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猫蛊手记 作者:微笑的猫
正文 第12节
猫蛊手记 作者:微笑的猫
第12节
“呸!”杨玉环揉揉眼睛回厨房,“滚蛋!”
夏明若忍笑黏到他爹身上说:“咱妈就会欺负人。”
夏修白说:“可不是。”
夏明若眼神一转,竟然看见程静钧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切萝卜,一边切还一边念念有词:“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水萝卜……”
夏明若说:“哎哟!”
程静钧抬起头,推推眼镜,斯斯文文地笑。
夏明若抱着老黄和他坐到一条长凳上去,脑门上还敷着冷毛巾:“牛医,您怎么在这儿?”
程静钧说:“我现在不叫牛医了,我现在叫无业青年。”
夏明若问:“你不是在准备考大学吗?”
“是呀,”程静钧切完了一堆萝卜又开始切另一堆,愤愤地说,“但林少湖这小子不在家,没人做饭给我吃,只能找杨大姐来了。林少湖也是,只说是有任务,去哪儿都不说一声,也不说啥时候回来。”
夏明若心想,那能说吗?
过会儿楚海洋和王国栋回来了喊吃饭,夏明若对程静钧说:“虽然你已经认识了,但我还是要正式介绍一下,里面的那位是本派出所所长兼厨子兼保洁员杨玉环女士,眼前这位就是本所民警王国栋。”
王国栋赶忙敬礼说你好你好,过会儿反应过来:“别信你这坏小子,小程都在我们这儿搭伙快一个月了。”
程静钧点头说:“那是那是,杨大姐手艺好啊。”
夏明若说:“还是革命好啊,你看这从小吃燕窝长大的,如今连我娘做的菜也肯吃了。”
不巧杨大姐听见了,咆哮道:“说啥呢?!”
夏明若跳起来往楚海洋身后躲,没走几步就要摔,夏修白吼道:“发烧的回屋躺着去。”
杨玉环又在里头喊:“海洋,听电话!你们老师的!”
“他不是住院吗?怎么打这儿来了?”楚海洋接过话筒,只听一下就扔了。
夏明若问:“怎么?”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熊呢,”楚海洋重新捡起话筒,揉揉耳朵,和颜悦色地说,“钱老师,您别哭,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钱胡子号哭说:“呜呜呜嗷嗷嗷!没啦!没啦!”
楚海洋问:“什么没了?”
钱胡子上气不接下气说:“呜!呜!楼兰姑娘啊!连棺材带人都没啦!嗷呜——我就知道我不能走啊,谁让你们抬我走的啊,我一走了就没人给她做主了啊!”
楚海洋耳膜嗡嗡作响,一边捂着说:“您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钱胡子哭道:“新疆所说,咱们一走上面就下了命令,要把古墓给原样封存。那古墓不是紧挨着一个尸洞嘛,而且还让我们不小心凿塌了一面墙,工作队便先清理干尸,这一清理就是五天,干尸数量是333具,这个数字很奇怪,我还要研究……哎呀别打岔!第六天刮了场小风暴,工作队回营地待了几小时,回去一看,墓室里空了,什么都没了!”
“全没了?”楚海洋也吃了一惊,倒是夏明若气定神闲地说:“我知道谁拿的。”
钱大胡子问:“谁拿的?”
夏明若摆手说:“那姑娘别找了,找不回来了。”
“胡说八道!”钱胡子大怒,说着便要挂电话,“那可是国家财产!你等着!就算终我胡子一生也要追回来!”
夏明若耸耸肩,老黄叹息:“喵……”
“竟然没了,”楚海洋仰头说,“我还想研究一下为什么楼兰姑娘和尸坑做邻居呢。”
“我觉得是巧合。”夏明若明显偏心漂亮姑娘。
“大概吧,不管了,吃饭!”楚海洋无奈地笑笑,“如果有缘,能再遇见舅舅,我们当面问问他,我老觉得他肯定知道。”
夏明若问:“能再遇见吗?”
楚海洋望着院子里阳光下的枣树微笑说:“能啊,怎么不能?”
就像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商人、士兵、僧侣与使者,就像合葬在一个墓中的青年爱侣,就像洞窟里面容沉静的供养人,就像远远眺望故乡的壁画上的楼兰姑娘,甚至就像孤独地葬骨于深山的濮苏族娘娘,就像被猫鬼镇压着的隋国功臣……
谁说他们不仍在时间里继续?
只要继续,就能相遇。
当然说这些都太远了,太阳落下,太阳升起,挥别了舐血、狂潮与伤痛,随之而来的,是缤纷多彩的八十年代。
不如春暖花开,我们再出发?
