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8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8节
雨很快便下得瓢泼一样。电动车在雨幕里穿行,车架发出吱吱呦呦的响声,磨得人牙酸。
晏棽脑中乱糟糟一团,不时有许多毫不相干的念头突兀地蹦出来:电动车还得送去修一修,不然骑着不安全;答应了小k顶他一天,结果旷工了,等见了面又要被小k念叨;错过了盛林的聚会,也没给他好好解释,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还有盛林的父亲,也被自己爽约,实在太失礼了;母亲的药快吃完了,要记得快些买了新的寄回家;十几天没打工,手里的钱要不够用了,还得再多找点兼职做……
要考虑的事这么多,每一件都比那只破旧的手提包更重要。他的贪念注定不会成真,丢掉最后那点牵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二十三年了,母亲跟自己,都是这样过来的。
雨线迅猛刚硬,打在脸上竟然还有些疼。眼睛里也进了雨水,流泪一般地酸胀。
晏棽抹一把脸,把电动车开得更快些。
回到公寓刚好午夜,晏棽全身被雨水浇得透凉。盛林没有回来,今天应该会外宿。
晏棽把湿衣服脱在玄关,滴着一身水去浴室冲澡。洗完觉得有点冷。晏棽从盛林的酒柜里找到一瓶开封的白兰地,倒了多半只红酒杯,仰头一口气喝干。
一杯烈酒下肚,体温升上去一点胃里和脑袋又开始造反。晏棽头晕脑胀,捂着立马闹情绪抽筋的胃爬上床,扯过被子胡乱裹一裹便睡过去。
翻江倒海的痛楚和晕眩里,晏棽似乎做了一个梦。
是三月吧,家乡后山坡的那片油菜花开得绚烂热烈,母亲抱着他在花田里玩耍。前方迎着太阳的地方,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若即若离。还年幼的晏棽攥着母亲的衣袖问那是谁。母亲摸摸晏棽的头发,笑眯眯地说那是爸爸,爸爸回来接我们了,去找他吧。晏棽像撒欢的小马驹,蹦蹦跳跳往前跑,可不管他跑多久、跑多远,总也摸不到那人的衣角。晏棽追着爸爸的影子,跑过一座座山丘,鞋子跑掉了,脚丫踩在碎石子上很疼很疼。终于晏棽跌倒了,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张开手臂大哭着喊爸爸。
前方的人影缓缓转过身。太阳那么刺目,爸爸的脸被光遮住,白花花一片,看不清是什么样子。那个人影很慢很慢地向前伸出一只手,晏棽一边喊着爸爸,一边焦急地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指尖将要相触的瞬间,爸爸的影子“噗”得一下,像一颗大大的涨到极限的泡沫,破掉了。
晏棽哭的喘不上气,转回头找妈妈。
“然然,”母亲站得远远的,唤着晏棽的小名对他笑着说:“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过。知道吗?”
母亲说着话,忽然也像爸爸的泡沫一样,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淡,最后也像个影子一样,消失在油菜花海。
妈妈,妈妈我不要爸爸了!妈妈快回来!
