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12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12节
四十七
舅妈太过激动,没听出晏棽语气不对。她兴奋地向晏棽把具体情况说了一遍又一遍,言语喜不自禁,轻松得似乎挣脱了暗无天日的牢笼。
晏棽耐心听完,不忍向舅妈说出实情,附和她感叹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晏棽当然没有那样大本事,在这么短时间内凑齐十几万还清债务。按照舅妈的说法,帮他还债的人其实很好猜。
陈拓。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晏棽收起手机,离开出站口往无色走。
他没想过要向陈拓借钱。说不清为什么,每当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他总是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否定掉。
他可以向天哥开口,可以按捺自尊向盛林求助,但陈拓,不可以。
只是现实又一次跟他开了个玩笑。偏偏是他最抗拒的人,于不动声色中,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当晚收工后晏棽回休息室歇息。躺下不久,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准时响起。晏棽等了一会儿滑开屏幕,陈拓的短息跳入眼帘。
这几天陈拓在国外出差,晚间定会在这个点跟晏棽发短信随意聊两句。每次持续时间都不长,晏棽困意上来陈拓也刚好道晚安。内容也平平无奇,不过是些白天遇到的趣事。晏棽只当陈拓忙里偷闲,跟自己说些闲话放松身心,也乐得充当大哥的贴心小弟。
但今夜,晏棽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与陈拓聊下去——十几万对陈拓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无论如何,晏棽不认为陈拓有理由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有些事情,也许已在不知不觉中变质。又或者,事情本身没有改变,而是晏棽的心态,已经做不到再如往常一样平和从容。
对于某些长久以来隐匿在暗处的疑虑,他已无法说服自己视而不见。
晏棽迟迟没有回信息。陈拓表现得极为耐心,他没有再发信息试图追问原因,只在十几分钟后又发了一句“晚安”过来。
手机安静了。晏棽合上眼侧身而卧。许久,他翻过身拿出塞在枕头下的手机,又一次拨下盛林的号码。冰冷的关机提示音再次响起。晏棽把手机放回去,面孔埋进枕头里。
盛林在市中心医院的特级病房已经呆了一个星期。他自觉身体康健,精神焕发,完全可以在几天前便打包出院。但他这次突然发病吓坏了旁人,父母亲友严禁他出院不说,还雇了数位护工,一天二十四小时轮班不错眼地监视他。
父母亲又听信了孟慎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为确保他能安心养病,更将他的手机、平板、笔记本等一应电子用品全部没收。他被困在病房里,除了翻翻汽车杂志看看电视节目,竟连一点其他的娱乐也享受不到,更不消说与外界联系了。
盛林心里着急,每回孟慎来看他,他都要大肆发作。这位从小到大几乎对他事事顺从的发小,偏偏这回吃了秤砣般死不松口。盛林闹得很了,他还要横眉立目放话威胁:“你省省吧,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任由你胡闹。你要还不安分,我就把你那点心思全都告诉林叔和盛姨!”
盛林不服气,与他互呛,“你去说啊!我做事向来堂堂正正,从来没什么事瞒着自己父母。还怕你使坏告密?”
孟慎冷笑,“好,那我现在就去说,你这次突然发病都是因为那个晏棽!你…你还说过,你对晏棽…”
“孟慎!”盛林面色苍白,不认识般瞪着自己交往十数年的好友,“你是想跟我彻底断交了对吗?”