【番外 东南篇】
青麓茶场,长江下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国营小茶场,主产青峰、雀舌、碧螺春,品质中上。
夏修白出现在此地是因为这儿是他的老家,而夏明若则是因公,所以两人在茶场门口碰面时,双方都觉得不可思议。
老黄嗷呜一声扑到夏修白怀里,夏修白揉猫感叹:“他乡遇儿子,此所谓五大喜,不过这儿有什么可挖的?哎对了,你妈给你做了一身新大衣,呢子的,贼帅。”
夏明若心想,新大衣又不准我穿,成天挂在衣橱里供着,别说贼帅,匪帅也没用。
他就解释了,原来茶场的这片丘陵被一条长江支流的支流——青麓河分割成两个部分,在河湾北面的岗上,最近探出了一处新石器村落遗址,亟待发掘,但是本地县政府人力财力都有限,加上不重视,所以没能力组织一支考古队,正好夏明若他们的队伍流窜在附近,上级就干脆派他们来看看。
夏修白极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看的,我真不理解你们,老把古人的灶台子、粪坑子当宝贝。”
夏明若说:“嘿,此地的县长也是这么说的。”
夏修白说:“我要是有这个闲工夫……”夏明若飞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李长生带着徒子徒孙微笑地经过,打招呼说:“修白?巧遇巧遇,你好啊!”
夏修白赔笑说:“都好,李老您辛苦了。”
两人目送考古队走远,夏修白问:“你们住哪儿?”
夏明若指着小山顶上一座青瓦白墙的大宅院:“县文化馆安排的,据说离遗址最近,而且主人家也很欢迎。”
夏修白张望了半天,回头一脸无奈的神气:“你告诉他们,其实是咱家的老宅没有?”
“哪敢呢!”夏明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宅里经常有古怪,说是别人家还好,万一让他们知道是我的,还不得头一天就给挖了?一个个都跟穿山甲精似的。”
父子俩埋头叹息了一会儿,各自拎着行李上山。这时刚刚入梅,天气凉爽,小山上雨雾弥漫,清香袭人,碧油油的茶树一行行整齐地排列着,一直绵延到了视线之外。
夏修白告诉儿子,老家前些天来信,说相熟的几个茶场都陆续被人承包了。夏家想承包茶场,但前些年那些事儿至今心有余悸,就怕又犯什么错误被人割了尾巴,所以喊夏修白回来商量商量,顺便玩儿玩儿。夏修白是厂里的着名老油子,当即递了张病假条就跑来了。
茶场的场长王月香是夏修白的嫂子,正陪着考古队说话,她看见小叔子老远就扯开了嚷嚷:“老幺!快来!就等着你杀鸡呢!”
夏修白赶忙做手势说:“嘘——嘘——”
王月香嗓门大,一说话漫山遍野的回声:“玉环怎么没来啊?”
夏明若几个纵跃跳到她身边,故意提高了声音说:“大婶你好,贵地风光真是宜人。”
夏修白紧随而上,热情洋溢:“大姐好,初次见面,我姓夏。”
王月香愣了半天,夏明若拼命朝她挤眼睛,王月香心想这父子俩又搞什么鬼名堂?李长生问:“修白啊,你怎么会来?”夏修白说自己来买茶叶,李老头儿哦了两声,竟然也没听出来忽悠。
夏修白此人,用北京话来说叫做“顽主”,正经事情不做,文化水平不高,但天南海北都知道一点儿,且没有那份浑不吝,反而附庸风雅特别装腔,正对了李长生的路数,李长生拉住他就侃,从三皇五帝一直说到中苏外交。有夏修白在,学生们也能少听点儿唠叨,皆大欢喜。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平常的农户家都正忙着插秧苗,茶场也不清闲,天天早上五点就出工,摸黑了才回来,因为过了梅雨就是盛夏,茶叶会变得又粗又老不值得采摘,好茶的季节也就结束了。
梅雨天也是考古发掘最不适宜的时候,这时节还坚持工作,那就是行为艺术,叫做泥与水、灵魂与劳模之舞,领导他们不下地,所以考虑不到这一点。
第二天雨势依然不减,大家就商量,要不还是先去看一眼?老待在场长家喝茶闲扯淡也不是个办法啊。李长生就吩咐夏明若和小史去找长筒套鞋和斗笠。
小史悄悄问夏明若:“昨晚上你听到什么怪声音没有?就在天花板上面。”
夏明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说:“有是有,不过应该是建筑材料热胀冷缩或者老鼠跑动。”
“哪能呢。”小史说,“我怎么听着像窃窃私语啊,你说不会是有鬼吧?”
“史卫东,我看着你就想到一句话——与数千年的信仰力量相对比,无神论的教育多么苍白无力。住进一屋子半夜听到点儿声响就说是鬼,你这是一个考古工作者的正确态度吗?羞愧去吧你!”
小史说:“去你的,夏别信。”
夏明若打发小史去不远处的茶场库房找鞋子,自己冒雨跑到茶园里见王月香,王月香正忙着采茶,气鼓鼓地说:“怎么?今天肯认我了?”
