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4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4节
林静池呼吸急促。
这是他在盛佳敏面前亲手剪碎的照片。他手里仅有的,另一个儿子的照片。
林静池的眼睛里不可抑制地涌起一层水光。他抖着手紧紧攥住手机,抬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盛林眼中湿意微闪,努力对自己的父亲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我当年出国之前,偷偷翻了您的书房拍下来的。当时是想……”盛林用力甩甩头,没有说下去,“爸,收着吧。如果,如果想得厉害了,就打开手机看一看。跟照片,也是一样的……”
堆在睫毛间的眼泪坠下来。林静池急忙转开身,抬手捂住眼睛。
从出生长到现在,盛林第一次见到父亲在自己面前落泪。他忍下胸口翻滚的酸涩,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嫉妒,伸手握住林静池的肩膀,感受着掌中瘦骨嶙峋的触感,轻声问道:“他……我,我哥,叫什么名字?”
林静池喉头滚动,许久之后方能说出话来,“林……林晏然。当初取的是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声音颤抖,又一串泪水跌下,粘在唇上苦涩不堪,“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用……”
“林晏然……”盛林重复一遍,“我记下了。现在不方便。等我毕业,我去帮您把哥哥找回来。”
林静池也许是太过难以置信,呼吸粗重地站在原地,良久没能回话。
盛林走到他面前,伸手碰了碰他左眼眼角深长的疤痕。眼周肌肉在应激反应下轻微收缩,林静池微微眯起的双眼跟盛林的一双桃花眼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盛佳敏最爱的一双眼睛。
“我只希望您跟母亲都能好好的。”盛林放下手,改而握住父亲的左手,把他受伤的食指轻笼在掌心,“只要您心里能好过一些,我不介意帮您找到林晏然,然后,喊他一声大哥。”
沸腾的情感掀起重重巨浪在胸口飞卷咆哮,林静池却只抚了抚手机屏幕上小家伙胖乎乎的脸蛋,握紧盛林的手,轻轻唤了一声:“林林……”
十点钟后,到了林静池平时上床休息的时间。他这一天情绪波动过大,精神格外疲惫。盛林照顾他睡下,轻轻带上门。
把照片交给父亲的时候,盛林心里鼓动着一个冲动,想问问父亲这些年是否曾后悔过?后悔当年选择了母亲,抛下了青梅竹马的恋人。
好几次话已跳到舌尖又咽回去。他发现自己在畏惧,他并不能百分百肯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时钟滴滴答答走到十一点,门外传来响动。
方姨立刻去开门,盛佳敏身上染着淡淡的酒气,脚步微晃,笑吟吟哼着歌走进来。
“宝贝,怎么还没睡?”她把坤包甩给方姨,伸手捏盛林的脸颊。
盛林扶住她,“在等您。爸已经睡下了,您也快去睡吧。”
“不要你,”盛佳敏推开盛林,胡乱踢掉高跟鞋, “我要去看看静池。不看看他我怎么睡得着……”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光脚跑到林静池卧房前,偷偷摸摸推门溜进去。
盛林坐回沙发上,仰头枕在靠背,一颗颗数天花板上装饰的射灯。
一个小时过去,盛佳敏仍然没有离开林静池的房间,方姨也去休息了。
盛林关掉客厅的顶灯,拿上钥匙出门。他去车库挑了一辆银灰色跑车,出了别墅,往更远处的郊外驶去。
在深夜郊区无人的环山路上,跑车强劲的引擎把时速推至将近150。盛林把车窗完全降下,狂风刀子般割着他的面颊,一只无形大手揪紧他的头发,一次次试图将他掀翻。
盛林心里跳出一个念头,在跑车巨大的轰鸣声中越来越清晰,最终如同一根被打磨得尖锐的铁椎,扎破最后一层遮掩,明晃晃地跳到眼前。
