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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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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正文 第22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第22节

    被下人客客气气的请进小厅,贾兰呷了一口茶,紧绷的心神松弛下来,好似找到了依靠一般。

    “环三叔!”看到贾环进来,贾兰的眼睛一亮。

    贾环摆摆手,凝神细看这个许久不曾见的儿时玩伴,忽觉分外陌生,他听着贾兰絮絮的说他的担忧惧怕,说书院的不近人情,说牢里太太奶奶们的狼狈,说他的恳请……

    “我帮不了。”贾环看着他摇头。

    贾兰的眼神黯淡下来,握紧拳头,困难道:“便是不能翻案,先把老太太等人接将出来,环三叔你不知道那牢里……你这里好大的地方,难道连几个院子也腾不出来?”

    贾环哂笑:“难道我这里地方大,就该把她们接出来?那接出来之后呢,是不是要让出府邸给她们当家做主?兰儿这般想,是不知道她们牵扯进什么罪里头来,才以为我过去便能让刑部放人;还是不知道我已经分宗单过,这府邸一毫一厘都没沾染荣国府的银子?”

    贾兰脸涨得通红,他只是见贾环好从容的气度,这府里又是好气派的模样,才脱口而出说出那些话来。

    他自己都知道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贾环深深的看他,淡笑道:“放心罢,大嫂子定无事。刑部处置其他几家时皆明白公正,无罪者很快便能放出,有罪者按律问罪,没什么路子好走,你便耐心等着罢。我后日就要出京办差,实在顾不得你,你且先在你外祖李大人府上暂住,这是一千两……”

    送走贾兰,贾环举目望碧空中流云四散,心中空荡寂寥,唯在那人身边时,方觉得安稳……

    就像贾环说的,刑部的动作很快,后头还有数条大鱼,他们实在不愿意与荣国府那些婆子丫鬟的纠缠,一日光景,女牢里就空了一半儿。当然,也只是荣国府不得意的主子和下人罢了。

    有意思的是,圣上将彻查荣国府内院的差事交给了北静王——当然,这是除了贾母等主子外的荣国府内院,贾母、贾探春等涉及利子钱的主子丫头还是三司的差事。北静王要办的,是卡在荣国府内院范围内的事务——无比琐碎的鸡毛蒜皮儿。

    沾惹是非、作威作福的有脸面的婆子被打了板子扔出去,没有过错的丫头给拎出牢狱去,但是这两者却都不是从此自由了,而是要由官府同一发卖,刑部特地开了恩,准许她们自己或者亲友为她们赎身。只是荣国府都被抄了,这些丫头婆子的家当也都没了,又往往一大家子都是家生子儿,哪儿还有能力赎身呢?

    一大群丫头婆子站在集市当间儿,瑟瑟缩缩的,围上来无数的人,好似看猴戏一样指指点点。

    贾宝玉爱漂亮的花儿,荣国府的丫头生的都不差,尤其是在姑娘、爷儿屋子里侍候的,那更是争奇斗艳,怎么鲜亮惹眼怎么打扮。如今虽然被关了几日憔悴下来,可那底子在那儿呢,惹得围观的老少爷们儿指指点点。

    鸳鸯和琥珀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头上简单的挽个揪儿,脸上和脖子还抹了黑灰,并不打眼。琥珀的心怦怦直跳,鸳鸯拉着她不叫她抬头。她们俩都是贾母的大丫头,尤其是鸳鸯,更是管着贾母私房的心腹,论说根本不该放出来,可自打几个月前她就放了权,况且她管的只是贾母明面上的嫁妆,那些秘密的银钱物件儿只有贾母和她的陪嫁赖嬷嬷知道,史墨、贾环托人给递了个话儿,查明她俩没牵扯到利子钱等罪名里头,刚升入刑部当差的林姐夫张渁便卖小舅子个面子把人放出来了……

    “哎!不是这个,是那个穿灰衣裳的,我金秀坊是作正经生意的,自然要买稳当的正经人,涂脂抹粉的我可不敢带回去!哟,这两个还挺有姐妹情的么,好,我就爱这样有情义的,这两个我都要了!”金秀坊泼辣利索的女掌柜笑声传的老远,指着鸳鸯和琥珀就把人买下来。

    有那些爱色的老头或者公子哥儿,瞟一眼那两个灰不溜丢、畏畏缩缩的丫头,不敢兴趣的又回过头去争那些个好颜色的。忽的,一个丫头推开枷锁,扑到鸳鸯脚底下,哭嚎道:“鸳鸯姐姐,你救救我罢!求你让这位夫人把我也买去!……”

    这个丫头却是宝玉房里的碧痕。袭人和麝月都成了宝二爷的姨娘,还都生下了子嗣,碧痕看着酸恨的很,可后来这两人都没得着好下场,她还暗地里拍手称快,可要作半主子姨娘的心却越来越盛,暗地里勾了宝玉两回倒是把人勾到自己被窝自里了,但宝玉就是不提封姨娘的事儿,那个宝二奶奶和她的丫头莺儿把宝玉的心都霸占了。碧痕恨得没法子,也只好另寻其他途径——在老太太跟前表忠心就是一条,碧痕从小儿看惯荣府后院的手段,她就不信宝二奶奶笼络住宝玉,老太太心里头能舒服,果然,老太太对她和颜悦色的,几回给她脸面。碧痕正高兴着,冷不防听玻璃说老太太竟然有意把身边的鸳鸯给宝玉作姨娘!这鸳鸯是谁,老太太曾说一刻也离不得她,若是她成了姨娘,那这屋里头还有她碧痕出头的日子么!

    因着这,碧痕心里把鸳鸯恨毒了去。

    这会儿发卖丫头,碧痕哭的不能自已,在她心里头根本不信荣国府就这么倒了,她觉着撑过这段时间或许又能站起来,还是高门大院的,她们这群丫头卖了,自然能买回去更好的,碧痕这样想着,越发气恨——只要是主子都没被带出来发卖,若她已经成了姨娘,怎么会被这群下三滥的人肆意打量戏弄!

    用袖子抹了泪,碧痕咬着唇寻找把她‘害’成这样的鸳鸯。那贱蹄子倒是好生厉害,竟然打扮成那样!

    碧痕擦了泪,脸也跟着干净起来,一双眸子被沁的亮晶晶的,看的她跟前的几个色鬼都直了眼,个个伸出手来要抓她,都喊着:“这个!我要这个!我出四十两!”“我出五十!”…

    碧痕有心害鸳鸯,故意挑一个满身横肉、最粗俗不堪的四五十岁的汉子身边冲出去,扑到鸳鸯脚下,大声呼喝。

    她口口声声叫着“姐姐”,看她形容又是个大丫头的打扮。众所周知,这大家里头,被大丫头叫姐姐的无非就是年纪大一点的大丫头或是长辈屋里的丫头,这两样儿哪个的容貌都差不了——果然,那粗汉子嘿嘿笑着走过来,边道:“哟,姐姐?鸳鸯这名儿好,小美人儿,和老子作对美鸳鸯可好?”

    琥珀吓得腿都软了,可一想鸳鸯至始至终的维护之情,情急之下就要挡在鸳鸯身前,却被鸳鸯颤抖着的手摁住了。

    碧痕死死拽住鸳鸯的衣摆眼睛里浮现出得意的笑意,鸳鸯低着头看的清清楚楚。

    那男人走近前,就要黑乎乎肉团子一样的手指头去抬鸳鸯的下巴。不等他来抬,鸳鸯就抬起了头来,下一瞬那男人就嚎可一嗓子。

    ——只见一张脏兮兮的脸上,生着一双斗鸡眼,左脸颊鼓了个青紫的包,那包上头还有黏糊糊黄色的东西,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丫头的笑,她一笑就露出几个黑乎乎的牙来,偏偏还是个爱美的,那眼眶子上头的眉毛被描了又描,又细又长几乎连在了一起,让人恶心的不得了。

    后头追过来的都停住了脚步,转过脸不忍直视,有的转急了还拧了脖子——没法子,急需要看看别的美人儿洗洗眼。

    那粗汉子倒抽一口凉气儿,金秀坊的女掌柜走过来似笑非笑:“怎么的,这位爷相中这丫头了,咱们换换也成,本来么,我金秀坊挑这样的丫头是为了让她们出去做事不惹麻烦,价钱还便宜。若是这位爷相中,少不得割爱了!”说着掐起碧痕的脸,又笑道:“恩,这丫头还不错,我管教严些兴许也惹不了事儿,就算惹一点是非为着这小脸蛋儿也值了!”

    “快、快走!”那汉子生怕女掌柜当真了,这金秀坊生意越做越大,背后靠山硬着呢,他可不想轻易得罪了。

    “不!她是装的!”碧痕惊呼,“鸳鸯姐姐……”

    鸳鸯闻言,笑嘻嘻的往大汉这边凑过来了,斗鸡眼眨巴眨巴的,像是十分相中大汉这样的主子,惊得那大汉连退了几步,生恐被赖上了——他又不是傻子,这丫头脸盘到长得挺正,可实在是丑,若是装的,谁的眼能斗这么长时候,眨巴眨巴都不带散开的!

    “鸳鸯?”那女掌柜捂嘴一笑:“这名字好,我看那边登记的册子上记得是傻大姐呀,嗳哟,成,你就叫鸳鸯了!”瞟一眼佝偻着腰的琥珀,女掌柜又笑:“你们这两个逗趣使的奴才好命,她改名叫鸳鸯了,你就叫琥珀罢!哼,把你俩摆出去,我看谁还敢在我金秀坊门前探头探脑!吓不死他们!”