夏明若说:“唉,伯娘,我们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您快帮我找七八套蓑衣斗笠,还有套鞋什么的。”
王月香说都在阁楼上,梯子就在厅堂里,自己去拿。夏明若说:“您老是把祖宗留下的护宅神仙灵牌放在阁楼上也不是个事儿啊。”
王月香说:“别提了,那几个牌牌和座像明明‘文革’时被人拉去‘破四旧’了,可不知怎么的又被送回来了。听说拿了灵牌的当天,有个造反派突然在河里淹死了,隔天又淹死一个,隔天还淹死一个,他们都吓得不得了。你大伯怕人家说我们破坏革命,只好藏起来,就藏到现在了。”
她嘴上说话,手里的活计可不停。她们这个茶场里二十多人几乎都是女工,而且都是熟练工,习惯在两只手的食指上绑刀片,采摘的速度比一般茶工快许多。
夏明若隔着雨幕看见不远处有个工人似乎是个小伙子模样,王月香说:“你不记得他了?他是我的本家侄子王新啊,小时候你们在一起玩儿过。他这几年在外头混得不好,刚来茶场。”
夏明若挠头想了想说:“还真是不太记得。”
这时小史笼着手在山顶上喊:“别信——!库房里只有茶叶——哪来的鞋啊——?”
夏明若喊:“来了来了。”王月香说:“快去吧,别淋雨了。”夏明若走了几步,又回头多看了那个叫王新的几眼。
※※※
阁楼上被王月香收拾得挺干净,小史帮夏明若举着油灯,他四处张望,看见夏家祖宗们的牌位和画像整整码了两面墙,感慨说:“好大一个家族,怎么也姓夏的?”
夏明若说:“巧合。”
老黄轻手轻脚地跳上阁楼,对着排位喵喵数声,歇一会儿,抓耳挠腮,又喵几声。小史觉得背脊发凉,忍不住又问:“老黄是不是在和人说话?”
“老黄,别闹!”夏明若呵斥,又鄙视小史说,“你也就和它一个水准。”
两人拿了雨具下来,大伙儿穿着停当刚走出门,夏明若就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个样貌平平满脸青春痘的小伙子。
夏明若说:“王新,什么事?”
王新跑过来:“你们是要去那个什么古墓吧?大姑让我过来给你们带路。”
“不是古墓,是村落遗址。”领队的李长生纠正,“谢谢你小伙子,耽误你时间了。”
王新看上去是个很内向的人,他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对老头儿的客气反而表现出不自在。
一行十多人淋着大雨行为艺术到遗址处,发觉是个离河流只有数百步的高地,高出周围地面三四米,高出河床约二十五米。高地顶上相当的平整,长满了灌木与杂草,从发现石器的情况看总面积大约在一万平方米左右。山间的平地并不鲜见,要不是本地的文化馆已经探明,谁也猜不着下面竟然有上万年前的文化遗存。
本地的县文化馆里只有两名工作人员,馆长老王,五十多岁;馆员小宋,二十出头,都在考古队里。这两人虽然没能力发掘,但显然还是有追求的,不但手工清理了许多植被,还在地上打了数百个木桩,一个个划好了作业探方。李长生拍着一老一少的肩膀勉励说“辛苦,辛苦”,那两人便嘀嘀咕咕埋怨一帮官僚不支持文化事业,否则只要给五千块钱的经费,光靠他们俩就能把遗址挖出来。闻言李长生的诸位学生便抢着和他们握手,说新时代考古工作者的虎狼精神实在是太感人了。
雨越下越大,夏明若劝李长生说:“咱回去吧,等天晴了再来,反正遗址放在这儿也没人偷。”
李长生环顾四周,说:“背山面水,左拱右卫,这个地方倒真可能有古墓。”
他只是随口一说,谁也不知道后来竟成了事实。
第二天依然是大雨如注,广播里说下午雨会停,谁知道非但不停,反而演变成了雷暴雨。从夏家宅院能隐约看见遗址平地,李长生就站在大门口翘首望了一天,生怕出什么变故。夏修白神仙一般地喝茶,连说:“别担心啦,水泡烂了挖起来还容易些。”
李长生拉住王月香问她那边会不会塌方,王月香也不敢保证,隔天一早儿就打发自己侄子去看。过了许久,王新回来说还真塌了一小块,而且他还在河滩上捡到一样奇怪的东西。众人看见他手里的青铜镜,个个都像见了鬼似的号起来。
※※※
“这是战国的。”李长生举着放大镜一寸一寸细看,“你们看这个工艺叫做错金银,春秋中后期才出现,但这个镜子的形制是战国时期楚国的,叫做错金银风鸟云雷纹铜镜。本地古时属越国,所以别小看这面镜子,在那时候也是舶来品呢。”
他把镜子翻个面:“可惜有些锈蚀,不过不严重,只需要专业处理下就可以。”
夏修白在一边雀跃地说:“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李长生递给他,嘱咐小心些。
夏修白抢过镜子,借口找个光线好的地方便要一个人溜,夏明若跟上去低声说:“怎么?想掉包?”
