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6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6节
晏棽把盛林吃剩的食物处理好,见他们两个还没讨论出结果,便说:“我去照顾盛林吧。都是男生,更方便。”
盛林如得救星,也没工夫考虑晏棽的身体状况,立刻点头,“这样好,就这样吧。”
谢晓云却是措手不及。她了解晏棽这人最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盛林为救他负伤,他心里肯定内疚死了想尽可能回报。问题是现在无论对晏棽还是对她自己,都不是个报恩的好时机。
谢晓云马上开口道:“师兄也受伤了,自己就应该多休息,怎么还能勉强去照顾别人?”
晏棽目光仍然黏在盛林右臂上,语调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我这点伤不碍事,再睡一觉就好的差不多了。”见谢晓云还要争论,又加一句,“而且你也不会做饭。”
谢晓云瞬间脸色涨红,像被人当面抽了一巴掌。要不是她足够清楚晏棽的为人,她简直怀疑晏棽是故意让自己在盛林面前出丑。
也许是她的神色变化太过直接,晏棽纳闷地看着他,犹疑地加了一句解释,“不会做饭不是缺点。只不过有外伤的人饮食要特别注意,长期吃多油多盐的外卖不利于伤口恢复。还是自己做的比较放心。”
他详细解释了一通反而越描越黑,谢晓云再如何心大也撑不住了,跺脚喊一声:“师兄!”双眼泫然欲泣。
晏棽猛地转过心思,豁然大悟,急忙补救:“那,那不如还是晓云……”
“就这样定了。”盛林顺手翻看一本孟慎昨天买给他解闷的汽车杂志,语气淡漠坚决,“明天晏棽跟我一起回公寓。”
谢晓云站在原地,肩膀细细抖动,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光。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她自己逐渐收住快要流下的泪水,浅浅地笑一下,说:“嗯,这样也好。那你们好好休息吧。我还有课要上,先回去了。”拿起自己的包,略显匆忙地走出病房。
晏棽闭了闭眼睛,低下头去。第几次了?他好像总是在无意中刺伤谢晓云。
盛林一直没有出声,似乎他手上的杂志非常精彩。
过了几分钟徐鹏辉提着一篮水果撞门进来,一边啃着颗苹果,一边含混不清地打招呼,“早,英勇的兄弟们!更加英勇的哥哥来慰问你们了!”
没人回他的话,他也不在意。把果篮墩在床头柜上,喀嚓喀嚓尽情啃苹果。啃完了才如梦初醒似的捅一下盛林,“哎我说,刚我在大门口碰见弟妹了,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你又怎么惹着弟妹了?”
盛林终于从杂志上抬起头,异常严肃地看着他,“什么弟妹?我现在单身,你哪来的弟妹?”
徐鹏辉惊得下巴颏险些砸地上,“我靠,你们还没复合啊?”
盛林继续翻书。
徐鹏辉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那你还把副卡扔她那儿随她刷。你有病吧!连我那边都听到信儿了,她铁磁有时候都刷你那张卡。”
“无所谓,本来就是给她的。”
徐鹏辉一脸难以置信的痴态,整个人摊在椅子上,“乖乖,我也想找个这样的冤大头前男友。可惜这辈子算是没戏了。”
盛林笑笑,跟他斗嘴,“努把力也不是没可能。以后弟弟好好给你留意着。”感觉前面有一道目光直视自己,盛林抬头,正陷入晏棽浓黑的眼瞳里。他们对抗一般注视着彼此。良久,盛林移开视线,自言自语般道:“有些事,真的勉强不来。”
晏棽默然转头看向窗外。
二十
盛林的伤势最好是能在医院多修养一段时间。他不喜欢医院的气味,而且医院限制多,远程参与公司事务不够方便。第三天全身检查报告出来,盛林坚持办了出院手续。
晏棽既然要照顾盛林,自然跟他同进同出,离开医院去宿舍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随身物品,跟着盛林一起回公寓。
盛林的公寓在一个新开发的高档小区,离p大本部开车只需十五分钟左右,去公司也只要二十多分钟车程,且地处闹市区交通便利,对盛林来说算是最佳选择。但p大医学院跟本部不在一块儿,晏棽从医学院往返公寓,骑电动车要将近半个小时。
出院时孟慎跟徐鹏辉开车来接他们,车子先到医学院拐个弯儿去装晏棽的行李。晏棽随便拎出个土黄色的手提包扔在车后座,想了想,又把电动车推出来塞进后备箱。
徐鹏辉看到他的电动车笑得直转圈,“粉红色,还有hello kitty贴纸!”一把勾住晏棽的脖子,“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这造型你也骑得出去?”
