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15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15节
盛林仍然透过玻璃望着窗外的黑夜,良久才冷着脸说:“把今晚的事忘掉。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孟慎惊愕地转头看他,“你不问我为什么?”
盛林垂下眼睛,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不需要。”他转过身往回走,“你只要记住,我永远拿你当兄弟就可以了。”
孟慎双眼泛红,盯着盛林渐渐走远的背影,忽然再也无法隐忍下去:“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居然还这样对我!我认识你十五年,十六岁起就开始把你放在心里!那个人呢?你才认识他几个月?你了解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他跟那个陈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凭什么,凭什么一个那样的人都能把你迷住!凭什么我就不行!”孟慎的话说得又急又快,他顾不上思索斟酌,全凭一股冲动,将所有见不得光的心思都撕裂暴露在盛林面前。他怕吓坏盛林,本来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只要能永远陪在盛林身边就好。可到头来,连这么卑微的心意也要被剥夺。
盛林背对着孟慎,过了许久才转回头,低缓而清晰地对孟慎说:“不凭什么。就凭我爱他。”
盛林站在那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有担当有决断,毫不掩饰地剖白自己对另一个男人的感情。
孟慎脚下晃了晃,整颗心坠进冰窖。他一早就明白,盛林对自己不可能有其他想法。可当十五年的付出全都化为泡影,到底还是心有不甘,“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我究竟哪里不好?”
盛林深深望着自己最信赖的朋友,心头涌上连绵的不忍,但他还是坚持说下去,“老孟,你没什么不好。只不过,你不是他。”
不是晏棽,所以再好的人也没用。
孟慎踉跄后退抵在墙上,紧闭上眼睛,眼尾渗出冰冷的湿意。
盛林看他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轻声把余下的话说完,“我拿你当朋友,真的心,绝不会变。以后你我之间会怎么样…全凭你做主。”盛林说完没再停留,快步走回客房。
后半夜盛林一直没合眼,客房的门也没再打开过。孟慎一夜未归。
第二天早上徐鹏辉睡饱了爬起来,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他面对盛林明显还有些别扭,平时那么聒噪的人都没太有话说了。也有点心不在焉,吃完早饭退房的时候才发觉孟慎没跟他们在一起。
盛林随便扯了个理由应付过去,一大早便载着徐鹏辉回到市区。徐鹏辉下车时只匆匆跟盛林打了个招呼,眼睛始终没与盛林的视线对上。
盛林等徐鹏辉跑进楼道才发动了车子,叼上一根烟慢慢吐烟圈。
一夜之间,他的两个最铁的发小,恐怕都要不见了。
回到公寓时间还不算晚。晏棽昨天监考结束后又去无色上班,累得现在还睡着。
盛林放轻动作把东西放好,又换上睡衣,爬到床上搂晏棽的腰。
晏棽觉出身后有人,迷糊着转身抱住盛林,含混道:“回来了…”
盛林点点头,将脸埋进晏棽怀里。晏棽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环绕上来。盛林困意上头,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元月底,p大各学院的期末考试基本结束。寒假拉开序幕。大多数外地学生开始准备回家。晏棽因为要打工,加之今年春节比较晚,大概要等到二月初才会动身返乡。
何瑞文一早就买好了回老家的火车票。凌晨四点半的车次。从他租住的出租屋赶到火车站,起码要花费一个小时。
晏棽本想自己打车送何瑞文去火车站。盛林偏要开车带他们去。两点半就跟晏棽一块儿从床上爬起来,双眼惺忪打着方向盘去何瑞文的出租屋接人。
何瑞文没想到盛林会跟着一起来,见到盛林愣了愣,也没说话,略微点下头钻进后车座。盛林从后视镜不时瞄到何瑞文望向车窗外的侧脸,目光不知不觉就顺路瞟到晏棽身上,嘴唇还要笑不笑地勾起来。晏棽起初只当没看见,次数多了想忽视也难,不得已抬手拧了一把盛林的腮肉。盛林夸张地喊疼,单手掌着方向盘偏要拧回来。车子开歪了也不理。晏棽拿他没办法,只能把脸凑上去乖乖让他拧。
两个人闹够了想起后车座还有人。盛林再留心看后视镜,何瑞文已经挪了位置,叫他瞧不见了。
车子开到火车站,还没停稳何瑞文便紧忙开门下车。他背了一只背包,因为装的东西太多,看起来似乎快要把他的背压弯了。
晏棽帮忙去给他提行李箱。何瑞文伸手抢过去,低头说了声“我自己可以”,拉起沉重的箱子快步往候车厅走。
晏棽停在原地,心里清楚何瑞文不愿意再接受自己的帮助。
凌晨时分,地处市郊的车站人迹稀疏。何瑞文拖着行李箱独自走在昏黄的路灯光影中,身影离得越来越远。将要走进候车厅时,何瑞文忽然停下脚,静了一会儿,转身向晏棽这边大喊:“他人太老实。你别欺负他!”