夏修白说:“干吗?小孩子别多问。”
夏明若说:“爸你老实点儿,众目睽睽的,人家老李还当你是文化人呢。”
“胳膊肘往外拐。”夏修白没好气地说。
“我这是为你好。”夏明若说,“这个逮住了要枪毙的,你又不是宇文骥那老光棍,你还有我妈和我呢。”
他强行夺回铜镜,塞给李长生,李长生说了句“不看啦?”便和学生们扎堆儿研究去了。足足过了一两个钟头,他们才反应过来说荒郊野岭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一面战国铜镜?那地方必定有古怪!于是急匆匆往那块儿赶,到了以后发现除了边缘一点儿塌方,没有任何的异常。
后来又想去搜底下的河滩,可是水太大了下不去,转了无数圈也找不出铜镜的来源。吃完午饭雨小了些,他们又把王新拽来,王新指着一片淤泥说就在那里看见的镜子,只露出半扇,颜色乌乌的,他还以为是锅盖。这半个月来大雨连绵,青麓河水位已经比往日高了不少,流量也比平常大,浊黄的河水打着卷儿朝下游奔去,声势之大,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李长生等人蹲在河边,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夏明若细心,在高地上发现了一个雨水直往里灌的小洞,直径只有十多厘米,深藏在草丛里。他们以洞口为圆心估计了个范围,往下打洛阳铲,没打多久就发现了古墓的封土。
于是一帮子学生又开始埋汰县文化馆那师徒俩,说什么叫做真牛,真牛就是能找到地表下十米的新石器遗址,就是找不到地表下三米的战国墓。
大家问李长生该怎么处理这战国墓,李长生问老王:“你说呢?”
王馆长果断地一个字:“挖!”
李长生摆手说:“少安毋躁,考古这项工作一旦不慎重,就是实实在在的破坏活动。”他看见夏明若和小史还在河边孜孜不倦地摸着,便招呼说:“快上来,水大,别被冲走了!”
谁知那俩小子突然高喊:“还有!还有!”
李长生问:“还有什么?”
两人从水里托出个电视机大小的东西喊:“不得了!这回是大件的!”
眼见着天要黑,李长生指挥:“都上来!回茶场!东西带着!”
茶场经常停电,今天也不例外,王月香打着手电在门口等他们。
众人顾不得浑身透湿,也顾不上吃饭,迅速在油灯下围成一圈。那东西分量不轻,但重的是它外面的那层硬壳,李长生动手刮开一角,发现里面还封了蜡,把蜡再剥去,露出黑红相间的表面,才知道原来是个漆器。
夏修白在一旁撺掇说:“剥开看看,别舍不得了。”
李长生难得答应了,亲自眯着老眼操作了一个多钟头,大伙儿才有幸目睹战国彩绘乐舞团漆虎形盒的庐山真面目。
盒子剥出来只有茶缸大小,古人真是闲的,在它外面裹了一层又一层。
既然是盒子,那就是能打开的。李长生小心翼翼地刮去蜡封,一手拿盒盖,一手端盒身,微微用力揭开了一丝缝。大伙儿都兴奋不已,高高举油灯照着,谁知那老头儿往缝里看了一眼,又突然把盒子盖上了,而且还满脸诡异的笑容。
“怎么了?”夏明若问。
“有趣,有趣。”老头儿说,“快拿蜡来把这盒子再封上!”
“怎么了呀老师?”大家伙儿都急了。
谁知老头儿铁了心要卖关子,一个劲儿要蜡。夏明若找了几根蜡烛给他递过去,老头儿又亲自动手把盒子封严实了,嘱咐说:“你们千万不要随意打开,这是个很精巧也很危险的东西,非常有研究价值,最好的方法是维持原样。”
他招呼:“走吧走吧,快吃饭去,吃完洗洗睡,都不要乱好奇。”
怎么可能不好奇,夏明若他们后来陪着这盒子坐了半宿,一直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到了凌晨两三点才被王月香强行赶去睡觉,王月香随即把盒子和上回的铜镜一起锁进了茶场会计的保险柜。
第二天一早儿,李长生宣布要去县里汇报情况,只带上县文化馆馆长老王,其余人原地留守等他们回来。
老李和老王这两个人已经商量了一晚,老王的意思是立刻发掘战国墓,而且是抢在新石器文化遗址之前发掘。因为根据现场情况,这个墓的暴露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再连下几天大雨,会连整个墓穴都一起坍塌了。再说因为前期的工作失误,他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文物被冲入了青麓河,绝不能再给国家制造任何损失。
李长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发掘古墓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拍板的,必须经过论证。
时间紧迫,他们坐上每天只有一班的公共汽车往县城去了。到了县城,先去见主管文化的副县长,副县长很重视,带着他们去见县长。这个“文革”时期上位的县长对古文化遗址不感兴趣,一听到有墓倒是挺高兴,当即大笔一挥说:“挖去!”这么轻率李长生不乐意了,往科学院打电话,院里说:“给我等等!我们立刻联系省里,让先派专家组下来。”后来他们就在县城等专家组,再后来就不赘述了,还说茶场这边。
茶场里的老会计快六十了,还深度近视,自从保险箱里锁进了两个宝贝后,他吃不下睡不着,揣着保险箱钥匙就像揣着块烙铁,坐立难安。王月香看不下去,说:“钥匙拿来给我!”