晏棽背后挂着只巨型无尾熊,拉开车门爬进后座,“便宜。”
盛林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对晏棽说:“电动车其实没必要带上,这段时间你开我的车就行。”
晏棽摇了摇头,直言道:“我不会开车。”
盛林的圈子里,这个年龄段的大男生还的确没遇到过不会开车的,他“哦”了一声坐回去,又兴致很高地建议,“这刚好,你可以拿我那辆学车。”
盛林难得这么热心。孟慎稍微偏头看了看他。
徐鹏辉从车上翻出一大包零食,撕开一袋一颗颗往嘴里扔花生豆,“对,就拿盛林那辆悍马学。他那车皮实,特经撞。哎我说老孟,”他把零食袋子捏得沙沙直响,“这一大包都是你那小女朋友扔车上的吧。我要都吃了人家会不会跟你生气啊?”
“尽管吃你的吧。她生的哪门子气,上周就分了。”
“我靠!”徐鹏辉把零食一扔险些蹦起来,“又分了!你们两个一个个的,”他拿指头来回点前边的孟慎、盛林,“天天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我这五讲四美的大好青年到现在连一个都没捞着,还净看你们两个陈世美在我跟前得瑟!太过分了!”
“又胡说,”盛林调了下座椅,懒洋洋地半躺下去,“这么高的评价我可不敢当。我哪任女友没超过半年?‘换衣服’这种炫酷的形容,只有老孟有资格笑纳。”
“是吗?”孟慎打着方向盘挑挑眉,“你这是把不满半年的都提前从女友名单上删除了吧?”
“看到没!”徐鹏辉激动地抓住晏棽,“他俩整天就是这么刺激我的!我早晚得被这两个没脸没皮的货逼得吐血而亡。”话锋一转,“晏棽,你给哥们儿透句实话,你谈过几个了?放心吧,我早练出来了,承受得住打击。”
盛林恰巧按着椅垫半直起身体。孟慎若无其事地又扫他一眼。
晏棽仍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表情自始至终没变过,“我没谈过女朋友。”
徐鹏辉掐住晏棽手臂,难以置信,“真的?真没谈过?你可别蒙我!”
“不可能吧,”盛林完全坐起来,视线从后视镜捕捉到晏棽的双眼,“小棚子你还真信哪?晏棽怎么可能没谈过。”
徐鹏辉上下打量晏棽,懊恼地皱起脸,“也是……长这样的怎么可能没谈过。被那帮色女抢疯了还差不多。”
“真没有,”晏棽抬起眼,视线无意间跟后视镜中盛林的目光撞在一起,“一个都没有。”
徐鹏辉拍腿大笑,嚷嚷着以后过情人节他也有伴儿了。
盛林在徐鹏辉的聒噪声中躺回座椅上,按下一点车窗,嘴角挂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
三个人在盛林公寓附近的餐厅吃了顿午饭,为了不打扰病号休息,孟、徐两人帮着把晏棽和盛林的行李拿上去就走了。徐鹏辉走前看到那辆粉红色电动车还是乐得收不住,要不是孟慎拦着他,他能给晏棽骑走。
盛林的公寓当初为了自己住着方便舒适,客厅跟主卧是打通的。次卧便做书房用,没有床铺。说到底这套公寓是彻底属于盛林的私人空间,从装修那刻起就没打算过留人常住。现在晏棽临时住进来,盛林找不出地方给人睡,只能先让晏棽在沙发上凑合几天,再火速从网上下单订一张单人床。晏棽倒是无所谓,他对物质条件要求本来就很低,只要有个地方能睡觉就可以。
盛林虽然急着出院,身体到底还没恢复,一上午没怎么休息精神便不太好。他带着晏棽挨个房间逛了一圈,又给晏棽拿出一套备用的被褥、枕头,就拉上卧室跟客厅之间的薄纱隔断去睡午觉了。
晏棽把自己的临时沙发床铺好,又返回厨房去熟悉各种烹饪设备的使用方法。晏棽老家在农村,条件有限,厨房里跟现代化挨边的也就个燃气灶和抽油烟机。盛林家厨房的电器他很多都没用过,像烤面包机、咖啡壶之类甚至从没见过。
晏棽拿出记录本,碰到实在搞不明白的就先记下,方便的时候再上网去查。
前期准备做的差不多,晏棽想好今天晚饭要做的菜。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饮料、啤酒,以及一些速食食品。青菜、肉类完全不见踪迹,更别提米面了。
果不其然,单看那一整套簇新的炊具也知道,盛林这个设备齐全、干净整洁的厨房就是个堪称样板间的摆设。
晏棽想了想,拿上盛林给他的备用钥匙,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四点多钟,盛林被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勾的睁开眼睛。他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有一瞬间错觉自己似乎是在秀春苑,厨房里方姨正在为他准备晚餐。瞪着正前方的细纱隔断发了好一会儿愣,盛林才想来自己的公寓里也多了一个厨艺小能手。他心急地跳下床,冲着香气四溢的厨房跑过去,“做了什么好吃的?”
