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7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7节
“再合适也比不上床。买就买了嘛,一直啰嗦,烦死人了!”
晏棽闭上嘴巴,踢开拖鞋抬脚踩盛林的屁股。盛林大笑着躲避,拿枕头丢晏棽,“你这是在非礼,懂不懂?”
晏棽把枕头扔回去,“快起来,要拆线了。”
十多天了,盛林的伤口恢复良好,可以拆线了。晏棽是希望盛林能去医院,毕竟他伤口过长,缝合针数多,去医院更稳妥。但盛林怕麻烦,而且晏棽全科成绩年级第一,见习时已经给不少外伤病人拆过线,他自然不愿再特意跑一趟医院。
晏棽劝不动他,只能自己来。
给手术剪和镊子消过毒,晏棽解开盛林手臂的绷带。他用浸饱了碘伏的棉球充分湿润缝合线,软化残留在手术线上的细碎血痂,镊子轻轻夹起一端线头,手术剪立刻跟上剪断,左手手腕轻微一抖,盛林甚至来不及有一点感觉,一根线便拆完了。
盛林起初还会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后来见晏棽的动作实在太熟练,视线便逐渐从晏棽的双手上移,缓缓划过胸口、脖颈,最后又停在晏棽的面庞。
眉、眼、口、鼻,无一不恰到好处。晏棽这张脸,他是怎么样都看不够。就如切割完美的钻石,每一面都光彩熠熠。晏棽无论低头、仰望,或是惊讶、微笑,每一个动作、表情,五官与面部轮廓都能连成一道流丽的曲线。
这样的美色是造化灵秀、天地精华,可遇不可求。有幸得见,便想要长长久久地挽留。
盛林往晏棽那边靠一靠,说:“等我的手再好一些,你做模特,让我画张像吧。”
晏棽手下不停,“随便。”顿了下,略微抬头,“你还会画画?”
“略懂一些。小时候学过几年。”
晏棽应了一声,重新垂下头,浓密的长睫毛不时眨动,细软的小刷子一样沙沙扫过盛林心尖。盛林那颗易被美色所惑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凑得更近一些,轻轻向晏棽的眼睫间吹口气。
毛绒绒的睫毛可怜兮兮地颤抖。晏棽抬眼,满面迷茫。
那一瞬间,盛林定是被什么邪术摄取了神智,他贴近到晏棽唇边,鬼使神差地向晏棽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看?”
晏棽愕然的神情落在眼中,盛林猛然惊醒。
这种惯常搭讪女孩的话,即便拿来与孟慎玩笑都稍嫌过分,更何况是晏棽。
两人四目相对,盛林心中略感惴惴,忽然却听晏棽说:“我知道。”
盛林不解。
晏棽拆掉最后一根手术线,抬头认真道:“我知道我很好看。”
盛林眨眨眼,愣愣呆坐,直到晏棽清理掉拆下的线头,去而复返塞给他一颗红苹果,他才如大梦初醒,抱着肚子笑瘫在床上。
二十五
“晏棽!”盛林笑得浑身打颤,手里的苹果拿不稳滚到床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晏棽!”
晏棽捡起苹果,用餐洗净重新洗干净切成两半,磕着地板的那半自己吃,另一半好的给盛林,“有这么好笑吗?”