    众多的色中饿鬼脖子一缩,心道,两个这模样的摆出去,还真是惹不了事儿,赶得走登徒子……

    撵着依依不舍的‘鸳鸯’上车去,那女掌柜才松开碧痕,惋惜道:“若不是你的卖身银贵了些,又有这么些老爷加价儿,说不得我也把你买去了,嗳哟,这惹人爱的好模样,啧啧。”叹一回气才走。

    她一走,碧痕就瘫在了地上,女掌柜是练过几手的,自然知道哪儿使劲最好,碧痕疼的说不出话来,偏身上还没留下手印儿。碧痕惊恐的看□着走过来的粗汉,耳边还回荡着女掌柜临走前的低语。

    她说:“到这地步还想着使坏,呵,你瞧,你连个挑选的机会都没了呢,你给自己定下的好主子好好生受罢!”

    这打擂台似得卖人买卖毕竟是官府出面儿,并不全然是价高者得,而是涨到一定的价钱,官府就不让往上加价了,留下几个出同样数额银钱的人,让被卖的这些丫头婆子们自己选跟谁。碧痕因着闹出了这一出儿,原先看上她的怕耽搁事纷纷转买了其他丫头,唯有她特特儿用眼神勾来的这个满脑肥肠的粗汉一直跟着,这汉子一声朱褐色的锦衣掩不住他身上的粗蛮气,眼睛一瞪跟钟馗似得,几个先前因为财力不行落败的更不敢跟他争,让他顺顺当当的用五十两把碧痕买下了。

    碧痕摇着头,祈求的看周围那些长得至少周正点的爷们儿,那些人一边贪看她的脸,一边退开去,为了这么个小蹄子,招惹那鬼夜叉似得人不值当的。

    那汉子一看碧痕可怜兮兮求救的模样,胸口就生了戾气,提小鸡子似得把碧痕提起来,臭不可闻的肉片子似得厚唇凑上来,恶狠狠道:“收起你那勾三搭四的模样!侍候的老子好才有活路,要不然,哼!老子怎么也得从你身上赚回来拿五十两银子!”

    看着碧痕,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似得,那汉子一把把她甩上马车,急嗤嗤道:“你是荣国府那个房里的丫头,嗯?都说荣国府上下没个干净的,老子花了五十两,买个不干净的可就亏死了!”

    碧痕脸煞白。

    在场的还未散去的几个浪荡汉都笑着起哄,不知在笑粗汉异想天开,还是在怂恿碧痕勇证清白……

    总之,那黑皮猪一般的粗汉急歪歪的跟着上了马车,马夫驾着马车得得的走起来,吹着三角胡子马夫支棱着耳朵听马车里的动静儿。

    马车里,粗汉一巴掌就把挣扎的碧痕打倒在地,粗手粗脚的撕开碧痕的衣裳,呸的一声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就拉开碧痕的小衣直捣黄龙:“狗□的!竟是个小妇!”

    碧痕下|体疼的涕泪交流,被粗汉踹了一脚:“叽歪什么,骚狗!五十两买你老子亏大发了,妆什么贞洁烈女,起来伺候老子。哼,不好好弄老子转手就把你租给仙妈妈那儿,让你给老子赚银子赚到死!”

    碧痕吓得几乎翻白眼,以往那些粗使的婆子喝醉了喜欢满嘴胡诌,从她们嘴里听说过‘租人’,这租出去的女人比楼子里的娼|妓还要下贱——主家把人出租给老鸨,因着付了租钱,老鸨会拼命的让女人接客,只要租期到了人不死就成,败成什么样儿都没事儿。这样出租几年,人越来越残败,去的地方越来越坏,到最后,就会收拾收拾卖给最低下的暗|娼|馆子,人在暗|娼|馆子里呆不了几个月就被磋磨死了……

    这会儿她再也没有心思去害别人了。

    ……

    “鸳鸯姐姐,你真厉害!”坐在车里,琥珀赞道。她丝毫没提起她老子娘和兄嫂,自打抄家时她老子娘把她推出去,让她用身子‘挡挡’兵爷爷,好叫他们能从窗里跑走开始,琥珀就当没有家了——那日也巧,她正在荣宁大街后巷子的家里呢,想再劝劝她老子娘和兄嫂赎身出来的事情,李贵已经出去了,她也准备着求个恩典嫁过去,谁料大灾来的这么快,琥珀更料不到她爹娘第一反应竟然是让她用清白身子挡住官兵,好带着儿孙逃出去。

    鸳鸯张嘴“哇”的吐出一颗小石子来,那上头还带着泥土脏污,尖上沾着血丝,显然是仓促间从地上拾的小石头把嘴里磕破了。

    女掌柜从马车暗柜里拿水给她漱口,笑眯眯道:“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这本事。”琥珀慌忙给她擦脸。

    鸳鸯斗鸡眼时间长了这会儿哗哗流泪,止都止不住,却笑道:“我小时候也是个调皮的,常扮鬼吓唬人,能斗眼斗一刻钟!长大了又臭美,荷包里常揣着个画眉的碳条儿,老太太人老醒得早,我闭着眼都能把眉毛画好了。还有这东西……”她指着琥珀帕子上的像鼻涕似的污渍,笑道:“这可是在您隔壁的美人坊里买的匀面洗脸的物事,一两银子才这么一小贴儿,牢房里潮,我又贴身放在荷包里,没承想受了潮变成这个样儿,出来时我还想着兴许能派上用场就没舍得扔……”

    美人坊也是史墨的铺子,专卖些奇奇怪怪的养颜上妆的东西,有更恶心的绿色烂泥巴状的物件儿,那些贵妇人姑娘见了没有不嫌弃的,但效果也是真的好,是以再贵再恶心也有人捧着大把的银钱来买。

    “嗳哟,这是那洗面泥罢?受潮了成这样儿了?我回去可得跟肖掌柜的说说,这物事可贵,万一潮了可了不得!”那女掌柜笑道,又说:“你一抬脸也吓我一跳。你也下的手去,看这脸,掐的这下都破皮儿青紫了!”

    鸳鸯摇摇头,这点痛算什么,要是没一点伤就鼓起那个包来可就忒假了,万一连累了掌柜的就坏了——她还不知道眼前这风韵犹存的爽利妇人是个练家子,只是看着那男人蛮横,掌柜的只带了个小丫头和车夫,生恐自己遭难不说还连累人罢了。

    善恶因果,皆有报应。

    空荡许多的大牢里,探春捂着肚子呆滞的看着地面,她脚上精致的绣鞋又脏又破。可笑的是,上头镶坠着的珍珠宝石不是被牢里的大老鼠啃掉的,而是被荣府的下人硬生生揪掉的——推攮间,还有人打了她一耳刮子。

    “王爷来了,还不把牢门打开!”

    “哎唷唷,王爷怎么来这处,您贵脚踏贱地,这可怎么使得!”守牢的嬷嬷没有接到谕令,嘴里供奉着,却并不愿意给这位劳什子王爷开门。

    “放肆!王爷奉皇命审理荣国府内宅事务,快开牢门!”那跟在王爷身边的长史眼睛一瞪,厉喝道。

    守牢嬷嬷没法子,只好从里头开了大牢门——刑部牢狱的大门里外都有锁,要想出入大牢就得外头的兵卒和里头的守牢人都开门才行。

    北静王一袭华裳,面沉如水,二话不说就往里走。

    守牢嬷嬷要追上来,却被水溶带在身边的长史等人拦住。

    “王爷!”贾探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狼狈的用袖子擦脸,慌忙站起身来整理鬓发和衣裳。

    抓住牢房栅栏,贾探春嘶哑的嗓子满是柔情:“王爷,您是来接我出去的么?王爷!”

    北静王端着脸,身边的小厮飞奔在前头,引他径直去了贾母的牢房前边。

    贾母看着北静王,嘴边忽然露出个诡异的笑来。

    水溶拧起眉角,嫌恶的看看地面,屈尊降贵的蹲□,低声道:“老太君,那张方子到底在何处?若不在那位找到前毁了它,咱们都逃不了!”

    贾母垂着眼,摆弄着脏兮兮的帕子,漫不经心道:“没想到是王爷亲自来看老身,老身惶恐!”

    水溶不悦,压抑着怒气道:“时间不多了,老太君早些告诉本王,本王也好早些救尔等出来!”

    贾母这才抬眼,看着水溶忽的一笑,嘲讽道:“老身不是傻子,若是老身和孙儿都好好地出去了,告诉王爷也无妨,若是咱们有一个不好,那方子就被娘娘安排下的小黄门直接呈给升上了!王爷好好想想罢,也和咱们的老交情们好好商量着……那方子里有什么玄机,王爷不会忘了罢?娘娘倒了又如何,知情人死光了又能怎样,只要那方子送到御前,这些老交情啊,一个都跑不脱!”

    水溶看着贾母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心里惴惴不安,那方子上记载的东西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上头藏匿起来的秘密,就像史贾氏说的,那东西见了天日,四王八公谁都逃不脱!

    本来四王八公已经决定将宁荣两家当成弃子了,谁承想这老东西当年竟然没把那要命的物事烧掉,而是藏了起来,他昨日得到消息时,简直不能有一刻安心。

    “爷!”北静王府长史官轻呼,示意外头刻意调离的兵卒要回来了。

    水溶深深看一眼贾母,拂袖而去。

    经过贾探春牢前时,玫瑰花儿跪在地上,跟疯了似的伸长手来抓他的袍角,一边哀哀的喊:“王爷,我是贾三姑娘啊!王爷、王爷已允了婚约的,王爷!”

    别说,还真叫她抓住了水溶白色祥云底纹的袍角,水溶旁边的小厮见状,气急败坏的伸出脚猛地踩住探春的手,使劲碾了几碾,朝着探春的脸唾了一口,骂道:“作死的短命鬼,什么贾三真三的!王爷的衣裳也是你能抓的!”