他要找到林晏然,必须找到。他会允许林晏然跟父亲见一面,那样他就能有无数种手段让父亲对林晏然死心。之后,他会把那个林晏然连同他的母亲,一起打包扔到地球的另一边。让他们再也不能出现在这个国家,不能出现在父亲的思念里。
盛林厌恶一切脱离理智掌控的事物,尤其是那一类被疯狂和偏执所侵蚀的所谓的“爱情”。
他的母亲陷进这样愚蠢的爱情里,二十多年无法自拔。不论受过多少委屈,有过多少辛酸,始终不肯放手。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来做最后的刽子手,把牵连在父亲心上,那根名为负罪感的羁绊彻底斩断。
他不想再去纠结父亲到底有没有后悔。当初既已选了这条路,纵使后悔也不能回头。
林静池这一辈子,只能是盛佳敏的丈夫,是他盛林的父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项。
脑中飓风般飞转的念头缓缓沉淀降落。盛林减慢车速,等跑车再一次经过山腰,打过方向盘往回市区的近路开过去。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入外环路。路灯渐渐多起来,长龙样蜿蜒至远方。
盛林停下车等待红灯,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一年后去找林晏然的麻烦,让他到时候变成一个惹人厌憎的混蛋,很多环节现在就要着手准备。
盛林一边琢磨要如何算计林晏然,一边在心底泛起一阵很可笑的失落。好比一个人处心积虑要抢劫,还要自艾自怜从此竟要沦落到以如此不光彩的手段谋生。
简直虚伪到滑稽。
绿灯亮起,盛林甩开心底那点廉价的自责,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开到市中心兜圈子。
今晚不可能还睡得着,想了想,还是打算去酒吧消磨剩下的时间。
盛林没有去青木,那里熟人太多。拐进一条不常去的酒吧街,在一家看起来很新的店面前停下车。
推门进去时,盛林微妙地感觉到这间酒吧似乎有些不一样。但这想法只一晃而过,他仍旧低着头径直走向吧台,没发现酒吧里清一色全是男人,而这正是一间gay吧。
十三
晏棽被一桌客人烦得要死。
这桌总共就两个人,一晚上专门点他加了十几回单。每次弯腰给他们倒酒,其中一个戴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就想伸手捏他脸。
晏棽面无表情,心中怒火翻滚——难怪当初天哥一再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来无色打工。gay吧跟其他酒吧毕竟不同,半个月下来他深有体会。
眼角瞄到那人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晏棽假意直起腰向店门口张望一下,躲开那只不安份的手。
这一眼刚好看到盛林低头从门口走进来。晏棽惊得一怔,脑子瞬间当机。眼镜男立刻把握机会迅速出手,结结实实在晏棽脸蛋上拧了一把。
晏棽肺都要被气炸了,抬手冲那人手背狠狠一巴掌,打得自己手掌都隐隐发麻。
“我艹!你t有病吧!”眼镜男一脸难以置信,抱着手缩回去冲晏棽大声嚷嚷,“摸一下怎么了?你贞洁烈妇啊,被男人摸一下就没脸活下去了?”
这人喊得晏棽耳膜疼。他同伴在一旁面带微笑,抿着红酒一言不发看热闹。多亏无色开张不久,一直忙着做活动揽客,这个点儿了还有乐队在台上嚎叫,场子里大多数人喝得摇头晃脑也跟着嚎,眼镜男声音再高也传不出多远,不然晏棽今晚又得丢工作。
晏棽咬牙忍了忍没忍住,“拍你一下怎么了?你豌豆公主啊?被人拍一下就能缺胳膊断腿了?”
“你!”眼镜男似乎没想到晏棽还能顶嘴,指着晏棽你了半天没你出下文。
他同伴摇摇头笑开了,放下酒杯拍拍眼镜男肩膀,“行了杜洋,跟个小孩儿置什么气?”转头向晏棽抬抬下巴,“你也认个错吧。服务生总得有个服务生的样子。”
晏棽静了片刻没说话,后来还是站直了,低眉顺眼给他们两个鞠躬道歉。
杜洋还愤愤不平,“要不是看在陈总的面上,绝对饶不了你!”
