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3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3节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晏棽走到盛林跟前,率先开口。他与人相处似乎没有太多顾虑,不在乎是否触怒过对方,也不在乎如果被拒绝会不会尴尬。
幸好盛林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样芥蒂深重,他摇摇头,“举手之劳。”想了想,试探一般,“你的手机信号是不是有点问题?”
“嗯,几个月前就不好用了,”晏棽低下头,下意识把手机取出来拿在手里摆弄,“前两天彻底坏了,拿去修了也不太管用。还是经常漏接电话短信。”
盛林借着月光看到那好像是一款老旧的直板手机,带按键的那种。
心里某个地方突然松快了一下。
盛林不再纠缠手机的问题,转开话头道:“那个药膏……谢谢你。”
“我就说很管用的!”
晏棽的声音明显上扬,语调变得轻松欢快。盛林甚至觉得,自己在他的唇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俏皮的梨涡。
“算算时间的确该好了。这种伤口,用药得当基本都是一周痊愈。你之前是太大意了,拖那么久,再晚点没准会留疤。啊,不对,今天演出离得远,我没看清你嘴唇的状况……”
一提起专业相关,晏棽有点收不住话,完全不给盛林开口的机会。一手从背包里摸了摸,忽然上前两步,几乎挨到盛林身前,“我现在看看可以吗?如果留了疤,再去给你拿点药。”
盛林还没来得及回答可以或是不可以,晏棽已经一手捏住他下巴向上抬起,另一只手竟然是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微型手电筒,啪得按开,明晃晃的光圈落在盛林下半张脸。
盛林反射性眯起眼睛,感觉晏棽的手指紧捏着自己的下巴,不时轻微地调整角度,方便他观察伤口。一面看,一面仍在不厌其烦的讲解,“不错,真的很不错。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新生的表皮柔软湿润,色泽没有出现偏差,唇纹也很细致,没有乱纹生成……”
晏棽身高与盛林相仿。夜晚碍于光线,要看清楚两人只能挨得很近,晏棽说话的气息都扑在盛林唇边。
盛林说不上有洁癖,但他也难以忍受,一个还只能说是有点熟悉的陌生人,这样毫无自觉的侵入自己的安全空间。
盛林眉心突突跳动,抬手打了下晏棽钳制着自己下巴的手背。
这一下打得并不重。晏棽只觉手背轻微一痛,不自觉松开手上的力道,拿手电的手也偏了一点,光线打在盛林整张脸孔上。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盛林猛地闭紧双眼。
晏棽却在灰蒙蒙的夜色里,忽然看清了一张分外鲜妍的脸。
他小小地吃了一惊,脑海中突兀地跳出金庸用来形容赵敏的那个词——
灿若玫瑰。
也许是自身外形过于出色的缘故,晏棽对于别人的长相向来不太注意。时下某些以颜值走红的偶像明星,在看他来跟身边的同学并没有太大差别。
谢晓云跟盛林谈了将近一年,期间每次跟晏棽碰在一起,都要不厌其烦得念叨她家盛林多么英俊多么有才多么完美无缺。
晏棽听得耳朵生茧,对盛林可谓是久仰大名,连照片都见过不少。
那时他并没有感觉到盛林的卓尔不群。只能用陷入恋爱的人自带滤镜,来理解谢晓云对男友异乎寻常的痴迷。
直到今晚,浓稠夜色中,盛林的脸孔猝不及防跃入视线。仿佛黑白水墨中忽然浮起一片桃红花瓣。
鲜活明丽,触目难忘。
晏棽怔怔得想,也许这就是环境对认知的影响作用。在一定条件下,不同的环境有可能会使人类的感官对相同的事物得出截然不同的判断。类似于心理因素对主观体验的干扰影响。
“看够了没有!”盛林忍受着强光直射,语气带出稍许不悦。
晏棽这才发觉两人距离过近,连忙后退几步,关掉手电筒。
“不好意思……”他低头道歉,捏过盛林下颌的手指无意识地搓动一下,有些意外尚且停留在指尖的过分柔滑的触感。
“今天找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盛林碰了碰被捏疼的下颌,皱了下眉头问。
以他对晏棽为数不多的了解,他不认为晏棽特意把自己约出来,就为了关心下他伤口的愈合情况。
