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断愁 作者:泠司
正文 第15节
断愁 作者:泠司
第15节
一场金色的雨,赵桥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仰着头,努力睁大眼睛,把它们看得更清楚一点。
可这世界上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一枚又一枚的烟花炸开,金色的流星也永不停歇,前赴后继地奔向这个它们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天空明亮得像是白昼,而烟花走过的痕迹久久不散,像是烟,像是火。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赵桥逆着人流往外走,他终于有勇气问出他心里埋藏已久的那个问题。
那个时候,他们一起在巴黎最知名的那家咖啡店喝过咖啡,一起看过八欧元一张门票的老胶片电影,电影是les aants du pontneuf,然后他们在圣诞广场里散步。他们还像是一对比较熟悉的陌生人,一言一行都充满了生疏的礼貌。严峻生想要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想的是不用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假期。
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想和这个男人有更多纠缠。
可人生就是如此的奇妙。
一年前他看不见分毫的未来,此刻一点点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副美好的蓝图。
“你哥拜托我去看看你……”严峻生说了一半,连他自己都不信似的停住。他安静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当时真正的意图。最后,他找到了合适的词句:“可能是命运让我这么做的。”
如果换做其他事,赵桥可能会觉得这真是个浪漫而不切实际的回答。
但事实的确如此。如果那天严峻生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旅行时,他因为一念之差没有答应,那么现在他应该正做完工作,疲惫而麻木地走在街上,无法感受到一点节日的美好。
没有等他回去的人,也没有在怎样的困境里都依旧存在的承诺。
他会仍旧沉溺在那个孤独的梦境中,从过去到未来,只有他一个人。
“是。”赵桥回答得无比认真。“我赞同你,是命运。”
生活并非全然的顺遂,也并非全然的坎坷。
所有不好的事情后,总会有一点点的希望。
而他抓住了他的机会。
因为梁莘怀的是双胞胎,所以生活起居上的注意事项比寻常孕妇还要多。
赵时明通常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生怕哪里磕了碰了,除了今天。今天他陪她做完产检,送她回家后就把她托付给前来探望女儿的丈母娘,自己则是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推开门准备再次外出。
端着点心和汤从厨房出来的梁夫人看他这副模样,十分不解地问他:“怎么又要走?”
“我家里有点事,需要我回去一趟。”
赵时明同她温言解释,顺便过去亲了亲靠在沙发上梁莘的脸颊。
“我大概晚上回来,不用等我吃晚饭。”
路上遇见红灯,赵时明不自觉地屈起手指敲着方向盘,眼睛盯着路况,脑子里想的却是其他事。若是有熟悉他们兄弟的人见了,定会发现他们想事情时的小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这次是专程为了赵桥的事回去的。
前段时间他只要和母亲提起赵桥的事,她就说心脏痛头痛需要休息,然后开始赶人,几次下来,他顾忌她身体确实不好,只能不了了之。
他看得出来她是在用尽一切办法不想起这件事,甚至到了逃避现实的地步。
但是他们终究拖不了一辈子。
到家已经是下午的事。赵时明没提前和任何人说过他要回来,正在一楼餐厅里忙碌的保姆看到他都吓了一跳,差点拿不稳手里的瓷器。
“我父母人呢?”
赵时明替她接过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松了口气的保姆不假思索指着楼上说:“夫人吃过午饭就上楼去了,先生从昨天就没回来。”
谢过她后,赵时明就径直上楼去,在他母亲房门外敲门。
起初他没得到任何回应,于是耐心的多敲了两下。过了好一阵子,里面的人才把门打开,露出一张恹恹而疲倦的脸。
“是谁?”
“是我。”
见到是长子,赵夫人顿时换上一张笑脸,只是在赵时明看来在,这笑脸相当的假,如同一张尚未精心准备好的假面皮贴在面上。
“时明你怎么回来了?小梁呢,有没有跟来?你吃午饭了没有,我们吃过了,你要不要让陈阿姨给你做点什么……”
因为没有预料到会有人来访,她的打扮非常朴素,头发散乱,眉宇间透着忧郁。
“她身子不方便,我没让她跟来。”赵时明跟着她进屋,顺手替她把门带上。他扶着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到对面。“妈,别让陈阿姨送茶上来,我是来和你聊阿桥的事的。”
赵夫人所有见到孩子的喜悦都在一瞬间冷却下来。她冷冷地盯着他,一双能看出年轻时风情的凤眼里都是失望和抗拒。过了会,她算是看出今天他不会轻易罢休,嘴唇动了动,无力地问出了一句话:“你就是特地回来和我吵架的吗?”