孟慎将头撇在一边,急剧喘息,“你是我最心…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你。”撂下这句话,孟慎头也不回地走了,从那以后没再来看盛林。
孟慎虽不再露面,他的忠诚盟友徐鹏辉仍然天天来病房报道。加上无时不在的护工,还有每天都会定时前来探望的盛氏夫妇。没有这一众人的许可,盛林连病房都难踏出一步。
时间一天天过去,盛林越发焦躁不安。
这些天他独处时,将那日在华庭发生的事反复思量过无数回,很容易便勘破其中的破绽。联系其后晏棽跑来找他,陈拓却又紧随而至,明目张胆向自己炫耀示威。盛林确定,他着了陈拓的道。
以他对晏棽的了解,若当真交了男朋友,晏棽不会特意隐瞒。若说是其它的,类似包养的关系…
盛林甩甩头。
他当初之所以气愤到理智全失,便是先入为主将晏棽与陈拓的关系定位在了后一种。毕竟陈拓在商场还算行事稳妥,私人关系上,人人皆知他热情衷于豢养各类美人,却从没正经与谁发展过一段关系。便是讲得好听一点,也只能给他一个风流不羁的评价。
盛林回国之初,母亲更曾特意交待,要他私底下离陈拓那圈人远一些。
他被陈拓蒙蔽,思维亦被人引导迁入歧途。却忽略了以晏棽的为人,如何会容许自己做人枕边的宠物?
他放在心尖上的晏棽,是月光一样洁白无瑕的人。
外面又下起了雨。这已是一周内的第三场雨。这座城市的寒意层层累叠。过不了多久,雨丝就会凝成片片雪花。
用过午饭,还不到徐鹏辉来骚扰自己的时间,盛林半倚在床头假寐。护工怕影响他休息,退到外间客厅守着。盛林眉头紧锁,心头的怒火已经烧到极点。
他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陈拓能骗过他,当然也能骗过晏棽。一周,七天!足够那只狡猾的狐狸使尽手段,把晏棽哄得团团转。若当真被陈拓得逞,他终此一生都没法释怀。
盛林猛地睁开眼,正要想办法将护工支出去,护工主动走到门外,轻声询问道:“盛少,有个叫谢晓云的女生想进来探视。要见吗?”
“谢晓云?”乍然听到这个名字盛林竟愣了愣。严格说起来,他与谢晓云也不过几周没见,再次听到她的名字却有种陌生感。盛林先是不耐,须臾却心思一转,点头道:“她是我前女友。快请她进来!”态度堪称热切。
护工当真露出意外的神色,连忙应声去开门将谢晓云迎进来。
谢晓云略施淡妆,仍难掩面上憔悴。进门向盛林问过好,站在门边没有动。盛林对自己的意思,谢晓云在上次生日会上看的一清二楚。这回若不是实在担心,她也拉不下脸再来探视。
每一场爱情之中,总归是爱得更深的那一个付出更多,也受伤更多。无论对男人女人,这个道理总是永恒的。
盛林的表现要自然得多。他的面庞带着谢晓云熟悉的温和微笑,心无芥蒂开着玩笑,“怎么不过来?晓云是后悔来看我了吗?”
谢晓云眼眶泛红,走近几步,“身体好些了吗?”
盛林笑着颔首。等谢晓云走到床边,忽然握住她一只手,压低声音道:“晓云,帮帮我!”
