头婆子被关在她们隔壁。起先,探春还有心力恩威并施试探翠墨的口风,想从翠墨嘴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牺牲了她去顶罪,她身后还有北静王爷,老太太怎么敢舍了北静王这个大靠山呢?
翠墨只窝在墙角,任探春费劲口舌,任隔壁侍书等人喝骂,只抱着膝不做声儿。过一会子,探春和隔壁的侍书等也就消停了,对着个木头桩子,白费口舌罢了。
贾探春端正的坐在茅草铺就的石头床上,衣裳头发都没乱一丝儿,好像还在金碧辉煌的国公府一般,她心里盼望着北静王早些得了信儿,好快点儿来救她出去——等她出去了,她要当面问一问老太太,她作的还不够好么,老太太这般狠心!
贾探春脑子中想着她华衣锦服的出现在老太太跟前,听她忏悔后悔的话,看国公府里那些人都小心奉承讨好她,就如同那年大姐姐省亲一般,嘴角翘起露出个笑来。
正想到酣畅处,脚边忽然有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在拉扯她的绣鞋,探春拧起眉角,一时间以为是迎春养的那只丑猫,不满的向下一瞅——“啊!!救命!”
贾探春吓得花容失色,那毛茸茸的东西——一只碗大的大胖白老鼠用黑溜溜的豆眼瞟一眼她,悠哉悠哉的又跑去拱翠墨的绣鞋了——“啊!”
外头,守牢房嬷嬷对监牢外守卫的兵丁小头目摇摇头,笑道:“几个娇小姐被牢房里的‘门神’吓着了,不打紧。”
那小头目闻言,大笑道:“这还是圣上宽仁,这大牢里吃的也好起来了,早几年只有馊饭馊水的时候老鼠饿的都能啃人脚趾头,哪儿还会像如今这样只吓唬吓唬人?再说,这女牢里的‘门神’出了名的好看聪明,让她们去看看男牢里那些手臂长的黑耗子去,指不定吓出个好歹来!真是,娇惯得她们!我家五岁大的姑娘都不害怕……”
探春吓得瑟瑟发抖,求外头的守牢嬷嬷不成又用势压人,岂料人家那些嬷嬷谁吃她这一套,她们可不知道什么北静王南静王的,这刑部的牢房只认刑部的命令。
大狱阴冷,外头嬷嬷们的地方常年都点着火炉,从火上拿下个焦香扑鼻的白馒头来,一个嬷嬷笑道:“咱们这女牢多长时候没开张过了?”
翻翻烧红了的木炭,有嬷嬷接话,笑道:“可不是,自打先前那个叫李罗刹的女盗匪被秋后问斩之后,两年多没进过人了。诶,我听说这高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狠起来,比那李罗刹还要毒呢,只怕手上的人命都不比李罗刹少呢!”
前头那个嬷嬷嗤笑:“可不是,你以为今儿进来的这是什么人,哼!这些日子抄家的还少了,人家怎么没有女眷下到大狱来?”
说着就朝那牢房的方向努嘴儿,“那个贾家,听说几乎没有一个好人,查起来繁琐作难得很,像前头几家,抄家流放处置不几天就完事了,哪像这一家?人家都是爷们儿作恶,这荣国府倒好,后院的女眷居然去作那断子绝孙的勾当,找着的借据就有好几万两,那已经还上利子钱的已经销了的,不知道有多少!要我说,就该都发卖了,为奴为娼的,是她们自己造的孽合该自己还!”
一个消息灵通的婆子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歹竹出好笋,听我儿子说这荣国府有个挺出息的子孙,还是去岁的进士,只是是个庶出的,不受宠爱不说还遭挤兑,年纪才多大的小爷儿就给撵着分出去了。我儿子还说这小爷儿要不是遇到个识才的好先生,只怕稳稳当当进考场的号子里去都难,啧啧,你们还不知道罢,他的嫡母就是那位王夫人呐!”