“我不想和您吵架。”
赵时明小心地观她脸上的神色,确定她只是生气,而不是别的才往下说:“你们也许对我很好,但是对于阿桥来说,你们并不是称职的父母。”
“你要反过来指责我们的不是了是不是?”
“没有,我只是想要心平气和地和您说说我这么多年的心里话。”赵时明自嘲地笑了下。“你们知道第一次给阿桥开家长会,坐在一群父母中,我是什么感受吗?我觉得很尴尬,但是阿桥还反过来安慰我,说:‘我有哥哥啊’。他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你们知道他从小学成绩就很好,很受欢迎,还加入过校足球队吗?知道他喜欢的科目和不喜欢的科目,知道他爱吃什么东西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显然问住了她,赵时明看着她陷入沉思的模样,继续说。
“我一直知道你们是偏心的,只是我都选择视而不见,我总想着,将来会好的。可是我现在要当爸爸了,我要有两个孩子了,一天夜里我想着将来的要如何对待这两个孩子,会不会偏心,会不会厚此薄彼,我突然意识到,阿桥有哪里不对呢?他不是你和爸爸的孩子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此刻的赵时明已经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沉默严肃的他了。
他既是个父亲,又是个哥哥,站在了自己的母亲面前,说出了从十多岁时起就堵在心里的话。
“所以是我们欠他的吗?”
“不管你怎么说,同性恋都是不对的。”
“可是那个人给了他我们都给不了的东西。”
“他根本不知道我为他付出了什么,我当初就是为了他才没有和他爸爸离婚!我总想着,让这个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庭,可他怎么回报我的?!他为什么要跑去喜欢男人!?”
面对他们母亲的失控,赵时明沉默了很久。
许久后,他轻轻地说:“我们这个家,哪里像个家呢?”
他这一句话撕开了这个家全部光鲜亮丽的伪装。
父母都只在节日里会聚在一起,粉饰太平地装出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在那些旁人看不到的角落,就只有他和赵桥两个人孤独地面对空旷的大宅子。他长大了一点才知道,他父亲从赵桥出生以前就在外面有人,只是没有弄出个私生子,他们母亲从一开始的争执吵闹发展到后面的漠不关心,现在年纪大了,他们居然还可以相敬如宾地坐在一起,偶尔一起出门参加一些活动,惹得不明真相的人感慨二人感情真是多年如一日的好。
幸福的家庭有他们共同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却有各自的难处。
“忽略了您的感受,我很抱歉。但是您要是还是觉得痛苦,那就和爸爸离婚吧,现在不迟,一点也不迟。”
“你明年春天有假吗?”
说这话时,赵桥刚从冰箱里拿了盒他们昨天一起去超市买的冰淇淋,不紧不慢地往客厅走。
严峻生靠在沙发上看书,赵桥进来后就直接挨着他坐下。他虽然没多说什么,但还是体贴的给他挪了点位置让他不至于半个身体悬空。
“不出意外应该是有的,具体还要看我那时的安排。”严峻生闻言抬头看他,目光在他手上的冰淇淋盒子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到书上。“之前总熬夜,现在身体还虚,少吃点凉的。”
“就这一次。”赵桥揭开上面那层盖子挖了一勺。然而只吃了一口,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似乎是在纠结该不该就这样咽下去。“有点太甜了,和以前上学时吃过的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可能是你在记忆里美化了它的味道,也可能是这个牌子确实换了加工厂。”严峻生翻过一页书,轻声询问赵桥来这里的缘由:“明年你有什么事吗?”
“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旅行。”看严峻生的表情不像是拒绝,他继续说:“其实我现在连去哪里都不确定。目的地我大概有个范围:英国、意大利或者西班牙都可以。我个人比较偏向于意大利。时间大概是新年过后,去半个月左右。后面再具体点的行程我就没想过了,因为有些事我自己都不确定。”
“我去年去过罗马,是很好的旅游城市。”一直等赵桥说完,严峻生才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怎么突然要去旅行?”
他知道赵桥的工作,虽然不像有些人那样每日加班到深夜,但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我明年春天就要失业了,想要趁着找新工作前的这段时间出去玩一下。”
赵桥耸耸肩,无所谓似的说道,一点都没有即将失业的沮丧或是难过。
“失业?”严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拎出来重复了一遍。他略一思索就想到只能和他这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加班有关。“你们这次的事解决了?”
