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山河泪 完结+番外 作者:歌德斯尔摩
正文 第55节
山河泪 完结+番外 作者:歌德斯尔摩
第55节
虞楚昭忍不住驻马。
一时间,项羽冲锋阵前的身影和此时的重合起来,好像马蹄下踏过的不再是武关的山道,而是中原风起云涌的沙场。
鲜血的气味在山风中飘扬,金戈铁马之声响起,前方的男人就是纵横沙场、扬戈纵马的铁血将领。
及至山道顶峰,项羽倏然驻马回首,眯起眼睛望着虞楚昭,对他招了招。
瞬间,烽火硝烟的味道好像远去了,森严戒备的武关也淡化成一道虚影。
虞楚昭看见的只有个肆意纵马的英俊游侠,刚毅英俊的面容上,那双星辰般的眼眸中映出苍茫群山,其中还有点他熟悉的宠溺。
虞楚昭笑起来,打马冲上前去,到了项羽身侧就紧紧挨上去,贱兮兮的用大腿蹭项羽。
两人腿贴着腿走一阵,项羽侧过脸嘲弄:“浪的你,才五日未上你,又想要了?”
虞楚昭没脸没皮的笑:“可不是!?今儿一见面就更想了。”
项羽眉毛往上微微一挑,戏谑:“为何?”
虞楚昭对着项羽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过来说。
项羽身子倾过去一些:“莫见天的耍花招!”
虞楚昭笑着伸手去摸项羽眉上新落下的伤疤:“这下可成了三条眉毛了。”
项羽左侧锋利浓黑的眉毛被一道斜斜切过的伤口斩成两段,这伤口颇深,直抵眉骨,想来就是日后好了,也必定是要留下伤疤了。
“男儿何以如此在乎相貌?”项羽抬手捏住虞楚昭来不及缩回去的下巴。
手指触到虞楚昭唇上柔软的绒毛,不由的喟叹,昭昭还是少年相貌,不知何时才会长大些,然后项羽又不由的想到魔神蚩尤那日的话。
“怎么就不在乎了?小爷可不就是好你这张俊脸?”虞楚昭舌头湿漉漉的从项羽修长的手指上扫过去:“长得太特么爷们儿气概了!”
虞楚昭不管项羽现在是如何想的,自顾自开口,有点插科打诨的意思,一半却也说的真心话。
“你原本就帅,现在多道小伤疤,更爷们儿了。”虞楚昭由衷道:“原来虽然是俊的很,但小爷总觉得和包了个小白脸一样……”
虞楚昭话说到一半,就被项羽一手拎小鸡一样拎到了乌骓背上。
“你说谁小白脸!?嗯?”项羽臂弯卡在虞楚昭脖子上,叫他被迫往后仰头。
虞楚昭瞪着项羽棱角分明的下颚,往上挣了挣,没够着那转折的嘴唇:“侯爷,让亲个呗?”
项羽又往后让了让,继续卡着虞楚昭的脖子:“再说一遍,谁是小白脸!?”
虞楚昭靠着项羽坚实的胸膛,舔舔嘴唇,认输道:“小爷是!小爷是侯爷养着的兔子!?成了吧!?”
虞楚昭又死皮赖脸道:“这下给亲个了呗?”
项羽嘲弄:“你还兔子?那些个小兔子可乖的很,你就小流氓一个!”说着,便由着虞楚昭亲上来。
下一刻,虞楚昭被一把按在乌骓背上,立马“哇哇”大叫起来,本来蛮期待的,结果突然想到什么,倏然就没感觉了,对项羽道:“等等!等等!”
项羽正摸着虞楚昭细滑的脖子:“又怎么!?”
虞楚昭禁不住笑起来,不知道想到怎么,笑的浑身发颤:“小爷想到一笑话。”
项羽就知道没什么正经事,手上劲儿使得又大些:“莫废话!”边说手就摸进虞楚昭的衣领里头。
虞楚昭扭动着:“不不不!等等先!”
项羽哪容得虞楚昭这时候分心,几下又将人撩拨起来,声音沙哑道:“有话一会儿再说!”