提起王夫人,四五个嬷嬷七嘴八舌的都说起来,这位太太在京城可是大大的有名儿,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只没有好的,最轻的都骂她佛口蛇心,装模作样。进来还有人传这位王太太十分不守妇道,给他家老爷带了顶绿油油的鲜亮帽子……
那婆子压压手,让人听她继续说:“那小爷儿没沾着贾家半点好处,还因着她们家吃了挂落。我儿子说有人上折子,说要撸了这小爷儿的功名,说什么没劝谏父母兄弟,不孝不悌……嗨,要我说,这就是没事儿闲的,人家都分家出去过了关人什么事儿?那样的父亲嫡母,啧啧,是听劝的人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啃馒头的嬷嬷艳羡道:“可不是!那上头怎么办的?没给撸了罢?……你家小子在翰林院当差,见的都是有才分的人,跟后头学上几年,指不定也能中个秀才举人的!”
婆子脸上笑得跟朵褶子花似得,连连摆手,笑道:“翰林院上下都替那小爷说话,我家小子说那小爷儿是个少有的善心人,温温和和的,见人三分笑,就是对他们这些人,也人前人后一个样儿。我家小子见他有几本虫蛀了书,想讨过来,倒不是心疼买书的那几个钱就是想沾沾人家的才气儿,孰料人家那小爷不仅给了他那几本书,还把从前不用的一沓子特特儿从家拿来给他,哎唷唷!这好人有人护着,这不,上头说让那小爷跟着钦差大臣出京办事儿将功补过——我儿子说啦,补什么过哟,这可是有功劳的实在事儿!窝在翰林院的庶吉士,能有几个有这样机会的?”
另几个嬷嬷都唏嘘不已,连连说小爷儿好运头——只不过若是她们知道贾环要去的是地动过后洪涝的灾区,只怕就换一种口风了变成惋惜可怜了。
女牢里就这几个人,空荡荡的说话都回声儿,守牢嬷嬷的话贾探春也听到了,这才想起那日贾环特地跟她说的话,心里后悔,却挺着一口气,盼望着她的北静王早点儿把她接出去……
过一日,又怕又累的贾探春刚迷糊着,就听见外头喧哗起来,眼睛猛然一亮,忙起身整理自己的装束,摸摸脸蛋,暗觉憔悴生恐王爷看了不喜,揉搓几下硬是打起精神来,抓着栅栏殷殷向外探看。
不成想,来的不是俊美高贵接她出去的贤王,而是骂骂咧咧被关进来的贾家女眷。
空荡荡的女牢一下子热闹起来,荣宁两府的女眷足有好几百人,除了没留头的小丫头没关进来以外,上至贾母下至巧姐儿,都被关入大牢。
贾母和薛宝钗等人关在一起,鸳鸯故意和琥珀走在后头,同凤姐儿和巧姐儿关在了一处牢房。鸳鸯不在,玻璃这个刚得势的大丫头又啼哭不已,连她自己都顾不来,贾母瘫在茅草上,无人上前伺候她。
贾母忍了半晌,还是自己坐了起来,也不弄那病弱的样子了,指着对面牢里的探春就骂道:“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混账东西,你说了什么,倒叫一家子人陪你砍头才罢休?!”
贾母作了半辈子的慈爱老太太,除了对贾政教训宝玉时骂上几句,何曾作出这样泼妇的态势来,她这一张嘴儿,倒是让乱哄哄的牢房静了片刻。
还是一个守牢的嬷嬷笑声才打破了静寂,那嬷嬷笑:“嗳哟!这大门户的老祖宗,和咱们也没啥两样儿。这一张嘴儿,比咱们还粗呢!”几个婆子都拍手笑。
贾探春重新坐了回去,这一回没有端出她‘嫡’三姑娘的架势了,心里念叨着贾环,希望贾环能出来,救她一救……许是三姑娘深深的心底,也有那么一丝明悟——北静王不会来了,要来早来了!
只是,她现在想起了贾环,可怎么就没往那些牢房里看一看,看一看赵姨娘在哪儿呢?