晏棽吓得大声喊。他喊得喉咙生疼,没有半点回应。
一望无垠的油菜花田,只剩下晏棽一个人。
三十
雨小了一些,但雨丝仍然细密急促。盛林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右臂护住伤口,钻出出租车快步跑进楼洞。
本来说好今晚要通宵,但晏棽手机总没人接,监控软件虽然显示他人已回到公寓,盛林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胡三那档事才过去没多久,见不到晏棽本人,心里总没法彻底安定。
时间太晚了,又下着雨,盛林没让孟慎开车送自己。本来徐鹏辉跟谢晓云同路,车都打好了女孩却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徐鹏辉长叹一声,很没有义气地把盛林和谢晓云一块儿丢在了深夜的大马路上。
盛林没办法,只好先打车送谢晓云回学校,再调头绕回公寓。
下雨天在出租车上呆了那么久,盛林感觉车垫上的细菌都要透过微微泛潮的布料黏在皮肤上了。
乘电梯的工夫盛林不停用手扯动贴在身上的衣服,出了电梯一边往房间走一边解衬衫纽扣,打开门锁刚好将衬衣一把扯掉扔在地上。
这时盛林才发现,玄关处已经扔了两件湿透的外套和长裤。
晏棽没乱跑没出事,乖乖回家待着呢。
在胸口惴惴吊了半日的那口气终于可以咽下去,转而一股恼怒直冲颅顶——无故爽约不接电话,回到家也不主动知会一声,晏棽这是心里还有气没撒完吧。
盛林脸色变得不太好,鞋子没换直接走进客厅。晏棽窝在他的单人床上睡得正熟,盛林走动时发出不小的声音,晏棽也没被吵醒,只裹在被子里轻微动了一下。
在客厅把裤子也脱掉扔下,盛林忍不住瞪了晏棽一眼,隔空点了点他,自己找出防水贴包好右臂伤口去冲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盛林关掉玄关与客厅的灯回卧房休息。
夜太深了,盛林折腾到现在才睡早就困过了劲儿,眼睛干涩精神疲倦,一时间却睡不着。在黑暗里翻来覆去,耳边是窗外沙沙的落雨声。盛林侧过身,睁眼望着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点浅淡微光,眼皮渐渐有些发沉。
似睡非睡间,恍惚听到一声压抑的哽咽。像是有人要哭,却闷在喉咙里,不能尽情哭出声。盛林皱皱眉,抱着被子翻个身没有理会。
黑夜里,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一声断续的抽泣。
盛林猛然惊醒起身。心口跳的有些快。坐在床头平复一阵,发觉那声音并非是在他梦里。
盛林马上下床,打开夜灯跑到晏棽的床边。
“晏棽……”盛林很小声地唤他,伸手推晏棽肩膀,让他露出埋在枕头中的脸孔。
晏棽双颊潮红,略长的刘海被汗水黏成绺状。盛林探他额头,发烧了。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呼吸间轻微的酒气。盛林一面恼他,一面又抑不住担心。不过一只旧提包,扔到街上兴许都没人会捡,偏要把自己难为成这幅样子。
盛林想起父亲临行前对自己讲,那只提包也许对晏棽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但他无论怎样猜测都想象不出,为何一只提包能重要到这种程度。
晏棽洗澡后没擦干身体便直接套上t恤睡下,裹在被子里又出了一身汗,被单都被洇出了潮气。
盛林想了想,跑去卧室抱出另一套备用寝具。他的床是加宽加长的双人床,多睡一个晏棽不成问题。摆好寝具盛林又跑回去,把晏棽摇醒,扶他起身去自己床上睡。
晏棽烧得迷迷糊糊,被盛林撑臂挽腰拖着走。他双眼满布血丝,没有旁人搀扶站都站不稳,还不忘分心嘱咐盛林,“小心……你的,手臂……”
盛林不耐烦道:“行了吧你,少操点心。”