“就是这样子的,四条眉毛的不只是陆小凤,还可能是哈士奇!哈哈哈哈!”虞楚昭爆笑,捂着肚子瘫在椅子上。
旁边坐着的章邯等人具是一张莫名其妙的脸,不知道这小军师又是抽的哪门子的疯。
直到项羽洗漱了进了门,英布方大笑起来,指着项羽半天又指指虞楚昭:“这还少一条眉毛呢!”
章邯莫名其妙:“那陆小凤是谁?哈士奇又是什么?”
虞楚昭干笑两声,突然觉得自己是曲高和寡,没人知道他的笑点在哪里,于是干巴巴道:“哈士奇是二货。”
李信摸摸下巴,笃定道:“嗯,跟你比较像。”
虞楚昭哀怨的看甘罗,却只见甘罗一副没脸看的表情对着自己。
“什么?”
“脖子上那点也不知道藏好了……”
那厢,一众文臣武将却已经商讨开来。
“……不用顾忌吕不韦那头的人,引汉军西进,届时一举消灭韩信诸军。”项羽一锤定音。
甘罗大张着嘴,视线在满屋子的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虞楚昭身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满堂具静,良久,甘罗的声音响起来:“叫周殷去黄河边真是干那事儿?谁的主意?”
虞楚昭点点自己的鼻尖:“小爷的主意。”
李信倏然笑起来,望着甘罗的眼眸中却没半点笑意:“长安候可是放了话,谁再提这事儿,就要谁的命。”
三月中旬,江南已春暖花开,关中却依旧停留在冻雨时节。
咸阳城冰雕玉琢,从武关悬崖上远远望去,好像一盆水晶景观。
虞楚昭随手折下一根冻着冰的树枝,拿在手上把玩一番,。
放眼望去,只见茫茫秦岭都透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少年冷峻的侧脸也像这冻雨时节的景观一般,晶莹剔透却冰寒透骨。
“你可是真想好了?不走萧关进军,破冰的话,那黄河下游的黎明百姓可是……”甘罗坐在悬崖上半架空的岩石上,望着虞楚昭的眼神有点复杂,好像从没真正认识过虞楚昭一样。
甘罗这是想就虞楚昭的出兵路线再做商讨,但是,虞楚昭显然是心意已决。
虞楚昭本意确实是走萧关,绕道匈奴人,等汉军进入北方,便两面夹击,一举消灭汉军主力部队,但是此举不可避免的会和匈奴人发生冲突,成本太大。
况且,众人都能猜到,吕不韦只是重伤逃跑并未身死,眼下时间紧迫,各方势力已经层层交叠起来,只有快刀斩乱麻。
虞楚昭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无毒不丈夫。”
甘罗叹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虞楚昭手指的温度融化了树枝上的冻冰,变得湿凉:“小爷从前是什么样的?小爷不记得了。”
甘罗仰着头看虞楚昭,却只看见少年下的弧线,那处的弧度已经不像从前一般圆润了,变得锋利起来,就像已经出鞘的刀锋。
“小爷知道凿冰破河,届时再利用凌汛放水淹了黄河沿线缺德……”虞楚昭望着脚下的咸阳城:“但是这是最快速解决汉军的办法。”
若是所料不错,此番北上进关中的,必定会是韩信率领的主力部队。
刘季也必定上阵亲征,这关乎了汉军的声望。
况且,在一众汉军看来,这不过就是一场必胜无疑的战争,刘季亲征不过是去白捡名声。
“罢了,兵燹一过,都是一个样子,不如早些结束了战争,再谈休养生息之事吧……”甘罗长叹,望崖下的城池,那处已经开始亮起灯光,夜晚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虞楚昭点头,望着脚下的咸阳,承诺一般道:“那时候再还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离骚
项羽回来后,虞楚昭便将军政一干事物统统交给项羽,自己专注和郦食其等一干老谋深算的一同着手筹划项羽登基之事。
四月初,韩信率军围齐地月余,两军都开始没什么耐心了。
这时候,周殷那头的消息和南下的武涉的消息一同传来。
“黔中、南阳并南郡表示不助汉军……”虞楚昭瞧着武涉的传来的书信。
心道武涉到这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么。
毕竟现在形势上来看汉军的赢面要比楚军来的大——无论是从兵力上还是从所占的地头眼下的后勤来看。
十罪汉王也不过就是个舆论之势,对全局暂时并不能造成什么影响。
楚军所有的依仗,不过是项羽在外的战神的名头。
虞楚昭刚想夸两句,却见项羽点头,显是赞许之意,嘴里话便转了弯:“这几个地方本就没插进来的打算,武涉不过是讨了个嘴上说法。”
项羽转头,似笑非笑瞧虞楚昭一眼。
虞楚昭咳嗽一声,接着看周殷的,面色就沉下来:“差不多要成了。”
大厅里,本来议论商讨的文臣武将都不约而同的静默下来,望着虞楚昭。
李信开口道:“正好后天就是甘罗算出的时候了。”
一切打点妥当,已经是第二天夜晚,弯弯的月亮在天上挂着,明儿应该会是今春难得的好天气。
甘罗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背着手小老头一般在院子里转悠一圈,未能找到虞楚昭的影子。
“让他静静。”李信靠在合欢树下头把玩着芦笛,身上是下午时候虞楚昭软磨硬泡叫他套上的崭新的铠甲。
甘罗看了一眼,上前扯扯那鳞甲战裙,咕哝道:“他现在倒是怪会收买人心的。”
李信笑笑:“明儿就是登基大典,无论如何都要撑个场面不是?”