☆、95发卖
报应
贾母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肮脏逼仄的牢房,粗糙简陋的饭食,一切都让她觉得难以再忍受,可事实上她好好儿的在刑部大狱里呆了一整天,气色看起来可比在躺在床榻上装病时要好的多。
贾兰是整个荣国府难得的清白人,他的过往作为实在是太好查了,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因着贾环和史墨先是入了白鹿洞书院,又顺顺当当的中了进士,李纨一狠心把贾兰也送进京城一所口碑不错的书院里去了,贾兰被李纨养的唯有“端正”二字可以形容,不闹事儿也不招惹事儿,四平八稳的在书院里呆着,除了每个月书院里休沐时回府来看看隐形人一般的母亲外,再无其他消遣,就连朋友也仅限于书院里说几句话的同窗。
因此,虽然荣国府抄家时他也被拘了起来,可在一群爷们儿当中却是头一个被放出来的,只是荣国府被封,李纨等女眷被关,贾兰慌了手脚,一个十几岁的爷们儿窝在荣国府的墙根底下呆了一整日,直到女眷们尽皆被押往刑部大牢时才振奋起精神来有点儿头绪。书院虽因怕牵连不敢再收他,可贾兰好歹从同窗手里东拼西凑借了几十两碎银子。
贾兰身上有秀才的功名,刑部女牢的看守一向比男狱宽泛,贾兰长得又是那种讨上了年纪的婶子大娘喜欢的模样儿,哀求了几句人家就让他进去探监了,虽说每回只有一盏茶时间,可贾兰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千恩万谢的进来。
头一回进来时贾母正在破口大骂,贾兰在牢狱门口惊呆住了,还有外面看守的嬷嬷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贾兰看着里面黑洞洞的牢狱,又回头瞧一眼外头的艳阳天,忽然觉着他就站在一张择人而噬的妖怪巨口前,腿脚不由的有些软,想起里面不知道怎么样的李纨,贾兰大着胆子拎着食盒进去了。
“兰儿!”贾兰这般走进来,看在贾家女眷的眼里好像救星一般,纷纷激动的扑上前来喊他,七嘴八舌的问外头情形,要贾兰救她们。
贾兰自出生起也享受过这般的待遇,平常就算是年节时他这个荣国府嫡长孙也不过是个木头摆设,只拿眼看着人围在他宝二叔身边儿罢了——贾兰瞠目结舌的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贵夫人蓬头垢面的从栅栏里努力伸长手来抓他的衣服,那一双双眼睛冒着贪婪惊喜的光。
“母亲!”手上的食盒被宁国府的尤氏夺走,贾兰捂着手上被指甲挠出的血痕慌慌张张的跑到李纨所在的牢房。
李纨看上去还好,她一向懂得自保,这回进牢房也是,特意和一些老实的丫头婆子走在一起,如今也正被关在一起。除了凤姐儿那间牢室,就属她这边最平静舒坦些。王熙凤不改往日泼辣,抱着巧姐儿在鸳鸯和平儿的帮忙下恶狠狠的压制住她那牢里的丫头婆子,合众人之力收拾了她那间牢房一番,把稻草捋顺了,厚厚铺在石头床上,那石头床大的很,把上头的瓦砾石子儿清下去又铺上稻草,很够牢房里的人都横着排排躺上去了。
“兰儿!”李纨握住贾兰的手,眼里含着泪光,惊喜道:“你没事了?谢天谢地!”
贾兰也红了眼圈,“儿子没事儿,儿子一定想法子救您出去!”
李纨碰到贾兰手上的血痕,贾兰不由自主的瑟缩一下,李纨的面色当场就变了,急忙上下打量他,生恐贾兰受了什么刑责。
贾兰捂住手上的伤,并不说出来,只是李纨一看那指甲挠出几道子伤口,再瞟一眼那边乱糟糟围上去争吃食的尤氏等人就明白了。李纨眼中厉色一闪,抚抚贾兰的头发,道:“你既出来,便该回书院去,这儿你管不了,也不能管。你放心,娘会没事的!”
贾兰低下头,声音里藏不难受:“我被书院请出来了,夫子说等此间事了再让我回去,可……”
李纨眼眶一热,恨恨地捶了一下腿,脸上瞬间老了几岁,怕贾兰担心只能掩饰着说:“那就去寻你外祖父去,你外祖父在国子监有几分人面儿……总之,你不能再来这里了,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她心情激动,说话的音量难免就大了几分,被贾母等人听到,登时不乐意了。
贾母咳嗽一声儿,沉沉道:“兰儿是我贾家的嫡长孙,此时正该担起担子来,你教他什么呢!”又殷殷问贾兰:“你给放出来了,你宝叔呢?你老爷他们呢?是不是查明了咱们的清白,咱们能出去了?”
贾兰作难,望着那一双双期盼兴奋的眼,只能摇头道:“因着我素来只读书身上没沾染是非,故而大人们才先放了出来,宝叔还在里头,老爷却没见着,许是在别处关着……”
贾母一口气上不来,气的翻白眼儿:你既然出来了,何不细细打探?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倒就会找你娘来!真是要你何用!