客人给台阶就得见好就收。晏棽给他们面前的空酒杯斟上酒,自觉开了一瓶贝克仰头一口气喝干,算是赔礼。
晏棽酒量很一般,这下喝得又太急,一瓶啤酒下去眼看着白皙的面庞浮起层淡粉色。他皮肤又足够干净细腻,整张面孔仿佛透润的粉水晶一样清透灵秀。
那位陈总慢慢晃着手里的红酒杯,黑沉沉的一双眼勾在晏棽身上拔不出来。杜洋用肩膀碰碰他,凑到他耳边,“你这眼光真绝了。稍加调教肯定是个极品……”
头有些发懵,扶着卡座揉揉额角,晏棽习惯性得又扭头往吧台看了看。他多少有些在意盛林。gay吧没外人以为得那么群魔乱舞,但也不是个独自喝闷酒的好地方。盛林一进门直接去吧台点了几杯度数不低的鸡尾酒,现在又点了杯伏特加。喝醉了倒没什么,晏棽就怕他晕乎乎得喝了别人给点的酒,被人会错意。
杜洋看晏棽心不在焉的,顺着他眼光看过去,不由眉毛一挑,“哟,那不盛家太子爷吗?怎么也跑这种地方来了。没听说过他好这一口啊。”回头打量晏棽,笑得贼眉鼠眼,“不会也是冲你来的吧?”
晏棽垂着视线不接他话。
陈总来回在晏棽与盛林之间看了看,问:“同学?”
晏棽的眉尾微不可察得动了下,摇头否认,“我不认识他。”
陈总淡淡一笑,“行,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说着话站起来,两根手指夹了一张烫金字体的名片递给晏棽,“我陈拓。有空的时候可以一起出来喝杯茶。”
晏棽下意识双手接过。
杜洋挨着他身边走出卡座,手指顺便轻佻地在晏棽下颌处抹了一下,“你小子要走运了。”语气暧昧得让人想装傻都不行。
想在无色安稳做下去就得习惯这种事,只要客人不太过分自己就不能过度反应。
杜洋一脸坏笑得回头冲晏棽挤眉弄眼,跟在陈拓身后往外走。
晏棽冷眼目送他俩出了酒吧,抬手用力搓了搓下颌那块被杜洋摸过的皮肤,弯腰收拾桌面。
把用过的酒杯送到清洗间,晏棽拿出陈拓的名片,撕碎扔进垃圾桶。
同事小k进来取东西,看到晏棽扔掉名片一惊一乍得叫起来,“哎呦,陈总的名片你也舍得扔!真是个没见识的土老帽。你知道陈总是什么人吗?大集团的二少爷,自己手上还有个娱乐公司。谁要是真能搭上陈总,分分钟叫你脱离苦海吃香喝辣红遍全中国!”他刚才在隔壁台上酒,前因后果看了个七八分。
晏棽拧开水龙头洗手,淡淡地回小k,“你早说你喜欢我就留给你了。”
“且,你不稀罕要的我也不稀罕。kk我可是很有骨气的。”小k扭着腰往里走,路过晏棽时拍了把他的屁股。
这一晚上竟给人揩油了。晏棽回头瞪他。
小k兴奋地冲晏棽招手,“来来来,快来把豆腐吃回去。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晏棽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抬手点了点小k离开清洗间。
在里面耽误了会儿工夫,晏棽出来就往吧台那边看,谁知竟没看着盛林。他心里一惊马上跑过去问调酒师。
调酒师双眼一眨,乐得像只偷腥的猫,“那个小帅哥啊,刚被人带走了。就那位夜蒲男神。你别说,”他往晏棽跟前靠了靠,一副很想八卦的样子,“那俩人站一块儿还挺般配。我看咱们店里的小零嫉妒得都快……”
“我不是给你递了纸条让你把人看好的吗!”他还没说完,晏棽急得砰砰直锤吧台。
调酒师吓了一跳,也急了,“他不吵不闹乖乖跟人走我有什么办法!喝的酒我可都看着呢,一杯都没加料!”
这就难怪了。有些人就是醉了酒也看不出来,还特别乖特听话。问题是在这种场合太听话不是要人命吗!
“走多久了?”
“没多久,前后脚的事……”
晏棽扔下围裙从后门跑出去。
这条街酒吧、夜店林立,每晚前来猎艳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从街头右拐再走上几百米有一家比较干净的宾馆,很多人找到伴儿都爱图方便去那儿过夜。
晏棽把自己放在后门过道的电动车拖出来,跨上去把车档拧到最大。他推测那位夜店男神带着盛林这么个醉鬼不方便走远,喝过酒又不能自己开车,十有八九会搭出租去那家宾馆。从这里到宾馆要经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如果他够幸运速度够快,抄近路也许还能赶得及。
晏棽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把电动车开得像条灵活扭动的游鱼。快到宾馆时电动车从胡同窜到大路上,侧面店铺的广告灯光扫过,晏棽眼尖得看到一辆擦身而过的出租车后座上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轮廓像极了盛林。
晏棽拼命转动车把手,小电动车发出吱呦的尖叫突然往前一跳,前轮结结实实撞上那辆出租车的后保险杠。
出租车猛地一颠踩下急刹。司机推开车门,下了车冲过来就想给晏棽一拳,“t的你眼瞎是吧!眼瞎在家老实待着别跑马路上来找死!”