她是个女人家,有贵重东西总是锁进五斗橱,再锁个房门,这也是农村人的习惯,防君子不防小人,所以只过了一夜钥匙就被偷了。等大伙儿发现了去查看,保险箱倒是锁得好好的,只是里面的虎型漆盒和铜镜不翼而飞。
王月香吓得一屁股蹲儿摔在地上,高喊着:“报案,快报案!”夏修白和夏明若带着无奈又好笑的神气看着她,说:“真报案?你不后悔?”
王月香骂道:“你们父子俩真不是好东西,平时发发神经就算了,这时候还来开我的玩笑!”
小史也十分慌张,问夏明若说:“怎么?你们有线索?”
夏明若说:“那还用问,如果不是王新拿的,我就跟我妈姓!”
夏修白赶忙说我也跟我妈姓,我妈姓白,“白修白”这名字可真够让人羞愧半生的。
王月香不相信:“王新挺好一孩子,不可能干这事儿。”
这时候,茶场工人都陆陆续续来上工了,王月香挨个儿问她们有没有看见王新。其中有个妇女回答:“王新?六点多钟我就在路上碰见他啦。他背着一个大旅行袋,我问他干吗去,他说是你让他去县里买东西……出什么事了?场长你脸色不太好啊?”
王月香摆摆手,面色苍白地坐下,满头的冷汗。老会计总觉得错在自己,在一旁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李长生的学生们七嘴八舌讨论,有的说事不宜迟赶快去追,那两件东西可是国宝;有的说此地离县城有八十公里,还都是山路,没有车难道走路去追,等我们到了县城,国宝都说不定到香港了;还有的说当务之急是赶紧保护古墓,如今消息已经外泄,不出一周,必定有盗墓贼追随着王新的脚步前来。
提到盗墓贼,夏明若心念一动,他轻拉夏修白说:“爸,我出去一下,可能晚上也回不来。”
夏修白问:“去哪儿?”
夏明若说:“您别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夏修白心想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便点点头说:“去吧,小心点儿。”夏明若回房穿了雨具,揣上几只冷粽子便出了门。
那几个还在争着,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夏修白说:“行了,先去打电话吧。”
王月香尖叫:“不能报警!我就这一个本家侄子!说不定还不是他,说不定他是一时糊涂!”
“行行,听你的。”夏修白说,“但是总得告诉李老一声吧。”
好在王月香还算识大体,让一名茶场工人带着几个学生,在大路上拦了辆拖拉机,奔乡里有电话的地方去了。夏修白走出宅院大门,远远地望见夏明若在对面半山腰、新石器遗址的那块平地上站着,撑着金黄的油纸伞,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夏修白喃喃:“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玄乎了。”
细雨迷蒙。
只有夏明若知道自己在干吗,他在等人,而且那两人不负所望在夜里出现了。
豹子先看见的夏明若,放开嗓门喊:“鬼啊——!”
“嘘!别惊动了我伯娘!”夏明若飞快地捂住他的嘴,“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这个脾气?你见过穿海魂衫的鬼吗?”
豹子扯开他的手:“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三更半夜蹲在荒坟上,你什么意思啊你?!”
夏明若不理他,转向宇文骥:“舅舅,出事了。”
怪大叔依然叼着手电,对他招招手,引着他七拐八拐钻进了师徒俩临时搭建的窝棚。大叔关了手电说:“河里捞上来的东西让人顺走了?”
夏明若说:“唉,您真是冰雪聪明,但您老跟着我们想不劳而获也不是个事儿啊。”
“此言差矣,我是雅贼,继续干这个是为了找东西,不为钱财。再说了,咱们也算是统一战线,你在明我在暗,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他问:“海洋去哪儿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夏明若作惊讶状:“你不知道?楚海洋死好几年了!”
大叔一脸严肃:“别信,我要不是前天还在报纸上看过海洋的照片,这回绝对被你骗了。”
夏明若没好声气地说:“那你明知故问个什么?他读研究生去了,真他妈浪费教育资源。”
“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吧,什么事?东西丢了怎么不报官?”
“要是能报官,谁还来找您啊。”夏明若说。他细细说了前因后果,特别提到了李长生开虎形漆盒的情形,说是只开了一丝,又赶忙合上了,还再也不许别人开。
“有这种事?”大叔疑惑地摸着胡子,突然一拍大腿,“对了!很有可能!”
“什么?”
“那盒子是个机关盒啊,里面不是有毒就是有小暗器什么的,一旦打开时触动了机簧,就会自动弹射而出伤人性命。这玩意儿倒是难得一见,不过就是有钱人的玩具,我十年前见过一个明代的。”
夏明若皱起眉头说:“机关盒?那王新岂不是很危险?”