将近一米八五的青年,即便身形清瘦分量也着实不轻,更何况还是个生了病的醉鬼,浑身没骨头般东倒西歪。
盛林把晏棽拖到卧室的床上,再喂他吃下退烧药,自己额头也渗出一层汗。站在床边喘了口气,看晏棽似乎还是很不舒服。盛林没太有照顾人的经验,又想了一阵,才急忙跑进浴室打来温开水给晏棽擦洗身体。
晏棽半睡半醒,性格却仍然极好,也肯听话。盛林叫他伸胳膊抬腿,他都缓缓眨动着眼睛一一照做。
擦干身体换上洁净的睡衣,晏棽不乱动了,安静地睡在盛林的被褥里,泛着潮红的面孔依旧精致优美,仿若雕刻家手中耀眼夺目的艺术品。
盛林微微弯腰俯视晏棽,一手支在他身侧,一手插进他头发中,为他梳理微湿的发丝。晏棽很享受似的哼了一声。盛林徐徐松开手中青丝,一根手指沿着晏棽额头线条,轻轻向下,划过山根,攀上鼻尖,最后……停驻在嘴唇。
夜灯幽淡朦胧,暖黄光晕静静倾洒,勾勒出饱满唇珠,似待采撷。
盛林屏住呼吸,手指似有了自己的意念,极轻极缓地摩挲晏棽下唇。
晏棽不适地摆了下头。盛林陡然回神,想飞快收回手,却被晏棽抢先一步握住他手掌,贴到自己面颊上。
盛林心口怦怦急跳,他试着动一动手,晏棽握得更近,闭着眼呢喃,“不要走……”
心跳缓慢静下来,盛林不得已,只得任晏棽抓着他一只手熄掉夜灯,扭着身体爬上床,睡到晏棽旁边。晏棽又往他身边靠一靠,便好似偎进了盛林怀里。
轻柔的呼吸吹拂在颈侧。盛林想起年幼时养过的那只布偶猫,也爱窝在他颈间酣睡,还会不时发出满足的小呼噜声。
这些美貌惊人的小家伙,即便睡着了都这般惹人怜惜。
盛林心头隐隐雀跃。他用了点力气抽出被晏棽握住的手,探到晏棽喉咙处挠了挠,偷偷地希望,晏棽也能像猫咪一样噌着他颈窝撒娇。
晏棽手掌胡乱抓了两下,又发出之前那类似哽咽的抽气声。盛林一阵心慌意乱,忙又把手指贴在他脸上。
“别走……”晏棽的面孔紧压着盛林肩膀,吐词含混不清。
“不走,”盛林将晏棽抱得更紧一些,另一只手轻抚他脊背,“放心吧,不走。”
晏棽又抽噎了几声,逐渐抱着盛林不动了。
盛林等他完全安静下来,伸过手去试了试他眼下——干涸的,没有一滴泪。
原来晏棽哭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三十一
盛林赔给晏棽一只lv手提包,颜色花纹自然与先前那只相去甚远,式样倒的确有几分相似。
盛林满脸期待,“喜欢吗?”
奢侈品这类东西,离晏棽的生活太远,他对这些动辄成千上万的皮包、配饰完全没有概念。也就lv的仿品出街率太高,晏棽好歹能认得出牌子。盛林买的肯定是正品,定然也价值不菲。晏棽打心眼里不愿收下这只包,但看到盛林亮晶晶的眼神,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
“谢谢。挺喜欢的。”
“就知道我选得没错!”盛林的桃花眼又笑成月牙样,孩子般欢喜。晏棽见他这样开心,心底的勉强便也随之消减不少。
晏棽通常一周跟家里通两次电话。母亲几年前被查出患有胃癌,万幸当时还处在中早期,手术后按时服药、复查,身体恢复的还可以。
丢失手提包的那晚,晏棽喝过酒做了一个梦。具体梦到了什么他醒来便记不清了,但梦里悲伤绝望的感觉一直在心里徘徊不散。
到了跟家里联系的日子,晏棽难得挣扎了许久才拨通电话。信号连接的“嘟嘟”声重锤般一下下敲击在胸膛,直到那边传来晏灵臻温柔含笑的声音,晏棽胸口才猛然一松,无比喜悦地喊了声妈。
“怎么了然然?这么开心。”晏灵臻说话跟平时一样,舒缓柔和不疾不徐,天然带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没什么,就是想您了。很想很想!”晏棽跟母亲通话,难得露出点孩子气,唇角两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哎呦,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晏灵臻轻轻地笑,细声细语地调侃晏棽:“然然是在跟妈妈撒娇吗?”