盛林已经说不出话,腹肌都绷得发疼,只能拼命点头。
晏棽冷冰冰的脸上露出点类似无奈的表情,“那以后不能随便逗你了。都快笑傻了。”
盛林勉强止住笑,一手扶着晏棽的肩膀,坐起来正色道:“谢谢你。”
晏棽咬着苹果,淡淡地转过头去看地板,“没事。你……想开点。”
大约三四天前,盛氏在临市重点推出的购物中心开发项目爆出了强拆丑闻。这个项目盛林回国不久便参与其中。因为要兼顾学业,加之欠缺相关经验,盛林在项目组里算不上骨干,但这个项目是他正式参与盛氏运作的第一步,无论如何不容有失。而且临市的项目只是前站,如果实验成功,未来几年,盛氏会在全国十几座城市陆续推广这种新型购物中心模式。盛佳敏跟林静池这回去外省考察,也是为该项目后续做细化准备。
这么重要的项目居然在落地的第一步就被爆出强拆,盛林怎么能不火大。更何况事情爆发之初他竟还被蒙在鼓里,两天之后,也就是昨天晚上,他才从助理电话里得知此事。盛林怒不可遏,当晚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夜没出来。晏棽凌晨三点多醒来一次,还能听到从书房隐约传出怒斥声。
原本晏棽以为盛林今天一大早就会往公司跑。但盛林发泄了一夜,似乎平静很多,除了两眼布满血丝,言行、神色都还自然。不过早饭和午饭都吃得很少,也太爱闹腾了些,晏棽就知道他心里肯定还憋着气,当着自己的面不好再发作而已。
晏棽顺势拿自己开个玩笑,也算给他舒舒心吧。
“知道了,”盛林也咬口苹果,“单纯的怒火一点用没有,相反还有可能因为怒气失去理智,做出更加糟糕的决定。我就放纵自己这一次,以后都不会了。”
晏棽把两个人吃剩的果核扔掉,问他:“你不去公司吗?”
“我爸赶回来了,说是不用我过去。”盛林勾了下唇,“我一个大活人就待在距离公司不过三个街区的公寓里,前两天却一丝风声没听着。盛总、林总远在千里之外,事发不过一个小时就拿到了详尽的事件报告。你说讽不讽刺?”
晏棽沉默一瞬,“他们是总,你是少。”
盛林长叹一口气,仰倒在床上,“是啊,谁让我只是‘少’……唉,实话果然不怎么顺耳朵。怪不得除了你之外,没一个人跟我说过这句话。”
晏棽看着他,“那我再说句实话,你早晚也会变成总。”
盛林放声朗笑,“的确也是大实话。不过其实无所谓,反正都是一家人。我就是讨厌他们一出事就瞒着我……”身体往上蹭了蹭,盛林闭上眼睛,“困了,借你的新床睡一会儿。”
晏棽点点头,去盛林卧室拿了他自己的枕头让他枕上,“用自己的枕头睡得香。”
“谁说的?”
“我妈。不骗你。”
“哦,”盛林捏捏自己的枕头翻个身,“那我听阿姨的。”几乎话音刚落意识就模糊了。
晏棽给他盖好被子,坐在唯一还留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看书。四点半放下书去淘米煮饭。切菜时门铃突然响起,晏棽连忙放下刀,走到门边接起对讲机。
视频屏幕显示出何瑞文的影像,晏棽有些吃惊,“瑞文?你怎么来了。”
何瑞文在屏幕里向晏棽微笑,“上回你短信里不说有时会睡不好吗。我把你的枕头送过来。”
晏棽按下开锁键,随之想到盛林刚睡下没多久,何瑞文要进门没准会把他吵醒,晏棽便开门出去,自己到电梯旁等着。
不多时电梯门打开,何瑞文走出轿厢,将提在手中的一只大号购物袋递给晏棽,“给你,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晏棽抬手接过来,“其实这些天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晏棽有点认床,换个地方前一个星期基本都睡不好。近两年这毛病稍有好转,毕竟长期在夜店打工,凌晨两三点才能休息,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想认床也难。来盛林这边后,每晚十二点之前就能睡下,加之头几天身上的血瘀还比较疼,老毛病便复发了。
几天前晏棽半夜失眠,恰巧收到何瑞文的短信,两人聊天时晏棽多嘴提了句认床的事,想不到何瑞文就记心里了,还特意把他的枕头送来。
何瑞文听晏棽这么说,神色略微黯淡,“那看来,我多此一举了。”
晏棽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不太会说话……”
何瑞文抿着唇笑,往前一步离晏棽更近一些,抬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我跟你开玩笑呢。你的性格我当然了解。”
身后传来开门声。盛林探出半个身子,“谁在外面?”