尤氏半个脸上都是油花花,手里攥着半只鸡腿,舔着脸笑道:“兰哥儿既然出来了,咱们也有些依靠了,且不忙别的,这鬼地方又阴又冷,给人吃的都是猪食,兰哥儿先送些铺盖吃食的要紧。”见众人脸色不好,尤氏藏了藏那半个鸡腿,厚着脸皮指着凤姐儿那里还有贾母那儿,“这老的老、小的小,我知道兰哥儿最懂孝悌,不能不管罢?”
没抢到荤食,只抢到个馒头的芳官嘴里嗤笑:“兰哥儿懂孝悌,也只管的上我们荣国府来,你算哪门子长辈,我呸!”
……咒骂吵嚷又起。
李纨想起来,抓住贾兰急道:“你哪儿来的银子?”听贾兰说是同窗借给的才松了口气,又催促叮嘱贾兰不得再来这里,让他去外祖父李守中处暂住,等日后分明些再议章程。
便是能舒坦些也好哇,贾母看着尤氏狼吞虎咽的样子咽唾沫,她也不嫌那烧鸡油腻得慌了,清汤寡水的这么些天,就是肥腻的猪油她都能喝下去。这回见李纨那么不识趣儿,虎着脸狠道:“难道你要我们家出个不孝不悌的东西?浑说甚!兰儿他就是当不得大用,每日来给祖母叔婶送些吃食也能做的!再有现如今就他这一个男丁儿出来,跑跑腿多打探着都做不了?我还指望他能往相熟的人家去走走呢,好歹求人家把咱们娘们儿救出去!”
李纨一贯逆来顺受,可这都是在不涉及贾兰的情况下,关系到贾兰,她比谁都绝情。贾母那话说的老不客气,简直就是拿着贾兰当枪头子使了,李纨气的直喘——让她的兰儿伺候这些人,兰儿哪来的银钱?这大牢里岂是好进的,说不得叫人抓住这把柄又陷进来了!况且,跑腿打探求人?李纨唾了一口,就是贾母的老脸都做不得这些,何况她从没受过重视的兰儿,只怕人家家里只知道国公府有个宝二爷,谁认识个兰哥儿?
李纨冷着脸,只当没听到,嘱咐贾兰出去就去找他外祖父,万事听他外祖的便是。
贾母着急起来,指着李纨冲贾兰怒道:“你连你母亲也不管了是不是!不孝!”
贾兰为难,李纨腾的站起来,怒道:“说什么不孝不悌!老太太说这话还是先想想整个府里是怎么落得难罢!兰儿何曾不管我们,是国法大于天!照老太太的话,哼,难不成还要兰儿去顶罪不成,只怕纵使兰儿纯孝肯为,三司的大人们眼睛也亮着呢,不肯冤枉了好人倒叫那黑心肝的瘟星逍遥法外!什么也别说,兰儿既然能放出来,那就是上头表白了意思,只要清清白白的,一准儿有全须全尾放出去的一天!你们没做个错事儿的,怕什么,那些有罪的,兰儿又能帮什么,反正我是不怕,我一个节妇,便是说破天,谁也甭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李纨疾言厉色,老实人发火倒是镇住了场面,她朝贾兰使一个眼色,大声道:“没听说过进了大牢还能像家里头老妈子小丫头伺候着那样舒坦的,铺盖吃食,哼,兰儿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儿——若不然,人家说你贿赂狱官儿,再关回去可怎么的?吃了你东西的人肯站出来替你说句好话?”说罢,把贾兰猛一推,眼睛又亮又厉,贾兰头只嗡嗡响,糊里糊涂走出去,只在甬道尽头时听见里头忽的爆发出来的喝骂。
贾兰没法子,他不敢再去探监,想来想去却是想起来贾环——说起来,在小时候儿,他和环三叔还有史家的墨叔很是好过一阵子,可自打一次老爷鞭挞环三叔,母亲不准他再去和他们一起,说环三叔不得老爷太太喜欢,叫他远着不许亲近之后,他便与他们渐渐疏离了——听闻那两人双双中第的消息,他心里羡慕的很,也偷偷想过若是一直和他们好,兴许自己也能被收进白鹿洞书院去,兴许自己也能考中。只是后来不经意间看见母亲为此自责的样子,他就再也不去想,那两个人,离他太远了……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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