“你慢一点!”晏棽扔下手里的东西,跟着他跑进厨房,“我也就会些家常菜。玉米南瓜炖排骨,行吗?”
“行!”盛林答应的很痛快,凑到呲呲冒着热气的高压锅跟前,用手煽着气闻排骨熬制出的香味儿,“这两天只能吃医院周围的东西,腻死了。你做什么咱们吃什么。”
晏棽怕他被高压锅喷出的热气冲到,拉他往后站一些,“米饭刚蒸上,还要再炒两个素菜。大约一个小时后开饭。”
盛林直起身对晏棽笑,“都听你的,晏管家。”
晏棽抿了抿唇,看上去还是淡淡,但盛林知道他也乐了。
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混合果汁,盛林才发现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打不开。正要再放回去,晏棽伸手接过去拧开瓶盖又塞回盛林手里。
被当女孩似的照顾了。盛林心里嘀咕了一句。
晏棽走回沙发那边坐下继续忙刚才的事。盛林喝着果汁,趴在客厅侧面的小吧台上看晏棽忙碌。看了一阵他发现,晏棽好像是在,补衣服?
盛林眨了眨眼睛,不敢确信地问:“晏棽,你是在补衣服吗?”
“对,”晏棽点点头,把衣服翻过去,手脚麻利地补另一边,“被胡三绑那天,外套被他们扯了几道口子。我看缝一下还能穿,出门买菜的时候就顺便买了针线回来。”
“哦……”会做饭的男人不稀奇,会补衣服的盛林从小到大没见着一个。他看着晏棽熟练地穿针引线,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细细的银针,眉目低垂,神情淡漠而安然,仿佛他天生就应该会做这些。
盛林突然觉得晏棽身上好似藏了一个百宝箱,在自己心里无所不能起来。
“你好厉害,好像都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晏棽不接受他的奉承,“开车我就不会。”
盛林低低地笑,“那个好学,比做饭简单多了。”他还是很好奇,又问:“做饭、补衣服……你怎么想起来要学这么多技能呢?”
“自然而然就会了,”晏棽拿捏着针脚,很平静地说:“小时候我妈自己带我忙不过来,放学后经常饿肚子,就自己学着做饭。后来跟舅舅舅妈一家住一起,小妹、小弟接连出生,要做的事多了一些,顺便就学会补衣服了。”
晏棽说得平淡无奇,丝毫没有牵连出其他情绪。但盛林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顺口便问出来:“那你父亲呢?怎么没听你说起他?”
晏棽仍然半垂着头,脸上神色平和,纤细的针线从布料间沙沙穿过。他像没有听到盛林的话一般,耐心地细细缝补着那件大二时母亲买给他的浅咖色外套。
盛林忽然察觉,他似乎问了不该问的话。
二十一
鉴于盛林的成长环境,他很少会被谁不尴不尬地晾在一边儿。就连心粗如斗的徐鹏辉,也早在孟慎的耳提面命下学会了给他捋那几根小老虎的须子。大少爷习惯了被人迁就、奉承,明知道是自己言语不妥,没有察言观色的机灵人主动给他搭台阶,心里的小火苗还是蹭蹭往外冒。
盛林脸色一沉,把果汁往吧台上一砸扭头就要走。
倒也不是他脾气多差劲,公子哥儿习气这回事,对他这类人而言多多少少总归在所难免。
晏棽像是刚发现他这么个大活人一样,一边慢悠悠牵动手里的针线,一边抬起头,看着他特夸张地做大吃一惊状,“哎,你这t恤……”
这是在搭台阶呢。又陡又直,十足十的晏氏风格,也不管别人从这种台阶上蹦下来会不会再把脚摔折了。
大少爷的火气当然没那么好对付。盛林微抬下颌,像只不服气的骄傲孔雀,“怎么?”