“不打开就没事,况且战国时期的机关盒保存到现在,能不能用还是个问题,你们老李头儿也喜欢故弄玄虚啊。”
夏明若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这天气开不了工。”
“那就跟我回去吧。”夏明若说,“最好能在老头儿回来前把东西追回来,否则他得上吊。”
大叔说:“这么说你是来请我帮忙的?”
夏明若摇摇头:“其实不算,我来和你说一声,免得你穷惦记。”
“你这小子嘴坏透了。”大叔说,“不过,我还真愿意帮你这个忙。”
夏明若面带微笑,就像眼见着猎物冲入陷阱,老东西就吃这一套。
大叔竖起一根手指:“你不知道,在咱们这行,一个墓穴通常只能拿一样东西,拿多了坏规矩,也损阴德,尤其是像我这样的雅贼。这个墓管他里面还有多少稀奇宝贝,我就看中了机关盒,谁也别想和我抢。”
夏明若嘻嘻一笑:“好是好,不过我们老李头儿的规矩你也知道,东西都是国家的……对了,你把罗布泊的那个鄯善公主藏哪儿去了?”
++大叔严正声明:“什么鄯善楼兰,你这是栽赃!”
++“这次的东西和鄯善公主找回来了,你都得还给我们老头儿,要不……”
++大叔打断他:“走着瞧嘛,先看能不能找到啊。”
++“好吧。”夏明若点头,摸摸脖子说,“我好像刚刚完成了一笔够得上杀头的交易啊。”
“你留着也是个祸害!”大叔和豹子齐声骂。
夏明若回骂说去你们的,约好了早上六点半大路上见,一起搭车去县城。等出发时,夏修白也不甘寂寞地要跟着,夏明若说:“自己玩儿去,老跟着儿子多没出息。”
夏修白耍赖说:“谁跟着你了?我去县里给你妈打个电话说我想她了不行啊?最好呢能赶在老李知道之前把王新带回来,年轻人一时糊涂走错路是正常的,没必要赔上一辈子。”
“随便你。”夏明若没好气地说。
双方会合,夏修白与大叔热情地握手,一个说“神仙,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道骨仙风”,一个说“哪里哪里,修白贤弟谦谦君子一表人才,才令人心生亲近啊”。
夏修白又扑过去和豹子握手:“哎呀,这位壮士豹头环眼,浑身正气,让人好生仰慕,请教英雄高姓大名?”
豹子激动地满脸通红:“免……免高,您老喊我豹子就好!”
大叔远远地和夏明若咬耳朵:“错不了,你和你爹绝对有血缘关系。”
夏明若托着腮问:“那您就看不出一点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
大叔审视他,然后把话题岔开,说:“车来了,此地妖风甚炽,走吧,赶快走。”
车旧路差,一路颠簸,到县城已经是下午。四个人一只猫在车站边上找了个馄饨店勉强吃了几口,便兵分两路。夏修白和豹子一路,留守车站堵王新,主要是夏修白手无缚鸡之力,一旦王新反抗就得靠豹子。夏明若、老黄和大叔一路,准备去县城的黑市打听消息。
如今已经是八十年代,这个江南的小县城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经济即将起飞的征兆,依然那么古老与落拓,一条被称为“大街”的主要道路,竟然还是前清的遗物,只有三米来宽。好在江南又细又密的雨丝让这小城蒙上了一层温润的绿色,栀子花的香味在雨雾中弥漫,沁人心脾。
黑市位于一条背街小巷内,看起来十分寻常,走进去却别有洞天。巷子深处再左拐,进入一间门边上写着“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的院子,便看见好些个三三两两扎堆儿说话的人。
大叔说:“我们去找当铺掌柜刘阿毛,他爪子最长。”
夏明若问:“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
大叔笑了笑说:“我爪子也长。”
这个当铺显然不合法,所以伪装成小杂货铺的模样。推开有些朽了的木门,陈旧的货架上摆放着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下面有一节柜台,里面陈列的雪花膏看起来过期好几年了。
刘阿毛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手边放着一壶酽茶。
他是个长相毫无特色的中年人,若是大街上遇见,必定过目即忘。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刘阿毛说:“没有来过,况且听你们的口气那人是个新手,别说摸不到这里,就算来了我也是不敢收的。”
大叔大笑:“你还有东西不敢收?”
他指着那只紫砂茶壶说:“时大彬的壶,我没看错吧?”
刘阿毛赶紧赔笑:“不不,老兄打眼了,要是真壶,我怎么敢端出来?这是照着时大彬的样子做的,不过就是年代早些,民国的。下面的款那是寄托款。”
“哦!”大叔摸壶,奸笑,“既然是假的,那就送给我吧?”
刘阿毛一愣,大叔继续笑:“怎样?你是刘阿毛嘛,刘大财主!”