谢晓云的右手被盛林整个包在掌心,心口不受控制砰砰急跳。她还没搞清盛林究竟要做什么,就听盛林扬声对外面说:“小赵,去医院外边的超市买点山竹、樱桃之类的水果。手边这些都不合晓云的口味。”
护工被嘱咐过不能擅自离开,听了盛林的话有些犹豫。
盛林声音转冷,“让你跑点腿都不乐意。不爱干直说!今天晚上我爸过来,让他跟你结工钱。”盛林一面说,一面捏了捏谢晓云被自己握住的手掌。
谢晓云会意,对护工道:“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看着人的。”
护工被他两个连唬带骗,急忙出去买东西。
盛林撒开谢晓云的手一跃而起,胡乱扯掉身上的病号服,拉开衣柜手忙脚乱换衣服。
“盛林…”谢晓云被他搞得目瞪口呆,都忘了要回避。
盛林匆忙换好一套外出的衣服,往衣兜里塞了一瓶哮喘喷雾,回头对谢晓云说,“晓云,你留在这里帮我拖延点时间。我有急事必须要出去一趟。”
谢晓云这才慌了,“这怎么行!你还病着…”
“我早就好了!”盛林打断她,走到她跟前又握住她的手,目光深邃柔软,“好姑娘,我会记着你的好的。”
谢晓云的两颊猛地燃起两团火,烧得她整个人都神志恍惚,顺从地垂下头。
盛林又要了谢晓云的手机,开门看了看走廊两端,悄悄从楼梯间溜下去。
四十八
晏棽将手机放在洗手台上,低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脚步缓慢地往里面的浴室走。
陈拓昨天回国,今天亲自去学校约他出来吃饭。晏棽思虑再三,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搭陈拓的车去一家西餐厅吃了午饭。
下午晏棽只有一节实验课,不要求考勤。陈拓显然对这一点很了解,直接对两人饭后的行程也做了安排:先回陈拓家中,取他在国外给晏棽带回的礼物,之后再一起用晚餐,晚上还可以去听一场音乐会。
“小晏应该有时间吧?这些天在国外太累了。就想着能早些回来跟你吃饭聊天,放松一下。”
陈拓抿一口餐后咖啡,落在晏棽面上的目光温柔宽和。
晏棽的心底鼓动起微小的希望。他想或许自己之前的猜测太过灰暗了。虽说这几天特意了解下来,旁人口中的陈拓与他所见的陈拓判若两人,但一个人的行为处事,本就不是一成不变。况且不论陈拓秉性如何,他待自己从没有不妥之处也是事实。
晏棽放在餐桌上的手不觉收紧。他一错不错看着陈拓,半是试探半是诚意道:“陈哥,那十万块钱,谢谢你了。钱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上的。以后陈哥要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陈拓笑了,俊美的面孔看去格外温雅,“那点钱不用放在心上。能帮到小晏我很开心。”他顿了顿,收起笑容,略显严肃地看住晏棽,“小晏刚才说,我有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都可以开口。是真的吗?”
晏棽急忙点头,心中却不觉一紧。
“好。”陈拓重新露出笑容,抬手覆住晏棽置于餐桌上的右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晏棽瞬间面孔惨白。最糟糕的预感,成真了。
“陈哥…”晏棽喘息几下,试图挣脱陈拓的手掌,却像只被困在蛛网中的小小昆虫般徒劳,“我还得上钱的。真的。只要给我点时间…我,我学医的,以后还可以,可以给陈哥做家庭医生…”这些理由,晏棽自己都觉得羸弱无力。
陈拓笑容更深,将晏棽的手握得更紧谢,不容许他从自己掌心逃脱。手背上那颗小痣蓝的近乎邪异。
“我不缺钱,我也有私人医生。现在…”陈拓笑容依旧,眼睛里却失去了晏棽熟悉的那抹柔光,“我只缺一个可心的人。”
右手轻微颤抖着,禁锢在陈拓五指中。晏棽垂下双眼,凝视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响动。漆黑的屏幕,模糊地划过许多记忆碎片:有少年,有幼年,有外公,有舅妈…有许许多多或友善或冷漠的人,许许多多或心酸或快乐的事。点点滴滴,如流光过眼,最终再次破裂融合,化作母亲憔悴的面容。
被病痛折磨的母亲,淡淡微笑着,如往常一样温柔地对晏棽说:“好好用功。等然然毕业了,妈妈就有好日子过了。”