晏棽目露犹疑,“有点眼熟。”
盛林简直想冲他翻白眼,家居男式纯棉白t有几个不眼熟的,亏他能找出这么烂的借口跟自己搭话。
但挨不住盛林乐意被他糊弄,乖乖低下头拉着自己身上的t恤打量一眼,“眼熟就对了……”盛林忽然发现,这件t恤跟他常穿的白t还真不太一样。料子格外薄,纤维稀疏,几乎能透出肉色,颜色也不正。
的确很眼熟。
盛林猛地抬眼——跟晏棽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晏棽学着盛林惯常的表情,微微眯起双眼,“盛林,你偷拿我衣服穿。”
“少冤枉我!”盛林终于憋不住笑起来,抓起放在一边的果汁瓶盖扔晏棽,“还不是你趁我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逼迫我换上的。真当我忘了?”
无色酒吧的事,盛林一时半会儿可忘不了。那天早上从晏棽宿舍里醒来,盛林发现自己的衬衫、外套皱得根本没法穿,不得已只好穿走了晏棽给他换上的t恤睡衣。后来觉得这件t恤样子不起眼,但穿起来就跟没穿东西似的还挺舒服,他就留着当家居服了。
晏棽接住瓶盖,颠在手里一抛一接的跟盛林打嘴仗,“那我现在不逼迫你了。快给我脱下来。”
“偏不!我拿手表跟你换的。偏不给你!”盛林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他跑着去接电话,还扭头对晏棽喊不脱不脱就不脱——根本就是个孩子样儿。
原来那块腕表是拿来换这件t恤的。在盛林眼里,也许四万块的手表跟四十块的t恤的确没有太大不同。只要能让他觉得舒服就是好的。虽然晏棽还不能理解这种想法。
晏棽把瓶盖远投进垃圾桶,继续低头补衣服。
盛林讲电话不避人。晏棽听到他喊了声爸,然后有说有笑地跟电话那边的人聊天,哄对方说自己一切都好,又聊些生活琐事,语气透着亲昵依赖。
他之前猜得没错,盛林跟他父亲感情确实非常好,亲密得似乎什么话都能聊。也有可能这才是正常父子相处的常态。晏棽没有父亲,无从对比。
刚才盛林问他为什么不提自己的父亲,晏棽也不是诚心要晾着盛林,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记事之后没见过父亲,不知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从小到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除了那张缺了半边的照片,就是一只土黄色帆布手提包。
晏棽目光下移,落在脚边的帆布手提包上。
听母亲说,父亲当年北上上大学,就是用这只手提包拎着行李去报到的。后来有了晏棽,还用这只手提包提着满满一包买给晏棽的礼物回家看他。再后来的事母亲没讲过,晏棽大一些后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一星半点,不过就是个抛弃妻子的寻常故事。那男人走得干净彻底,就留在家里这么一只又土又丑的手提包。
晏棽轻轻用脚背蹭一下那只包。这么难看,偏偏特别经用,都二三十年了,总也不坏。提手断过几次,缝两针又能用了。装东西也多,比现在流行的大背包还能塞。晏棽考上医学院那年东拼西借凑够学费、宿费,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只好把这个难看的老古董又翻出来。晏棽就用它塞满衣物提着来学校报到。这回暂时到盛林公寓来照顾他,又顺手拿这丑八怪装了些日常用品拎过来。用习惯了,突然之间还真有点不好改。
盛林滚在床上跟他父亲嘀嘀咕咕个没完。晏棽真纳闷怎么能有那么多话说。衣服补好了,晏棽把外套叠起来放回手提包,拉好拉链,把包赛回墙角里。盛林这套房子是典型的单身公寓,应该没有多余的衣柜给他用。反正至多一个月就会搬出去,就这么凑合着好了。
盛林终于挂断电话,皱着眉头向晏棽抱怨,“也不知道是谁嘴那么快,把咱俩这件事透了点口风给我爸。还好被我蒙混过去了,不然千里迢迢的把人罚回来,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不是白白的瞎折腾吗。”边埋怨着往厨房走,“老孟他们我都提醒过。肯定是公司里哪个马屁精。看我查出来不扣他奖金……哎晏棽,这排骨什么时候能出锅?我快被这香味儿勾的馋死了。”