刘阿毛估计在心里问候了大叔十几辈儿祖宗,最后扯出一个苦笑:“这……您老兄……这个那个……要不拿这只吧,这只是李仲芳的小壶,错不了。”
他说着真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只扁壶来,底座只有半片手掌大小,通体铁色包浆,莹润可爱。大叔连谢都不说一声就揣进怀里,刘阿毛心疼得直嘬牙。
他叹了口气说:“老兄,我得给自己鸣个不平。我虽然只开这一个小小的当铺,可做过的善事恐怕还比庙里的菩萨多些。我是养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能不三思而行呢。再说这个黑市,也是老百姓自发形成的,前十几二十年日子难过的时候,多少人指望这黑市活命啊!如今虽然政策松动了,可这帮人最多也只敢倒卖些钢材、水泥,哪敢碰文物呢!”
大叔闻言,利落地起身告辞:“好吧,我们再去别处问问。我这次是受人之托,等有空了找你喝茶。”
刘阿毛连声说客气话,直到把大叔和夏明若送出巷子口,看不见了才回去。
大叔一出巷子,便把那只小紫砂壶扔给夏明若。
夏明若惊喜地问:“舅舅,你不要啦?”
“假的,李仲芳哪里做过这种壶。”大叔嗤笑,“让你爸上北京倒卖去,碰上傻子,说不定还能值块表钱。”
夏明若便把壶收好:“放心吧,我爸一定把它卖出瑞士表的钱。”
“这刘阿毛把我当傻子呢。”大叔十分不爽。
“那只时大彬的是真的吗?”
“也是假的,不过那只是民国的,这只是上个月的。”
两人边走边聊,转了几圈,等天一黑又回到了黑市附近。
“错不了,就在这里。”大叔蹲在墙根下说,“就算那个王新是摆摊卖的,最后也会到这里,咱们等时机吧。”
“刘阿毛嘴里真他妈没一句真话。”夏明若也蹲下,“尽想着把小爷当猴耍。”
大叔说:“干他们这行的,十句里面只有半句真。话说人不可貌相,刘阿毛那样的人物,县城里多了只蚂蚁都会知道,何况是两件宝贝。咱们爷俩这一趟算是打草惊蛇,如果东西真藏在这里,恐怕今晚刘阿毛就会急着出手,等好了吧。”
他们在墙根底下蹲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半夜里哗啦啦下大雨,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第二天天亮了想找个招待所睡觉,结果几个牛气烘烘的招待所服务员都问他们要单位介绍信,没有就不让住,最后只好找了个澡堂子安身。
大叔往大水池子里一泡,舒服得直哼哼,继而百思不得其解,说:“难道刘阿毛改性子了?真没经手那两件宝贝?”
“不可能。”他自言自语,“狗改不了吃屎,我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夏明若说:“或许他知道我们手里没把柄,所以比较放心。”
“把柄,把柄……”大叔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夏明若突然灵机一动,拍了个水花:“对了!咱们能不能去县医院蹲着?”
“医院?”
“是啊!”夏明若快速地说,“先假定那漆盒真是机关盒,如果贸然打开,一定会喷毒或者射暗器对不对?”
大叔摆手:“我没亲眼见过那盒子,可吃不准。”
“就这么猜着吧。那是只机关盒,一旦有人打开中招,肯定得送去医院吧?只要守着医院,就知道盒子在谁手上!”
大叔深表怀疑:“这靠谱儿吗?都几千年前的东西了,谁知道还有没有用。再说人家也不一定送去医院啊。”
“要不你还能怎样?我伯娘又不让报案。”
大叔摸着胡楂儿想了想说:“管他呢,快洗,洗完了睡一觉去车站,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样。”
那边的情况显然比这边顺利,王新被夏修白和豹子逮了个正着,他已经买好了车票,准备北上回老家去。
夏修白正指着骂他说:“倒霉孩子不识货,两件文物就卖一百块钱,你让人骗了知不知道?你还不如卖给我呢!”
大叔赶过去一听,气得脸都绿了:“你卖给我也行啊!我二百收啊!妈勒个巴子的败家子!我他妈揍死你!”
说着上去便打,豹子和夏明若急忙去拉说:“算了算了,多难看啊,他卖都卖了你有什么办法?”
大叔和夏修白对坐着长吁短叹,王新低着头站在他们中间,突然说要撒尿。
夏修白说:“去吧,混账小子,看我怎么在你姑姑面前告你!”
王新便去了,豹子跟着,过一会儿两人拉拉扯扯地回来,豹子说:“这小子要溜,被我抓住了。”
“溜?想得美!”大叔恶狠狠说,“追不回文物我就送你去吃牢饭!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省里派下来的便衣,想和我斗,你还嫩着呢。说吧,东西卖给谁了?”
王新嗫嚅,说不清楚。
夏修白插嘴说:“要不我干吗发火呢,这小子把两件东西卖给收破烂的了!”
夏明若和大叔傻了眼。
“今天早上五点多卖的,是个黑瘦的老头儿,穿一件绿军装,背个箩筐。你说现在有几个收破烂的不是穿绿军装背箩筐的黑瘦老头儿?我大嫂家也真他妈的出人才了!”
听他愤愤地说完,夏明若和大叔苦恼地蹲在地上。夏明若说:“看来昨天刘阿毛没骗我们,他确实没见过。”
王新木讷地站着,夏明若问他:“那老头儿有什么特征?”