甘罗也笑:“是了,明儿一过,长安侯的称呼可就要改口叫了。”
李信点头:“现在不是都在后院里头喝酒划拳呢么,也算是最后称兄道弟一次,日后就不能了……可惜龙且他们几个未能赶回来。”
甘罗摆摆手往外走:“我瞧瞧虞楚昭那厮去。”
李信在甘罗身后叫道:“你知道去何处找人?”
甘罗不答话,身形迅速在黑暗中隐没了。
甘泉宫在点燃的万家灯火中影影绰绰照出一个形迹,那巍峨的宫殿的背后,却是曾经千里秦宫化作的焦土。
虞楚昭坐在武关悬崖下凸起石头上,两条腿在空中晃悠着,手上提着一坛未开封的酒。
“项羽正在后院和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喝酒呢,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甘罗掉在藤蔓上缓缓荡下来。
虞楚昭头也不回的抬手晃晃酒坛:“来喝酒。”
甘罗失笑,站住脚后道:“你这是在等项羽?”
虞楚昭蹙着眉想想:“不知道,也许是想和他喝酒吧。”
甘罗摇摇头,一会儿道:“你上次叫仿制的那个玉玺,商山四皓里头那个矮子总算是赶制出来了,搁在你那匣子里头了。”
一会儿,甘罗又说:“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扶苏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但是几分假我也料不准。”
虞楚昭拍开泥封,仰头灌上一口冰凉的酒液:“姑且试试……这也不急,至少是等小爷解决了张良之后。”
甘罗又问:“那你是打算解决了张良也不回咸阳来一趟?”
虞楚昭脸上带着点酒意,笑:“回来就走不掉了!项羽是过一天是一天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张良死了,汉军灭了,若是吕不韦不找来,他难不成会去找那老贼?”
甘罗摇头,虞楚昭笑道:“那就是了,总归他活着小爷就不安心。”
甘罗小声嘀咕:“他活着我也不安心。”
虞楚昭赞同:“那不就成了。况且扶苏也说了,这命盘中,只有小爷是局外人。”
甘罗将酒坛抱过来,自己也仰头喝了一口:“确实,唯有你是局外人……”
一会儿,虞楚昭有点沉闷:“范增的事情,你告诉项羽了?”
甘罗摇摇头:“李信也没说,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时候。”
虞楚昭叹气:“是啊,不是时候……”
日前范增来信,却已经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封信。
范增日前在蜀中路遇一老者,替他用龟甲卜了一卦,卦象解出来便是他命不久矣。范增便问如何化解,老者反问他是否有愧于心。
范增答曰没有,于是老者便问楚怀王三字,范增惊,旋即又笑,直道对方是个神棍。
老者却笑问当初项王所做与今日楚军那唯一的军师中郎将所做的,罪孽孰轻孰重?