晏棽走过去关掉燃气灶,等高压锅凉一会儿起开锅盖,用小汤勺舀一口汤吹凉了给盛林喝。盛林美得猫儿一样眯着眼睛舔舔舌头,“好喝。只比方姨做得差那么一点点。”左手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厘米长的距离。
晏棽给他盛出两块排骨玉米,让他先垫垫肚子。盛林端着碗坐在餐桌前,用左手笨拙得夹着筷子,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像只小仓鼠。
晏棽曾经误会过盛林,以为他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公子哥儿。很多时候,盛林的确有些咄咄逼人的傲气,发作起来几近嚣张,但戳开那层皮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颗赤子之心。稍显幼稚,却健康茁壮。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成长为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而自己却不一样。
晏棽把菜油倒入炒锅,抬起头来,夜幕映衬下的窗玻璃照出他苍白的脸。
他才是没有真正长大的那一个。他逃避心底的伤疤,装作那道疤痕并不存在。当别人无意中碰一碰,他又慌慌张张缩进自己的壳子里装聋作哑。
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会这么可笑
当有一天他能够坦率地回答盛林今天的问题,心平气和地告诉盛林,自己没见过父亲,从小是被母亲一手带大的,他才算真的成人了。
晏棽希望那一天,不要离的太远。
二十二
盛林的生活作息很规律,对一个二十出头的独居大学男生来说,规律得有些过分。
早上七点半起床,洗漱后在小区公园慢跑半个小时。一日三餐除去偶尔因为公司的事忙过点,也都会按时吃。至于每餐的菜单,盛林还是那句话:都听晏管家的。他唯一提过的要求是早晨起床后要空腹喝一杯蜂蜜水。后来晏棽自己观察到,盛林还习惯每天上午喝一瓶苏打水,下午则是一瓶混合果汁。可能因为现在每次拧瓶盖都需要晏棽帮忙,多少有点伤害他身为男子汉的自尊,盛林主动找晏棽帮了两回忙后,就把这个小习惯省了。晏棽摸清状况后,到点就主动取一瓶拧好瓶盖放在吧台上。两个人连面都不用照,盛林就能喝到饮料。
盛林第一次发现吧台上拧开瓶盖的饮料时,笑吟吟地也不说话,就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黏在晏棽身上打转,看得晏棽浑身别扭,顺手抓起一颗大红枣扔过去。盛林抬手接住,终于开口道:“晏棽,你要是女孩子我一定追你。不,是一定娶你。”
相处久了彼此熟悉不少,晏棽摘着菜头也不抬,淡淡地回他:“说得好像你想娶就能娶得到一样。”
“哟,要求挺高啊,我你都看不上?”盛林喝着饮料走过去,把脸凑到晏棽跟前,“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我好照着改。”
晏棽摘好菜抬起头,就见一张脸几乎贴到自己眼睛上,一下子险些变对眼。晏棽伸出一根指头戳盛林脑门,“起开点。”
“说啊,喜欢什么样的。”
晏棽打开水龙头洗菜,指尖的水星甩在盛林脸上,“听话一点,不烦人的。”
“哦哦,那我听话,”盛林马上撤身往书房走,“我可一点都不烦人。”
晏棽嘴角轻微抽动。他觉得自己以前肯定是眼睛长歪了,才会觉得盛家大少爷高傲冷漠,一身贵气浑然天成。现在看来盛林私底下的样子不止有些孩子气,好像还……有点二。
盛林因为手臂的伤请了十几天假。晏棽也暂时没去无色那边,学校里因为大四开始分科学习,还有不少去附院见习的环节,落下了补课会比较麻烦。在不影响照顾盛林的前提下,晏棽便照常去学校上课。
过了大约三、四天,晏棽从学校回公寓,碰巧在路上遇到天哥。天哥对晏棽向来很照顾。当初晏棽在他的酒吧打工,私自举报钟安泰,对酒吧生意冲击不小。那段时间警察也经常上门检查,更是平白给酒吧招惹来不少是非。天哥非但没怪过晏棽,反而觉得他品行端正值得深交。之后又接连帮晏棽联系了会所和无色的工作。