晏棽回头看,“醒了?”随即给他和何瑞文做介绍。
盛林一面走过去向何瑞文点头打招呼,停在晏棽身边,屈膝碰了下他腿弯,“怎么也不请人去家里坐?”
何瑞文的目光从盛林与晏棽挨在一起的腿间擦过,后退一步,说:“不了,我还有课,得回学校了。”
“我送你。”晏棽顺手把购物袋交给盛林,陪何瑞文乘电梯下楼。
红色楼层指示灯匀速递减。盛林之前被晏棽安抚好的心情,似乎又没那么快活了。他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趿着拖鞋走回去。进屋踢开鞋子,购物袋一并扔在玄关。
去书房摸出根烟到阳台点燃,盛林推开窗子,整个上半身探出去,漫不经心叼着嘴里的烟卷。
不多时晏棽与何瑞文一同走出楼洞。何瑞文的手肘不时碰触到晏棽的身体。
“舍友……”盛林眯眼吐出一口烟雾,唇角似笑未笑:“真是个好舍友。”
二十六
晚上八点盛林打开电脑,点开微博,主页准时刷新出盛氏集团官方微博的道歉声明。
昨天盛林跟林静池通话,知道父亲已赶回来全面接手处理这次突发事件。今晚微博致歉过后,明天下午盛氏还会召开一场公开的道歉发布会。
盛林认真读完致歉声明,再次刷新页面,正文下已经有几十条评论。盛林点开逐条细看,大部分评论都在谩骂盛氏无良奸商,恃强凌弱欺压平头百姓。偶尔有几条发言觉得盛氏道歉态度还算不错,大都被打成水军。
盛林站起来,在书房来回走动。
这次强拆事件确实影响恶劣。虽然没有伤到人,但当天责任经理带人去工地跟那家钉子户谈判,那家人搭在工地上的窝棚被点着了。窝棚是用石棉瓦搭的,里面还放了罐液化气,全是见火就着的东西。短短几十秒,本来就不大的小窝棚被烧成一堆黑灰。现场看也许感触不会太深,但手机视频专门对着那团火拍,屏幕完全被一团刺目的火光占满。乍一看效果震撼,触目惊心。
晏棽给盛林端去杯温牛奶,草草看一眼屏幕,“情况不好?”
“被骂惨了。”盛林坐回去,随便挑出几条被顶上热门的评论读给晏棽听。污秽、激愤的词汇不绝于耳。
晏棽听完后,说:“可以理解。你们公司一开始处理得太草率,一般人都会往仗势压人那方面想。”
盛林无奈认同,“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次公关部的应急方案确实有失水准。到现在我爸都很自责没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这事发生之初,谁都没料到会闹成现在这幅局面。火一烧起来便报了警。警察将两边的人全部带走调查。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又或者是谁放了火?都还无法确定。
本以为只是次突发的意外事件,盛佳敏跟林静池最初收到传过去的报告,也只是交待相关部门认真对待。不想只过了几个小时,网上便出现了用手机拍摄的起火视频,再配以耸人听闻的血红标题,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盛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公关部太平日子过久了,竟没及时察觉出事态发展的不同寻常,一味联系网站删帖,妄图冷处理了事。若不是林静池也在关注网上的情况变化,事情还不知会发酵到什么程度。
“说起来我也有责任,”盛林喝一口牛奶,往后仰在椅背上,“如果那两天我能跟平时一样正常上网,就能早点提醒公关部事有蹊跷。”
学校给的假期将要结束,前两天晚上盛林刚好都在预习功课,公司那边的事都暂时放在一边,自然也没腾出空上网。
晏棽不赞同他,“你这就是钻牛角尖了。哪来那么多如果。”
“也是,哪来那么多如果……”盛林看着牛奶出了会儿神,忽然放下杯子,抬头对晏棽说,“明天我爸要去致歉发布会。发言稿他的秘书肯定已经拟好了。但我还想再仔细琢磨一下,若是完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什么样的道歉说辞能更容易被接受。你来帮帮忙。你不是盛氏的人,会比较客观。”