晏棽不太好意思,抿了抿唇,对着话筒嗯了一声。
晏灵臻年轻时对晏棽要求几近严苛,后来年纪渐渐上去,没再有那么高的心气,原本温婉和顺的性格逐渐显现出来,特别是生病以后,兴许是觉得以前亏待了儿子,对晏棽简直百依百顺。
晏棽跟母亲零零碎碎聊了大半天,事无巨细又跟母亲交代了一番保养身体的注意事项,才叫母亲把电话转给舅妈。
晏棽八九岁时跟着母亲投奔表舅家,十多年了,两家人彼此照应和和睦睦,处得就像一家人。晏棽高二那年,舅舅在外打工出了事故,肇事者逃逸,人没能救回来,家里瞬时塌了半边天。没两年晏灵臻又检查出胃癌,不能再外出工作。那时晏棽刚上大学,弟弟妹妹都还在读中学,舅妈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勉强读到小学毕业便下了学,一辈子就擅长料理家里那几亩薄田。晏棽不放心让舅妈一把年纪外出务工,况且母亲和弟妹都需要人照顾,从那时起他便开始见缝插针找机会打工,接过养家的担子。
自从晏棽按月往家里汇钱,舅妈便视晏棽为一家人的顶梁柱,无论大小事都会跟晏棽商量。这次舅妈照例把弟弟妹妹的学习情况跟晏棽说了说,临到挂机时,晏棽却觉出她有些欲言又止。晏棽再三追问,舅妈方才压低声音告诉晏棽,有人催债了。
当年表舅车祸,还有之后晏灵臻做手术,家里欠下不少外债。这几年晏棽坚持每年都还一点,但他毕竟还是个学生,每个月家里、弟妹还有他自己的固定开支已经快让他绞尽脑汁,数年过去,他的欠债簿上仍然记录着一笔很可观的数字。
唯一还算幸运的是,最大的那位债主跟表舅家关系向来不错,这些年从没上门催过债。但明年那人的儿子要结婚,现在要提前准备婚房,那笔债没法再拖下去。
晏棽听完大脑有一瞬发麻,舅妈喊了他几声,他才嘱咐舅妈千万不要让晏灵臻知道这件事,其他的他来想办法。
舅妈连声答应,末了却为难地叹气,“你也只是个还在读书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吃了太多苦了。要不还是我出去看看能不能赚些钱回来。”
晏棽打断舅妈,故作轻松道:“我真的有办法。您别操心了,照顾好家里就行。”挂断电话晏棽愣在原地手脚冰凉。十二万,对大多数家庭也许都不算什么,对他们家而言却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当初不该学医的。晏棽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如果报志愿时,他能坚持己见去读定向专科师范,不止三年的学费不用交,现在已经能够正式参加工作,不必支撑得这样艰难。
因为自己的那一点不服气、不甘心,连累全家人都要随他一起受苦。
晏棽被冰封了一般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书房门被推开,何瑞文端着一只饭盒进来,“说好一起吃中饭,都这个点了也不见你的影。窝在寝室干什么呢?”
晏棽慢慢转过身。
何瑞文把饭盒放在书桌上,“我给你打回来了,趁热吃吧。错过饭点你的胃会受不了。”
晏棽走过去掀开盖子,满满一盒香气四溢的土豆烧牛肉盖饭。晏棽拿勺子无意识地戳着盖饭,犹豫着,低着头对何瑞文说:“瑞文,你,你手头……”
何瑞文听了个开头,便急忙接下去,“你缺钱了?没问题,我这里刚……”??
“没!我没缺钱!”晏棽一口打断何瑞文,往嘴里塞了勺米饭,“真的没有,你别多想。”晏棽想起自己现在还欠着何瑞文两千多块,而且何瑞文虽然家里条件还行,可一口气要他拿出十几万仍然不现实。
既然说了也没用,便不如干脆不开口。
何瑞文觉出晏棽有心事,没再找他说话,给他凉上一杯开水便先行离开去教室。
晏棽硬挨着把饭吃完,心里将自己的关系网过了一遍,还是筛不出谁有足够的财力,并且跟他熟悉到能一下子借给他十几万。
一直想到要上课还是毫无头绪,晏棽只好先把这事放下。
当晚晏棽回无色上班。因为生病,晏棽又多休了两天。他是天哥介绍来的人,每次请假又都是正当理由,店长不好多说什么,但话语间明显带了点情绪。现在绝对不能再丢掉无色的工作,店长冷言冷语讽刺两句,晏棽便只老实听着,干活时手脚更加麻利勤快,一晚上在卡座、吧台和后厨间穿梭,脚下就没停过。
店长着重盯着晏棽,两三个小时后总算放下心先走了。
小k逮着机会把晏棽拉到清洗间歇会儿脚,“人都走了,不用再装了。”
晏棽坐在凳子上抹把汗,怔怔的不说话。
小k上下打量晏棽,照他脑门给了一指头,“怎么了这是?半个多月没见真成锯了嘴的闷葫芦了?”