晏棽比司机气势更足,指着后车座上的男人大喊,“他拐带人口,你是帮凶!”
司机突然之间被他喊傻了。
晏棽不再理会司机,扔下电动车走过去拉开后车门,冲那个有点面熟的男人扬了扬下颌,“下来!”
男人从无色开张就经常光顾,自然认识晏棽。他印象里晏棽是个老实到近乎木讷的小伙子,不知道今晚发什么疯。眉头皱了皱眉,男人倒真听话得下了车。
盛林一直很老实得歪在后座上犯迷糊,许是被车子颠了那么一下胃里难受,这会儿也扒开车门下来,摇摇晃晃走到路边,撑着根电线杆弯腰就吐。应该是很久没吃东西,吐了一地全是酒水。
“你们这到底……”司机在旁边还想插话。
晏棽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拍到车顶上。司机马上闭嘴,拿了钱钻进驾驶室一溜烟把车开跑了。
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阴沉着脸看晏棽,“说吧小晏,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云涛哥,我不能让他跟你走。”晏棽费了很大劲想起男人的名字,一开口就很乖巧似得喊了声哥。
晏棽人长得出众,面相也嫩,打定主意要卖乖,不可避免就带出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男人果然消了点气,脸上稍微缓和了点,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
晏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儿。
他哪有什么理由?难道说我知道这人是直男所以你不能碰他。关键直男乖乖喝了人家的酒又乖乖跟人走了,一个服务生凭什么拦着?
男人的脸色明显又沉下去,“小晏,我可是老老实实按规矩在你们酒吧约的人。没下药没用强,一点下三滥的手段都没整。就这样你还一路紧追不舍蹦出来抢人,你们酒吧也太霸道了吧?无色这是把自己当扫黄大队了?也不对,扫黄大队都没你们管的宽!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做生意?”
晏棽被他顶得一句话也回不出。
男人嗤笑一声,转回去搂住盛林的腰又想走。这么俊俏、乖顺的小鲜肉可不是轻易能碰上的,眼看就要吃到嘴里了绝没有放过去的道理。
晏棽大脑转得飞快,情急之下,一句能把他自己砸懵的话脱口而出,“他是我男朋友!你给我把手放开!”
男人这回真被唬住了,愣了足足有五秒钟。可也只有五秒钟。常年在夜场混的,哪个不是人精?晏棽这种毛头小子想凭一两句话镇住他们,根本是痴想妄想。
男人瞪着晏棽气得几乎要笑出来,“男朋友?编,好好给我编!他是你男朋友你放他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灌酒?他是你男朋友他能不认识你?而且小晏,你可跟喜欢你的客人保证过不止一次你是直男。你自己说过的话这会儿又想自己吃回去了?”
“我没编。我说的都是真的。”既然已经开了头,晏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扯,“我的确是直男。起码对其他人都是,也就遇上他才跟中了邪一样。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有可能是因为……”晏棽逼着自己火速想出一个可能会喜欢上盛林的理由,“……因为他长得太好看?”
男人回头看盛林,眼里头一回闪过一丝犹疑。盛林确实漂亮得惹眼,要说有直男因为这身皮相动了点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晏棽眼见男人神色犹豫,马上再接再厉道:“我放心他一个人在吧台喝酒,是因为我的工作范围就在大厅,可以随时看着他。这几天他为一点小事跟我闹脾气,要不让他喝个痛快他会更生气。至于认不认识……”
晏棽往盛林的方向走了几步。男人立刻护食一样先楼主盛林肩膀。晏棽只好停下脚,站在离盛林五六米远的距离轻声喊他,“林林,林林快看我是谁……”盛林这乳名晏棽还是从谢晓云口中得知的,从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喊出口的一天。
盛林对自己的小名很敏感,晏棽喊了两声,他就紧皱着眉心,歪头看过去。
晏棽急切地向他招手。盛林好像真的认出他一般,水汪汪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嘴里含混地喃喃:“……晏……晏……”
晏棽面露喜色,向着盛林伸出手臂,“是我是我!快过来!”