“两个人的头脑风暴?人有点少。”晏棽嘴上这样说,仍拿过另一张椅子坐在盛林对面,“而且我也做不到多么客观。我跟你太熟了,印象也太好,对你家的公司不免会爱屋及乌。”
他这句话莫名地让盛林很兴奋,被那些污言秽语的评论搞得乱七八糟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盛林又往晏棽那边靠了靠,含笑说:“没关系。比我客观就行。”
两个人重新把整个事件从头至尾捋一遍,这次发现更多可疑之处。盛林一面做记录一面起草。明天的致歉词即要诚恳,又不能把责任全部揽在盛氏身上,还要给后续调查进展留有余地。盛林与晏棽完全像在学校做课题研讨,争论、假设、反驳,一次又一次据理力争,两人辩论一般情绪高涨。热火朝天争辩了二个多小时,盛林顺利完成一篇崭新的致歉稿。他把稿件发送到林静池邮箱,又发短信提醒了一声,便关掉电脑。
晏棽当先往书房外走,“过点了。快一些,还要帮你洗澡。”
盛林没有动,一手支在桌面上握拳托着下巴,向晏棽说:“哎,我问你……”晏棽站在门口回过头,盛林接着说,“你那个室友,叫何瑞文是吧?好像长得挺不错?”
晏棽不明白盛林的大脑怎么突然就从盛氏跳到了何瑞文那里。不过他既然问了晏棽就照实回答,“还行吧。南方人,挺秀气的。”
“挺秀气的……”盛林品了品这个词,觉得从晏棽口里说出来,应该是比较高的评价了。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秀直挺拔,临风玉树一般站到晏棽面前,轻轻一笑,问:“那我呢?我秀气吗?”
二十七
我秀气吗?盛大少爷的这句话,就像在问“今天吃什么”一样自然。
书房的灯光洒在盛林的脸上,明亮柔和的光芒辉映出肌肤细润的光泽。由额角至下颌,黑发、黑眼、雪肤、红唇,两道修眉眉峰微挑,明艳照人之外更添锐利飒爽。若单纯赞一句“秀气”,未免略显单薄。
晏棽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尽管明白盛林又在胡闹,仍然诚实说:“秀气不适合你,你长相挺大气的。”
大气……盛林把这个形容咂摸了两遍,不太确定自己搞懂了晏棽的意思,干脆单刀直入问道:“那你说这两种类型,哪种比较好?”
今天可算是没完了。晏棽猜不透盛林的真正用意,仔细想了想,说:“一个拙政园,一个紫禁城。你的话选哪个?”
盛林吊起眼睛斜瞄着晏棽,哼了一声往书房外走,路过晏棽身边时抬手拧了把晏棽的面颊,“行啊小子,挺聪明的嘛。这回算你勉强过关。”完了两手往裤兜里一揣,晃晃荡荡地去浴室了。
晏棽捂住脸,感觉被盛林捏过的地方有点烫。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想不透盛林今晚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听到盛林喊他,一边往浴室走,一边揉着腮帮悄悄嘀咕:“小二货……”
第二天一早,盛林还是决定去公司一趟。林静池不想让他再插手,是不希望他牵扯过多精力。但盛林跟父亲感情一向亲厚,当然也想为父亲多分担一些。
盛林的诸多小毛病里,还包括一条不爱打车。嫌弃出租车的座椅不卫生。他的手臂刚拆线,近几天最好还是先不要开车。晏棽便用自己的小电动车送他去公司。
晏棽把头盔让给盛林戴,盛林还嫌弃得皱眉毛。晏棽自作主张直接给他扣在脑袋上,“头盔是我买了车后自己配的,除了我别人没戴过。”
盛林稍微抬起头,方便晏棽给他系好下颌的安全扣,“自己配的为什么还要配个粉红色?丑死了……晏棽,不会是你就喜欢粉红色吧……”
晏棽还没等他说完呢就一巴掌给他把护目镜拍下来,“上车!”盛林蜷着两条大长腿,憋憋屈屈地在晏棽背后窝了一路,到了公司门口立马揉着腿蹦下来,把头盔扔给晏棽,“快去给我学开车!你可烦死我了!”