    贾探春哀嚎一声,那小厮不敢耽搁,一脚踩着她的手一脚伸进栅栏里踹了她一头,就慌忙跑过去给水溶引路。

    至始至终,贾探春的‘王爷’连个余光都没分给她。

    尤氏嗤嗤嘲笑,贾母却反常的垂首不语——她心里也是不安,那要命的方子她已经毁了一半儿,方才不过是诈水溶,让他们救她和宝玉出去罢了。如今贾母只担心放在保龄侯府小祠堂的那一半儿别出什么岔子,虽然那一半儿没藏着贾、史两家的罪证,可四王都在上头呢,贾母不怕连累人,她只怕这些老交情倒了没人救她们出去……

    ☆、96十里红妆

    这天是个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的好日子。选在今日迎亲嫁娶的平民百姓家多的是,京城显得格外热闹,达官贵人家也有几户挑今儿办喜事的,譬如兵部任尚书家和青广街史府。

    说起来这青广街史府,府里的老爷也不过就是个无品级的翰林院庶吉士,又早和本家保龄侯府淡了来往,论说这门第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这名头就出在这青广街上——青广街是什么地方儿,除了宗室嫡支王爷家的府邸,这一条街是离着内城最近的地方,早八百年地皮宅子就攥在得势的权贵手里去了,能在这里折腾一座有花园子有山水游廊的大宅子,这势力财力……任谁也得搁心里头掂量掂量。

    史墨原也不想出这风头,虽说那地方的地契房契早就被元小舅送给小外甥折腾了,他就是在把那里的宅院全推了弄成农田种菜,元小舅也能给他兜住了——就算元小舅腰疼起不来,不还有个正乐意养外甥的朱大舅么。

    可怀旧坏在湘云的亲事上,史墨在翰林院千选万选的给他家姐姐选夫婿,太丑的太老的有妻室的好色的首先就淘汰了一大半的庶吉士们,史墨跟耗子似的寻寻觅觅定下来八个人选,他心里头最看重的是个叫丁重的山东士子。

    丁重虽也出身名门,可家族已经败落,史墨最相中的就是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孤零零一个人靠着族里的接济中了进士继而成为庶吉士。

    史墨也是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心理,谁都想封王拜相,这个丁重看着进退有礼,但眼睛里的野心偶尔还能叫人瞧出端倪来,可这人性情上偏偏有缺陷,外表是坚毅的大男人其实十分犹豫寡断。

    ——但这却正是史墨想要的,因着他的野心和贫寒,史墨能用湘云的嫁妆压死他,能借助舅舅的权势收服他,迫使他对湘云好,迫使他向大舅子看齐:史墨后院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个嫡妻,他若娶了湘云,甭说姨娘侧室,就是个通房丫头也得看湘云乐不乐意!湘云若看不上这夫君不乐得伺候她,她大可以指使丫头伺候他;若是湘云不愿意有什么通房大丫头,那丁重就不能有!又因为他的犹豫寡断随波逐流的性情,史墨可以预见他仕途上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他要想仕途上舒坦点,势必就需要妻族的势力,史墨也就不必担心有一日他飞黄腾达了会舍弃糟糠妻,更不用怕他心生不满背后捅一刀,他就是再不满,史墨也不会让他有捅刀子的地位和能力……

    照史墨的观念,这个时代的女人简直苦逼到死,像林姐姐那么幸运的天底下能有几个?就是正经的公主,想要琴瑟和鸣的议宾都是千难万难,皇室金尊玉贵的公主比旁人多的无非就是光明正大不许男人养小老婆的权利,就这样,也挡不住议宾身边有个通房丫头什么的。

    史墨特特去打听了河间府张家,想给湘云也寻一个张家的夫婿,可河间府张家的规矩实在是投了全天下丈母娘的心头好,甭说张渁这样的嫡支,就是旁支适龄的爷儿也全都被‘抢光了’,史墨扼腕之余,才决定给他姐姐弄一个“公主的待遇”,史墨是没有让他姐姐封公主郡主的能力,但让姐夫绝了纳妾通房的势力还是有的。

    怕湘云多心,史墨还特特儿寻了个机会把这道理掰碎了说给湘云听,湘云近年来也是愈发明事理,知道弟弟是一心为她打算——她在保龄侯府、忠靖侯府的后院见得太多了,别看着什么郡王夫人侯夫人的名头怪光鲜,可私底下与婆母斗法,与妯娌斗,与姨娘通房斗,与倚老卖老的管事下人斗,兴许还要与丈夫斗;好不容易斗败了姨娘庶子,等死了婆母和丈夫,还要新一拨的耗心力与儿媳们斗,笼络儿子们,替女儿们出谋划策,一辈子不得清净,直到闭眼蹬腿死了。

    湘云也想明白了,这样清净的宅院很适合她,只要她的兄弟不倒,这后院就随她折腾——甚至湘云已经打定主意,日后就生一子,没那么些糟心事儿,儿子有他舅舅舅公,自然就有他的造化去……

    其实依着史墨的意思,这嫁人还不如不嫁呢,他有的是财力让湘云舒舒坦坦过一辈子,可这时代不允许,湘云的观念也不允许,史小爷只能按捺着不忿儿刻意交好丁重。这姐弟俩打算的倒不错,那丁重也殷勤的紧,两家算有了点私底下的默契。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丁重有那样一个不识趣的大伯母,竟然一边肖想着史湘云丰厚的嫁妆,一边又看在史湘云将要为丁重带来的优厚的银钱上让自家的甥女去勾搭丁重,丁重这人也有意思,和那女人勾勾搭搭了,却又在史墨跟前杀鸡扯脖的赌咒发誓,把责任都推到那女人和他大伯母身上,端的是根软骨头。

    把史墨气够呛,恨不得兜头吐给他看:什么酒后乱性!呸!男人真醉了能硬的起来,能把物件儿插人家黄花闺女xx里头,分明是借酒撒疯,试探自己的底线呢!

    史墨当即便冷笑,拂袖断绝了与丁重的任何来往,丁重舔着脸来拜访史墨光明正大的就让人打出去——他就嚣张怎么了!笑话!他史墨的亲姐姐难道就嫁不去了,非认准他不成?会上树的母猪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元澈因这事来看外甥的时候,就听见小外甥嘴里骂的这句,板着的冷脸再也持不住,胡撸了小外甥一把便施施然走了——第二日,丁大庶吉士走在街上,无缘无故的跌倒了。当然,跌一跤没啥,可赶巧儿压倒人家一个带着面纱的小娘子身上就十分有啥了!压到个贫民百姓家的小娘子倒也没啥,顶多丁重负责罢了,可若是这小娘子是捧腻了戏子的忠顺亲王刚纳进府的小姨奶奶就大大不妙了!忠顺亲王是谁,为着个戏子琪官能让国公府的贾宝玉好看,这娇俏天真的小姨娘还正是捧手心热乎的时候,被个登徒子轻薄去了,忠顺亲王能认?

    也是丁重倒霉,这小姨娘在街头自然是有许多随从保护的,可那一瞬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偏偏就叫走神的丁重闯进了‘包围圈’,为了掩盖自己失职,那些护卫自然把罪都推到丁重身上去——哎哟喂,丁大庶吉士被当街打的那个惨哟,命掉了半条,名声也坏了……可以预见,这一期庶吉士念完,等着他的最多是个穷神恶水地方的芝麻小官儿╮(╯_╰)╭

    嗯,扯远了——正因着丁重的事情在前,史小爷是堵着气儿要给他姐姐寻一门好亲。正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今科探花郎有意无意的开始与史墨套近乎,两人交好后一次登门拜访,兵部尚书府里任夫人拉着史墨的手,笑呵呵的打探他家姐姐,还说是任尚书的意思,他们全家都很有诚意……史小爷全身都僵硬了,这任家京中谁人不知,最有名的就是他家贤惠的大奶奶!史墨疯了才会把姐姐嫁他家去!

    那是亲姐,换成个仇人嫁过去还差不多!

    史墨黑着脸回了家,第二日就拉着贾小环备上重礼去探望他林伯父了,林如海和任兰枝交好,史小墨不愿意平白得罪了人家更不愿因此损了自家姐姐的闺誉,少不得请林伯父提点一二,若是借林伯父的口婉拒了就更好了。

    林如海听闻什么也没说,只让管家收了礼。只是等着侄儿们都走了,从林家紧闭的书房里传出来林如海酣畅的大笑声,还有——“哈哈!任老头,叫你显摆,你也有今日!噗哈哈哈……”

    林府大管家:“……”

    史小爷满心懊悔,只觉得是因着他,湘云才会有这档子糟心事儿。

    恁心说,任学金怎么看都是个可遇不可求的金龟婿,但任凭他再金光闪闪,满京城的丈母娘看见他那贤惠的嫂子和他哥哥院子里几十口的姨娘丫头都恨不得退避三舍,谁家闺女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愿意巴巴让自己闺女上赶着受罪去,便是庶女嫡母还要个脸面呢!再说人家任家也不会同意。

    好么,大龄探花郎倒成了烫手的金山芋,各家‘丈母娘’来了,端详一番,赞叹一番,随机,摇摇头惋惜着走了——都不带留下一言半语的。任学金跟猴儿似的让人相看了好几回,终于在贵妇人的摇头叹息中撂挑子了,身上的气势威仪也从翩翩贵公子范儿朝着冷面阎罗一去不回头。

    任兰枝老两口为此几乎愁白了头发,任夫人更是免了自家大媳妇的请安,实在是看见大儿媳就眼疼头疼心疼啊!