晏棽撩起眼皮看了小k一眼,“有点累,不太想说话。”
小k呲牙一乐,蹦到流理台上坐着,“那是你自找的,没眼色又不知好歹。你要是答应了陈总,早就是人上人了不是。哎,我告诉你,你不在这段时间陈总来过好几趟。他虽然没直说,但kk我是什么眼神?当然看得出来人那是在等你呢。”一边说一边乐得前仰后合。
小k人不错,就是嘴欠点,特爱拿这种事逗弄酒吧里的小年轻。晏棽不顺他的意,给他换个话题,“你胳膊没事了?那天临时有点事,没能过来给你替班。”
“没事了没事了,本来伤得也不重,我就想趁机逃个懒。”小k摆摆手,跳下来换了新托盘往外走,“你再歇会儿吧我先出去。对了,最近来了个特烦人的客人,喜欢在十号桌。你尽量避着点。咱们吧里但凡有点姿色的他就没一个放过去的!个老不正经的王八蛋!”
晏棽答应下,一个人在清洗间又发了会呆也出去了。
小k提醒他避开十号桌,晏棽为了少惹麻烦,便当真少往那边去。忙了一阵,总觉有道火辣视线如芒在背,烧得他心神不宁。
晏棽回头瞭一眼,正看到一个他这辈子也忘不掉的人。
那人刚好便在十号桌,挪动着肥胖的身体站起来,满脸的肉笑成一堆向他招手。
严利成,在会所给他下药的那位超市老板。
晏棽冷冷回看过去,站着没有动。
严利成招呼路过的服务生拿给他一只话筒,眼看要当众喊晏棽的名字。
现下这当口,不适合再闹出乱子。
晏棽握了下拳头,走过去主动打招呼,“严老板好。”
“好,好,”严利成推了下快滑倒鼻尖的金丝框眼睛,一双小眼睛笑得埋进肉缝里,“又见面了小晏,你一声不响就不去会所了,严叔叔可想你想得很呢。”
晏棽低着头不搭话。
严利成并不在意,笑得反而更热切,“这么久不见,可得好好陪严叔叔喝一杯。”他拿过一只大号啤酒杯,把桌上的威士忌、红酒、啤酒各加入三分之一。旁边的人还在起哄,嚷着要他再加点伏特加。严利成求之不得,笑呵呵地又点一瓶伏特加。
小k上酒时暗中给晏棽打眼色。晏棽心领神会,当即放软态度,跟严利成说些好话哄着他。
两个人虚与委蛇将近二十分钟,晏棽喝下两杯啤酒,面色轻微泛红。
严利成口干舌燥,又把胸前纽扣解开两颗,硬将那杯颜色古怪的混合酒水塞进晏棽手里,“行了小晏,别的不用多说,你只要把这一杯痛快干了,严叔叔以后肯定多照顾你。以前的事保证全都一笔勾销。不然嘛,”严利成摸着肥腻的下巴,眼光露骨地在晏棽身上打转,“你不给我面子,我肯定也不用顾及你。你说对不对?”
晏棽不动神色往小k那边望了下。小k一脸焦急,应该是他想找的人还没赶来。
晏棽深吸口气,把啤酒杯抵在唇边。喝就喝了吧,一杯味道怪异的酒水而已。只要他不走出无色,大不了难受一晚上。当众抢人的事,量他还不敢做。
严利成目露精光。
酒液刚沾湿唇边,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拿走啤酒杯。
“严老板好兴致,不如我陪你干了这一杯。”
晏棽的胳膊同时被人攥紧,整个人都被扯开。晏棽怔了一下,侧头看身边突然出现的男人,脑中磕磕绊绊,想到一个并不是太熟悉的名字。
陈拓。
三十二
严利成吃了一惊,“陈总?”
陈拓举起啤酒杯,二话不说仰头便喝。
恶意混合的酒液,味道可想而知。陈拓大口吞咽,尽量减少酒水在舌面停留的时间,喝得太急,缕缕酒液沿着唇角下滑,打湿胸前一小块衬衫布料。
“严老板调酒技术不错,回味无穷。”
陈拓把满满一只啤酒杯的酒喝净,向严利成亮一下杯底,一滴不剩。
严利成脸色发青,想放句狠话又碍于陈拓的身份不好太过分,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啊,陈总还挺会体贴人。”
陈拓笑笑:“不管我这小老弟之前做过什么对不住严老板的,今天这杯酒就算我替他给严老板赔不是了。以后还请严老板多多担待。”左手拍了拍晏棽肩膀,仍然把人护在身后。
“不敢当,陈总的人我哪里敢动。”严利成冷笑两声,似乎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抬手一挥,带着一帮跟班往外走,半路回头看一眼晏棽,道:“小晏啊,严叔叔以前可真是小看你了。”眼睛又往陈拓哪儿一瞟,笑容暧昧不清,“陈总,小晏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尤物,您可得看严一点,小心这只小花燕子不定哪天又跟别人飞走了。”
晏棽面红耳赤,抬脚便想追上去。
陈拓伸手拦住他,“干什么?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
“他胡说八道!”