范增大惊失色,老者道想活命,便去改了这军师中郎将的计策,范增思虑良久,终究未说一言,交代手下,等他哪天暴毙,便将这记录的书信交与虞楚昭。
今日清晨,虞楚昭接到了这封记录详细的信,最后,范增写道:心不盲便可,但行欲行之事,天道苍茫,因果终报,然心中笃定之事,虽九死亦犹未悔。
虞楚昭知道,这是变相的在告诫他,不忘初心,天道轮回都在看着,似乎是句警告,但是后面又用了屈原的《离骚》,其实是告诉他,该做、想做、必须做的事情,那纵然是死,也要做下去。
“范增这老头子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和当年屈大夫差不离了。”虞楚昭当时这么对李信说的。
李信当时深深的看着虞楚昭,道:“他觉得你九原那头的事情并未做错。”
“范增是替我偿命的。”虞楚昭黯然,将酒坛抱过来又喝一口,打了个酒嗝。
甘罗却没半点醉意:“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他不后悔。”
虞楚昭点点头:“我知道,宋义那老头走了,他这老头也走了,项梁走了好些年了……”
甘罗简单道:“也好,老家伙的想法和你们总是不一样的,在军中阻力也大,军务推行不易,战略战术也是不同。”
虞楚昭知道,从此往后,楚军阵营,便都是真正的少壮派了。
甘罗和虞楚昭分酒喝完,又吹了会儿凉风,项羽还是未来。
最后,甘罗站起来:“你当真要一个人去?张良也不是省油的灯……”
虞楚昭瞧着醉醺醺的,但一双眼睛却是清明:“一个人去……有的事情只能我去做,你们谁搭上了都是那因果里头说不清的事儿。”
甘罗只得点头,顺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抛给虞楚昭:“这个还你。”
虞楚昭单手接住,发现居然是那日叫甘罗放项羽匣子里去的那小泥人,怒道:“甘罗!”
甘罗的身影迅速消失,一边自己嘴里嘀嘀咕咕:“为了那吕不韦都贡献了师傅给我留的符了,本想把你这东西拿来当个念想的……哎!”
虞楚昭晃晃悠悠回了侯府,里头灯火通明,进到后院一看,里头一干武将喝的东倒西歪叠在一处,文臣倒是文雅些,尚且自己寻个角落窝着睡觉。
虞楚昭将项羽从英布低下挖出来,却发现章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敢情你是真能喝。”虞楚昭打趣一句,搭起项羽胳膊将人往回带。
身后章邯的声音传来:“莫跑!英布你个死人脸!我小时候就认识你!你特么的都忘了不成!?”
章邯的骂声渐渐远去,虞楚昭失笑,心道原来又是个醉鬼,和当没当过正儿八经的少府没甚关系。
虞楚昭拖着项羽往自己院子里走,一会儿想到宋义,一会儿又想到范增,这些个老头子一个个开始都是对他瞧不上眼的,却两个都是为了他死的。
芦笛声飘飘扬扬的传来,忽远忽近,虞楚昭觉得自己沉重的心情被化解开一些来。
虞楚昭抬头叫道:“李大哥?”
笛声一顿,显然是听见了,但是却又接着往下吹,未见李信出来。
虞楚昭又叫几声,却仍旧不见李信露面。
虞楚昭觉得没劲儿,耷拉着脑袋接着走,心道这些人最后也不和他见一面,院中满满的文臣武将,也没个人问一声军师中郎将去了何处,又想到项羽一夜也没去寻自己,心中更是落寞,脚下一歪,差点给项羽扔地下。
李信从院墙上跃下来:“我帮你。”
虞楚昭点点头,揉着发酸的肩膀:“你终于出来啦。”
李信笑着揉一把虞楚昭的头,打趣道:“不是大哥不出来,是怕你扶着的这个一会儿突然醒了又要找你大哥我的麻烦。”
更漏三声,虞楚昭打梦中惊醒,又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噩梦。
虞楚昭心中开始惶恐不安,觉得自己说不准会死。
“怎么了?”项羽的声音从枕边传来,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
“无事。”虞楚昭知道项羽感觉敏锐,便随口道:“明儿小爷不和你一道进甘泉宫。”
“和爷一道进甘泉宫怎么了?”项羽彻底醒了,将怀里头扭着身子的虞楚昭转过来面向自己,锋利的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
“小爷不去。”虞楚昭闷着头,把自己使劲儿往被子里头缩缩,不让项羽看见自己的表情。
“莫胡闹,这事儿由不得你,今儿你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项羽掐住虞楚昭的后脖颈,恶狠狠道。
虞楚昭不为所动:“登基是你这要做皇帝的去,关小爷什么事儿!?”