晏棽冲着盛林背后喊,“你也烦死了!麻烦精!”
盛林回头冲晏棽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嘴里自带配音:“哒哒哒哒哒!”眼见晏棽抬手要比回来,扭头撒腿就跑。
晏棽送完盛林回学校上课。中午盛林肯定留在公司跟他爸一块儿吃,晏棽便给何瑞文发短信,约他一起吃午饭。昨天何瑞文特意给自己送枕头,晏棽今天带了一罐咖啡豆送他。毕竟医学院离盛林公寓并不近,何瑞文大老远的跑去,一点表示没有也说不过去。
何瑞文缓慢转动着手上的咖啡罐,将上面印刷的文字用心看了一遍,笑着说:“这么贴心啊。知道我爱喝咖啡,还知道要回礼。都不像你了。”
“你爱喝咖啡我一直都知道,不过咖啡豆是盛林让我带过来的。”??
“哦,”何瑞文把罐子放下,静静地看了会儿晏棽放在餐桌上的黑色智能手机,说:“晏棽,你好像……很爱听盛林的话。”
“有吗?”晏棽皱了下眉,很认真地思索片刻,“他讲的有道理我就听,没道理的不管他。”抬头看着何瑞文,“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听。”
何瑞文拨了拨碗里的米饭没接话。
晏棽说:“我听你的话,现在每天都吃早餐。”
何瑞文弯着嘴角笑起来,“我知道,你那是嫌我唠叨。”
下午还有两节诊断学。第一节下课后,孟慎来找晏棽。
盛氏的致歉发布会今天下午三点在诚悦酒店召开。这事网上闹得大,孟慎、徐鹏辉多少也了解一些情况,跟盛林说好了,要去酒店给他加油助威,完事后大家再趁机聚一聚。盛林养伤的这段日子,孟慎他们都没敢拉着盛林出去玩儿。
孟慎来问晏棽要不要一起过去,说发布会结束后,盛林的父亲也会抽空跟他们几个小辈一起吃晚饭,“我听盛林的意思,林叔叔主要就想见见你。你照顾了盛林这么久,林叔叔很感谢你。”
“我去,”晏棽没扭捏,很痛快地应下来,“感谢真没必要,归根到底是我连累盛林,照顾他是应该的。不过我不跟你们一起过去,”晏棽往稍远的地方望了望,谢晓云在那边走来走去等着孟慎,一直也没抬头往这边看,“我还有课,下了课再赶过去。”
孟慎可没这么好糊弄,他顺着晏棽的目光回头看一眼,纳闷道:“怎么了?你跟谢晓云关系不挺好的吗?谢晓云这次跟着一起去,盛林也答应了的。”
“没怎么,就是不想旷课。”
“那好吧,不干扰你努力做全勤优等生了。过会儿诚悦见。”
两个人说完话,孟慎往转身外走,晏棽看着谢晓云跟上他,很快便一起消失在视野中。
盛林养伤的这十几天,谢晓云不止一次跟晏棽联系,想去公寓探望盛林。晏棽过去就不赞成谢晓云对盛林追那么紧。他自己也是男人心里清楚得很,很多男人骨子里就是带点贱脾气,追得越紧越不把人女孩当回事。但谢晓云既然心甘情愿他也不好劝太多,特别是得知谢晓云曾经为盛林流过产以后,哪怕当时他便体会到谢晓云将口风透给自己的真正用意,他也默不作声只当一无所觉,并且如谢晓云所愿去向盛林漏了点口信。
眼见一个美丽、可爱的傻女孩陷在爱情里,一边痛苦一边坚持。如果自己能帮一点,晏棽不会吝啬。
但这些对女孩子的怜惜,似乎从绑架事件过后,便逐渐得抵不上他对盛林本身的关心。他没法再像往常一样,单纯从谢晓云的角度去衡量问题。很多时候,甚至不用盛林开口,他就会不自觉地代入盛林的立场去做决定。就像谢晓云发给他的那些询问可否去公寓探望的短信,第一次他征求了盛林的意见,代盛林委婉拒绝,再后来的几次,他顺手便主动回短信推掉了。
晏棽失望地发现,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有原则。他很容易便被内心的情感左右,做出与自己的原则认知截然相反的选择。
这对一般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盛林救了他,他在情感上偏向盛林并不过分。但晏棽却时常感到无端的烦躁,他逃避去深思这个问题,不想再面对任何跟原则、情感、责任有关的抉择。
晏棽站在法桐下失神,被盛林的电话铃声惊醒过来。盛林在电话里向他确认去诚悦聚会的事。晏棽眼里流露出自己都没发觉的一丝暖意,又向盛林保证一次,“我一定去,放心吧。”
下课后晏棽骑着电动车往诚悦赶,中途又接到无色同事小k的电话。小k昨天出去玩儿摔伤了胳膊,今天想让晏棽顶他一晚。
晏棽在无色请的假明天结束,提早去一天也无所谓。何况小k对他挺照顾的,没理由不帮忙。