虽然事故发生在隔壁城市,但毕竟荣鑫的根还是在这里,而他们又都多少有点事业项目上的交集,会有所耳闻也不奇怪:新旧城区交界地段的开发,这样一个项目出了人命,后面又牵扯出空壳公司挪用巨额公款和洗钱的问题,换了谁都有可能被趁机压垮直至一蹶不振,怎么样都不能算是小事。
“我这边是解决了,其他人还有收尾的整顿工作要做。”赵桥点点头,有些东西涉及到公司机密,他只能挑不那么重要的部分说。他们那群人的工作仅限于核查账目整理证据,然后上交。如何使用这份证据是法务的事,和他们关系并不大,就像上层决策不需要通过他们一样。“但这只是第一步,后续才是关键。”
透过这件事和陈老板的倒下,陈靖终于看清了自己并不适合这一切,然后下定决心要跨出关键性的那一步。
荣鑫的停业整顿只是一个开端,借着这个机会,陈老板会把包括荣鑫在内的陈家许多产业将在今年年末及明年年初一步步拆分解体,剜去已经变成毒瘤的部分,留下有用的核心,然后用一个适当的价格出售给适当的人。至于未来,陈靖他们可以靠着出售公司的资金做一些适当的投资,靠分红维持现在的生活。
有陈老板镇守,他们只要足够谨慎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人各有命。”
赵桥把陈靖家的事大概和严峻生说了,严峻生没有过多评论,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就把话题重新拉回了他们先前讨论的话题上。
“后续有什么安排吗?比如下一份工作之类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严峻生的意思就很明白了:他可以为赵桥提供一切他能提供的援助。
“不知道,不过我哥问过我,要不要回去帮他。”赵桥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因为我找他要过一些相关文件,所以他知道陈靖家是什么情况。”
陈家事故同样传到了赵时明的耳朵里,赵时明虽然没有像严峻生那样过来探望他,但是还是十分关心他现在的处境。说到陈家决定抛售产业,赵时明第一反应就是问赵桥要不要回家来。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也不确定。我和他说,我还要再考虑一下。”赵桥明显是想起了一些事,眼神都飘向了远方。在他的课程还有最后一年时,赵时明问过他要不要回家,当时他拒绝得很干脆。“他可能是被我拒绝习惯了,以为这是我的新借口,但是我是真的在考虑。”
“你以前为什么会拒绝他呢?”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究竟是在和谁较劲。”
赵桥露出点笑容,只是眼睛里的光和愉悦没有什么关系。无关嫉妒和他过去那些小心思,他不得不承认,即使没有相差的八年,他们的父亲应该也会选择比他优秀得多的赵时明。他较劲的可能是自己的家庭,也可能是沉浸在悲惨假象里的自己。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再也无法伤害到他分毫了。
以前郁结在他心里的东西早就像云烟一般消散。
“过去的事情,没必要想太多。”严峻生知道,这个话题他们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个结果。“不如想想究竟去哪里。”
说到这里,赵桥差一点就忘了他一开始只是为了旅行这件事来找他的。
“你还没给我答复。”
“放心,到时候我肯定有时间,我总还有几项假没休过,董事会的人肯定不会拒绝。”
“什么?”
赵桥没反应过来似的扭头看他。
“唔,我如果说我要休婚假,他们怎么样都不会拦我。”他合上书站起来,顺便抽走了赵桥手里奶油融化了一小半的冰淇淋盒子。“这个我就拿走了。现在去睡一下,你看看你,脸色还那么糟,晚饭前我上来喊你。”
严峻生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赵桥敏锐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那一点微弱而明亮的笑意。
一年终于在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天走到了尽头。
赵桥的补休和元旦连成了一个小长假,于是几天前就不再去上班,只在前一天参加了公司组织的元旦晚会。晚会上都是老一套,几个副总上去发了言,然后表演了一些小节目,就到了最后的抽奖环节。他底下的人运气不错,黄秘书抽中了一部新手机,其他几个小姑娘抽中了彩妆套装和瓷器,倒是赵桥几乎是空手而归。
散会以后,赵桥在楼下等司机的时候,远远看到黄秘书急匆匆地走在对面的街道上,她今天穿了一套白色职业套装,还化了妆,即使是在夜幕里也非常显眼。
她走到一辆停在路边的保时捷前停下,拉开副驾席的车门坐进去。赵桥见过她男朋友,衣着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得起跑车的人,而且如果他有车,那次也不会让女朋友打车去约会。
这个车型他上次看见公司里有人开,虽然只是一次,但因为是年初的新款,他记忆很深刻。
怪不得段总对他的有些工作了若指掌。他后知后觉地想。
这个时候裁员和整顿的阴影还没有笼罩到大多数人头上,困扰他们的只有加班和年终奖的数额。
等了会,司机也到了,他就不再想这些烦心事。他回到家,严峻生还没回来,据说是要待到那边的晚宴结束。
转日的白天,他起床后严峻生已经不在。他洗漱收拾好自己也出了趟门。因为原装零件获取途径麻烦,所以拖了这么久。现在他的车终于修好,修理厂几天前就通知他去取。
他取完车,顺便绕路回了一趟他短暂住过几个月的旧公寓。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这里,连家政服务都在上个月到期后停止了续费,只维持着最基础的水电以备不时之需。
按常理来说,这里应该处于完全的荒废状态。但事实是从他打开门开始,他就意识到里面有人。
“谁?”