杯中的咖啡凉透了。晏棽深吸口气,盯着陈拓手背上的痣。他强迫右手放松下来,顺从地蜷缩在陈拓掌下。
“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一家人。”陈拓拍拍晏棽的手背,收回手去,唤服务生撤换下冷掉的咖啡。
晏棽转头望向玻璃窗外,双眼变得有些模糊。
离开餐厅,车子载着晏棽来到陈拓家中。一个建在市中心的别墅小区,有钱也买不到黄金地段。数排相距甚远的砖红色的独立小洋楼,每家每户的花园中都种满了花草树木。即便初冬已至,仍不乏青翠绿意。
下车时,天又下起雨来。晏棽神思不属,没管陈拓说什么便直接推开车门。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晏棽才惊觉这雨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
陈拓紧跟着下车跑到晏棽身侧,将自己的外套脱下为晏棽挡雨,口里说着:“我让保姆拿伞出来了。先回车里避一会儿吧。”
晏棽胸口堵着一团浸饱了冰水的棉花,呼吸都觉得不畅。他一把扯掉陈拓的外套扔还回去,当先快步往别墅小楼走,“没关系。”
陈拓的家与他本人一样整洁优雅。三层楼的别墅,装修陈设处处精致华贵。
晏棽站在门厅,被客厅的水晶吊灯晃得有些眼花。他的鞋子踩了雨水。步子卡在门边不敢再迈下去。
陈拓笑了笑,换好拖鞋径自去了一楼浴室。他拿了只蓬松的大毛巾返回门口,将毛巾盖在晏棽头上揉了两把。
“来,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这种天淋雨容易感冒。”
晏棽被陈拓握紧手腕直接拖进浴室。离开时,陈拓轻搂一下晏棽腰际,凑在他耳边低笑道:“洗干净点,宝贝。”
晏棽闭了闭眼睛,打开花洒。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自从得知陈拓私下为自己还清了债务,晏棽便意识到,也许会有这一天。却也不曾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谁能料到,读了十六七年的书,从小到大的优等生,到头来还得靠出卖自己还债。
晏棽仰起头抹把脸。
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太没用,到现在仍然养活不起一家人。
花洒喷出的水柱腾起白雾,将晏棽的身形掩在雾气中。放在外面洗手台上的手机骤然响起。晏棽过了很久才听到铃声,呆了呆,反应过来走回去接电话。
屏幕上谢晓云的名字让晏棽微愣片刻。对这个女孩,他心里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内疚。晏棽赶忙接起来,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声音十万火急地窜进耳朵里:“晏棽,你在哪里?是不是跟陈拓在一起?”
“盛林!”晏棽难以置信地喊出来。刹那间的狂喜,仿佛漆黑的前路乍然现出一道微光,“盛林,真的是你吗?”
“是我!告诉你晏棽,你离那个陈拓远一点!他……啊,你是谁?混蛋,放开我……”电话中猛地传来盛林的怒骂,夹杂着电流不稳的噼啪声。
晏棽心跳如擂鼓,冲着话筒喊了几声盛林的名字,都没有再得到回音。一声类似重物坠地的声音过后,通话彻底终止。
晏棽来不及多想,推开浴室门冲出去。跑到客厅,几个保镖模样的人围拢过来阻住晏棽,“先生,陈总在三楼书房等您。”
晏棽不说话,只管往前走。保镖步步跟进,逼到晏棽跟前,重复道:“陈总在三楼书房等您。”
搞不定陈拓,今天恐怕是走不出这栋别墅了。
晏棽匆忙先用电话报了警,返身跑上三楼。
三楼的小客厅旁边就是书房。晏棽顾不上礼节,直接推门进去。陈拓与杜洋齐齐回头望向他。
“哟,这不是小晏吗?稀客稀客。”杜洋半坐在书桌上,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他看看晏棽,又转头看陈拓,“我说,以后我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不能再小晏小晏的喊了?”
“得了吧你,少拿小晏寻开心。”陈拓笑斥一句,转而向晏棽道:“来了。过来坐。”
晏棽几步跨到书桌前,向陈拓急切道:“陈哥,盛林出事了!我要去找他。你放我出去吧!”