盛林迷茫的表情突然变得恶狠狠的,无比清晰地喊一声:“林晏然!”
酒吧的服务生跟客人接触通常只用昵称。晏棽在无色做了半个多月,多数客人只知道他是小宴而不知道全名。
盛林气势汹汹喊出“林晏然”三个字,男人紧扣他肩头的手掌不自觉就松了些。
晏棽冷不丁听盛林喊出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反应不及之下只发出一个音节:“啊?”
盛林甩开男人的手掌,两条腿打摆子似得晃晃悠悠扑向晏棽,“林……晏然,……我……我饶不了你!”
一个醉鬼的狠话,有气无力,撒娇似得。晏棽立刻迎上去接住盛林,让他跌进自己怀里。
“看,他认识我。”晏棽以一种占有而保护的姿态紧拥住盛林,微扬下颌对面前的男人说,“哪怕醉成这样,还是能认出我。”
十四
盛林被抱得太紧不太舒服,身体动来动去想从晏棽怀里挣出来。
晏棽一手貌似霸道地紧搂盛林后背,一手安抚一般摸摸盛林的头发,实则稍微往下,在盛林后颈使巧劲儿捏了一把。
盛林只觉得从颈椎到脊椎窜过一道酥麻,整个人马上跟没了骨头一样,幼猫般乖乖让晏棽抱着。头枕在晏棽肩膀上,只剩嘴里还在不服气地含含糊糊地嘟囔,“……饶不了你……”
“行,随便你。”晏棽轻轻揉着盛林的后颈,哄小孩儿似的顺着他说,“只要你能消气,你想怎么着都行。”
从外人的角度看,还真就是一对儿闹脾气刚和好的小情侣。
夜店男神一脸牙酸,嘴角抽了抽,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往马路对面走。走到一半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折回来指着眼前这对儿当街秀恩爱的小情人好一顿教训,末了怒发冲天地吼:“吵架回家吵去,跑酒吧装什么b!幼稚鬼!”完了截下一辆出租扬长而去。
晏棽等出租车跑的看不到影儿,伸手把盛林往外一推,板着脸接茬训他,“听到没?要喝闷酒回家喝去,到gay吧装什么装?讨厌鬼!”
盛林东倒西歪地站都站不稳,只觉得有个烦人的声音在耳边聒噪个不停,拧着眉抬手一挥,“闭嘴!”这一下险些把自己挥倒。
晏棽连忙伸手把人拽住。盛林皱着脸,趴在他肩上老实了。
晏棽看看眼前的醉鬼,再看看地上前轮被撞歪的电动车,暗暗叹口气,拦了辆出租把人和车都运回酒吧。
车子启动后,稍远处一棵行道树后闪身出来个一头黄毛的青年。黄毛等晏棽的车开出去一会,也拦下辆出租跟了上去。
这些情况晏棽自然注意不到。他带盛林回到酒吧,直接把人抗到员工休息室。无色有两三间休息室,里面都安置了床铺,除了做更衣间,还能供不方便的通勤的员工下班后休息使用。晏棽的学校离得远,酒吧打烊后再打扫完卫生,他通常要忙到凌晨三点钟左右下班。店长单独划给他一间固定的休息室,就当是给他的宿舍了。
晏棽单手打开门锁,扶着盛林的腰,把他带进房间。
盛林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林晏然”这个名字。晏棽烦得不行,恨不得用胶带封上他的嘴。把人拖到床边,盛林还在昏头昏脑地向着晏棽发泄他对林晏然的怒气,口齿不清地冲晏棽放狠话:“……你等着……等将来,看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晏棽沉着脸孔,突然松开攥着盛林小臂的手。盛林前后摇晃,扑通一下脸朝下栽到床铺上。额头撞到床头的木板,疼得他捂着痛处小声哼唧。
晏棽居高临下看着盛林,“我现在就能好好收拾你。”说完出了休息室。
过了十几秒晏棽又返回来,把在床上不断扭动但就是翻不过身的盛林掀成仰卧姿。俯身撩起他额前的刘海,仔细观察刚才撞到的地方。没什么妨碍,只有皮肤有一点微红。晏棽又觉得不解气,伸出右手食指用力按一下撞红的部位。盛林痛得皱起鼻子,闭着眼可怜兮兮地呓语一般:“疼……”