有他这里钥匙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做着遭了贼的打算推开里室的门,却看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妈妈?”
里面的人正是赵桥母亲。她同样震惊地看着赵桥,就差没张开嘴。
他和她,两张相似的面孔上都是难以置信。
只是赵桥更快反应过来,喊出了第一声。她听到了他喊自己,没接受也没拒绝,过了好一会才拧着眉毛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虽然这个问题更适合赵桥来问,但是他敏锐地听出了一点上次没有的东西:对她来说,和他说话仍旧需要莫大的决心和勇气,但她这次终于犹犹豫豫地跨出了第一步,跨过那些她至今觉得厌恶和不能接受的怪癖。
于是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稍微放松了一点。
“回来拿点东西。”他侧着身子从门边上进去,卧室的摆设和他上次见到没什么区别,空落落的,有用的东西都被他带到了那边。“我从前天起就放假了,现在还在假期。您呢?身体还好吗?”
“我,我还好。”她刻意扭开脸不看赵桥的眼睛,生怕在里面看到什么让她承受不住的东西。“你随意,我先走了。”
她连声音都在抖。赵桥不用想就知道,赵时明肯定和她谈过,不止一次。
“路上小心,到家……您要是愿意的话,给我报个平安。”
赵桥没有拦住她,只看着她逃一般离去的背影,松开暗处攥着的手,平滑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印记,可他却像不知道痛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他把卧室和储物间粗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
说是回来看看,其实他没什么一定要带走的东西。他现在的衣物很多都是应季现买,笔记本和其他电子产品第一次就带走了。他自己都想不到他为什么要回来。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他这里的书很少,大都是那次回他父母那边拿的……他看到了那本旧相册。来自不同时间段的纷杂回忆再一次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记得的,不记得的往事,都在这堆由旧到新的照片里得到了留存。他后来问过赵时明,里面有一多半照片都是出自他之手,包括严峻生替他处理伤口那次。
谁也想不到,他们后来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纠缠下去。
可能会是十年,几十年,更有可能会是一辈子。
赵桥合上相册,把它收进了箱子里,开始寻找下一样他要带走的。他花了很长时间,不得不承认真的没什么需要的。
最后他唯一带走的东西就是那本旧相册。
除去这么个小插曲,日子就像往常一般过。
跨年夜的晚上,赵桥和严峻生在他们家附近的一家餐厅用了晚餐,散着步往回走。住宅区这一带的街上人比往日还要少,偶尔有也都匆匆裹紧了外套走过。天黑了,亮起的路灯把他们并肩而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快到家的时候,严峻生突然停住脚步,害得赵桥差点一步走过,不得不转回来看他。
“要不要去江滩边上走走?”