“知道,”陈拓很自然得揉了把晏棽的发顶。
年长男子的掌心宽厚温热,莫名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晏棽一时愣住,连生气也忘了。
“就你这样的,还圈里的尤物……以为我没长眼睛吗?”
晏棽面上的红潮一下染到脖颈,扭开头,“别说了。难听死了……”
陈拓轻轻地笑,“都听你的,不让说就不说。”说话的当口身体晃了下,晏棽忙抬手扶住他。陈拓眉心紧皱,张开手掌按压自己太阳穴,“严利成这酒……”
“他有可能会提前在酒瓶里加东西,”晏棽有些紧张,上次在会所,他就是这么着了严利成的道,“我扶你去洗手间。最好能先把酒吐出来。”
陈拓没有拒绝,歪在晏棽身上跟他往后面走。
抠着喉咙吐出大部分酒水,陈拓洗过脸,仔细冲洗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指骨修长,皮肤白皙,在水流的冲刷下,能清楚地看到左手背无名指根部,有一颗深色的小痣。
晏棽盯着那颗痣,几乎忘记呼吸。
陈拓洗完手,见他石像般僵着不动,抬手在晏棽眼前打个响指,“看什么这么入迷?”
晏棽的目光移到陈拓脸上,眼中的亮度仿佛能将人灼伤,“陈总,你……你今年多大?”
陈拓略吃一惊,这可不像晏棽会问出的话,他侧头一笑,道:“这是在嫌弃我年纪大?”晏棽难得显露出明显的情绪,陈拓好心地没再逗他,“还有几年就四字头了。”
胸口骤然一轻。晏棽说不上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目光又回到陈拓的左手背上——真的很像。匀称修长、肤质白皙,还有那颗小小的痣。怎么会这么像?连位置几乎都一样。
陈拓沿着晏棽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痣,“嫌弃它不好看?那我也没办法,天生的。”
“没……没有,挺好看的。”晏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摇头把那些荒唐的念头甩出去,“陈总还出去喝一杯吗?”
“不了,”陈拓摆摆手,当先走出洗手间,“公司还有事。这次是临时跑出来的。”
晏棽当然猜得出,陈拓是接到小k的电话特意走这一趟来给自己解围。他将陈拓送出无色,轻声道:“陈总,谢谢你。”
陈拓转头看他,又摸一下他的头发,放柔声音说:“不用谢,都说了你是我小弟。”顿了顿,又说:“叫声哥来听听。”
晏棽犹豫片刻,终是低低地喊了声陈哥。
陈拓莞尔一笑,回身走到马路边,杜洋刚好把车开过来停在他身前。晏棽跟着走过去。
杜洋按下车窗,还是那张无赖似的笑脸,“小子,真有你的。让我们阿拓扔下一公司的人跑来替你喝酒。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晏棽照旧低下头不看他。
陈拓也没理会杜洋,只嘱咐晏棽:“我先走了。你回去吧,有事随时联系我。”打开车门,又退回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晏棽,“前些天就想给你,总碰不上……”
晏棽连忙摇头,“不行陈哥,我不能收……”
“你先看清是什么再拒绝也不迟。”
一个微凉的金属物件被塞进手心。晏棽低头细看,原来是一个钥匙扣——粉红色的,hello kitty图案的钥匙扣。
杜洋还怕晏棽眼神不好似的,声情并茂地向他形容,“粉嫩嫩的hello kitty钥匙扣,除了蝴蝶结还有亮晶晶小皇冠哦。跟你那辆粉嫩嫩的电动车刚好配一对……哈哈哈哈哈粉红色hello kitty……”还没说完就忍不下去,拍着方向盘笑得浑身乱颤。
晏棽捏着钥匙扣,脸上一阵阵泛红。
陈拓瞪一眼杜洋,“笑够了没?有完没完?”