晏棽明显不是那么热络识趣的人。
果然,晏棽静了片刻,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清楚。”
盛林取了支香烟点燃,示意晏棽继续。
晏棽道:“我跟谢晓云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从来都不是。”
盛林吸烟的动作猛然顿住,过了很久才缓缓吐出吸入的烟雾,透过袅袅扩散的青烟注视着眼前人。
晏棽目光坦诚,直率地与他对视。眼睛里没有矫饰的痕迹。
盛林转开视线,轻声说:“你们是什么关系与我无关,我也并不在意。所以不必特意告诉我。”
晏棽定定地看着盛林,“但我觉得你在意。”
盛林眉心一下皱得更紧,略显责怪地看一眼晏棽,又吸口烟,终于说:“好吧,我承认我介意。”自嘲般笑笑,“我原以为自己足够看得开,其实也不过是俗人一个。不得不说我现在……”盛林歪头戳了下自己胸口,“这里感觉好多了。”
在爱情上,盛林一向秉持好聚好散的原则。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快乐,当快乐逐渐被争执和怨气取代,分开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即便其中牵扯到第三者,归根结底还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这个时候能做到不追究、不挽留方可将伤害降至最低。
这是他多年来,无奈旁观父母那场互相折磨、又不愿干脆放手的爱情所得出的结论。
一直以来,他也自认把这条准则贯彻得很好。前两任女友都是平心静气分手,至今仍是好友。
直到遇上谢晓云。
不,应该说直到遇上晏棽。
如果没有晏棽,谢晓云跟之前的两任女友不会有太大不同。他会用更多一些的时间去淡忘她,但也不至于太多。
有了晏棽,事情开始变得复杂。他无法很好地掌握自己的情绪。晏棽“第三者”的身份,让他陷入了一种不甚明显,但却真实存在的怨愤情结。受此控制,他连与晏棽进行平和的正常交流都做不到。尽管在平时,晏棽会是他极为欣赏的一类人。
而这一切,已经无关爱情,只源于那所谓的被伤害的“男性自尊”。
被这种毫无意义、灰暗杂乱的情绪所操控,对盛林而言无疑是种打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完全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晏棽无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从盛林流露出的只言片语,已能窥探盛林内心一角,斟酌下语言,道:“遇到这种事,愤怒、怨恨是人之常情。你不需要对自己要求太高。”
“哦?”盛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跟你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好好干一架才正常?”
“嗯,”没想到晏棽真的点头,“像徐鹏辉那样一天堵我三回,的确更正常一些。”
盛林低低笑起来,他掐灭烟蒂,目光直视晏棽,真诚道:“谢谢你。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解释这些。以前的一些事……也请你多担待。”
晏棽双眼陡然明亮,仿佛融入了两朵皎洁月光,“那,你跟晓云是不是可以复合了?”
盛林讶异地挑挑眉,“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影响感情存续的外因消失了,理所当然会引导出复合的结论”
“你也说了你这个所谓的‘第三者’只是外因。而几乎所有感情的最终破裂,都是内因在起决定性作用。既然内因早已变质……所以,”盛林摊开双手,“答案显而易见。”
晏棽疏朗的眉心又纠结成一团,他似乎难以理解盛林的推导结论,“可是晓云仍然爱你。怎么能说内因已经变质?”
盛林只觉匪夷所思,“难道只要她还爱我,我就必须也爱着她吗?”
晏棽难以置信,“你是说在正式分手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对她就已经没有感觉了?”