项羽莫名其妙,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这是怎么了?就算是爷登基,你这个做军师、日后做丞相的,去一一趟登基仪式怎么了?”
虞楚昭抬头细细的看项羽,忧郁道:“这不是怕被人说成是妖妃么。”
项羽顿时失笑:“莫胡说八道,就算是,爷也不在乎。”
虞楚昭笑笑岔开话题:“去去去,再睡会儿呗,四更天你就要去甘泉宫登基了。”
等项羽醒来,却不见身侧虞楚昭的身影,寻了半天,却被告知这军师中郎将先一步往甘泉宫去了。
项羽无奈,时间已到,只得被一群武将并关中名门望族簇拥着,往甘泉宫去了。
☆、黄袍加身
公元前201年,孟夏。
一道消息自咸阳传出,立时震动神州大陆。
西楚霸王项羽于咸阳甘泉宫登基称帝,一纸檄文公告天下,声讨以刘季为首的汉军阵营,天下惊惶。
这日,淡墨色尚未褪去,西天边依旧挂着一弯月牙,东方点点光线正自地平线上透出来,甘泉宫战将云集,全场静默无声。
甘泉宫这是黎明晨色中唯一的矗立的建筑,它的背后,曾经巍峨耸立的秦宫,而今,却是大片被付之一炬的焦土。
项羽孤身一人站在甘泉宫前的九十九节台阶之上,一身玄色衮服在骤起的风中翻滚,腰际,是乌黑的万鬼朝皇。
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人群中,所有将领都在,唯独没有那个叫虞楚昭的军师中郎将。
金色大殿顶上,翻滚的乌云黑压压的往下沉下来,一时间难分昼夜。
项羽仰头看乌云密布的天穹,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线。
这日,虞楚昭负手站在长安候府院落的抄手游廊内,抬头看滴水兽嘴里挂出来的长长的冰凌,突然间便觉得一阵寒意透骨而来。
这天下,还要多少性命才能换来?
虞楚昭透过不规则的冰凌看去,压在甘泉宫金色穹顶上的、翻卷的乌云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昨夜梦中出现的梦魇——是那个站在鬼谷子和吕不韦身后的、顶天立地的巨人。
这日,汉军惶然,未料到项羽竟是如此迫不及待的登基称帝,一纸檄文直将他们打成叛军。
刘季眯着眼睛望那檄文,怒色在脸上翻过些许时候,众部将皆等着他发飙,谁知道刘季居然仰天大笑。
檄文上唯一的问题,便是缺了那“奉天承运,既寿永昌”的印章。
众人皆惊,心道这汉王莫不是被气出了个好歹来了?
“项羽啊项羽!少了那传国玉玺的印章,你这檄文就是一张废纸!”刘季得意洋洋:“荥阳瘟疫,齐地遭围 ,想是你这厮手下的小军师也是无暇□□,还未将那传国玉玺拿回去吧!”
刘季眼睛笑容一敛,拍案而起,面上是满满的得意:“给老子打到关中去!”
一道令出,汉军集结,庞大的军事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张良月前强行告病离军,军中再无可阻拦刘季做出决定的人,刘季调围齐地日久的韩信军,兵锋直指关中。
令出即达,这一瞬间,刘季觉得是当真舒爽。
是啊,他要做人上人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叫自己活的更快活、更自在么?
刘季沉浸在一呼百应带来的欢愉中,满脑子想象的都是他日登上帝座的时刻。
酝酿了一个清晨的雨水终于铺天盖地的倾倒下来,咸阳城被狠狠淋湿,旋即又被地面的低温冻结。
“关中的气温回升一向来得晚些。”李信打门口进来,身上是未换下的战甲,上头凝结着细碎的冰晶,显然是刚从甘泉宫赶回来。
“是啊……温度回升的晚些,也是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九原黄河的冰没化。”虞楚昭眯着眼睛看冰凌中透出的对面的景观,光怪陆离的画面随着再一次冻结上去的水汽消失无踪。
李信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看样子,你是决定了?”
虞楚昭回头,依旧是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但是李信却在其中看见了一丝阴郁。
“就这么办吧,有了一纸檄文的刺激,汉军,怕是要动一动了。”
李信点点头,又道:“你不去甘泉宫?”