江滩公园那一带每年的今天都会有烟火表演,附近又刚好是繁华的商业街,便成了许多年轻人跨年的绝佳去处,逐年下来,市政府早就默认了这一活动。
“江边风大,等我上楼换件外套。”
赵桥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他们出门吃饭时,他图方便只穿了一件薄呢子大衣,若是要去江边肯定遭不住寒风。
“我和你一起。”
他们家离江滩不算远,开车过去果不其然遭遇了拥堵:公路上一长条全是停着的车,间隙里是耐不住拥堵下车步行的人,而交警在焦头烂额地维持秩序。最后二人只能费尽全力绕道在附近带一带找了个车位,剩下的距离靠两条腿走过去。
经过星巴克时,赵桥进去排队买了两杯热咖啡,杯子拿在手里,暖意从手心一直烫到心里。
越靠近通宵营业的江边商圈,新年的氛围就越是浓厚。
商业街明亮的灯光将冬日夜空都点亮,也驱散了冬至带来的寒意。周边都是和他们目的相同的人,汇聚成巨大的人潮,赵桥他们为了防止被人流冲散,袖子里的手一直都是紧紧交扣在一起。
往年发生踩踏事故赵桥还是有所耳闻的,于是他一刻都不敢让身边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严峻生亦然。
靠着江边的栏杆,带着江面潮气的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赵桥被冻得鼻头发红,好在天黑了,严峻生看不到他此刻难得的滑稽模样。
江面上是返航的轮渡和停泊的货船。轮渡上张灯结彩,五光十色的彩灯闪得人眼花缭乱,也在漆黑的江面上留下粼粼倒影。
纵然不是农历上的新年,但是人群里的情绪如同会传染一般,每个人都在翘首以待。
时间离新的一年越来越近。
等了一会儿,赵桥手里的咖啡杯子已经空了。他看到严峻生的也差不多了,干脆等到他喝完,拿过两人的杯子穿过人海去找垃圾箱。
因为人比较多,他这一去回来就花了不少时间,还差点在人潮了被挤去另一个方向。
回来时,严峻生还在原来的位置,靠着栏杆,像是没有听到赵桥的声音似的。
赵桥不放心,又喊了他一声。这次终于有所反应
“怎么了?”
即使周边人声鼎沸,夜幕如织,将他们的表情模糊起来,但是霓虹灯的残影映照下,赵桥仍能敏锐地察觉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他在严峻生脸上见过许多种表情:喜悦的、愕然的、温柔的、专注的……甚至是饱含欲望的。
唯独没有过这一种像眼前这样。
他的眼睛清凌凌的,如同一池冰骤然碎了,碎冰浮在水面上,晃眼又扎人。
在赵桥的记忆里,严峻生大多数时候对他都是温和且体贴的,他总是比大多数人都可靠而坚定,即使露出点软弱和被伤害后的脆弱情感都是克制的。
可此刻他的面部轮廓非常的生硬,看起来竟然有点不像活人了。所有的情绪都被笼在一个坚硬又完美的壳里,让他无比的与世隔绝,就像是水墨画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但是瞳孔里面一点潮湿的水汽氤氲开大片冰冷的墨色,倏地让悲切生动起来。
“我父亲……刚刚去世了。”
等赵桥把这一句话拆开了又重新组装起来,深刻地理解了它蕴含的意味后,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他嘴唇动了几下,却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来。
这一年里发生过许多好事,也发生过许多坏事。
没有哪一件像这件这样令赵桥如此的手足无措。
他们赶到疗养院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据贴身照料的何伯说,老先生是在晚饭后靠在躺椅上看书时安静去的,发现时都已经彻底没了呼吸,走得很安详,算是“喜葬”。
何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东西,比如他今天早上起床时心口痛,晚饭时没准备老先生喜欢吃又不能多吃的那几样菜,越说越悲恸,一张脸上涕泪横流。严峻生比了个“停”的手势让他不要再讲下去,面上的表情还是不显,冷冷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他们跟着到了停放遗体的地方,这地方阴气重,老远赵桥就打了个冷战。
赵桥在门外等,严峻生一个人进去道别。
他靠着墙壁,眼睛空洞洞地凝视着惨白的日光灯管,以为自己要等很久,结果人只进去了几分钟就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走吧。”
灵堂布置在严家老宅的一楼大厅。这里荒废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重新被投入使用,新的和旧的痕迹交错在一起,格外的显眼。
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何伯简单地收拾了几间房出来,又到厨房里煮了夜宵。
严峻生说自己没有胃口,赵桥也不劝他,只是等待,等到最后静静地看他吃了两口,见他没有再动的意思就把碗端了出去。
待到许多琐事忙完,已经是凌晨三点,赵桥劝着何伯睡下,自己又转身回到了灵堂里。
“你去睡,这里只留我一个人。”
严峻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赵桥听清他说了什么后,没赞同也没反对,静静拖开另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似乎是在说:“你就当我不存在。”