“不可以吗?”盛林脸上的表情跟言语一样冷静,“当发现一段感情不再能给彼此带来情感上的愉悦感、满足感,及时抽身是最明智的选择。我相信晓云当时提出分手也是基于这一点考量。我认同晓云的决定同意分手。这是我们两个人经过理智思考做出的决定,我不认为有改变的必要。至于爱情……”盛林眯了眯眼,“当理性认为一段爱情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不需要太长时间,这段爱情自然而然就会变淡。不要小看理性对爱情的控制能力。”
晏棽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显然对盛林口中理性至上的感情观无法认同。
盛林难得耐心地又对晏棽解释一句,“通常人们会认为爱情大多伴随着极致的疯狂与热情。但只要有过经历就能体会,源于理性的爱情才是最牢固而可靠的感情。”
晏棽看着盛林,月影的笼罩下,那张精致的脸庞像雪一样苍白,也像雪一样冰冷。晏棽的心底涌动起某种不可名状的焦躁,他闭了下眼睛,压下那股越来越激烈的情绪,问:“那责任呢?你说了那么多,爱情是愉悦是理性,责任的位置又在哪里?”
盛林恍惚了一瞬,他摇了摇头,道:“责任……这跟爱情又有什么关系?以责任的名义来索求爱情,不过是人类懦弱而不自信的表现。”
晏棽呼吸猛然一滞,他盯紧盛林,近乎凶狠地说:“晓云实在瞎了眼!”
“什么?”盛林疑心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晓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她甚至为你……”晏棽突然住口,喘息几下,转身往外走。
盛林愣了愣,心口忽地砰砰急跳,“晏棽,你把话说清楚!”
晏棽置若罔闻,快速跑出芳华园。
从校本部到医学院分部,中间隔了四十多分钟的路程。
晏棽一口气跑回宿舍,大脑中嗡鸣作响。
他在迁怒盛林。
晏棽推开寝室门坐在离房门最近的下铺,低头盯着地板急促喘息。
他不过是谢晓云的师兄,盛林跟她的感情问题,他作为一个外人本来就没有置喙的余地。盛林能耐着性子跟他讲这么多,已经很难得。
道理他清楚得很,但他无法控制。
晏棽抓了抓胸口的衣服,那里面像有一把火要烧出来。
那些纠缠了他整个童年、少年时代的窃窃私语,似乎又在背后中响起。他们说他的母亲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没结婚就跟男人生孩子,活该落得没人要的下场;说他是个来路不明,连父亲姓什么、叫什么都搞不清的野孩子,难怪性格阴沉不讨人喜欢。
年纪小的时候,他跟每一个胆敢在自己面前中伤母亲的同学打架。就算被围殴得鼻青脸肿,也要不服输的找机会一个个打回去。
于是他是野孩子、没父亲没教养的恶名越传越远。连邻村的小孩碰了面也会躲着他走。
后来长大一些,他听母亲的话,不再计较这些闲言碎语。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年年拿年级第一,从乡里的小学考入县重点初中,再被特招进入省重点实验高中。
他想只要自己足够优秀,总有一天父亲会回来跟他与母亲团聚。母亲这些年不管过得多么辛苦都没想过要嫁人,他知道母亲还念着父亲。
等到那一天,他要让父亲亲眼看看,母亲独自教导出的儿子有多么出色。
美好的童话一样的幻梦在十六岁那一年彻底破灭。那个时候他才知道,父亲早就有了另一个妻子,另一个孩子,一个比他更漂亮更出类拔萃的孩子。
不管他怎样努力,他都不可能给母亲找回丈夫,给自己找回父亲。
那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早就不属于他跟母亲了。
晏棽一手紧紧握着床头的铁栏杆,用力到几乎要将掌心划破。
过去他不明白——或许并非不明白,只是他不愿去深思——母亲那么美丽善良,父亲为什么会忍心抛弃她。
今晚盛林的一席话,让他不得不拨开眼前的迷雾,去正视那些被他刻意忽视多年的理由:
因为不再感到快乐,因为不能得到满足,因为不想要承担责任,所以即便那个女人痴心依旧,即便有了孩子,也可以转头就走,去寻找新的可以让自己感到愉悦的爱情。
晏棽将头靠在曲起的臂弯上,心口烧得难受。
爱情,这个字眼看起来有多美,实际就有多自私残忍。
书房的门被推开。晏棽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他没察觉到寝室有人。
何瑞文拿着杯子站在书房门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晏棽跟何瑞文对视片刻,猛地想起他的习惯,马上站起来,“不好意思,一时没注意。”弯下腰整理被自己坐皱的床单。
何瑞文不喜欢别人坐他的铺位。新入学那会儿为了这事还跟另一个舍友闹过矛盾。
“没事,你随意坐。”
何瑞文把准备接水的杯子放在一边,按了下晏棽的肩膀让他坐回去。又仔细打量晏棽一眼,
“你脸色不太好。是胃病又犯了吗?”