虞楚昭一哂:“去做什么?”
李信咂摸着虞楚昭话里头的意思,道:“项羽其实是希望你去的,要么你搬进宫去住?”
虞楚昭摇摇头:“莫提这个,小爷不乐意。”
登基大典一结束,项羽便奔回府中,面对的却是空落落的庭院。
里头诸人皆已搬离,唯有书房中一盏热茶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项羽冲出府去,跃上乌骓一路追到咸阳城城门,却依旧未看见虞楚昭的身影,项羽只得再回去。
书房中,茶水已凉,杯盏下头多了封压着的信。
展开信的手抖了抖,项羽蹙着眉头看那明显是虞楚昭留下的信。
“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出咸阳了,可能小爷还在半道儿和你擦肩而过了。小爷要去颍川郡解决张良,要是可能的话,应当会顺道把引出来的吕不韦解决了。只有他们这些个开挂了的东西都挂了,这仗才能算打结束了。”
项羽看着那前言不搭后语的的话,忍不住扯了下嘴角:“真是本事了,还想着能自己解决吕不韦……”说着,又继续往下看。
“知道侯爷你肯定骂小爷不自量力了,小爷知道,估计现在还打喷嚏了。”
项羽失笑,接着往下看。
“侯爷还是安心准备和汉军干仗吧,莫去找小爷,说不准没等你打完仗,小爷就已经回来了。另外,青虹被我带走了,但愿你别想它。”
信到此便结束了,寥寥几句话,没有抬头落款,与其说是信,倒说是一张便条来得更贴切。
项羽仰头,长嘘一口气,这一贯是虞楚昭消失的套路。
项羽有点彷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是去颍川郡找虞楚昭,还是在咸阳备战。
一会儿,项羽一跃而起,一把将书房门推开。
他要去找虞楚昭。
甘罗就抱着手臂站在转角处,看见项羽出来,漠然道:“你最好别想着去找你家昭昭,安心备战来的重要。”
项羽停下脚步,眯着眼睛上下将甘罗一打量:“你不是甘罗!你是谁!?”
说话间,腰间万鬼朝皇已然出鞘!
“甘罗”身形骤然拔高,倏然间变作那魔神的幻身,声音中一片漠然:“你不去找虞楚昭,倒是能给他留条活路。”
项羽双眼倏然间变得血红,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魔神的幻身漠然道:“字面意思,不用孤教你。”
魔神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挥,便将虞楚昭梦境中最后的场景再现出来:“你若是去找他,便是这样的结局。”
项羽呆愣了半晌,突然抬手将万鬼朝皇狠狠的掷出去,锋利的刀刃穿过了魔神已经虚化的身体。
“你还要用这刀,莫冲动。”魔神特有的淡漠的声音小下去,最后和他的身影一起彻底消散。
项羽就像一头无处发泄的狮子,懊恼的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拳砸在了廊柱上,朱漆丝丝裂开。
万鬼朝皇孤零零的落在日趋荒芜的游廊外头,被浸湿在冻雨之中。
两日后,颍川郡正因韩信大军兵锋所掠而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张良在一片荒凉的街上走着,最后停步在一早已荒废的店面前头,用眼角余光警惕的扫视了一番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
门内黑魆魆的一片,张良不作丝毫停留,直奔后院而去,同时双手掐着指诀,以防万一。
后院中唯有一处枯井,张良将那吊在枯井中的水桶拎上来,只见里头一块撕开的绸缎裹着一四四方方的物件,入手沉重。
张良欣喜若狂,知道这必定正是他不惜和刘季翻脸,整整找了半月的传国玉玺。
张良颤抖着双手捧起这四四方方的包裹,突然仰天狂笑起来,是了,长生触手可及,那些莫须有的名声,什么幕后操纵者的权利,统统都见鬼去吧,吕不韦要是还有命在,那便拿去吧,统统拿去吧。
但是紧接着,张良的表情倏然僵硬了:“吕……吕須!”
他眼睁睁看着吕須站在屋子门口,刚才那里分明没有任何人!