王新想了半天,最后说:“戴……戴个草帽子……”
大叔和夏修白跳起来揍他,夏明若说:“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就跟犯罪团伙分赃不均似的,什么嘴脸。”
大叔骂道:“东挑西拣了几十年,最后找了这么一个下家!一百块?三百我也收啊!……不对!不对,有蹊跷……豹子,你快去黑市口藏着,如果看见这么一个老头儿就上去给我摁住。”
豹子点点头走了。
大叔说:“那绝不是一个真收废品的。修白,你工资多少?”
夏修白掰起手指算算:“加夜班费二十九块六。”
“你平常身上有一百块钱吗?”
“说笑了,”夏修白瞪大眼睛,“六毛都没有,全在我老婆那里。”
大叔说:“那就对了,一百块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一个收废品的哪能随时随地揣这么多钱?必定是个文物贩子,而且一早儿就盯上这傻小子了。”
夏明若说:“那不就麻烦了。”
王新被他们逼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我还认识他……”
“那好,你就给我在大街上蹲着,县城就这么屁大一点儿,说不定还能给你碰见。”
“那……那你们别报案,我……我就是想买个收音机……”王新哀求。
“不报,等你将功赎罪呢,快去。”
王新也丧魂落魄地走了,剩下三个人采用了夏明若的歪招儿,跑医院蹲点去了。
县医院清一色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苏俄式建筑,又厚实又阴森,每处看起来都跟太平间似的。他们仨在急诊室门口探头探脑,医生护士来问了好几回,他们一会儿这个肚子疼,一会儿说那个腰子疼,就是不走。一直守到了晚上八九点,连夏明若都要放弃了,一辆板车急吼吼地送过来一个人。
这人倒不是旁人,就是刘阿毛的老婆,当铺老板娘。
刘阿毛也随着跑来了,看见他们仨脸腾地就红了,但是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说话,急救医生正拉着他问:“怎么回事?喝农药了?耗子药?”
刘阿毛都摇头,医生急了:“那你说啊,不说我们怎么救?!”
“被……蛇咬了。”刘阿毛说。
“蛇?”医生狐疑地望着他,“城里有这么厉害的蛇?我们这儿可没有抗蛇毒血清啊。”
老板娘叫人看着又好笑又吓人。她长得丑,脸盘比盆还大,中间有个肉乎乎的鼻头,额头上还有一块圆形的青斑,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斑越发的大,颜色越发的乌。
医生没见过这种病例,赶忙从架子上抽出本医书,边翻边说:“呼吸困难,心跳减缓,肌肉无力,这倒像是某种神经毒素,不过这伤口,”他指着老板娘的额头,又指指书上的配图,“不像是蛇牙咬的啊。”
那三个人还伸着脖子在门口看热闹呢,夏修白在儿子身上轻推了一把,夏明若会意,突然跑进急救室说:“我是白求恩医科大学的学生,请让我看看。”
说着便煞有介事地去看老板娘,然后叫道:“哎呀,是见血封喉。”
县城医生和当铺小老板显然听都没听说过这名号,异口同声地问:“什么?”
夏明若说:“这是南方的一种毒树,叫箭毒木,它的树液里剧毒无比,但凡进入伤口,瞬间就能致人死命,所以叫做见血封喉。怪事怪事,箭毒木只有海南与云南的原始森林才有,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老板娘虽然动弹不得,神志却还清醒,一听这话大声地号哭起来,嘴里呜哩哇啦地骂。这老妇女平常必定是南霸天一般的人物,都到这地步了还凶悍之气逼人,幸好她的舌头也麻痹了,否则非把刘阿毛的老底全抖出来不可。
刘阿毛慌了:“那有什么解毒方法没有?”
医生也望着夏明若。
夏明若于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淡定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他飞快地退出急救室,拉着夏修白和大叔逃离医生的视线。
夏修白问:“真是见血封喉?”
“扯呢!”大叔问,“你不知道自己儿子叫别信?”
夏明若说:“是不是见血封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女的不会死,你看那精神头,我死了她都不会死。”
过了二十来分钟,刘阿毛安顿好了老婆,过来找他们了。他脸上还维持着那副老好人的可怜神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分外落魄。
那医生也真够负责任的,果然就在病历上填了“见血封喉中毒”,而且还开了药,唤做“百分之零点九氯化钠溶液滴注”,共有三瓶,开完了药他就把老板娘扔在一边,去照顾某位喝多了的领导公子了。
刘阿毛找到夏明若,把他真当成了医学院学生,递过处方单殷切地问:“这药有用吗?”
夏明若看了看,点头:“哦,这是好药。虽然不是特效的,但应该很有缓解效果。”
刘阿毛这才安心,长舒了一口气,骂自己说:“真是现世报!”
大叔嘻嘻笑着说:“老婆手快,怪不得你。”
刘阿毛摇头不已,也老实了:“贪心不得啊,这么一折腾,几天的生意又白做了。”
大叔问:“那两件东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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