晏棽答应了小k,临时改变路线先回公寓一趟。进入十一月后气温下降明显,无色那边的休息室只有薄毛毯,晚上过不了夜。晏棽想回公寓拿条小薄被,直接装包里带去诚悦,跟盛林他爸见面吃过饭后大概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他便提前走一会儿去无色上班。
回到公寓将近四点,发布会应该已经结束了。晏棽卷起自己床上那条薄被,却找不到东西装。房间里异常整洁。想必早上他跟盛林离开后负责打扫的钟点工来过,一些随手放在外面的购物袋之类的小零碎都找不到了。
晏棽快步走到卧室,拉开衣橱最下面放杂物的大抽屉。他清楚盛林把他的衣服和手提包都搬到了卧室。购物袋没了只能再把自己那只丑得要命的手提包拿出来用。
大抽屉里跟外面一样干净,什么都没有。
晏棽忽然慌了。他把衣柜的抽屉全都打开,仍旧什么也没有。
晏棽又跑到客厅、书房,所有的柜子、抽屉,甚至连床底他都翻了,还是没有。
晏棽抓起电话打给盛林,那边刚一接起,他劈头便问:“我的包呢?!”
“包?什么包?”盛林被他喊楞了,想了一阵才恍然说:“早上钟点工去过。那个抽屉一般都放不用的杂物,我猜有可能是被她当成垃圾……”
晏棽扔掉电话,撞开房门往楼下冲。
二十八
晏棽跑下三层楼才想起可以搭电梯。等电梯的工夫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慌,小区的垃圾桶通常会在天亮前被清理干净,早上刚扔进去的垃圾不会这么快被收走。
电梯到达一楼,轿厢门还没完全打开晏棽便挤出去。他跑到垃圾桶前掀开盖子,里面垃圾不多,一眼看到底,仍然没有那只又丑又土的手提包。
晏棽胡乱抓了把头发,跑来跑去把前后楼的垃圾桶都翻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心脏一下一下磕在胸骨上,晏棽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有哪里可以找?他一定是漏掉了某个地方。
盛林公寓所在的那栋楼离小区大门比较近,保安在值班室留意到晏棽的异状,走过来询问情况。
晏棽猛然受到提示,抓住保安问他今早的垃圾去哪儿了。保安以为晏棽错丢了什么重要物品,也有些慌,“将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个拾荒的老头,看他挺可怜的,就放他进来捡了下废品……”按规定小区不能随便让外来人员入内,这种事一年也碰不上几回,偏偏就在今天发生了,偏偏那老头又捡走了晏棽的手提包。
晏棽丢下被吓住的保安,骑上电动车冲出小区。
盛林按下第五通电话。晏棽的手机跟之前一样,待机铃声持续响到自然挂断。
“不等了,咱们先开始吧。”盛林板着脸扔下手机,当先拿起筷子,把一条完整的多宝鱼当中夹断一分为二。
孟慎几个面面相觑。林静池笑了笑,招呼几个晚辈一起用餐。
林静池和煦亲切,很会带动气氛。席间慢慢热络起来。盛林也放缓神色,跟孟慎、徐鹏辉插科打诨地逗乐。谢晓云坐在盛林身边,偶尔拿公筷给他夹点爱吃的菜,盛林也没拒绝,基本都吃了。
十点左右林静池还要赶飞机进京一趟,于是不到七点半,这场简单的宴席便散了。徐鹏辉吵着要去ktv通宵,谢晓云第一个热烈响应,孟慎看向盛林,说:“看你的意思。”
盛林没答话,先把林静池送出包厢。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到酒店二楼的中厅,夜风从透气的窗口吹拂而入,盛林把搭在臂弯的风衣外套给林静池穿上,“非得这么晚赶着去吗?明天一早去不也一样。”
“不一样,”林静池笑着接过盛林递给他的公事包,“这次的事说大也不大。但老先生既然过问了,必要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不能让他老人家觉得盛氏做事疏忽大意,失了稳重的传统。”
“徐爷爷现在真是,比外公的事儿还多。”
“盛林!”林静池微微皱眉。
盛林吐吐舌头,不敢再耍贫嘴,挽住林静池手臂说:“爸,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最近觉得闷了,想出去玩玩儿。”
林静池扳正盛林的肩膀,直视他双眼,“心里还在不痛快?”
“怎么可能!”盛林满不在乎地道:“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林静池一言不发,只含笑盯着他。