“没。从本部跑回来有些急了。”
何瑞文点点头,仍旧很认真地看着晏棽的脸,“今晚你的演出棒极了。”
何瑞文这人不爱凑热闹,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晏棽还独。晏棽是需要打工贴补家用和自己的生活费,很多班级活动只能缺席。何瑞文却是生性如此,人群扎堆的活动能不去就不去。他会跑去本部看演出,晏棽多少有些意外,“你去看了?也就那样吧。”
何瑞文笑起来,微微侧头看着晏棽,眼尾上扬的弧度格外柔和,“真的很棒。不比经管学院那个盛林差。”
晏棽听到盛林的名字脸色不由沉了沉。何瑞文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急忙转开话题,“今晚不去酒吧了?”
“嗯。为了演出跟别人调班了。”
“那吃过饭没?”
他这一问晏棽才想起来,自己从中午就开始在酒吧忙,之后匆忙赶过来演出,到现在肚子还是空的。
晏棽摇头,“不饿。”
“那怎么行?”何瑞文皱起修长的双眉,语气略带责备,“你胃病那么厉害,不吃饭可不行。我给你下碗面。”
晏棽连忙拒绝,“不用。真不用!”
何瑞文不理他,直接去阳台把小电锅从收纳箱里翻出来。
晏棽看着他忙活,自己也插不上手,推门进了书房。
在书桌前站了一阵,晏棽抬手推开书柜的玻璃隔断,从最里侧拿出一本影像诊断学。手指来回摩挲了几下封皮,晏棽翻开书页,从中取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磨损严重的老照片,颜色陈旧发黄,四角起了毛边。
照片左边是一位面容秀丽出众的女子,五官与晏棽有六七分相像。女子怀里搂着一个一岁左右戴着淡黄色围兜的幼儿。小孩眉心点着一个红点,咧着牙齿不全的嘴巴笑得很开心。孩子右边应该还有一个人,但是被撕掉了,只留下一只拦在小孩腰部的手和一截白色的衬衫袖口。
这是晏棽拥有的唯一一张全家福。
晏棽用指腹轻轻碰了碰相片中母亲的面庞。
二十二年前的母亲比晏棽现在还要年轻,秀外慧中,是闻名乡里的金凤凰。母亲高中时成绩与父亲不相上下,为了照顾病重的外公错过第一年高考,第二年本应接着参加考试,却因意外有了自己这个拖累不得不放弃。
而父亲……
晏棽的目光移到右侧环抱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他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时,右侧的人就已经被撕去。他只能通过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想象父亲的样子——他应该是个儒雅、英俊的男人,风度翩翩,文质彬彬。不然,如何能配得上母亲。
十六岁之后,他不再做这种无谓的幻想。狠心抛弃母亲与自己的男人,没有想念的必要。
那时他曾在愤怒之下把这张残缺的老照片扔进垃圾桶。之后还是捡了回来。不为那只手,只为了母亲。
这照片是母亲年轻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纪念之一,不可以再弄丢。
“晏棽,面好了,快吃吧。”何瑞文煮好了面给晏棽端进书房。
晏棽立刻合上课本,伸手去接,“谢谢。”
何瑞文把饭盒递过去时,手指在晏棽手背上轻轻划过。晏棽没留意,拿筷子拨了拨满满一饭盒的面条。面里加了青菜,还有香肠和鸡蛋,香气扑鼻的很诱人。
何瑞文看他没胃口的样子,试探着问:“不合胃口?”