赵桥陪他在灵堂枯坐了一夜,黑白的遗照嵌在相框里,两簇幽冷的烛火是偌大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这一夜漫长而漆黑,严峻生像是一尊雕塑,动也不动地坐在这个地方,要不是能听到他轻得几乎被掩盖的呼吸声,赵桥只怕要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哭,没有不接受现实,反而太平静了一点,平静到不像是接受了至亲的死讯。
暖气坏了,到天明前的几个钟头,温度降到一日里的最低,赵桥穿着厚厚的大衣也被冻得手脚冰凉。他知道严峻生劝他上楼去是什么意思,楼上有舒适的床和暖洋洋的热水,还能睡个好觉。他到这种时候还在为他考虑。
可是越到这种时候,赵桥就越知道自己不能走。
如果是严峻生出声赶他,他一定会走。但是他没有,赵桥不仅知道他没有,甚至还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那一点点期盼和祈求。他在求他留下。
守夜其实是件非常枯燥的事。赵桥半夜里几次差点睡过去,但是都因为脑袋垂下来被惊醒。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严峻生的那个方向,严峻生似乎也在看他,两个人遥遥相望,像是互相支撑,也像是对峙。
可是他还是什么话都没和他说,似是抗拒又似是默许的纵容了他此刻的陪伴。
天亮前的最后一个钟头,大堂里突然起风了,穿堂风,烛火瞬间摇曳起来,像是要熄灭,可是挣扎了几次,那点微弱的,橙黄里带靛蓝的火焰终于还是撑了过来。
三匝清风绕着他们的脸颊打转,冷到了骨髓里,也柔和到了极点。赵桥望着没有关严的窗户出神。虽然他理智上知道,人死魂灭,世间不存在鬼神之说,大多假象都是生者过于思念亡人产生的错觉,可是心底总是残存着一丝期盼。
“不要走。”
赵桥听到严峻生这样说,声音在寂静如死的灵堂中如平地惊雷。
“求你了,不要走。”
那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哽咽。
赵桥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过去寻严峻生。他坐得太久,腿都麻了,差点被椅子脚绊倒。他过去握住严峻生的手,手心比他还冷,都是冷汗。
他心里知道不对,反应过来就去摸他额头。
他摸到了一片不同寻常的灼热。
他瞬间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过了几秒才想起来,他该去找药。
可他不知道药箱在何处,找了一圈都没有收获,只能去喊已经睡下的何伯。
“何伯!”
医生先是给严峻生打了针退烧针,随后给开了几样药,一一说明了一日几次,一次吃多少。
“现在只是风寒,算小毛病,但切记要静养,不要再受凉,否则容易转成肺炎,肺炎再反复就是脓胸,都是麻烦又不好治的病。”
何伯把医生的嘱咐一样样记下,表示一定会谨遵医嘱。年过半百的老医生看看他,又看看赵桥,最后给赵桥使了个眼色,赵桥领会到他的意思,趁着何伯和严峻生说话的时分溜到了外面的走道上。
面相严肃的老医生他出来,x光似的目光把他上下打量一番。
“你是他的朋友吧?……算了,不关我的事,我问了也是白问。”
赵桥不可置否地应了声,这名在严家工作了许多年的家庭医生叹口气,说起了他的真正意图。
“你尽量劝他看开点,虽然我知道至亲去世,切肤之痛,看开说得容易,实际上很难。”他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污垢。“但不瞒你说,他这病一半是心病。忧思过度,忧虑过重,随便怎么说,反正就是和心里想的东西脱不开关系。俗话说心病得心药医,你多陪着他,别让他一个人钻牛角尖,这病就好得会快一点。”
“谢谢您,我尽量。”
离天光大亮还有一段时间,赵桥陪着慢慢退烧的严峻生睡了会。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见。这觉睡得很不踏实,赵桥是一小时三遍地摸严峻生的额头,严峻生纯粹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睡梦里眼皮都在不住地颤抖,睡到一半,额头上就全是冷汗,赵桥只能取了棉布手帕替他细细擦净。
八点过一刻左右,他就醒了过来,说什么都不肯再睡。
“我梦到他了。”
赵桥正下床去倒水,听到他这么说,手上动作滞了一下。
“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了自己十几岁时的事情。”此刻的严峻生明显比晚上要平静许多。“很多事。”
争吵、冷战、以及更久以前的,在他的家庭尚未分崩离析前的那些幸福时光。
父亲是他的第一个英雄,也是他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路标。
“他可能不算一个很好的父亲,我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他,我们都不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误解,一直到这几年,但是已经太晚了。”
赵桥默默听着他的讲述,顺便把床头柜上的药按医生量取出来一些。
“阿桥,你喜欢孩子吗?说实话。”
不知道话题是如何转到这个方面的,赵桥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谨慎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不喜欢。”
“为什么?”