下一秒,剑尖从张良的左胸胸膛中刺出,接着抽出,飞快的又是一下刺穿,接着,在张良尚且未能反应过来之前,在那胸腔中狠狠的扭转一记。
痛觉终于袭上了张良的神经,他认出了穿刺在他胸口的长剑,那正是青虹!
背对着张良站着的女人缓缓回头,出现在张良视网膜最后的成像中的,是吕須那张妖媚的脸瞬间变成了的青面獠牙的厉鬼。
虞楚昭从枯井里头翻身出来,在张良倒下的尸体的衣服上擦干青红上沾染的血渍。
“快变回来,不带这么吓人的。”虞楚昭用剑将张良手中的包裹挑起来,绸缎被锋利的剑锋划断,里头掉出来一个被切的四四方方的萝卜。
虞楚昭瞬间抓狂:“说好的赝品呢!要是张良刚才打开看了怎么办!我道怎么这么快!半个月!找玉都不一定找得到!难怪那矮子死活不让我在完事前看!”
萝卜在地上滚一圈,那上头的奉天承运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被摔的稀烂,里头滚出来一黑一白两块圆溜溜的石头,虞楚昭明白了,甘罗也参合进去了,这是他上回炼的那两条大鱼,感敢情是嵌进去增加重量的。
虞楚昭摇头唏嘘,蹲下将石头揣进怀里,顺道将张良的尸体扔进枯井里头。
“真不敢想象就这么把张良杀了……”虞楚昭还有点难以相信,纵然原本就是这么个冒险的计划,却未真的以为能这么简单搞定了张良。
“欲望会让一个人变得愚蠢。”吕須恢复了相貌,飘到枯井边上,望着黑峻峻的井,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虞楚昭的问题,最后,她嘲讽的笑了下。
虞楚昭却依旧不明白她是在笑张良还是在笑她自己。
“走吧。”虞楚昭将青虹入鞘,对吕須招手。
吕須却道:“走了去何处”
虞楚昭莫名:“那……不走又做什么”
吕須指指那口枯井:“我便在这儿守着了。”
虞楚昭愣了片刻,最后叹息一声:“那你好自为之,莫害人命。”说着便离开了后院。
从正门出去,再踏上兵荒马乱的集市街道,虞楚昭忍不住转身抬眼又往上头的牌匾望一眼,只见上头斑驳剥落的几个大字“良品布庄”。
☆、开战时分
三日后,韩信兵至,项羽挂帅亲征。
汉楚双方数百万人厮杀于三川郡,十数日未休,所经之处徒留断壁颓垣,废池乔木,焦土千里。
烽火硝烟、兵戈交鸣的喊杀声中,幡旗摇动,摇万千性命与股掌之间,战场化作巨大的绞肉机,瞬间收割百万人命。
虚无中战鬼呼号化成厉风之声,黄土上流血漂橹,积尸遍野,一时间天怒人怨。
是夜,炸雷震荡平原战场,汉军援兵尽数到齐。
三声鸣金,两军暂且收兵,沿着黄河东西方向重新列阵,正面对垒。
乌云翻滚低垂,压在血染的平原上空,侧畔,千丈黄河在黑暗中滔滔涌动,狂风冲击盔甲,发出令人胆寒的冷硬声响,一时间苍茫天地间不闻人声。
“陛下为何不命周殷行动?”亲兵悄声询问。
项羽漠然:“待得黎明,便是汉军死期!”
一滴雨水从万丈高空中狠狠砸下,顺着项羽的戟尖下滑,晕开上面的斑斑血迹变作血红,掉落在地面的积血上,涟漪泛开。
项羽单手横戟,锋利反光的戟尖斜斜指向前方,一丝锋芒擦亮那双狼一般眸子里的戾:“儿郎们!随我——杀!”
又是一道炸雷,闪电贯穿长空,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杀!”倏然间万军涌动,鼓声震天,杀喊声盖过天地间咆哮般的声响催人肝胆,楚汉两军激浪般正面冲撞在一处!
项羽单骑冲锋阵前,暴雨冲刷着玄黑的铠甲、瘦削的脸。
狂风暴雨之中,利剑般直刺汉军大阵。
汉军前锋不敌项羽一招之力,齐刷刷倒下一片。
韩信身在中军,眯起眼睛看那策马厮杀之人,握着兵刃的手不自觉的发抖,下一秒,终究是暴喝一声,纵马迎上:“项籍!”