陈拓回望着晏棽没答话,端起桌上的普洱浅浅饮了一口。
杜洋眼珠一转,接过晏棽的话,“你别急。盛家的大少爷能出什么事?他没事的,我保证。你就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呆这儿吧。”
晏棽怎么可能放得下心。陈拓不理他,他只能转而向杜洋求助,“我确定他出事了!电话都没讲完,他就被不认识的人绑走了!我一定要……”
“小晏,”陈拓放下茶盏,打断晏棽的话,“晚上的音乐会是柏林爱乐今年在本市的首场演出。有些曲目比较艰涩。你先熟悉下节目单,到时候会比较容易理解乐曲旋律。”
话题转的太快,晏棽懵了一阵,怔怔看着陈拓。等杜洋圆场一般顺着陈拓说起今晚的音乐会,晏棽才明白过来,他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
从在餐厅答应下陈拓的要求开始,他便不再是过去的晏棽。他现在是一只被豢养在笼中的鸟雀,取悦主人是他必须要履行的义务。如果主人不高兴,他便不能再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再有为自己的好友担心的权利。
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尊严与金钱,自由与禁锢。既然选择仰人鼻息而活,被要求交出一部分人格也算得上买卖公平。
然而人活一世,并非只为了富贵安逸。若将人生而固有的权利都抛弃,即便偎在旁人身侧享受一生荣华,又有多大意义。
晏棽遍体生寒。他像一个深陷幻梦突然苏醒的人,重又找回自己的理智,惊出一头冷汗。
“我错了,”晏棽失神般低喃。
“什么?”杜洋没有听清,转头追问。
“我错了。”晏棽抬起头来,正视陈拓,“陈哥,我错了。”
杜洋愣了愣,旋即神情陡变。陈拓隐去了唇边惯有的浅笑,仰靠在靠背椅上,好整以暇向晏棽点点头,“继续说。”
“我后悔了。”因为内心深处的羞耻感,晏棽的面庞微微泛红,“之前餐厅的事,还请…请陈哥当作没发生过吧。”
陈拓还没开口,杜洋当先变了脸色,“小晏,你可真是有意思。看你平时斯斯文文的,实在没想到竟然是个出尔反尔的人。怎么,才半天功夫,货银两讫这种浅显的道理也被你从脑子里挖出去了。”
杜洋当头一棒砸在颅顶,晏棽整个人都僵住了。待他将杜洋的话在心底从新一字一字念一遍,双颊着火般烧起来。晏棽浑身颤抖,双手撑住书桌才能勉强站稳。
都是他自找的。他自己把做人的底线踩在了脚下,自然谁都能凑上来跟着踩一踩。
陈拓瞟了下晏棽,淡淡地道:“累了就先下去休息。卧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又斜了杜洋一眼,“你也稳重点。跟个小孩子也犯得着生气?年纪小,偶尔胡言乱语几句,有什么大不了。”
杜洋见风使舵,又笑语盈盈满面和善,“是是,都是我的错。小晏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然我可有的罪受了。哈哈哈……”
晏棽在杜洋爽朗的笑声里转过头,怔怔地看向窗外。
雨丝稠密连成了水幕,瓢泼一般从天空倾泻而下。花园中的树木被大雨浇得东倒西歪,倒是养在二楼阔大露台上的娇嫩鲜花照样鲜艳明媚。加厚的有机玻璃搭建的可移动式暖房,为花朵遮挡住了狂风暴雨。
晏棽盯着斜下方的暖房屋顶默不作声
陈拓与杜洋见晏棽没再出声,便也不再管他,转开话头说起公司的业务。
晏棽听着那两人的说话声伴着雨声不断敲击鼓膜,抬手推开一扇窗子。
风雨声骤然而至。身后的两人才停住话,抬头一看,俱都惊得跳起来,“晏棽!”
晏棽站在窗台上,一手板着窗框,侧过脸对陈拓说:“陈哥,我做错了,是我对不住你……你先前的照顾,多谢了。”
陈拓急得迈出一步,“晏棽,有话好好说……晏棽!”