比起回答问题,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他注视着严峻生把药片吞下去,才继续说:“排除掉我的性取向,我也不觉得我会是个好父亲,所以我暂时没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成为一个父亲的想法。”
养育一个孩子并不是一时的热情就可以。要把一个孩子从小小软软的一团养成一个健全的成年人,当中要付出的关注和耐心并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因为他能付出的关注全部都给了一个人。
说完后,他从严峻生手里接过空了的杯子。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也不喜欢小孩子,理由和你差不多。”
严峻生倦倦地闭上眼睛,他才退烧,整个人还很虚弱。
赵桥坐到他的身前,温柔地替他理好垂下来的额发。
“但是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
何伯起得早,在一楼忙碌,准备着这几日里要用的各种东西。赵桥他们下楼,餐桌上早饭早就摆了出来,就差人上桌。何伯见到他们两个,连忙摆手喊他们过来。
据严峻生说,何伯一生没有父母子女,只有一同长大的老严先生和他过了这么多年,算得上是他家的半个长辈。所以他打算在他父亲入土为安后问一下何伯对今后生活的安排:如果他想留下,严家会保证他能安度晚年,如果他要走,那么他也会替他安排好一切。
知道严峻生还在病中,肠胃虚弱,何伯准备的都是些清淡易消化的小食和白粥。当两人坐定,刚动筷子,第一批来吊唁的人就到了。严峻生本身就没什么胃口,被这样一搅和,更是用不了多少,只草草动了几筷子。
赵桥见到那碗基本没动过的白粥,眉头皱成一个结,却没多说什么。
灵堂里燃着檀香,香烛烟火不断,烟雾缭绕,白日里都让人看不真切。灵台的正中央,是被惨白花朵和黑色簇拥着的黑白的遗照,相框里选的是老先生尚且年轻,还未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时的照片,那和严峻生无比相似的眉眼英俊斯文,唇角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先生这几年都在养病,鲜少与外人接触,讣告传出去后,来吊唁的除了公司高层和严家旁系亲属,就是分散在全国各地的故交。
严峻生领着他们来到灵堂祭拜。他们当中有的人嚎啕大哭,有的人默默垂泪,有的人只是安静地上完三炷香,鞠个躬就转身离去。铜盆里的纸钱烧成了灰,余烬还未冷却,就又有新人来为它添了一剪纸,很快被死灰复燃的火舌卷了进去。
哭声撕裂了这里维持了十多年的平静,一天里登门的人居然比严峻生回来这么多年里加起来还有多。他冷眼旁观他们或真挚或浮夸的模样,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最多在适当的时候递上纸巾。
大多数来人赵桥都不认识,哪怕认识也仅限于眼熟,没说过话。他因为身份尴尬,没有和严峻生一同去接待客人,反而和何伯待在一处,帮着他处理一些琐事,顺便和他聊两句有关严峻生的。
“这些人啊,先生活着的时候,这么多年见不到个面,死了倒全来了。”
何伯擦拭着手中的器皿。这里荒废了太多年,骤然重新使用,需要收拾的东西太多,又没有其他佣人,于是全部落到了他的头上。
赵桥本来想要帮忙,但是何伯说什么都不让他动手,最后只能帮忙端茶倒水。
“您说什么?”
“没什么。”何伯手上的动作一僵。“年纪大了,自言自语。”
听清了他在说什么的赵桥见他拒绝谈论,心中虽然有疑惑,也不再追问。
赵时明是中午到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父亲,在前面的灵堂里上过香,烧过纸后就到后面找赵桥。
赵桥正要过去给忙得焦头烂额的严峻生送药,就和这两人撞上。
“你们来了。”
有他们父亲在,赵桥不想多说什么,胡乱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
“他还在生病,我去给他送药。”
他们父亲的脸上的神情晦涩莫辨,倒是赵时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了。”
赵桥一面走,一面想,这有什么好辛苦的呢?
不都是他应该做的事吗?
他走到一半,听到前面的拐角处有人在说话。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收敛气息,站在了阴影的另一边,想要等他们说完了再过去。
那些人显然也是忌惮着旁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赵桥起初没想听,但是随着他们越说越投入,声音不自觉放大,他也就听进去了一点。
他模糊听出的几个关键词都是和律师以及遗嘱有关。他虽然见得不多,对这种事却不是全然一无所知。有些家族里人情淡薄,比如那些在灵堂前哭得肝肠寸断的严家其他人转头甚至还没离开这里就说起了财产、利益,迫不及待地想要从那个死了的人身上捞最后一笔。
“……走吧走吧,做什么白日梦,等律师公布遗嘱再说话吧。”
毕竟还是严峻生的家,他们没有说多久就匆匆离去。赵桥靠着墙,烦闷地吐了口浊气。
他是不是该庆幸严峻生不在……?