    众家高门嫡女纷纷从名单子上落马,这么的,倒是让任夫人看到了处境尴尬的史湘云。

    在外人看来,史湘云虽是史侯府的姑娘,还是个正经嫡出的大姑娘,可却真不是儿媳妇的好人选,不说别的,这地位就尴尬的很,她爹虽是长子,但这爵位却没落到头上,说起来,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幸而还有个上进的兄弟给她添了些彩头,但这个兄弟还年轻呢,在仕途上还没作出模样来呢——史湘云这婚事,高不成低不就,难呐。

    任夫人想起传言里保龄侯府的抠索吝啬就一阵肝疼,可史湘云到底是正经养出来的侯府嫡女,身边还有两个宫里放出来的九品女官儿,想来教养规矩是不差的,这么打算着,任夫人就在任兰枝跟前提了一嘴。

    当即,任兰枝的眼就亮了:旁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那史湘云的亲舅舅是哪个,就是她那个兄弟,日后也是大好的前程等着,这史家姑娘,绝对配的起他家小儿子!虽不好把朝堂上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说给任夫人听,可任兰枝还是点了点,尤其在大靠山和嫁妆多上头说了一嘴,把个任夫人的心眼儿也给点亮了。

    依任兰枝的思量,这事儿是越快越好,正好趁史家姑娘地位尴尬不明的时候把人定下来,等到人家舅舅扳倒了仇人,光明正大的认了外甥女,想娶人家姑娘,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是无巧不成书,任学金经历了数次打击,少年得志的骄矜之气在他身上已然销声匿迹了,反倒是奉旨游街的时候那惊鸿一瞥越发清晰……

    都说洞房花烛小登科,任学金顺当的大登科了却栽在这娶妻的事上,打击不可谓不大,也算因祸得福,任学金沉静下来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细细的思索理顺了一遍,他是个典型的世家公子,聪颖上进受宠,但却不是没经过风霜的娇花儿——这人多了,尤其是女人多了,不管哪儿都少不了风雨交加。任家也是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光他父亲就有七个兄弟,以前他父亲外放任官的时候,七八房人住在一个大宅子里,那些阴谋算计简直防不胜防,不止内宅的女眷孩子,就是他爹也因此遭过大难。任尚书起起伏伏,终于坐到了兵部尚书的高位,外头的、家里的,受过的绊子手段数都数不清,任学金一直跟在他爹身边教养,这些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

    算得上痛定思痛,任学金不仅把他婚事受挫的因果缘由掰扯的明明白白,更因此对好友张渁艳羡非常,张渁家里是难得的清明敞快,这与张家的家规是分不开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从根子上消弭了多少毁家的祸患。且张家历来选媳慎重,张家妇大都是些光风霁月的人物,有能力又有远见,这样的主母,这样主母教养出来的嫡子孙——张家不兴旺都难。

    如此,任学金的原本根深蒂固的贤妻美妾的想法渐渐变了……然后,在同僚背后窃窃议论中越变越远。

    要是把任学金这一番感悟讲给史小爷听,史小爷一准儿佩服的伸大拇指:这简直就是超越时代的先进贵族思想!后世的有些豪门世家不就是遵循这样的道理么,子孙贵精不贵多!

    ……

    任夫人把这事儿跟儿子透个底儿,边说还边小心翼翼的看儿子的脸色,生恐戳了小儿子的痛处,委婉的表示:“听说和你同科的士子中有位小史进士人品端方,是你父亲老友家的侄儿,我儿可与他常来往……便是交个朋友也好,你这段时间老是闷在屋子里,为娘见了也难受……”

    任夫人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虽不至于因此给大儿媳脸色看,可心里还是觉得是因着她做母亲的放纵了老大家的行事,才生生拖累了小儿子。

    任学金心疼,再三保证自己肯定去交好那位小史进士,才哄得任夫人好起来。

    只是任学金心里头,越发想念那某开朗豪爽的身影……但,也只是思念,也许过些时候,这某悸动思念也会被他压在心底,再不见天日。

    ☆、97惊现小宝贝儿

    十里红妆

    任学金初时与史墨相交还奉母命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日子一长,也真心起来。任学金不过弱冠就进士及第中了探花郎,敬佩者有之,更多的却是心怀艳羡妒忌之辈,先时他婚事受挫,不知有多少‘文友高朋’在背后幸灾乐祸、指指点点,当头给了春风得意的任学金一棒,是以深喜史墨坦荡赤子之心。

    但史墨虽也与他交好,把他当成知己好友,但在门庭上却防他跟防什么似得,但凡不经意间提及家眷姊妹一类的话题,史墨总是睁大眼睛警惕的瞪他,着实让任学金头疼。

    史墨曾直言不讳,不愿意让姊妹到他家去作‘贤妇’,说他哪哪儿都好,只一样,他不愿让姊妹当个‘宽宏大量’与丈夫‘相敬如冰’的管家太太。史墨的直言没有冒犯任学金,经过那么些明褒实贬假惺惺的关心,任学金宁愿旁人向史墨这样明公正道的说出来。

    史墨坦荡,任学金也不矫情,深思熟虑后,倒觉得史墨的姐姐越发合适。当然,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温柔浪漫的风月感情,纯属任学金理智思考的结果。

    其一,他看重史墨的人品,想来史墨亲姐也差不多,与这样的女子相处,即便之前从不相识,他相信日后两人也能两两相宜;其二,他们父子四人皆出仕,父亲位高权重,大哥、二哥手握实权,他身为探花郎前途亦是光明,任家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需要妻族显赫再来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史家这一支只剩下史墨和他姐姐,人口简单正和任学金之意;其三,便是史墨聪颖洒脱胸有沟壑,任学金看来,史墨就算不能入阁拜相,可却能为民生作实事儿,这样的小舅子怎么都不会拖后腿儿,相反,他俩同科,相互扶持,很是合意。

    ——任学金的大哥娶妻梅氏,任大奶奶是梅翰林之女,梅翰林家是清贵规矩之家,把他大嫂教养的一板一眼像从女诫里刻出来的规矩人,但梅翰林家重规矩,不代表梅氏一族重规矩,梅翰林越苛刻守规,他那些族叔族兄们越拿捏着‘孝悌礼仪’的规矩偷鸡摸狗,偏梅翰林迂腐,见不得任学金大哥‘不尊妻族’,故此,任学金大哥没少暗地里收拾了烂摊子,他们一家看在大嫂贤惠的份上从不表现出来罢了。有时,连任夫人都暗地里说“要知道如此,当初就为老大择一名门闺秀了。”任夫人这意思,是说至少世家大族有权有势,那样人家的亲戚族人至少打秋风、偷鸡摸狗不会到任家来。

    是以,任学金觉得史湘云愈发合心意,史墨不是那些迂腐之人,若是大嫂家的事情发生在他的姊妹身上,不用任学金如何,他自己就能把这样的亲戚整治的再也不敢。

    任学金这边儿想清楚了,立马就开始行动了。在他爹的书房里正儿八经的表达了自己的思量,任老头沉默了半晌,还是同意了他这个小儿子分府立户的想法——任学金道,分府立户愿效仿河间府张家祖训。

    任老头心里虽不舍,却也明白儿子的意思,这不光是他的亲事的缘故,而是任家风头太盛,有人借着这事打击任家,如若不然,任学金一个乘龙快婿,怎会沦落到这等娶妻无门的地步!他不能让自家父子四人中的哪个辞官避风头,那分家便是最好的方式。

    都说亲长在不分家,任学金提出这话要传出去定被人诟病不孝,任老头心里有成算,直接挑了一日招来在京城居住的任氏子孙,开口就扔下一道惊雷,说任学金成家后尚书府便要分家,不止小儿子,二儿子一家也分出去,只留老大家的在府。这话说出来,第一个受不住的就是任夫人。

    老话说“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搁在任家也没错儿,任学金是任夫人中年所得,向来得一家子爱重,这冷不丁的老爷说成了亲就把小儿子撵出去,搁哪个娘听了也受不了。任夫人在大堂上强忍着没给任老头打擂丢面儿,等回去内宅就忍不住了,给任兰枝大闹了一场,还打了劝她说分家好的傅姨娘一耳光。

    “出去!”任兰枝眼神沉沉的瞟一眼傅姨娘,冷道。

    傅姨娘心里头想什么他当然知道,不过就是当初把庶子过继给了四房那边儿她有怨,可她若不是仗着个生了个儿子暗地里搅风搅雨,妄想着联合别的房支来压制任太太这个宗妇,任兰枝怎么会愿意把亲生子过继出去?

    任家各房素有嫌隙,并不和睦,傅姨娘当初生了三子便起了歪心思,与四房、六房走的极近,还给任太太下了套儿,好让四房六房怂恿了宗族来治任太太,这已经远远逾越内宅妇人争宠的范围,任夫人这个宗妇若冠上污名被压制下去,不止是任夫人一个人的事儿,他们这一房都要不好!任兰枝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当机立断就禁了傅姨娘的足,怒斥“无知蠢妇!”又道,“你不是与四房交好亲如一家么,那便把城儿过继给四房罢!”

    任学金虽看在任学城的份上没把傅姨娘处置了,可傅姨娘也因此无宠,关在任家后院不死不活的养着罢了。

    傅姨娘见任兰枝的眼神儿,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幸灾乐祸,忙悻悻的退出去。

    任太太哭的伤心,老爷什么都没跟她说就定下了这样的大事儿,可怜她的金儿,成亲后就要分出去,若是他的媳妇儿打理不来内宅当如何?再有,分出去后,儿子们身后的门第再也不是兵部尚书府,金儿就只是个翰林院编修了!