晏棽回过头,松开手从窗口跳下去。
四十九
雨太大,劈头浇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
晏棽估摸着距离,竭力跳落在斜下方的花房屋顶上。有机玻璃沾了雨水,冰面一样湿滑。晏棽脚下踉跄扑倒在房顶,身体沿着倾斜的角度往外滚。
从三楼跳下前,晏棽已看准了花房这边的建筑构造。当即在身体将要落空时,张手抓住阳台外侧的空调主机支架。猛然下坠的重量将手臂瞬间抻直。手臂关节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剧痛袭来,晏棽咬牙忍耐着吊在支架上,粗大的雨点打在脸上鞭抽一样疼。
水泼似的雨幕中,眼睛根本看不清离脚下还有数米远的地面。晏棽凭着方才在楼上观察的印象,尽量将身体荡向左侧,数次之后深吸口气,放开支架坠落下去。
楼下花园的左半边,有一丛以常绿的矮小侧柏修剪出的隔离带,可以略做缓冲。晏棽运气不错,刚巧正坠在隔离带上。滚了几圈爬起来,也觉不出是不是还有哪里摔伤了,只管拔腿往大门外狂奔。
铁质大门在晏棽快要跑到跟前时便自动缓缓打开。晏棽什么也顾不上,在铺天盖地的大雨里疯了般冲出去。
杜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目瞪口呆,“天啊,”他禁不住向陈拓惊叹,“你这是招惹了个祖宗吧!”
陈拓的目光跟着晏棽跑出别墅,看那道黑色的身影越跑越远,直到被淹没在大雨中再也望不见。攥紧窗帘的手悄然松开,陈拓自始至终没说一个字。
晏棽跑出陈拓的别墅,仍不敢放松半分,一直跑到小区外的主干道才不支地停下来。
街面上雨水汇成了道道急流。晏棽趟着水,一身狼狈在街边打车。十多分钟后,才有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答应让他上车。
晏棽爬上车后座,全身都瘫软下去。被抻到的右臂开始隐隐作痛。晏棽勉强用左手掏出手机,试了试,果然已经被雨水浸透拨不出电话了。
“小伙子,你到底要去哪儿?”司机一再追问。
晏棽不住回想盛林先前那通被迫中断的电话,说:“去公安局。”说完打了个寒战,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还不及睁开眼,晏棽便知道自己又以病人的身份进了附院。毕竟附院病房枕套上的消毒水气味,他已经太熟悉了。
感觉到病床边有人,晏棽催促自己掀开沉甸甸的眼皮,转头看向旁边。
一个男生立刻扑倒近前,“你醒了!身上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晏棽缓慢眨动眼睛,片刻后蒙在眼球表面的薄雾褪去,看清楚眼前的人,“瑞文…”胸口划过一缕仿佛失落的滋味。晏棽勉强打点起精神,“我很好…你别担心。”
何瑞文眼睛泛红,握住晏棽的手摇了摇头。
晏棽的右上臂肌肉拉伤,左脚踝轻微扭伤,身体还有多个部位的擦伤。万幸伤处虽多但均未伤到根本,最严重的肌肉拉伤也未损及肌腱。但为保险起见,医生仍建议晏棽留院观察几天。普外科的主任前些日子带过晏棽见习。下完医嘱,主任用病历夹拍了下晏棽右肩:“你小子,要敢把这条拿手术刀的手臂毁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晏棽只能打消立刻出院的念头,听话留下来。住院期间的起居饮食,全是何瑞文跑前跑后地照料。
晏棽苏醒后,立刻借了何瑞文的手机设法联系盛林。盛林本人的手机仍然打不通。晏棽轮番拨打徐鹏辉与孟慎的电话。孟慎很快把晏棽拖进黑名单。徐鹏辉不堪其扰,终于接起电话破口大骂,“扫把星!一次两次把盛林害成这样。还有脸打电话来问!”
晏棽心口猛然揪紧,急切追问:“盛林怎么了?他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你快告诉我!”
“告诉你个屁!孟慎说的对,你离盛林远点比什么都强!”