晏棽这次出事,消息并没有大面积传开,但天哥人脉广,多少听到点风声。这天既然遇上,天哥无论如何一定要跟晏棽吃顿晚饭。晏棽自然不好推脱。给盛林打了个电话说明状况,找了间盛林平常爱去的酒楼,点了几样他喜欢吃的菜,又盯着后厨按照病号饭的标准把菜做好打包送出去,晏棽才跟天哥正式落座。
一顿饭边说边聊一直吃到七点多,完了天哥又拉晏棽去酒吧坐了坐,等放晏棽回公寓时已经将近九点。这个点盛林平常都要准备洗澡了。
晏棽匆忙打开房门,果然在一望到底的客厅、卧室没看到盛林。他直接走到卫生间前敲了敲门,没有回音,下一瞬却猛然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晏棽惊得一把推开门,几步跨过去拉开淋浴房的玻璃门。
浴液掉在地上,盛林正弯腰去捡。晏棽连忙把他从花洒下拉出来。盛林全身早湿透了。他在右臂包扎的纱布外面裹了层保鲜膜,但一个人单手裹不严,绑带的上缘也已被水打湿。
晏棽顿时无名火起,难得又吼了他,“你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孩吗?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外伤恢复期最怕沾水感染。盛林这些天洗澡、洗头都得有晏棽在旁边帮忙。今天不过回来晚一点,他就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晏棽扯过大浴巾包住盛林,草草给他擦了下头发,把人拉出浴室推到床上坐下。
整个过程盛林始终一言不发,眉目低敛、神色冷淡,无形中透着一股淡漠的距离感——是晏棽曾经熟悉的那个盛林。
晏棽顾不上哄他,先把他右臂上湿了水的保鲜膜剪开拿掉,又彻底洗一遍手,小心翼翼把包裹手臂的绷带层层解开。
伤口缝合处还是干爽的,没有沾水的痕迹。
晏棽松一口气,用镊子夹起浸泡过碘伏的棉球,轻轻擦拭伤处,一边轻声跟盛林解释:“跟天哥很久没见,聊得久了些。其实我没忘记要回来帮你洗澡……”
盛林突然挥开晏棽,起身往浴室走。
晏棽跟着站起来,“盛林,站住。”
盛林充耳不闻。
晏棽不觉提高音量,“我说站住!”
盛林根本不想再听晏棽说话,也确定自己并不怕他,但两只脚愣是被他短短的四个字给捆住了,想再往前迈一步都不行。盛林气恼到极点,脸上反倒越发显不出情绪。他侧过身,微抬下颌看着晏棽,“你在命令我?”
晏棽走过去牵盛林的手,“没有,我在请求你。”趁着盛林愣神的瞬间,把人带回床边坐好,“我做错了我道歉。你生气是应该的,但不能不顾手臂的伤。”晏棽重新夹起棉球,托着盛林的小臂,动作轻缓地为他处理伤口,“外伤感染不是小事。你的手臂伤口长二十三厘米,缝合三十四针,每一个缝合点被污染,都有可能引起整个伤口乃至全身的连锁反应……”
晏棽不厌其烦给盛林科普外伤感染的严重后果,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盛林觉得他简直烦透了,可这一晚上郁结在心底的焦躁,居然就在他背诵教科书一样缺少高低起伏的声音中慢慢消散开来,连带着原本不愿宣之于口的担忧,也能坦率地讲出来,“你真的以为,我生气是因为自己不能按时洗澡吗?”
晏棽怔怔地停住口,连同手里包扎伤口的动作也顿住了。
盛林一口气说下去:
“你有没有意识到,胡三的事才过去还不到一个星期?”
“电话里说好七点左右回来,我等到八点还不见人,再拨手机也接不通了。”
“我的伤口沾点水你急成这样。你一声不吭晚归两个多小时,就没考虑到我也会着急吗?”
“还说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个没心没肺,只顾着要按时洗澡的无心菜?”
晏棽缓缓抬起头,目光正对上盛林的眼睛。那双桃花眼如描似画,轻佻多情的眼尾浸着两点水润薄红。雪亮的眼瞳里,清清楚楚映着晏棽的面孔。
二十三
这双眼睛,真的很好看——晏棽的脑中忽然跳出来一个不知所谓的念头——比真正的桃花还好看。
晏棽呆了一般,不出声。
盛林又扬了扬下巴,“怎么不说话了?你一开始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呢?”
“……对不起。”晏棽醒过神,诚意道歉。
盛林不肯善罢甘休,“知道自己真正错在哪儿了吗?”