    任老头头疼的紧,他这老妻一贯是明事理的,他也乐意诸事与她商量着来,可事关儿子们,任老头料定老妻不会同意,是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斩后奏了。还是任学金进来,偎在他娘身边好言好语的安慰,好不容易才让任夫人停住了眼泪,听得进父子俩说话。

    ……任夫人虽说同意了,可总觉得小儿子被迫分府出去,这根儿在大儿媳身上,每每任家大奶奶按她那套死板板的规矩来行事儿时,她这心里就不舒坦……

    分出去独门独户的单过定下来,任家父子都没在任夫人面前提起任学金要效仿张家祖训的话来,生恐引起任夫人更大的反弹来,只是任学金益发避着他大嫂的关怀了,就是屋里头那两个红袖添香的大丫头清风和山岚,任学金都打算着放出去配人。倒不是任学金薄情,只是他既然打算四十无子才纳妾,这两个丫头自然就不可能抬举成姨娘,他也不会让两个丫头生孩子,何必耽搁了她们,更何况这两个丫头颜色姣美,又是太太所赐,素日里颇有些傲气,往日任学金一心读书也倒无事,如今任学金要议亲了,这两个丫头便常常邀宠,似乎起了要在新奶奶进门前生下庶长子的念头,任学金都看在眼里。

    任家为求妥当,任老头特特儿拉下脸去央了老友林如海去说,林如海听闻笑了半晌才叹道:“你这老匹夫若是早这么明白,如今也不至于耽搁了金哥儿!”

    任老头也不好受,他哪儿知道根子出在他大儿媳忒贤惠上,要早知道,说不得就能与老友结亲了!

    当着老友的面也不遮掩,任老头唉声叹气的纳罕道:“梅翰林家家教严谨,梅翰林也就一妻三妾,怎么老大家的就贤惠到那个份上去了,但凡老大多看谁一眼,她都给求来封姨娘作丫头的,唉……”

    林如海冷笑:“还是叫嫂子辖制着点儿罢,别大哥儿出类拔萃的却败在这上头!梅翰林?哼,当初你要与他家结亲我和经纬说什么来着,你拧着劲儿非要这么着,说他家清贵重规矩!啧!重规矩?他家可真是重规矩,把好好的女孩儿都养成会走路的女四书了!见你家二小子生了嫡长孙,你们还没说什么梅家就坐不住了,上门来斥责自家闺女不贤惠,你家老大家的倒是听进去了,一个接一个的往畅哥儿屋里抬人,简直胡闹!这嫡长子和庶长子能一样么!”

    任学畅小时候林如海还没有出京外任,他与贾敏膝下空虚,十分疼爱老友家这个孩子,还特地做了他的启蒙恩师。等林如海任了扬州盐政,每年送进京城的节礼给他的都是夫妻俩亲自选的,任学畅与他们也极亲近,书信不绝还会亲自去扬州探望,倘若林家能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必然是要嫁给他的。

    任兰枝三个儿子当中,林如海最喜欢任学畅,与他的感情最深,当初给他说亲,他和曲经纬都是反对说梅家姑娘的,可任老头跟中邪似得偏就认准了梅家,没等他和经纬的书信送到手,就与梅家定了婚约,林如海这个启蒙恩师一直耿耿于怀……

    “哎!我说你怎地这么小肚鸡肠!经纬也是,为这事儿整整一年不跟我搭腔!”任兰枝撇着嘴道。如今礼部尚书曲经纬和他还有林如海是总角之交,几十年的至交好友,曲经纬还是他家老妻的远方表哥,算得上是任老头的表舅子。林如海是他家老大的启蒙恩师,曲经纬却是正儿八经喝了拜师茶的先生,任学畅还是他门下的嫡传大弟子,情分非比寻常。这两人对任学畅的亲事都有发言权,可当初任老头脑袋一热,风火轮似得就把任学畅的亲事定了下来,结结实实的得罪了两个好友。

    林如海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活该!”

    气的任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林如海与他亲厚惯了,手指敲着桌子,往他伤口上撒盐:“你看看梅家,若真有风骨,何必给儿子定下薛家的亲事,我可听说那薛家二房的姑娘是带着厚厚的嫁妆进了门的,可梅家那哥儿呢,用着媳妇儿的嫁妆银子抖索起来了,梅家老太太更是左一个右一个给他往屋里添人……难道这大丈夫立世君子的德行就看屋里头姨娘丫头多少了?”林如海分外看不上梅家,不仅因他家行事,更是因为梅翰林当年竟劝谏他勿让内室压头上,说什么让低贱妇人越俎代庖压制夫纲是君子大忌……林如海与贾敏情谊甚笃,又是个才高八斗的探花郎,听了他那起子歪理险些气个好歹,当时只为了贾敏的名声才没发作,之后林如海虽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可着实是记恨这位陈词滥调的翰林大人。

    任老头不知道这官司,听这话才道老友的确鄙夷梅家,因奇道:“梅家此事连我都不知,你却如何知晓?”

    林如海冷笑道:“梅家嫌弃薛家是商贾人家,却还想着人家丰厚的嫁妆,两厢加起来,却是简陋办了喜事儿把薛氏搁进内宅罢了,此番行事实是叫人不齿——你道那薛家是哪家,正是诨名金陵四大家的皇商薛氏二房!”

    任兰枝了然,林侄女险些在薛家母女手上吃了大亏,贾家贪没老友给贤侄女的物件被爆发出来时,他正和曲经纬在外院与林如海下棋,曲家的小侄女儿在内宅,就是那个小丫头和令两个姑娘伶牙俐齿的给贾家揭露出来的。老友家与那几家已是势同水火,他注意薛家动静很是应当。

    “若非梅家实在清贫,估计梅翰林屋里也不会只有那几个人,你是不知,自打薛家的姑娘进了门儿,就连那梅翰林也新添了两个好颜色的丫头呢!”

    听说这话,任兰枝一口茶喷了出来,惊道:“不能罢?”这老亲家是拿着儿媳妇嫁妆买通房丫头?还有老友,怎地连人家屋里的事情都知道呢?

    林如海摇头哂笑,不置可否,斜着眼欣赏老伙计这狼狈的模样,心情大好。

    任兰枝却上了心,老友绝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连梅家屋里的事都清楚,对梅家打探的极清楚就说明这梅家定然是有什么不妥当,联系着这阵子朝堂上的事情,任老头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这梅家,不会与太上皇一派有什么瓜葛牵扯罢?

    林如海见老友知机,便也按下这话头不提,只笑道:“我便把你的意思告诉元澈,元澈愿不愿意许甥女给金哥儿,这还得看金哥儿自己的,唔,金哥儿与墨小子交好,很是不错,叫他自己给墨小子透个气儿……”

    不动声色的提点了老友,林如海又给老友指了条路,就如他所说,在湘云亲事上头,最终拍板做主的并不是元澈这舅舅,而是她小一岁的兄弟。

    果然,在任学金郑重其事的向史小爷表白了任家和他自己的意思后,史小爷对任学金这个好姊夫人选的态度变了些。贾环纵着他,帮着这厮实实在在的打探了一番,知道任学金把身边两个通房大丫头都嫁了出去,史小爷才算真正松了口,把任学金纳进“姊夫候选人”当间儿去。

    贾环笑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如今都把人家探花郎打上未来姊夫的笺子了,还这般作态。史小爷满口歪理,说什么要考验任探花,受过难才能珍惜他姐姐,被欲求不满的环大爷堵了嘴,翻来覆去的折腾——这阵子史小墨和任学金十分亲近,着实让环小爷吃味了。

    两家有了默契之后,任家便请了官媒来媒妁通言史家,两家自然都满意,紧接着就是择吉行纳采礼。

    任家不仅按大庆朝的规矩,依据任兰芝从一品尚书的品级奉上“缎衣四袭,缎衾褥三具,金约领一具,金簪玉枝,金耳饰全副”的纳采礼,还依照古礼送来一对大雁。史墨最满意那对大雁的好寓意,忙让人惊喜把大雁养起来。

    之后便是问名和纳吉,史墨用金笺做了湘云的庚帖,任家取回后自然在祖庙进行占卜——史小爷早就问来任探花的八字,着人简单的合了一合,说起来只要属相不是什么“白马怕青牛”、“鸡狗不到头”,一般占卜来的都是吉庆相合的。

    纳吉过后便是择吉日纳征,说白了就是任家把聘礼送到史家去。

    可偏偏就是这上头传出了闲话——任太太生恐小儿子成亲后分家日子不宽裕,把原本就厚重的聘礼又添了五成去,搁进去不少她的私房嫁妆,反正人家史家早就放了意思过来,甭管任家的聘礼再厚,也是要给姑娘带去夫家的。更何况,看人家那意思,聘礼厚了,人家姑娘的嫁妆也是跟着长的,总之不会叫任家吃了亏就是。他们两家有默契,可外人却不知,翰林院里先前就有说史墨巴结任学金,卖姐求荣的,话传的有鼻子有眼,等到任家的聘礼送上门,这话就更难听了,明里暗里说史家姊弟贪任家的钱财云云。

    史墨历来不看重这个,觉得嘴长在人家身上,叫人酸一嘴算不得什么,可这会却气着了。本来么,湘云得了一桩好姻缘他心里头正高兴,转眼却被人说的这样不堪,生生把喜气儿给败坏没了。史墨气了两天,贾环看不过,眼珠儿一翻给出了个主意,这才是前头搬进青广街大宅的缘由。

    史墨带着姐姐和家眷搬进了青广街,惊掉了一地眼珠子,那些等着看湘云嫁妆笑话的人再不敢说甚。倒是没人兴风作浪说这宅院是任家送的,谁都知道这青广街是什么地方儿,除了诸王府所在,就属这条街地点最好最金贵,任家就是脑子坏了也不会把这样的地方给史家,莫说只是娶小儿媳,就是娶宗妇也没敢送这样的宅子给小舅子的。