“你看这些人,他还尸骨未寒,就已经忍不住了。”
有人从身后靠近了他,低声在他耳畔说着。
赵桥被吓了一跳,随即分辨出这是谁。
严峻生把头靠在他的脖子里,顺便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和一整个寒冬似的。
老先生生前就为自己的葬礼写了一长条清单,详细描述了哪些可以,而哪些不可以,想要什么样的规格,第几天入土。遵从他的嘱咐,严峻生为他操办的丧事一切从简,甚至到了简陋的地步。
逝世后第七天下葬。前天夜里,严家的各种直系旁系亲属来了莫约十多个,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中年人,年轻的赵桥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他们简单地聚在一起吃了个不怎么热络的晚饭,留下想要通宵打牌的,剩下的都早早去歇息。
当天天不亮他们就起来,去往停放遗体的殡仪馆。下车后的那段距离他们走了几分钟,偏远地区的清晨潮气格外重,刺骨的阴寒不住地透过衣料往骨子里钻。
不少人都对赵桥的身份表示了疑问,但是严峻生从没有正面回答过他们的问题,连一句含糊的介绍都没有。赵桥站在手持相框的严峻生身边,一起走在人群的最前端。有人想要上去说一声这不符合规矩,都被严峻生的眼神逼退。
馆长亲自把他们迎进去,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空旷的大厅,和逝者做最后的道别。
遗体被装在特定的透明棺材里推出来。他还穿着生前最喜欢的那套双排扣西装,花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遗容经过化妆师的的巧手,似乎和生前没什么太大的出入,只是更加苍白,更加的没有生气。严峻生伸出手按在那层透明的阻碍物上,缓缓遮住了他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这是属于他们最后的五分钟,每一分钟都无比短暂。
不论是真情实感,亦或是虚情假意,这个时候都没有人说话,所有人把头低下,和逝者做最后的道别。
赵桥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先生时的场景,那时他年轻、斯文、儒雅而英俊。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疗养院,赵桥给他念了一下午的诗歌。他的视力已经很糟了,平时读书都是护工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偶尔严峻生来,就轮到严峻生。
赵桥随手找到一本诗集,扉页已经发黄发脆,纸张稍不注意就会碎掉。
他看到侧面有人用褪了一半色的蓝黑墨水写了个许字,就知道这是谁留下的旧物。
天蓝、乌黑,都被爱,都美,
无数的眼睛见过了晨光;
它们在坟墓深处沉睡,
而朝阳依旧把世界照亮。
他用温和的眼神鼓励赵桥继续读下去。
现在,这双眼睛将要永远地沉睡在冰冷的墓园深处,而太阳照旧升起。
遗体被推入焚化炉的时候,严峻生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赵桥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握住了他的手,又很快松开。
火光照亮了焚化炉。赵桥偏过头去看严峻生的表情:他的眼神非常专注,像是个吸光的黑洞,深不见底,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到最后,赵桥都不忍心再听下去,可严峻生仍旧背脊挺得笔直,坚持目睹完了这一切。
工作人员把焚化后的骨头捡着放入骨灰盒,然后压碎。
老先生生前服用了太多抗癌药物,骨头非常的疏松,稍稍一压就碎了。赵桥恨不得捂住严峻生的耳朵不让他再听下去,可是严峻生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和他说:“阿桥,我没事。”
不论一个人活着如何,死了就只剩下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严峻生抱着这一小坛骨灰,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在他的身后,哀乐礼炮如同天空的悲鸣,久久不肯散去。
严默存,享年六十二周岁。
墓地也是他生前准备好的,严峻生初次得知他居然什么都准备好了,竟然不知道是感到好气还是好笑。
“我会常常来看你。”严峻生抚摸着石碑上新刻的字迹。“你喜欢阿桥,我会带着他来。你可能不会喜欢我们来得太频繁,就像你生前那样。但是你死了,没有办法砸东西叫我滚了,我想来几次就来几次,你终于拦不住我了……”
他说到最后,已经微笑起来。
那笑容如同雪后初晴,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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