八点过后盛林是真的慌了神,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给人打电话打听晏棽的行踪,连谢晓云那里他都厚着脸皮打过去。后来实在等得心焦只能先给自己找点事做去洗澡,打算洗完了若是晏棽还没回来就报警。
结果呢?在晏棽看来,他的担忧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我……让你担心了。”晏棽有些难为情,目光从盛林脸上移开,白皙的面颊染上淡淡粉色。
盛林微眯双眼,感觉心口窜过一道酥麻,像是被幼猫的尾巴尖儿缓缓搔过。他几乎忘记自己还在跟晏棽讲道理,暗中遗憾,如果跟晏棽能够再熟悉一些,他就可以伸手在那两团粉红上捏一捏、揉一揉。
心跳变得有些急,盛林也偏过头去不再开口。
晏棽接着给盛林护理伤口。许是愧疚于方才对盛林的误会,系绷带的时候,随手打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蝴蝶结逗他开心。晏棽抬起眼,浓长的睫毛忽闪着,问盛林,“好看吗?”
盛林愣了下,旋即喜不自禁地偷偷在心里吐了个粉红泡泡,表面却还是矜持淡然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斜一眼晏棽,说:“你当我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吗?”
他一说晏棽也觉得不妥。以前这法子都是拿来哄小妹的,习惯了。抿了下唇,晏棽抬手要把蝴蝶结拆开。
盛林躲开他,右手食指轻触小小的蝴蝶翅膀,勉为其难似的说:“凑合着吧。”起身走到卧床另一边,拉开床头柜,翻找出一只九成新的黑色智能手机,不容分说扔到晏棽跟前,“快把你那只手机换掉。我再也受不了它了。”
晏棽的手机是刚上大二时在电子市场买的二手机。用了两年多,后壳都要用胶带固定。漏接几个电话完全是正常状态。
之前盛林就想把自己闲置的手机转给晏棽用,晏棽觉得没必要。这次却不敢再找理由推辞,晏棽主动把电话卡换到盛林的手机里。
盛林趁热打铁,把晏棽还给他的那只有定位功能的腕表也扔过去,“戴上。戴上它以后你就算不声不响跑去喜马拉雅山我也不管你。”
晏棽还在试图挣扎,“这个真的没必要。再说还得给你洗澡。”
“300米防水!你不用心疼它。”盛林也退一步,“你若真不喜欢,等钟安泰被警方抓住再还给我也行。”
钟安泰还在国外潜逃,抓住他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当然,这种话现下只能随便想一想。
晏棽低头戴上手表。盛林心满意足,当先走进浴室。晏棽趁机返回客厅,快速脱掉衣服换上在家穿的短t和棉质长裤。
盛林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说过多少回了,两个人一起洗多方便。偏不听话。说实话晏棽,你是不是怕在我面前脱衣服?”
“是,”晏棽拉下t恤下摆,遮住身上大片的青紫血瘀,“我身材没你好,当然不愿意在你跟前脱衣服。”
想不到晏棽也会在乎这种事。盛林略感意外。他站在落地镜前,镜面中映出一具高挑挺拔的男性躯体。打开浴巾,盛林欣赏着自己形状漂亮的胸肌腹肌,不觉扬了扬眉峰:这幅身材,看上去确实很不错。
那晚盛林睡得特别熟,第二天还起晚了,将近八点才醒。下腹尿意急迫,盛林双眼朦胧,跳下床十万火急冲进卫生间。
晏棽裸着上身,正对着镜子处理锁骨的烫伤,被巨大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马上抓起t恤不动声色地穿上。
可惜盛林已经全部看在眼里。
晏棽整片脊背、肩膀、上臂,以及前胸、小腹,布满深浅不一的淤痕。锁骨下方还有两道已经结痂的细长伤疤。过了这几天,淤血被缓慢吸收,某些部位的淤痕边缘开始呈青黄色,掺杂在大片浓的化不开的深紫里,反而更显狼狈。
“……早上好。”晏棽照常面无表情打招呼。
盛林盯了他一眼,没回话,径直走到里面小解。
晏棽洗净手,带上门出去给盛林整理床铺。不多时盛林也走出来,拿起手机打电话。晏棽听到他说:“张医生吗?麻烦帮我安排两个外科床位……”
晏棽赶忙夺过他的手机挂断,“你干什么?”
“我要去住院!你也去!”盛林发泄出来,胸膛急促起伏。他想起分手时谢晓云气急了脱口而出的话,“谢晓云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一个表面绅士体贴,内里自我到极点的冷血动物。”
盛林从没有觉得自己的个性有什么不对。他一向惯于将亲疏远近划分清楚得当,用不同的态度对待不同的关系。冷血这个形容词听起来有点刺耳,但也代表着足够的理性。在理性的支配下实现自我利益最大化,恰好是盛林一直以来的行事原则。
但这个原则在目前的情况下行不通。
他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接受晏棽的回报。
绑架事件过后,晏棽满打满算只在医院休息了两天,然后便带着一身伤痕买菜做饭整理打扫,还要去学校上课,去附院见习。
晏棽难道就是铁打的,不会觉得疼吗?