杜洋捂住嘴,闷声憋着笑说:“没完,我一想到你去买这东西的样子,这辈子我都跟你没完。哈哈哈哈哈……”
陈拓管不住杜洋,只能拍拍晏棽肩膀,上车催促杜洋快开车。快转弯时,还能看到晏棽站在路边目送他们。
杜洋逐渐收住笑,漫不经心打着方向盘,道:“真看上了?”
陈拓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挺有意思的小孩儿。”
杜洋嗤笑,“你的有意思,也超不过半年。”
车子很快消失在转角。晏棽摩挲着手里的粉红小猫,良久终是把车钥匙拿出来,挂在钥匙扣上。
过了几天晏棽上午没课,附院那边也没安排见习。晏棽从无色回到公寓,趁着盛林不在把房间彻底打扫一遍。
手提包被误丢之后,盛林很久没再让钟点工上门。晏棽平时会随手收拾一下,但两个大男生住在一起,时间长了屋子里还是有些乱。
盛林的伤口拆线后恢复得很好,再过不久,就可以完全不必顾忌地沾水了。
差不多是时候搬出去了。
晏棽直起腰环视一周整洁干净的房间,去阳台洗净手。取出盛林给他的lv手提包,想先把一些不常用的零碎物品收进去,以免真要走时会落下。
盛林的书架上有几本晏棽的教科书,晏棽去书房拿出来,无意中翻动,又看到那张夹在书页中间的全家福。
这张照片实在过于老旧,尺寸也不够大,环在晏棽腰间的那只手,不过只能看个轮廓。至于细节,手指如何、指甲如何、关节又如何,根本看不清楚。左手背无名指根处的那颗小痣,也许只是晏棽自己的误判——那可能的确是颗痣,也可能是个小小的伤疤,更有可能只是黏在胶片上的小黑点。
还小的时候,晏棽曾躲在被窝里,凑在放大镜上研究这只手的每一寸皮肤、每一道纹理。
如今想想多么可笑,看得再透彻又能怎样?一张纸片而已,除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什么都无法保证。
晏棽把照片拿在手中,找出一把剪刀,沿着那只手的边沿将照片裁开。
他已经二十三岁,足够大了,不能再沉浸在幼稚的幻想里。该过去的,就让他彻底过去吧。
照片沿着剪刀的刃口缓缓分裂开来。那只曾经环抱着晏棽的手,荡悠悠飘落在地板上。
“在剪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晏棽手中一抖,松开了剪刀。
三十三
“当心!”
盛林拉开晏棽。剪刀摔在脚边寸许远,尖头将瓷砖磕出一个小坑。
盛林心有余悸,紧掐着晏棽手臂,“你怎么回事?连把剪刀也拿不稳。”
晏棽顺势翻过左手,遮住掌心的照片,弯腰捡起剪刀和那一小片被剪掉的相纸,“你还怪我。谁让你不声不响的,突然在背后开口吓人一跳。”
“我开门声很大的好吧。明明是你自己心不在焉。”盛林从冰箱取出一瓶苏打水,一边喝着一边走回来,“到底在偷偷摸摸剪什么?拿来看看。”
晏棽早把相片放进口袋,伸出两手,任盛林检查。
盛林嗤笑一声,目露鄙夷,“你当我三岁啊?看不出你早藏好了。”眼睛瞄向晏棽左侧的裤兜。
晏棽下意识按住那只裤兜,想了想,将手伸进去。
盛林忽然便不愿计较了,打开他的手,道:“别拿了,不想看了。”
“其实……给你看看也没什么。”晏棽话虽这样讲,却已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盛林勾角讥笑,抬手捏晏棽面颊,“口是心非。”
“你现在怎么回事……”晏棽被盛林捏着腮肉,说话不太清楚,“时不时就动手动脚。”
“小爷愿意碰你是看得起你!”盛林一不做二不休,捏着指间细滑白嫩的腮肉扭了几下。
晏棽满面无奈,忍气吞声的模样活像只小可怜。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