徐鹏辉吼完啪地挂断电话。晏棽马上再拨过去,那边已经关机。
病房里暖气充足,晏棽却出了一头冷汗。呆了一会儿,晏棽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
何瑞文拖住晏棽的腰,把他按回病床上,“你得听主任的话,不能乱动!不就是想打听盛大少爷的消息吗。”何瑞文咬了下嘴唇,“我去,我帮你去!”
何瑞文抢先跑出去。傍晚带回消息,盛林正在中心医院修养。
“没什么大事。据说只是每年的惯常休整疗养。这些有钱人,毛病就是多。有事没事就爱去医院瞎折腾。”
“真的?”这个消息好的太过出乎意料,晏棽难以相信。
何瑞文有些委屈,“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何瑞文确实从来没骗过自己。但晏棽更加清楚,盛林极度讨厌住院。若非真的身体有恙,盛林不会乖乖待在医院里。他不是那种没事瞎折腾的有钱人。
晏棽闭上眼睛,浑身泛起浓重的无力感。
三天后主任批准晏棽出院。办完出院手续,晏棽打车直奔中心医院。他去住院部挨个科室打听,总算在呼吸内科查到盛林的住院记录。但晏棽来晚了一步,盛林前一天已经出院。
小护士安慰晏棽,“你放心吧,你朋友身体恢复挺好的。”
人生似乎总是这样,越是要追逐,越是要错过。同一座城市里,匆匆错过的人,却也有那么多。
晏棽再次失去了与盛林的联系。但这一次,晏棽不愿再放弃。怕会漏接电话,他特意借钱买了部崭新的手机,并且每天三次按时拨打盛林的号码。
坚持三四天之后,一天上午刚从实验楼走出来,一辆黑色越野打横急刹停在晏棽身边。
车窗降落,孟慎阴云密布的脸出现在眼前。
“上车!”
若非盛林那边有要紧的事,以现在的情景,孟慎绝对不会主动来找自己。
晏棽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盛林怎么了?”晏棽忍不住发问。
孟慎一言不发,面部线条紧绷到僵硬,显然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晏棽索性也不再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两个多小时后,越野开进郊外的一处马场。
马场位于山腰。车子在山脚往上开,在距离山腰几百米处停下。为了保持原生态,再往上的路没有经过开拓加宽,只能步行通过。
晏棽跟着孟慎下车,看到等在另一辆悍马旁边的徐鹏辉。悍马是盛林的,晏棽一眼认出来,心头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孟慎一见徐鹏辉便大动肝火,“叫你看着人。人呢!”
“靠,你还有脸怪我?我要是能拉得住盛林,我还是徐鹏辉吗?”徐鹏辉也一肚子火气,急赤白脸跟孟慎抬杠,“早说了,早点把晏棽喊来什么事都没有!现在盛林除了晏棽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句…”
“闭嘴!”孟慎恼羞成怒。
徐鹏辉还要吵,看一眼晏棽,悻悻地住了嘴。
晏棽趁机问他,“鹏辉,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都是为了你!”徐鹏辉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瞪着晏棽,“也不知道你怎么得罪那个陈拓了。盛林为了帮你摆平他,答应跟他赛马定输赢。可盛林以前坠过马,脑袋险些被马蹄子给踩碎。从那以后盛林见了马腿肚子就打转!要他赛马,不就等于要他命吗?!那个陈拓,摆明了是要折腾盛林!”