盛林回望着父亲,感受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气场,不由败下阵来,“好吧,我就是不痛快就是不舒服!为了只包不接电话不说还爽约。实在理解不了他究竟在想什么!”盛林不再强作平静,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本来还想介绍你们正式认识。”
林静池拍拍盛林后背,“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转而又道:“林林,你的脾气还是要改一改,不能这么急躁……你要明白,对你来说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手提包,对别人也许会有很特别的意义。”
盛林下意识便想反驳,几次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去,最后只紧拧着眉说:“我肯定会赔他一个更好的。至于吗……”
所谓感同身受、设身处地,不过是个美好愿景。未曾亲身经历,终究不会有太深感触。林静池不清楚那只手提包对盛林的同学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若不出意料,不外乎纪念某个人或某件事。这样的纪念,又往往会伴随着漫长且难以化解的痛苦。
盛林不长的二十几年人生,富足顺遂而安定。他还没有体会过真正的艰辛,不需凭借无生命的物品去怀念故人,自然也无法由衷地理解别人的痛楚。
这是盛林的幸运,也是林静池的心愿。
林静池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都不必去体味人生另一面的苦涩,难怕他会因此有些不近人情。
“好,那就赔他一个更好的。”林静池握住盛林的手,带他一起下楼走出酒店。
司机已经开车等在大堂外。盛林交待林静池的助理多注意他的身体。林静池上车前又想起一件事,回头嘱咐盛林,“今晚那个女孩……”
盛林脑中警铃大作,急忙开口,“爸,我跟她……”
林静池挥手打断他,“我看得出来。我的意思的,如果真的不喜欢,早点断干净。对她对你都好。”他说这话时稍微晃了下神,但那么短的瞬间,几乎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盛林松口气,“有合适的机会我会说清楚。”
林静池点头上车。黑色迈巴赫悄然滑入夜色中。
车子平稳地驶向机场。开出两个路口,前方忽然出现一辆逆行的电动车。司机鸣笛躲闪。电动车毫无反应,一侧后视镜紧擦着迈巴赫车身飞快掠过。司机急踩刹车。电动车受到冲击,行出四五米后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停车!”林静池推开车门,不及车子停稳已踏出脚去。
摔倒的是个年轻人,踉跄地扶着电动车爬起来。
林静池紧走几步,停在青年身后数步远的距离,“你还好吗?我可以送你去医院。”
青年低头摆弄车把手,静了片刻方回话,“我没事。谢谢你。”很年轻声音,略带沙哑。语调冷淡疏离,却又意外地很抓人。好似一把柔净细纱,缓缓洒落心底,“刮了你的车,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林静池的心口电击般疼了一下,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冲动地想要掰过青年的身体仔细看清楚他的脸。刚迈出一步,助理悄然走近提醒,“林总,飞机快要赶不及了。”
青年摆弄好电动车,低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粉红色的电动车吱吱作响地开走了。
林静池又站了一阵,转身回到车里。
盛佳敏说的没错,他确实被心魔魇住了。只要碰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男孩,就会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其实怎么可能,以晏灵臻的性格,那孩子这辈子都不会被允许踏入北方一步。
选了盛家就等于完全斩断与那孩子的联系,当初已经说的那样明白彻底。