真是个小孩儿,跟自家小弟一模一样。
晏棽的心脏活泼欢快地跳动,唇角都稍稍勾起了几分。
莫名其妙被这醉鬼错骂受的气;被撞坏的电动车;还有白白扔给司机的几百块小费,似乎都不重要了。
晏棽勾一下盛林的鼻梁,帮他脱掉外套、鞋袜,把人摆正了好好地睡在床上,又拉过被子把人裹好。之后留下一盏床头灯,继续出去工作。
今晚晏棽擅自丢下工作跑出去找盛林,同事分担了他的工作量都很辛苦。打烊后晏棽主动提出由他一个人打扫卫生。无色的规模不算大。但即便如此,将大厅、包厢、后厨都打扫完毕,再去冲个澡,晏棽再次回到休息室也接近三点半了。
擦着头发走到床前,却发现盛林睡得很不安稳。他踢了被子,衬衫领口也被扯开好几颗纽扣,脸上泛着潮红,眉头一直皱得很紧。
晏棽伸手探了探盛林颈侧,全是细密的汗珠。这样睡下去第二天没准会感冒发烧。
晏棽想了想,扔下毛巾,去浴室接了盆温水。把盛林的衬衫、裤子也脱掉,给他用毛巾擦身。盛林左手腕戴了一只皮质表带的黑色腕表,晏棽怕他醉着会划伤自己,给他暂时摘下放在枕头下面。
完事后给盛林换上自己用来充当睡衣的纯棉大t恤。内裤他这边没备新的,只能让盛林忍着了。
这一通忙完晏棽困得眼皮都要长在一起了。休息室的床铺只比单人床宽一点,他们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并排着根本睡不下。晏棽把盛林连抱带推地挪到最里面,自己侧身挨着床沿儿躺下。
今天实在累得够呛,晏棽头一挨到枕头意识就变得模糊。刚要沉到睡梦里,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上后背,一双手臂也环住晏棽腰部搂得死紧。
晏棽人没完全清醒,火气却已被搓上来。他也没睁眼,反手用力往后一推,“别闹!”
盛林似乎被他的指甲划到了哪里,很小声的抽了口气。静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重新缠上来。
睡意终于彻底被赶走了。
晏棽后脑一根血管砰砰跳动,头部一侧开始隐隐作痛。晏棽遗传了母亲的神经性头痛,休息不好或是情绪焦虑都有可能发作。考入医学院后,晏棽专门找神经内科的教授看过也没太大作用。这类病痛毛病不大,关键是要保持作息规律心情舒畅。
但这两个条件对晏棽来说好像永远也达不到。
颅骨仿佛被斧子劈中,钝痛传导至胃部引起呕吐感。晏棽的耐心瞬间降至最低。他掰开盛林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抓住他肩膀,就想直接把人扔出去。
盛林一再被推开,整个人蜷在晏棽背后委屈得不行。他两只手摩挲着要去抓晏棽,口里含混着鼻音,很小声的喊了声“爸爸”。
晏棽突然就动不了了。心口像是结着薄冰的湖面,被盛林这声“爸爸”砸开了一个大洞。
他不需要父亲,但似乎又特别听不得别人喊父亲。简简单单一声呼唤,也能让他手足麻木。
盛林在朦胧中察觉到身边的人安静了,马上四肢并用缠紧晏棽,头也拱进晏棽怀里,小孩儿撒娇一样呢喃,“爸爸,不要走……”
男孩长到这么大还能如此依恋自己的父亲,应该是从小就被父亲照顾得很好,病了、醉了或是受挫了、难过了都有父亲在身边吧。
晏棽喉头滚动,心底冰湖的冷水拍在胸口,泛着冷冽而酸涩的气息。他连偷偷嘲笑盛林幼稚的情绪都没有了。脑子木木的任由盛林抱着自己,僵直着身体闭上眼睛。
十五
差十五分钟九点,手机闹铃准时响起。
晏棽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扭头往旁边一扫,盛林已经走了。
大少爷一早从宿醉中醒来,想也猜到自己昨晚上喝大发丢面儿了。跑得倒挺快。都没机会再看他闹一回别扭。有点可惜。