徐鹏辉一字一句,针一样根根扎进心底。晏棽听到一半,推开徐鹏辉往上山跑。
五十
最后通往马场的这段山路,在有比赛时按规定会暂时封路。赛场那边按照参赛方的要求,有时也会清场。
晏棽突破工作人员的阻挠,按照指示牌的标示跑到赛场。这座马场一共有两处可供比赛的赛场。晏棽一一找过去,都没有看到盛林的人。
其中一个赛场显然刚结束比赛不久,工作人员正忙着打扫跑道。晏棽向一位员工打听。那员工给晏棽指了休息室的方向。
晏棽快步走到休息室前敲门。没有回音。又敲一下。里面传来盛林的怒斥:“说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都没长耳朵吗?”话说的严厉,声音却明显虚弱。
晏棽心里着急,大声喊回去,“盛林,是我。晏棽。”门里面又安静了。晏棽等不下去,推开一道门缝,“我进来了…”
偌大的休息室空荡荡,只有靠里侧的长沙发上团身卧着一个人。
晏棽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身靠在沙发跟前,轻声唤,“盛林。”
盛林把脸往臂弯里埋得更深一些,身体也蜷缩得更紧。
晏棽试探着将一只手放在盛林肩膀上,凑近些低低地喊他,“林林…起来让我看看。”
盛林委委屈屈缩成一团的身体动了动,脑袋从臂弯上移开一点,露出一只眼睛看向晏棽,“你叫我什么?”
他这样子,可爱的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晏棽不由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重复一遍,“林林…”
盛林的嘴唇一点点弯起来,桃花眼中水波淋漓。他忽然直起身,张开手臂扑进晏棽怀里,“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那匹马,太可怕了…”盛林像个被吓坏的孩子,躲在晏棽怀里后怕地嘀嘀咕咕。
晏棽抱紧他,手掌来回摩挲他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垂眼看到盛林苍白无血色的侧脸,晏棽的手指怜惜地碰了碰,“怎么这么傻。鹏辉说你根本不能骑马。”
“我自己乐意的。”盛林马上抓住晏棽的手摩挲自己的面颊,仰头看着晏棽笑,“为了你我乐意的!你放心,以后姓陈的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他亲口答应的。钱我也还给他了,还多给了二十万。一分一厘咱们都不欠他的!”
晏棽胸口酸胀,竭力克制才能保持声音平静。他揉揉盛林的脑袋,又捏他的鼻子,说,“小傻瓜。”
盛林皱起鼻梁,在晏棽怀里爬起来,伸手掀起晏棽搭在左侧眉毛上的刘海。前些日子被撞击过的眼眶还残留着浅淡的淤血痕迹。盛林拿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了下,心虚地问,“是不是很疼?”
“早就不疼了。”晏棽满不在乎。
“你才傻…”盛林嘟囔着,手掌顺势往下抚摸晏棽右臂,又低头看他左脚踝,“傻得连楼都敢跳,却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
盛林得到晏棽跳楼的消息是在被抓回医院的第二天。惊心之下盛林勉强沉住气,干脆把晏棽也调查一番,发现了晏棽身上更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那时他才惊觉他还是小看了陈拓。姓陈的心机深沉,行事更不择手段。不止摸透了晏棽的弱点,也摸透了自己的脾性。包括他逃出医院不久,即被父亲那边的人发现强制带走,怕是都少不了陈拓从中作梗。
盛林思量陈拓对晏棽兴致正浓,晏棽过于激烈地反抗没准还会起反作用。
想通这一点,盛林软磨硬泡提前出院,为了不刺激陈拓那边,耐着性子没跟晏棽联系。之后借机直接与陈拓接触,摆出一副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的架势,就用圈子里约定俗成的玩儿法,与陈拓赛场定输赢。比什么随陈拓选。跑车、射击、击剑,这些公子哥儿里最流行的项目陈拓样样玩儿的得心应手。可他偏偏选了并不太擅长的赛马。显然他对盛林的底牌也是一清二楚。
幸好,还是赢了他半个马身。他陈拓既然还在圈子里混,再有不甘也得信守承诺,以后绝不能再去骚扰晏棽。
只是委屈了晏棽,被自己偷偷当作小情儿压了回赌局。虽然是仓促中万不得已想出的办法,但以晏棽的倔脾气,万一知道了还不定得怎么想。
盛林暗暗叫苦。他可得记好了,赌注的事就算自己跟晏棽在一起以后,也万万不能让晏棽知道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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