林静池倚在靠背上,眼底微觉酸涩。
盛林的许诺,不过听听就好。自己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怎么会不清楚?盛林的性子,说到底还是更像盛佳敏,偏执、高傲,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他能有那颗心哄哄自己,已是最大的让步。
错了就错了,便是想回头看一看,也早已找不到曾经的路。
林静池闭上眼睛,交代司机,“快一些。”
点点路灯下,迈巴赫与电动车相背而行,很快便再也望不见彼此。
二十九
骑车赶到酒店,盛林他们已经散了,估计又去了什么地方唱歌喝酒。晏棽跑出来得太急,手机没带在身上,他也没有记电话号码的习惯,想给盛林拨个电话也没办法。
晏棽走出酒店站在大堂外面发呆。后面有车子要开上去,鸣笛示意他让路。车灯晃过来正打在眼上,瞳孔不适收缩,眼底泌出轻微的泪水。
晏棽缓慢地眨动着眼睛走下台阶。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无色不想去,也不想去ktv、酒吧之类的地方找盛林。现在人多的地方他都觉得烦,只想找个清净的地儿待着。
骑上电动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晃荡,后来转到护城河那边,等一队跳广场舞的大妈解散后,在棵粗壮的垂柳后面找到一张空着的长椅。
晏棽坐到长椅上,全身都没力气似的瘫软下来。城市的夜空连星星都没有几颗,晏棽仰头望着天,视线被暗淡的阴云铺满,看不到墨黑与浓灰以外的色彩。
家乡的夜晚比这漂亮多了,星子一眨一眨,月光透明而洁净,藏蓝的天仿佛柔软的天鹅绒,明亮的星星是点缀其上的珍珠。
想回家看看了,更想妈妈。 可惜不能经常回去,没钱也没时间。寒暑假都得把大部分假期挪出来打工赚钱,不然妈妈的医药费,弟妹的学费就都没着落。
有时静下来认真想一想家里的事,晏棽偶尔也感觉沉重得看不到希望。每个学期回学校报到,他都有一种又熬过一关的庆幸——又可以再读一学期,离毕业又近了一步。等拿到毕业证找到工作,他就可以把母亲接出来,让她安心住院治疗。舅妈也不用再为弟弟妹妹的学费生活费发愁。
累到难以支撑时,把这个心愿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品一品,再把那只土黄色旧提包翻出来看一看,便可以再积攒出一些力量,继续往前走一段。
晏棽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唯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更加频繁地想起自己那位从没见过面的父亲,那个他发过誓要彻底忘记的男人。
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懦弱,担不起自己的责任,始终没有完全抛下盼望那个男人哪天能突然出现帮帮母亲和自己的妄想。
那只陈旧的手提包,寄托着他不切实际的贪念。有那只包在,他似乎便还能与那个消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保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联系。
跟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如何会生出亲情与思念?
他现在觉得难过,不过是因为在今天,丢失了一个可以放纵自己逃避现实的媒介,破灭了一个从来都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如果被母亲知道了,她会很失望吧。一直以来为之自豪的儿子,居然如此没有担当。
浓云在目光可及之处缓慢汇集,隐约在酝酿一场暴雨。凉风夹杂着潮湿的气息从云端扫落。河岸边的人群陆续离开回家。
晏棽又坐了一阵,等零星的雨滴落在脸上,也骑上车往盛林公寓赶。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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