晏棽火速冲到卫生间洗漱。无色离学校挺远的,附近也没有地铁站点,他专门买来通勤用的二手电动车撞坏了,倒车回学校得多花不少时间。十点钟还有课,不麻利点赶不及。
收拾干净自己晏棽又飞快跑回宿舍,动作利落地换好衣服、整好书包,再把被子叠好。收枕头的时候晏棽发现下面压着一块男士腕表。晏棽愣了下才想起来,这表是昨晚他给盛林摘了放在枕头下边的。
盛林早上走得急,怕是都没发现自己手腕上少了块表。
晏棽把腕表拿起来,拇指轻轻拂过表镜。他不懂腕表,但也看得出这块表做工很精细。
况且盛林用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晏棽找到块眼镜布把腕表包好放在书包夹层里,打算等到了学校再找机会还给盛林。匆忙赶到学校跑去教室,还差五分钟打上课铃。
何瑞文今天跟晏棽在同一栋楼上课,他提前给晏棽占了座位,知道晏棽急着赶过来没有吃早餐的时间,还给晏棽买了面包牛奶放在桌子上。
何瑞文这人表面看上去总是淡淡的跟人很有距离感,真处起来却意外地很热心。
做为回报,晏棽经常会带些酒吧里的特制小点心给何瑞文,还帮他整理笔记做复习计划。两个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
下课后晏棽怕自己忙起来把手表的事忘了,马上给盛林打电话。那边响了很久才接起,听他说起手表,盛林礼貌又略显冷淡地说:“昨晚多谢了。那只表你留着吧。”然后电话便挂了。
晏棽拒绝的话连同电话信号一起被掐断。他迷茫地捏着黑屏的手机,愣了愣,心里瞬间猫抓一样说不出的烦躁。
这算什么?大少爷对他昨晚尽心伺候的奖赏吗?还是个不得不收下的奖赏。
晏棽家里条件有限,出身也有些坎坷,但因为母亲善于引导,从小性格又坚韧,所以虽然他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弱点,却并不是一个敏感、容易多想的人。
盛林现在的态度,以他的一贯的处事风格来说再正常不过。要搁往常晏棽连一个小小的惊讶都欠奉。今天不知为什么,竟然会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晏棽甩了甩头,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心情之类都是小事,关键他还是要尽快把腕表还回去。对盛林来说,这只表也许不值一提,但晏棽的家教,不允许他随意留下别人这么贵重的物品。
今天不用去酒吧上班,晏棽时间比较充足,上完下午的课,去图书馆帮忙把新到的书籍编制好卡片录入电脑,五点半跟何瑞文约好去二食堂吃饭。
两人要了一份小炒,又一人点了一碗肠粉。何瑞文吃了一口,忽然低头闷声笑起来。晏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口里含着肠粉,呆呆地等他笑完。
何瑞文忍住笑看他一眼,把自己的肠粉往晏棽面前推了推,“同学,买多吃不下了,帮个忙吧。”
晏棽立刻会意,何瑞文是在取笑盛林当初给他的那碗肠粉,没记错的话也是在二食堂。
晏棽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假意叹口气,顺势把何瑞文的肠粉拿到自己面前,“不客气,看你这么可怜,就好心帮帮你吧。”说着真的拿起筷子,作势夹起来吃。
何瑞文眉目温柔,“嗯,喜欢就吃吧。”
晏棽本来是存心逗他玩儿,哪想他会当真。当即略显尴尬地把肠粉推回去,“跟你开玩笑的。”
何瑞文心情似乎很好,一直在微笑。晏棽低头吃饭,嘴唇沾了油星,唇色更加粉嫩柔润。
何瑞文抿了抿下唇,手指下意识搓着筷子,轻声问:“晏棽,你跟谢晓云,真的没什么吗?”
提起谢晓云就会想到盛林,晏棽眉心轻微皱了下,没流露出过于明显的情绪,“真没什么。”
“那,这都大四了,你就真没想过要找个女朋友?”