    常人都是能想明白的事儿,可偏偏就有人钻了牛角尖儿,嘴上不说,心里头认定这宅院是任太太的陪嫁,她私底下给了任学金,任学金又把宅子借给小舅子家作门面儿——任家大奶奶闷闷不乐了好几日,她倒不会抱怨婆母偏心眼,嗯,她遵循的规矩就是不能质疑丈夫和翁姑,可人家却把这归咎到未进门的湘云身上去了,长嫂如母,任大奶奶觉着这个弟妹忒不懂规矩,势必进了门得好好教教!这样为娘家算剥婆家钱财,是为不顺父母;偏又让三弟把通房都嫁了,是为善妒……

    搬进新宅后,曲灵槿头一次出面办了赏花宴,给各家的许多年轻媳妇和姑娘下了帖子,旁人这才想起来这位深居简出的史家奶奶是海津曲家正经的嫡女,出身名门,当初那场声势浩大的喜事也还在人脑子里没忘呢。说不得有人惊疑:这史家姊弟有什么背景儿,嫁娶都这样显赫?——这显然不是托了保龄侯府的福,要知道保龄侯嫡长子娶得也不过是个没落伯府家的姑娘罢了。

    保龄侯史鼐倒是心心念念想插手进来,他是真没料到云丫头有这样的造化,继而又惊喜异常,任兰枝是兵部尚书,史家正是行伍出身,若是和他搭上了关系,那可就太好了!因这,史鼐指使着小柳氏上门去帮忙,说甚“小孩子家家不懂操持”的,叫史墨恭敬却不客气的请了回去——他姐姐的亲事,万万没有让个偏房侧室插手的道理!

    史鼐和小柳氏气的没法子,却也无可奈何。小柳氏虽在史侯府称王称霸,人人道一声夫人,可实际上还真不是正房太太,戚氏还没死呢,有她苟延残喘的一日,小柳氏的身份就只能是妾,偏偏史鼐眼馋戚家残余的势力,戚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随后,还不等史鼐蹦跶,就被一封简薄的信惊破了心神,疯子一样叫门房找送信的人来,无果之后躲在书房里彻底消停了,小柳氏撒了一回娇,却被史鼐惊惶害怕的神色吓着了……总之,湘云的亲事一波三折的,这才算定下来。

    史湘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嫁给那个打马游街的翩翩探花郎,又是向往又是羞怕。那日在楼上,她因好不容易出了侯府樊笼心情舒畅,举止十分恣意,还淘气洒了探花郎一脑袋的花瓣儿……

    湘云捂着脸,心里有些懊恼,那日那人还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到她了没有。

    嗳哟,真是羞死了!翠缕进来,看见姑娘这样儿,抿嘴一笑,推推她的肩:“好姑娘,大爷让人来请你去看花呢,大爷弄来一盆子养在水里的铜钱草儿,端的喜人,您去看看罢。”

    湘云抬手轻轻给了她一下,这死丫头!什么看花看草的,不知道弟弟哪儿来那么些道理,非说盲婚哑嫁的不好,特特儿今日把探花郎约来吃酒,让她‘相看相看’。

    湘云咬着唇,红着脸再三想了,一跺脚往花园子里去——这些日子她是想明白了,便要放开了性情活,她本性就这样大说大笑不拘小节,若是还像以前那样作什么先思量算计,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湘云挺起胸,迈着大步就出去了,心道,她这般旷达洒脱方是本性,若是那人喜欢最好,不喜欢也罢,她如今有兄弟依靠,最多不过是赖在兄弟这里过一辈子罢了,反正墨哥儿不嫌弃她!

    这一日天公不作美,任学金刚与史墨闲叙一两句,天便阴沉了下来。史墨兴致勃勃的邀他去花园子里松散松散,他知道史墨的意思,欣然允之,可心里头却有些失落,似乎是被阴沉的天气渲染了思绪。

    任学金信步走着,回首间却被一个红色的身影点亮了天地,他想,他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刹那——雷声隆隆,乌云盖顶,黑沉沉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样一个大步往前的女子,轰隆的雷声都不如她的气势磅礴,那份鲜明,一如初见……

    今日是黄道吉日,也是史墨和贾环随钦差回京的第三日,赈灾查访三月余,两个人都瘦了一大遭儿,只是却来不及缓一缓,无他,只今日是送妆奁到任家,陈于任家厅堂,显示湘云陪嫁之丰厚的日子。

    几个月前两家就择定了吉日,正巧儿,这前后六个月最好的大黄道吉日的前一天也是个小黄道。大庆风俗,女方要在迎亲前一日送嫁妆往未来夫家,俗称晾嫁妆,能赶上前后两日皆是黄道吉日的好时候可不多,是以虽然仓促了些,两家也就定下了这日来。

    可谁料宫中嫔妃行巫蛊之事牵扯到朝堂,虽然风浪不大,可贾家却是头一份儿大罪,查着查着似乎史家等几大家都被查出什么来,幸而圣上爱才,史墨又早分家出去了,便着令他和贾家分出来的小子一起随钦差出巡受灾府县,将功赎罪。任家以为赶不及婚期怕是要推延了呢,谁料正巧儿回来,虽说只提前了三日,可两府早就准备妥当了,倒也不慌手乱脚的。

    因着任学畅娶妻的时候,梅氏的嫁妆是六十四抬,故而湘云的嫁妆不能越过大嫂去,便也是六十四抬,只是这六十四抬满满当当的,那装嫁妆的朱漆雕花直扛箱都比人家的宽大上许多,更不用说一水儿黄花梨的家俱了,那精致的千工拔步床就是任太太见了都满眼的喜爱赞叹…

    送妆奁的下人是史墨特特在三个府里挑选的,都是精神的小伙儿,一样的衣裳,一样的步伐,比一般送嫁妆的队伍好看多,前中后的共六个容貌亲和的喜婆儿,一路走一路往里边撒油纸包好印着红喜字的喜糖儿,喜得围观的百姓一个劲朝队伍拱手,大声说吉利的话儿。

    史墨骑着马喜气洋洋的在前头打头儿,听到那些吉利话自得的朝贾环挑挑眉,那意思,他的主意不错罢,让人把饴糖切开成小块儿,用油纸包了散给众人,果然吃了他的糖就甜了嘴,听听,吉利话儿都一串一串的!可比那撒铜钱的要高了去了。

    “这才称得上十里红妆呐!”队伍走过去,有人咂巴着嘴赞叹。人群后头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悄悄从人堆里退了出来,追着那送妆奁的队伍跑了两步,忽然蹲在地上捂脸大哭起来。

    窥这女子形容,不是贾探春又是哪个?今日果然是黄道吉日,上头的官员终于发话让把她们这些无人来接的罪家女眷放出了大牢。过去三个多月,贾家的罪行早一笔一笔的查清楚了,不仅贾家栽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剩下的四王六公都被拘禁在各自府里,等待三司一家一家的查。贾家该严惩的都严惩了,利子钱也水落石出,可原本关在牢里的女眷却并没有一并放出去,而是只有亲朋使钱来赎才放人……一直拖到今日,女牢里又进了许多人来,贾家剩下的这些女眷才被开恩放出来。

    贾家人心早已散了,出了女牢便各自寻各自的生路,贾探春思量再三,还是决心来寻贾环来,她知道贾环被连累出京,但想着表明了身份,环儿府邸的人总不会撵她,她能有个安身之处就可喜可贺了…谁料,好不容易徒步走到这边来,却正迎上史墨送妆奁的队伍,贾环与史墨一起骑马在前,探春一眼就看见了。

    这……是湘云的出嫁妆奁?贾探春痴痴的望着那绵延的队伍,心里跟毒虫撕咬一般,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若是她当初听了环儿的话,是不是今日十里红妆的就是她?

    元府里,元小舅没有亲自给外甥女送嫁,他怀里抱着个莲藕一般的小祖宗,一边儿忍受被涂了满脸的湿|吻,一边在心里头恨两个小兔崽子恨得咬牙切齿……

    ☆、97情深至此

    “来来,喝口奶奶,好不好?”元澈搂着不断挣扎圆滚滚的小东西,把小木勺伸到嫩粉嫩粉的小嘴旁边。

    木勺里是羊奶和御田里才有的碧粳米一起熬煮的奶粥,闻者就很香。可白胖白胖的小娃娃却不买账,手一挥就推翻了木勺,元澈慌忙又胳膊去挡。

    得,又是一身衣裳。

    元府里几个养过孩子的嬷嬷在一旁看得满头大汗,相互对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嬷嬷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爷,要不奴才们来罢?”

    元澈额头上也都是亮晶晶的汗珠儿,闻言随意扫一眼,曼声道:“不用。你们站远点,屋里烧的这样暖和,别憋着小娃儿!”

    几个嬷嬷默默的抹抹头上的冷汗,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小娃娃是哪儿来的呀!怎么老爷这里会有小娃儿呀!这不会是老爷的孩子罢!天呐,王爷呀,这可怎么办呀!