而他竟然如此迟钝、麻木,直到今天才偶然撞破;或许也并不能完全归咎于迟钝,而是他对于亲密关系圈以外的人,一向都称不上多么用心。
孟慎竟还抱怨他待晏棽过于特别。有谁会这样忽视自己“特别的人”。
“我去拿行李,咱们直接去医院办住院手续。”
“盛林,你还有两天就能拆线了。”晏棽拉住他,“别折腾了。也别听谢晓云的,你怎么可能冷血。她在说胡话。”
盛林绷着脸,极力忍耐潮涌而上焦躁。他生自己的气,却控制不住想冲身边的一切发怒——包括晏棽。这么情绪化的反应让他格外讨厌。
“晏棽,你这样让我……”盛林拧着眉心,竭力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让我很为难。你明白吗?”
晏棽点头,“你听我说。我身上的淤血看着好像很严重,但对于凝血功能正常的人来说,其实没有大碍。我学医的,比你懂。”手抬起来犹豫了会儿,仍旧放在盛林颈后轻轻捏了两下,“还有,如果不来照顾你,我会直接去无色上班。那里才累,有时还要陪客人喝酒。”
盛林眼睛轻微张大,显然并不相信。晏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真的。来这边照顾你,实际上是我借机偷懒了。你如果去住院,我立刻回无色开工。”
盛林皱眉看着晏棽,“我一直以为你不善言辞。”
“我的确不善言辞,我只会实话实说。”
盛林微微低头思索,良久垮下肩膀,摆摆手。
晏棽很自然地揉了下盛林的发顶,放下心去厨房准备早餐。
盛林瘫倒在沙发上,愣了一会,突然蹦起来在客厅兜圈子。他心里还是不安定,无法像前几天那样坦然。转了几圈,发现沙发背后的墙角里塞着一只有点眼熟的手提包。打开来看,里面是晏棽的换洗衣物。
盛林更加懊恼。两人同住将要一周,晏棽的衣物竟然还被堆在角落。
他拎着手提包快步回到卧室,把自己的衣服摞成一堆,分出一面衣柜,将晏棽的挂进去。晏棽带过来的衣服很少,两三件长短袖t恤、外套,两条裤子,挂在衣柜里空荡荡的。
盛林又一阵翻箱倒柜,找出几件买来后还未开封的外套,拆掉包装,也挂到晏棽那边。
他这总算也为晏棽做了点事吧。盛林无奈的想。顺手把拆开的纸袋、塑胶封袋,跟晏棽的手提包一并收进衣柜最底层的大抽屉里。
二十四
盛林想帮晏棽做更多事,奈何力不从心。手臂受伤只是其次,关键在于他对家务着实一窍不通。他在厨房黏了晏棽两天,每次晏棽都受不了他碍手碍脚添麻烦,将他毫不留情扫地出门。
盛林只好抱着晏棽给他打开的苏打水,坐在餐桌前看晏棽一个人在流理台前忙碌。晏棽颠勺炒菜,他也觉赏心悦目,看得津津有味。
下午快递公司打来电话,十几天前他在网上订购的单人床终于优哉游哉安全抵达。盛林精神振奋,兴致高昂指挥安装工人给晏棽安置床铺。三四个人在书房好一通忙活,结果那张120x200的单人床居然放不下。书房面积足够大,但耐不住三组落地书柜、一张檀木书桌,一架立式钢琴的身形都过于壮硕庞大,盛林千挑万选的单人床已经难以在书房找到立足之地。
晏棽坚持要退货。
盛林在客厅、卧室、书房视察几个来回,最后手一挥,工人们把客厅里那组由新锐青年艺术家专门设计的沙发挪到了阳台上。
给晏棽的床找了个好地方,盛林心满意足。送走安装工人,等晏棽铺好床单被褥,盛林抢先扑在新床上滚了滚,懒洋洋地说:“我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好。太舒服了。都不想起了。”
晏棽还是可惜被请到阳台暴晒的沙发,“这床真有点多余。沙发睡着挺合适的。软硬度刚好,也够宽。”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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