“不是,”晏棽摇摇头,忽然下定决心般问道:“你说,谈恋爱……就是为了快乐吗?”
何瑞文面露犹疑,不确定得回答,“是吧,不快乐干嘛还在一起。”
“那,那如果已经不再快乐,但那个女孩……为你怀过孕呢?”
何瑞文脸色大变。
晏棽惊觉自己这话不妥,连忙说:“不是我!我没想过谈恋爱。”
“吓死我了……”何瑞文缓过气来,笑了笑,“不是你就别想了。现在这种事儿乱七八糟的多的是,也不稀奇。”说完手机响了,关门出去接电话。
晏棽想了想何瑞文的话,把饭盒放到书桌上,用筷子挑起一缕面条放凉。
不关他的事,他的确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再去想。
如今的他,只有尽量照顾好母亲,顺利完成学业才是正事。其他的,多想一点都是浪费。
晏棽坐下埋头吃面。
十一
晚上十一点多,盛林回到位于市区的公寓。白天钟点工来过,南北通透的大开阔套间恢复了整齐。盛林扔下外套蹬掉鞋子,赤脚走到沙发前,整个人扑倒在宽大的软垫上。
事情过去一周了,他的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他仍然难以相信,这世上竟然曾经有过一个属于他的小生命,在他不知情时悄悄孕育。
然而未及发芽,便已凋落。
盛林翻过身,抬起小臂搭在额头上,试图遮挡并不强烈的灯光。
这一周他把公司那边的事暂时放下,除开上课,余下的时间都用来陪着谢晓云。
谢晓云无疑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她追求盛林时努力到仿佛要燃尽自己全部的热情,分手时却又干脆利落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提。
如果不是晏棽无意中泄露了一丝口风,又或者盛林没有竭力去寻找答案,很可能终此一生,盛林都不会知道自己在二十一岁这一年,曾经短暂的为人父。
盛林道歉时,谢晓云说不用,这完全就是一个意外。她只有二十出头,大学还没毕业,不管盛林有没有提前知情,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分手,宝宝都注定无法来到这个世界。
她抬头看着盛林,眼睛里有藏不住的迷茫,“盛林,我是不是很自私?之前我根本没发觉宝宝的存在。等他意外流掉了,我,我却觉得松了口气。”
盛林轻揽她肩膀安慰,却无法回答。
他能怎样说?说他自己也一样,在茫然失落之余,心里也有一丝庆幸?
他们都还太年轻,尚且承担不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这件事之后,盛林跟谢晓云的关系不可避免有了回暖的迹象。盛林凡事尽量顺着谢晓云的脾气,专门请营养师为她安排了一份营养食谱,每天让家里的保姆做好送来学校。
谢晓云没有主动向盛林表示出复合的意思,但每天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比两人在一起时更加依赖盛林。
盛林猜测,或许谢晓云是在等他先开口。女孩子毕竟还是矜持的。
只不过,他确实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感觉。
谢晓云是个好女孩,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唯一的疏漏,只是因为不满男友在相处中时常表现出的漫不经心,闹别扭般提了一次分手。
只这一次,盛林便决定收回自己的感情。
晏棽惊讶于他收放自如的感情观,其实盛林自己也有些吃惊。
三段感情,自认每一段也算全情投入,但只要他感觉到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舒适,都能毫不留恋全身而退。往昔的情意,也被瞬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那些甜蜜、挂念,都是一层虚无幻影,被打散了就彻底消失无迹可寻。
也许他天生冷清冷性。
又也许,他就是晏棽所厌恶的那种,没有丝毫责任感的男人。
盛林困倦地半合起眼睛,脑海里模模糊糊地转着一些凌乱散碎的念头。
在大脑彻底停摆之前,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盛林惊坐起身,缓了一下低头看腕表,十二点十一分。
盛林揉着额角呻吟一声。肯定又是该死的徐鹏辉,打电话永远随心所欲学不会看时间。
铃声响到自动关断,紧接着再次响起。
盛林认命地爬起来,走到玄关,从被扔在地板上的外套里找出手机。出乎意料,来电人是秀春苑的保姆方姨。
盛林赶忙接通。方姨小心翼翼的声音传过来,“林林,下午的时候夫人出了点状况……”
盛林登时醒得透彻,“怎么不早通知我!”