    她们都是内务府千挑万选出来的嬷嬷,既忠心又办事儿才会被王爷指派到爷身边儿,巴巴送去了北边,前几年才又跟着回了京,最是清楚王爷和她们老爷之间的事情——什么钟情肃王妃!这才是王爷心尖尖上的那位呢!为着这位,王爷千金之躯,在北边那极寒的地方摸爬滚打,受伤流血的,那赫赫的战功——还不是因为这位在北地么!要不然攒军功什么地方使不得,何必去那最危险困苦的地方!王爷对她们老爷的她们都看在眼里,谁承想不声不响的老爷这里冒出来一个胖娃娃,老爷还百般宠爱根本不加他人之手的模样!天呐,为首的嬷嬷只觉得脖子里凉丝丝的,这大好的脑袋不知道还能在上头呆多久……

    “吃一口,就一口!来,啊~”元澈怕湿衣裳漆着孩子,索性连扒带抖的将棉袍脱下来踢下暖炕去,只穿着中衣小心翼翼的继续投喂。

    小娃娃长得极喜人,肥肥的小脸上一双黑葡萄似得眼睛圆溜溜的湿润润的,小胳膊小腿儿跟藕节似得连在圆滚滚的小身子上,嘟着嫩呼呼的小嘴巴一个劲儿往门口那儿瞧,元澈喂十回得有八回是胸前的棉兜兜‘吃’了奶粥。

    “呜~~”爹爹怎么还不会来呀?

    胖娃娃等了好久,等的眼睛都酸了还不见爹爹和滚滚来哄娃娃,小嘴儿一瘪,拱到元澈怀里委屈的掉金珠儿了!

    喂了这半天,厨房里已经端来三四回奶粥了,可小娃儿吃了还没有小半碗儿,元澈眉毛一挑,看一眼琉璃窗子外头的天色,搂住委屈的小胖猪猪,低声道:“什么时辰了?墨儿还没回来?!”

    小黄门上前接过小碗儿,低头轻声回道:“禀老爷,少爷和环少爷被任府的亲家给留住了……兴许、兴许还得等一会儿!”

    拍拍胖娃娃的圆屁股,元澈轻声细语的哄:“噢噢,不哭啊~”又蹙眉低喝道:“那还不去请!明儿才是正日子,今儿留住了算什么!任老头是老糊涂了!”

    “是、是!”小黄门连声应下,垂首轻巧的快步跑出去,临出内室前还递给嬷嬷们一个自求多福的小眼神儿,被嬷嬷们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胖娃娃在元澈怀里乱拱,嘴里呜呜的叫着,可人疼的元澈心都软成一滩水了,小心把娃娃抱起来,生恐他憋着,摇着他足有五个小涡涡的胖爪爪逗他。

    胖娃娃抬脸看这个很好看很好看又香喷喷的人,裂开小嘴小嘴儿冲他笑了一下。元澈捂住心口,哎唷,太可爱了!嬷嬷们也被这笑脸儿迷了眼,一个年纪大的嬷嬷没撑住,“嗳哟”一声叫出来,惹得小娃娃歪着头去找,那嬷嬷一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硬生生笑成了一朵花儿,乐呵呵的嘴里“嘬嘬”的逗他,小娃娃给面子的咯咯笑起来,简直闪花了一屋子人的眼。

    元澈一手揽着小娃娃,一手在炕头的百宝柜里囫囵翻腾,企图找个能当玩具哄小娃娃的物事,摸了半天,忽的在一个匣子里摸到一个温润细腻的物件儿,元澈眼睛一亮,把那东西拎出来,却是一把晶莹无瑕白如截脂的羊脂玉小剑!

    小剑巧夺天工,一把玉剑对着光细看只有剑柄有祥云围绕的龙纹,那祥云里的龙环簇着一个几乎看不来的“斌”字,龙纹环绕着剑柄,正好让人握住不会手滑。

    几个嬷嬷笑眯眯的看在榻上扭动的小白团儿,一个个眼珠子都长在上头了,直到当中最沉稳的大嬷嬷无意间搭眼瞧见那柄小臂长的玉剑——喝!倒抽一口凉气,大嬷嬷的心肝都快蹦到外头来,眼前一黑,心道我命休矣!

    她那口气抽的实在是太大声了,另外四个嬷嬷抽空扫了她一眼,被她这幅背过气的样子吓着,才想起来她们现在杵在什么境地上。大嬷嬷一双曾经吓哭过小丫头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把玉剑,小娃娃举着玉剑笑的咯咯乐,大嬷嬷的眼随着那双小胖爪从左边移到右边,从上头移到下面,一只脚向前生怕小祖宗把那玉剑扔下床来来不及接住。我的菩萨唷,旁人不知道,她这跟在老爷身边近二十年的老婆子最清楚,那可不是一般的物件儿,是王爷十五岁随大臣安抚西疆的时候从昆仑山下的玉河中亲自捞到的籽料,王爷同亲卫一起在当地人带领下捞了多少籽料,才被王爷捞到这块无暇美玉,除了请御匠师雕琢,就连上头的纹路都是王爷亲自画出来的!大嬷嬷头都要炸了,老爷对这玉剑有多珍惜是人都看在眼里,要不是老爷每日都爱把玩一番,这玉剑的匣子也不会被搁在这百宝柜里——大嬷嬷心里捶胸顿足,深恨自己怎么就没先给挪到老爷的书房里去?

    羊脂白玉素以温润细密、腻滑如羊油着称,胖娃娃显然很是喜爱这柄小玉剑,捧着抱着搂着,咯咯笑着不撒手,亲的玉剑上头都是口水。元澈双手成圆状虚环着他,心里头是极为满意的,自古以玉喻君子,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胖团儿喜欢玉剑,很好很好,日后必然是个磊落坦荡的君子!

    大嬷嬷提心吊胆的看着,另几个嬷嬷以为她是怕摔了胖娃娃,都道大嬷嬷面冷心热,不约而同的想这炕宽大着呢,大嬷嬷这是杞人忧天了。哪知道大嬷嬷的心肝一会跳的极快一会又吓得慢半拍,整个人都不好了。

    看小娃娃高兴了,元澈瞟一眼站的远远的姿势怪异(←大嬷嬷)的几个嬷嬷,温声吩咐:“去拿奶粥来。”嬷嬷们慌不迭的去厨房端粥了,小厨房的火一直没停,新鲜的奶粥也是两个炤上一茬一茬的熬,生怕老爷吩咐的时候没有。

    元澈端着青玉小碗儿趁着小东西的高兴劲儿又喂了小半碗,才觉得好了,随手把碗递给旁人,扯掉小东西身上的饭兜兜,搓热了手伸进去在小肚肚上摸了摸,好吧,一直是圆滚滚的,元奶爹也没摸出什么来,面上还故作正经的点头:“嗯,吃饱了!”

    胖东西被大手摸的痒痒的,抱着玉剑咯咯笑躲那只手,大嬷嬷一双眼大到不可思议的境地,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玉剑,都不带眨眼的。

    “嗯?把火墙烘上了?”朱斌披着玄色斗篷,风尘仆仆的进门来,眼睛一扫道。

    打帘的小黄门头垂的低低的,若不是曾受过训练,把礼仪规矩都刻进骨头里去了,他能把头垂到地上去。

    朱斌贴身的内侍官横了一眼那小黄门,忙忙走上前接住朱斌脱下来的斗篷。

    听见内室里传出来的阵阵笑声,朱斌心里头一暖,笑道:“你们爷这么早就歇着了,还有谁在,是墨哥儿和环小子两个?”

    在外头站着守门的两个丫头眼观鼻鼻观心,跟哑巴似得不吭声儿,朱斌拧起眉角,心里疑惑。他身边贴身的内侍官冷哼一声,“爷问话,怎么不回?”这几个都是经过他的手调理出来的伶俐人儿,今儿是怎么了,胆大包天连王爷的话都不回了。

    “是小少爷在……”大丫头颤着音儿艰难把话说出口,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再也不肯吱声儿。

    “什么小少爷?”朱斌一边脱沾了灰的外袍,一边沉声道。还没等回话儿,里边就传来几声清脆脆的小嗓音,“贴(爹)~呜!贴呜~”还有元澈笑着夸赞的温润声音。

    哪儿来的小孩儿?看这些下人这般惊恐的模样,由不得朱斌不乱想,朱斌只觉的空空的,手脚都僵硬起来——他知道逸之心里头一直有怨,不仅恨害的他家破人亡的四王八公,他也怨不能保住忠臣的当今的圣上,当年皇父束手束脚,在元家遭此大难时却没有作为,害的元家除了一个元逸之满门死绝。这种怨愤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之思在逸之脑子里日日纠缠,历经十多年的发酵,成了他心上的一道伤不能愈合只能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不去碰,粉饰太平——他此生唯悦逸之,又添上了这些承继皇父的愧疚,满心满意都是他一人,逸之要什么他都愿意双手奉上,可若是他想要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呢?

    朱斌眉心的深深的印痕成“川”字,他一直以为只要逸之说,他什么都愿意给,可现在这紧缩成一团的心是怎么回事儿?

    朱斌的内侍官小心翼翼的替他除了外袍,偷眼瞄了他一眼,只觉得胆都碎了,生怕主子按捺不住作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若是不小心伤了元爷,等主子静下来,后悔的还是他自己!

    深深吸一口气,朱斌就要亲手去掀那新挂上的锦布帘,血溅疆场他朱永安都没怕过,这回,是生是死,合该他自己亲眼看个清楚!

    “永安?”里头元澈听见动静,扬声道,“你先别进来,靠近那个熏笼散散身上的寒气再说!朱嬷嬷,你去给你们王爷拿身暖好的袍子去,灰扑扑的别叫他进来!”

    大嬷嬷一口气险些上不来,闻言只好心神不宁的拿起炕角上一直烘着的棉袍,边往外出去边梗着脖子回头去瞧那玉剑儿,只恨自己老子没给脑袋后头再生一对眼睛出来!

    “王、王爷!”直到看见了朱斌大嬷嬷才回过神,瞬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苍天哪,里头那个胖娃娃还不知道什么来头呢,王爷怎么就从京郊大营回来了呢!今天不会发生什么血溅啊人命啊不吉利的事……罢?