晏棽意外地看了何瑞文一眼,仿佛在说“原来你也这么八卦”。何瑞文心虚似得避开他的目光。晏棽咽下口里的食物才开口,“我是独身主义。不找女朋友。”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何瑞文的意料,他张大眼睛,“独身主义?”
晏棽点点头,催促何瑞文加快速度,“一个人挺好。两个人,太麻烦。”
何瑞文不死心,追问道:“是觉得女孩子太麻烦?”
“不是,”晏棽吃完了放下筷子,眼神变得飘渺,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的心防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难得让他泄露出一丝埋在心底最角落的思绪,“我不能保证可以让一个女孩幸福。既然这样,不如就自己过吧。”
何瑞文还想再问,晏棽拿根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快点,还要去上自习。”
自习过后两个人一起回到宿舍,另一个检验学的舍友也在。晏棽跟他打了招呼,那舍友冲晏棽点下头算是应了。等看到跟在晏棽身后的何瑞文,突然脸色一变,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扔,一言不发摔门出去。
晏棽满头雾水,“他这是怎么了?”晏棽因为打工回宿舍休息的时间有限,很多舍友之间的事他都不清楚。
何瑞文面不改色走到自己书桌前打开笔电,“抽风呢,别理他。”
他既然这么说晏棽也就当即扔开不管了。见何瑞文开了电脑,晏棽想了想把盛林的腕表拿出来,让他帮忙查下牌子。
何瑞文查完后,把电脑屏幕转过去给晏棽看,“一个意大利的轻奢品牌。大概四万多吧,不算多贵。”
晏棽为难地皱了下眉。他原本想把手表同城快递过去,现在看到价格觉得不太保险。四万多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还是抽空把谢晓云约出来让她转交更稳妥。
何瑞文的好奇心又上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晏棽,“谁给你的呀?酒吧的客人吗?男的女的?”
晏棽发现他还真是个隐藏极深的八婆,拿笔记本冲他脸前扇了一下,“没你的事。快看书。”转身爬床上用功去了。
接下来整整一星期晏棽也没能把谢晓云约出来。那丫头忙着把握时机跟盛林旧情复燃,根本没工夫搭理晏棽。
晏棽照旧每天上课、打工,包里时刻背着盛林赏赐给他的腕表。
给过晏棽名片的陈拓又去过无色两三次,没带杜洋。晏棽跟他本人还能多少聊两句。只要他没表现得太过分,晏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糊弄过去。毕竟他也不愿跟小费过不去。
电动车晏棽找空当修好了。有一回骑着车子下班,发现身后似乎有个黄头发的青年跟着自己。晏棽试着调过头急刹车,黄毛匆匆忙忙拐进旁边一条巷子里。晏棽等了很久,也没见他从那条死胡同里出来。
这个黄头发的人好像前几天也在酒吧出现过。
晏棽想起一件一年多前发生的事。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又躲到了gay里,本来以为就这样过去了……
不管是他多心,还是黄头发真跟那件事有关,从那天以后,晏棽上下班都老老实实走大马路,不再抄近路。
又过了几天,谢晓云终于能抽出空来,约晏棽陪她去逛街买衣服。
“盛林那边的一个朋友要开一个露天烧烤party,可以带女伴。我总得多买几件漂亮衣服吧。不能给盛林丢面子。”
“他亲自约你一起去的?”
“我问他的呀。我问了他就约我了。不行吗?”
晏棽简直不想再跟这位装傻充愣的小花痴多说一句话。
逛完商场在一家咖啡店休息,晏棽把那只腕表拿给谢晓云请她转交。
谢晓云听晏棽简略地说完来龙去脉,有些为难地又把手表推还给晏棽,“他都说让你留着了,那你就留着吧。他那个人,不太喜欢别人把他送出手的礼物再退回去。”
“这不是礼物,这是他落在我那里的。他只是懒得见面拿回去!”
谢晓云低头搅拌咖啡,只当没听着晏棽说话。
晏棽彻底无话可说。
谢晓云这是被分手吓怕了。那回就是因为礼物的问题跟盛林闹矛盾,耍脾气要分手,没想到真就分成了。她虽然强撑着没主动找盛林复合,但却情绪焦虑到流产。眼前好容易有了一个重修旧好的机会,这个傻姑娘是半点都不敢、也不愿再违逆盛林了。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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