不等方姨回话,盛林抓起车钥匙跑出公寓。
午夜时分,市区的车流也已稀疏。盛林强迫自己将时速维持在最高限速点。出了市区脚下油门猛踩到底,车子光箭一样飞窜出去,不到半小时飙回秀春苑。
方姨等在玄关入口,一听到动静便拉开门把盛林迎进去,急忙向他解释:“夫人下午一时激动昏倒了。医生来看过说没有大碍。现在已经平静下来。我当时就想通知你,先生怕耽误你上课,没让我打电话。后来我想想,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
“方姨,你做得很好。”盛林拍拍方姨的手,“刚才电话里我语气不好……”
方姨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快上楼看看吧。夫人刚才睡了一小会儿,先生现在正陪在里面。”
盛林点点头,走到楼梯口又返回来,“这次具体是为了什么?”
盛佳敏但凡这般大发雷霆,必定与林静池有关。之前一个多月,这两人之间风平浪静,连一点小小口角也没发生。彼此更关心爱护,仿佛回到了新婚蜜月时期。
盛林眼见家中气氛慢慢放晴,心情也随之愉悦许多,甚至以为,多年来笼在他们一家人身上的愁云极有可能会就此消散。
今晚方姨一通电话将盛林的美梦击碎。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事让盛佳敏愤怒至此。
方姨在盛家做了二十几年,许多事情比盛林了解得还要清楚。听他问便直言道:“似乎是先生午睡时,在梦里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名字?”盛林脸色猛然沉下去,“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方姨慌忙摇头,“不是的。是,另一个男孩的小名。”
另一个男孩…父亲的另一个儿子?
盛林愣住。他不由想起那个属于他自己,却从出现到消失,都没能得到过他一丝关心的小生命。
心头的怒火不及熄灭,却也无法再燃烧,不上不下地卡在胸口,铅块般沉重。
方姨觑着盛林的脸色,谨慎地说下去,“夫人说,先生这是还念着过去不肯忘。说他后悔了,心心念念想要丢下她……还有你……之后一气之下砸了先生的书房,自己也昏倒了。”
盛林额角青筋跳动,心口揪起,艰涩地问:“我爸有没有被伤到?”
在盛林的认知里,母亲的脾气谈不上温婉柔和,但也是个知性理智的人。
数年前他意外发现父亲的那段往事,激愤交加,每天都要找茬与父亲争吵。反倒是母亲时常维护父亲,责怪他不懂事。后来见他们父子两个关系一时无法缓和,更早早安排盛林高中没毕业便出国读书。
盛林一早便清楚,在母亲心中,他的位置远远及不上父亲。
事态的恶化始于一年前。那时林静池车祸不久,病危尚未解除。一次林静池自昏迷中醒来,意识不清下提了几句往事。盛佳敏当时什么都忍下,甚至答应林静池等他好起来随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盛林当时便隐隐警觉事情不妙。母亲自小受尽宠爱,哪里能忍得下这种委屈?