    倒是朱斌此时脸上已经是喜怒不显的正常脸色了,他心虽吊着,但听到元澈和往常一般的语调儿,心里稍稍踏实了些,朱大亲王现在想的是:只要逸之没想摆脱他,那就什么都好,他也什么都……能忍!朱亲王眼底一片血红,他能忍逸之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但生孩子的女人却绝对容不得!

    脸上沉稳如斯,可心里头已经把历代的酷刑回忆了一个遍的朱亲王淡定的掀起布帘,稳步踏入内室……

    “啊!”胖娃子猛地回过头来,惊得元澈忙用胳膊去拦,生恐他那软趴趴的身子骨撑不住这么大的动作。

    “呜~”见不是爹亲和圆滚滚,胖娃子呜咽一声,好似刚出了娘胎的小奶狗儿似得。

    朱斌盯着那嫩趴趴的生物仔细打量了两眼,从嘴里吐出一口气,长得倒不像逸之,难不成像那女人?脑海中奔跑着成群的草泥马,朱亲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朱亲王的脸实在太硬太臭,又有一股子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萧杀王霸之气,软娃子很是敏感的瞄了两眼,就把连头带脸拱到元澈怀里去了,只露出个肥肥圆圆的小屁股在外头。

    元澈扑哧笑了,冲着朱斌摆手:“快收起你那板砖脸,看把孩子吓得。”板砖脸是个从史墨嘴里听来的新鲜词儿,元澈有一次去看小外甥,正碰上吃味的环小子跟他闹别扭,小外甥翻找出一块大青砖,和贾环的脸并排举着,边来回瞅便啧啧道:“多像!看你这板砖脸……臭,真臭!”

    朱亲王大马金刀的往那炕上一坐,倍有气势。只不说话。

    胖娃子在元澈怀里拱了几下,探出头来偷瞄了一眼,就见那个吓人的大大就坐在外头,唬的嗖一声又埋进元澈的怀里去。

    元澈乐的肚子都疼了,一手揽着娃娃,一手捂着嘴闷笑。

    朱亲王坐在那里没动静儿,小胖团埋头两下下之后又好奇了,黑不溜丢的眼睛好奇的看背对着他的大大,偎在元澈怀里,又短又肥白生生的手指头指着朱斌,奶声奶气的跟喂他吃饭的好闻的人说话,不过他的语言,才高八斗的元大才子也搞不懂。

    “诶,孩子跟你说话呢。”元小舅很可耻的祸水东引,伸出脚点点某人英挺的脊背。

    朱亲王其实心里头正难受正酸着,虽说他拼命说逸之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也会让自己接受让自己喜欢,可总是拗不过心里头最真实的想法,要是这会儿朱亲王的心声能外放,绝壁会听见“这么个又软又胖还笨的只会呜噜的肥团,有这么高兴么!”“那个敢撬他朱永安墙角的女人是谁?看他怎么收拾她!”…的话来……

    朱亲王不愿意说话,大手却往后一捞,把个细瘦白皙的脚丫子捞手里,兴许疑惑怎么没穿罗袜,还揉捏了好几下。

    元澈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通红,只觉着脚丫落到一个温热厚重的大手里,被手掌和指肚上因为练刀磨出的膙子摩挲的痒极了,一股子酥麻从脚尖窜到尾椎骨,忍不住鼻子里发出嘤咛的一声。

    闹了大红脸,元澈抱抱什么也不知道的胖团儿,眼睛飞快四扫了一下,见房里的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退下了,才松了口气,嘴里恼怒道:“松开!”

    可怜的薄皮-元小舅不知道的是,衷心护主的嬷嬷丫头小黄门们,生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全都在内室的锦布帘子外屏息探听,严阵以待呢——自然,这奶猫似得喘息……都听在耳朵里——不约而同地震了震。大嬷嬷一副撸着袖子准备拉架的模样,瞄了那些小黄门一眼心里头忽的有些庆幸:亏得这些已经不是个男人了,要不然听到那样的声音……早就酥软去了,还能指望他们冲前头挨揍去?

    朱亲王被那一小声儿也撩拨的不行,由巫蛊一案涉案的几家发散出去牵连出来的各种犯律大罪的公侯世家已经查了近四个月,马上就是收网的时候了,只想象也知道会掀起怎样的大浪来,为了确保安稳,朱斌已经在京郊大营布置安排了大半个月,心里头着实想念他家这个温文时若玉树琼枝、愤怒时如霹雳弦惊的人儿。可朱亲王还伤心难受着,不肯放开人家的脚丫子,胸中堵着一口气直想抄起长刀来再去冰天雪地的北面杀他几千个敌夷去!

    “怎么了?”看朱斌神色不对,元澈以为是京郊大营的事务不顺,把胖团子抱在怀里,一只腿别扭的蹭到他身边,把胖娃娃轻放到他怀里,努努嘴道:“喏,借你逗逗乐儿。”

    朱亲王整个人都僵了,这软趴趴跟没骨头似得……生恐动一动便弄坏了这小东西,没法子只好收回捞着人家脚丫的手,动作硬邦邦的…托着——真的是托着,朱亲王两只修长的大手跟捧着见日既化的雪画似得,大气不敢出。

    胖团团似乎很新奇,圆溜溜的黑眼睛精神的看朱亲王的脸,两个小爪子还自来熟的抓住了人家的衣襟。

    元澈吃味的啧了一声,刚不还害怕朱永安那张板砖脸么,现在就靠上去了,小坏蛋,他刚刚逗了他那么久!

    “啧,两个臭小子,看一会他们来了我怎么收拾他们!”元小舅咬牙切齿,这会儿才有功夫发泄他对某两人的万分不满,“回来两天了,一直瞒着……今儿该把湘云的嫁妆送任家,两个臭小子才提溜个大篮子过来,搁下就走了,我掀开一看,险些没背过气去!”

    元小舅恨的牙痒痒,没发现朱亲王的异状,他说到这份上来龙去脉朱永安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此时朱亲王的脸都黑了,他心里都呕出血来翻腾这一回,都是自己误会了?——不!朱亲王森森的眼神透过锦布帘子冻僵了一窝子尽忠职守的嬷嬷丫头小黄门们,这起子奴才那样的做派,让他不想误会都难!

    大嬷嬷再也没心力担心那玉剑,僵硬着同手同脚游魂一般的出了门去,跟在她后头的还有一拨子元家得用的老人儿,唬的院里值守的侍卫一大跳,这、这都是怎么了?

    唯一一个还有些精气神的就是朱亲王的贴身内侍官,他简直欲哭无泪:王爷不知道心里怄成什么样儿,他绝壁被这起子不中用没出息的崽子们连累了!

    许是朱亲王脸太黑,身上的低气压太重,胖团团扭了扭捧在人家大手里的小屁股,呜哇一声儿哭了。

    “噢噢!噢噢,不哭不哭……”元澈急忙接过来,抱在怀里轻哄,倒没怀疑到朱亲王身上去。

    朱斌早在小娃娃哭的一瞬间收拾好了表情和气压,端的是正直又纯良,好像吓哭小娃娃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似得,还关心的问:“饿了?”

    好吧,除了吓唬,朱亲王能想到的小孩儿哭的理由只剩这一个,原谅一个常年严肃冷脸的男人罢,皇宫家宴时他身边从来都是连小孩毛都摸不到的——更确切说,有端肃亲王朱永安在的场合,皇室宗亲都默契的不把自己府里年纪在十岁以下的孩子们带来,生恐被那气势一吓,娃娃们禁不住啼哭不已难以收场。

    元澈摇摇头,道:“刚喂过,应该不是,今儿已经哭了不少回了,想来是想那两个臭小子了。哼!两个小子,胆儿肥了……”

    朱亲王鼻子耸一耸,丝丝缕缕不好说的味道传进鼻子里,迟疑的看看穿着大红小薄袄子的白玉娃娃,带着黄玉扳指的右手大拇指动了一动,又动了一动,最后耐不住轻轻拉开娃娃的连脚小裤裤,看见一抹可疑的黄色……

    “奶娘进来!”朱亲王手一抖,立刻朝门外低喝。

    这哪儿有什么奶娘啊,只有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在,听闻忙进来,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七八分,连忙抱起小娃娃要到隔壁偏房去换。

    元澈不舍得,“在这里换就是了。”

    嬷嬷瞅瞅王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怕是有些味道,这一会子恐怕不好散味儿,一会小少爷还要抱过来,恐他不喜。”

    元澈这才点头,一面指着梅花式矮几上的大篮子,“拿那篮子里的换,别冻着他了。”竹编的大篮子最底下厚厚铺垫着的不是小褥子小被子,而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小衣裳和尿垫儿——都是些这里没有的样式,全是史墨照着前世尿不湿的样子设计的可以摊开的三角小裤裤,换洗都很方便。胖娃娃已经j□j个月了,吃喝拉撒都有了些规律模样,大概一个时辰只换两三回就好,随篮子附上的信里写的清清楚楚,元澈都有些经验了,当然,先前那些只是尿尿,粑粑还是头一回……

    眼睛跟粘到胖娃娃身上似得,元澈恋恋不舍,看到嬷嬷给包上小被子抱出去,这边汲上鞋就想跟上去,被朱亲王一把给拉住。

    朱亲王的力气绝对不是常人能比,轻轻松松就把人抱上了炕,拢在怀里皱眉道:“你体寒,这屋子里暖和也就罢了,怎地还要穿成这样出去?”

    这时朱亲王才有功夫细细打量怀里的这人,一打眼就看见白生生的小半胸膛——胖团儿在元澈怀里又钻又拱的,中衣早就松松垮垮了,这还是他用手拢了一下的结果,要不然半个胸腹都露出来了。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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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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