兵戈相撞,韩信和项羽身形相错而过,须臾间复又缠上,犹如两道虚影,两侧兵卒纷乱避让,躲闪不及便是身首异处。
兵刃相抵,两道雪亮的目光擦出迸溅的火花。
“项籍!”后方一声暴喝,灌婴杀到。
项羽勾起唇角一哂,撤力,转身会灌婴。
“今日便是你死期!”侧方又是一悍将率兵冲至,是彭越。
少顷,垓下之战围城将领竟是悉数到齐,将项羽团团围拢,誓要将其就地格杀。
“不自量力!”项羽怒喝,招式一变,戟尖连挑犹如蛟龙出水,长戟挥出,撞开周身兵戈,激起的气浪排山倒海的扬起地面积血雨水。
五名悍将皆是不约而同的勒马骤退,肝胆俱裂,虎口中溢出丝丝鲜血。
苍龙破城剖开大雨悍然拖出千百万道虚影,雨水竟是在那虚影的的包裹中瞬间定格,映射出无数挺长戟,叫人难辨虚实。
一时间五个汉军战将再无法近项羽身前,只得继续在其周围绕圈,以伺战机。
项羽大笑:“敢一战!?”
韩信飞马撵在项羽身后,将牙咬得“咯吱”作响,手臂上青筋暴起,却无近身之机。
暴雨冲刷着钢铠的声响丝丝入耳,叫他更觉暴躁,大喝:“变阵!”
汉军十数倍于楚军人马,两翼趁汉军冲阵之势向前包抄围拢,眼见大军杀阵已成,刘季躲在后方战车上,脸上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抖抖袖袍站起来。
“撤!”节骨眼上,项羽大喝。
楚军令旗在暴雨中挥扬起来,洒出漫天水珠,战鼓声铺天盖地,杀盘逆转,汉军就要围拢的包围圈须臾间被从中间重新撕裂,楚军排山倒海,往西北方向迅速撤离。
刘季目呲欲裂,已顾不得许多,愤然大吼:“拿下项籍!”
汉军立时漩涡般席卷向项羽所在。
项羽抬眼,阴狠的目光利剑般直刺入刘季眼眸中,里头的杀意惊的刘季大叫一声,脚下一软竟是摔下战车,滚在鲜血泥污之中!
“主公!”韩信大吼,当即逆流奔去,去救那一下掉进了乱军中的刘季。
项羽突然勒马,乌骓长声嘶鸣,瞬间调转马头,飞溅而起的泥浆之中,项羽长戟抡过,抽飞了灌婴兵刃,趁着韩信冲向刘季的档口,瞬间撕开包围,追着撤离的楚军往西北方的白鹿原而去。
“追!”韩信面目狰狞起来,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怒吼。
“楚军和汉军在三川郡已经交锋了十数日……”
“齐地田氏联合虞子期出兵彭城,和汉军余部打上了……”
“巴蜀的楚军也出兵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巴蜀出军……难不成项羽还打算借此再把会稽郡占回来?”虞楚昭蜷缩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闭着眼睛猜测项羽此番调动的用意何在。
大雨冲刷着荒草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荒原上一处山洞掩在逢春的枯木后头,里头微明的火光中,可见弥散的水汽。
有关战事的消息不间断的从暂且安歇下来的流民中传出来,落进假寐的虞楚昭耳朵里。
虞楚昭翻个身,裹紧衣裳御寒,睁眼望向山洞外头的大雨。
最终,窃窃私语声渐低,疲惫的呼噜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来,逃难的人群终于陷入了睡梦中,即便如此,依旧保留着面上的惊慌颜色。
这些日子以来,虞楚昭混杂在南下的流民中,跟着那些拖家带口或悲恸,或麻木的人走了一路,心中终究像被压着似的难受,每每夜间也不得安睡。
虞楚昭想到那些因着种种原因终究未撤离出来的百姓,等待他们的是灭顶之灾。
这些人好不容易在频繁的战乱中侥幸留得一命,却终究逃不过这次的劫难。
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他虞楚昭要制造出来的人祸!
虞楚昭茫然的睁着眼睛,心中不知是何感想,直到半夜时分,终于悄声爬起来,大步冲进雨中,翻身上马,掉头复又往北狂奔而去。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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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