果然等林静池病情好转,盛佳敏眼见着便换了一个人。
她变得暴躁易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惹得她肝火大盛,发作起来根本无法控制。有一回争执中,她随手抄起手边的花瓶扔出去。林静池躲闪不及,被碎瓷片溅到眼睛,眼球受伤险些失明。万幸最后视力未受影响,只在眼角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盛佳敏经过那次事故,也尝试去看心理医生。半年多下来,家里的状况逐渐好转。
可惜到了今天,一切全都功亏一篑。
方姨心疼地拍拍盛林手臂,“没有,先生好好的呢。你别担心。夫人现在多少有些分寸的。”
盛林揉了揉眉心,握一下方姨的手,转身上楼。
二楼主卧在左手边靠楼梯处。
盛林在门外站定,没有听到里面有争吵声。抬手试着推了推门。门扉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
盛佳敏泪痕斑驳靠坐着床头,身上盖着薄被。林静池坐在床边,左手拿着一张照片,右手握一把剪刀,缓慢的,一寸一寸,将手里的照片剪碎。
“我收着这张照片,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想留个纪念。毕竟……也是自己的孩子……”林静池的声音像平时一样温和舒缓。盛林却似从中听出灰心的凉意,“你不喜欢,直接说出来就是。我没有什么不能依着你。别拿自己的身体撒气。”
照片的碎屑雪片一样散落在床铺。林静池放下剪刀,被剪碎的照片收进一张纸巾里,扔入垃圾桶。好似那当真只是一把无关紧要的纸屑垃圾。
盛佳敏又流下眼泪,握住林静池的右手紧贴在自己的面庞,“静池,我不想逼你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次是我不好,你别怪我。”
“不怪你。是我的错……”林静池动了动拇指,抹去妻子眼角的泪,“一直都是我的错。”他说着话,慢慢转头看向门口。
盛林的视线与父亲对上,瞳孔突然像被两根冰针刺中。那样冷漠萧瑟的眼神,盛林从没在父亲眼中看到过。
盛林忽然喘不过气,匆忙合上门扉,回到楼梯另一侧自己的卧室。
那一晚盛林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凌晨四点多醒来,睁着眼挨到天明。
十二
接下去几天盛林把大多数课程停下,尽可能多得留在秀春苑。谢晓云暂时托付给孟慎照顾。
盛佳敏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好起来,只需略施粉黛,保养得当的面容便光彩明艳,一举一动散发着成熟女性的优雅魅力。
她按时上下班,尽量将应酬交给下级经理,每到傍晚便迫不及待地赶回来陪伴家人。
而林静池,依然耐心地留在家中,等待妻子归来。
先前林静池在盛氏的职位与盛佳敏相当。他为人宽怀性情和顺,在商场上却是以眼光毒辣果决狠厉著称。二十几年来,他与妻子一同将盛氏发展壮大,使盛氏从传统的实业企业转型成为横跨多个产业领域的大型集团公司,并于十年前成功上市,期间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车祸之后林静池深感力不从心,逐步放手公司事务。除了一些必须由他做策划、决定的关键项目,其余时间都在秀春苑修养。
每日侍弄花草、钻研书法,偶尔兴致上来,去厨房亲自烧几道拿手菜。平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但盛林察觉得出,这只是表象。
车祸使林静池留下了轻度睡眠障碍,出院后只能与盛佳敏分房睡。
晚间盛林从自己的卧室窗台探出头去,经常能看到楼下父亲的卧房整夜亮着灯。
失眠让林静池急速消瘦。白天也时常神思恍惚心不在焉。
直到有一天,他在厨房帮方姨切菜,菜刀切破了手指仍没有发觉。鲜血流满案板。方姨大喊着夺过他手里的菜刀,林静池才大梦初醒般抽了口冷气。
盛林冲进厨房,满眼血红泼进他眼睛里,将眼球刺得生疼。
这天晚上盛佳敏有一个饭局实在推不开。
盛林翻出出国前自己用过的一只旧手机,充好电打开相册翻找。等他想起层层密码,找到那个被塞在角落中的文件夹,盛林拿着手机去敲父亲的房门。
林静池站在露台上,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根本没有意识到儿子走了进来。
盛林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将手机放在他掌心。
林静池疑惑的看看盛林,又低头看手机屏幕,眼睛陡然张大——手机上面,年轻时的他抱着一个带着淡黄围兜、一岁左右的小男孩。小家伙眉心点了一个红点,仰头望着他笑,小下巴胖嘟嘟的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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