晏棽怔住了。盛林却立刻明白过来,大声回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
何瑞文抬起手臂蹭了下眼睛,扭头拖着摇摇晃晃的行李箱跑进候车厅。
夜风吹过。何瑞文的身影消失在高阔的建筑里。
晏棽望着前方没有动。盛林靠在车门上点着一支烟,闲闲地道:“哟,这是舍不得了?舍不得快追上去啊。现在还来得及。”
晏棽转过头来,伸手把盛林叼在嘴里的烟拿走掐灭,“少抽点。你最近烟吸得有点勤。”
晏棽不满地瞪了晏棽一眼,但没也没再新点一根,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这也要管。我又没烟瘾。偶尔才抽一支过过瘾。”
盛林确实没有烟瘾。他只有烦躁焦虑,心里有事想不开了才抽一两根放松情绪。晏棽很早就留意到盛林的这个习惯。所以晏棽很清楚,盛林有心事。从温泉山庄回来后,那桩心事就一直压在盛林心底无法开解。
晏棽跟着坐进副驾驶,看盛林打着呵欠发动车子,说:“等寒假回来我学开车。”他学会了,盛林就不用跟着跑来跑去这么辛苦。
盛林完全没往这方面想,闻言兴致勃勃地说:“好啊。学会了奖励你一台车!路虎怎么样?喜欢吧?”
晏棽嘴唇翘了翘,摇头道:“不要奖励。我给你做司机。”
“那也行,”盛林想了下马上点头,“我那几台车你随便开。”随即兴奋起来,畅想等晏棽学会了两个人可以轮流驾车去西藏自驾游。正说到高兴处,情绪忽然又变得低落,“要去西藏怎么也得大半年以后。眼下这个寒假都够难过的。过不几了天你就要回家。老孟和鹏辉…”盛林突然自己截住话题,没再往下说。
晏棽转头看看他,道:“林林,其实我有个打算一直想跟你提。但又觉得大过年的不太合适。”
“哦,”盛林兴趣不高,蔫儿蔫儿的也没句好话,“既然不合适,那干脆就别说了。”
晏棽被他逗笑了,抬手弹他额角,“贫什么呢!跟你说正经的,过几天跟我一起去我家过年成吗?”
盛林手一抖,车子吱得一声擦着马路牙子急停,“你说什么?!”
“我说跟咱俩一起回我家过年。你好去跟你婆婆见个面。”晏棽从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但春节是阖家团圆的传统节日,没有很特殊的理由也不好贸然提起让盛林跟自己回家。晏棽到现在也不能十分确定盛林的意思,“不过如果你家里…”
“我家里没问题!我搞得定!”盛林迫不及待开口应下,心头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一大半,“我留下来也不过是去外公家里吃顿年夜饭,然后再随便找个国家出去度假。年年都是老一套,烦都烦死了。更何况我爸妈根本不待见我这只电灯泡。”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晏棽露出唇角边好看的梨涡,“到家我就给舅妈打个电话,让家里提前准备着。”
“行,我负责买机票。”盛林重新发动车子,一路吹着口哨往公寓开。
一周之后,盛林与晏棽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登上飞往晏棽家乡的飞机。
五十八
晏棽的家乡是h省下面的一个不大的乡村。乡村所属的c市没有机场。晏棽跟盛林下了飞机,先坐几个小时的省内长途大巴赶到c市,之后再转乘下面乡镇的小巴车往村里赶。
乡间小巴车通常比较破旧,车厢也狭窄。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坐在座位上腿都伸不开,膝盖要顶着前面的椅背。
盛林以前没坐过这种小巴车,看到已经失去原色的椅套屁股上就像长了针,在座位上动来动去折腾半天也找不到个舒服的姿势。晏棽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自己的外套,给他铺在座位上。盛林这才勉强坐安稳,靠着晏棽的肩膀,在小巴车微微颠簸的韵律中昏昏欲睡。
四点多钟,太阳缓缓落下,车窗外暮色将临。
晏棽揉揉盛林的发顶,轻声说:“马上就要到了。醒醒吧。”
盛林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在晏棽颈侧蹭了蹭,趴到车窗边往外看。
幽淡的黄昏中,小巴车驶过大片大片的田地。覆着薄薄细雪的田间,可以看到一丛丛点缀其间青翠的绿意。
盛林额头顶着车窗玻璃,稍微有了点精神,“我就喜欢南方这一点。一年四季生机盎然。都下雪了田里还能看到绿色。”奔波了一整天,盛林的眼睛布满血丝,即使被窗外的田野吸引,也掩不住脸上的疲惫。
晏棽靠过去给盛林捏捏肩膀,“累坏了吧?老家地方太偏。到家吃过饭赶紧休息。”
盛林拍了下晏棽给自己放松肌肉的手掌,哼道:“我有那么没用吗?这点路就觉得累。告诉你吧,我爸的老家也在南方乡下,不比你家近多少。我回去扫过几次墓,可从没觉得多辛苦。”
晏棽从没听盛林提起过这事,略感惊讶,“你爸…林叔叔?南方乡下出去的?”
盛林点头说:“是啊。怎么,不相信?”
晏棽道:“也不是不信。不过…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晏棽没见过林静池本人。但林静池多少算是半个公众人物,经济新闻或是商业杂志上偶尔会出现与他相关的报道。况且晏棽与盛林同居,盛林从小到大的家庭相册他早就翻遍了,对林静池的风采气度颇为熟悉,也极为敬慕。从没想过盛氏大名鼎鼎的掌舵人,竟是出身微寒的农家子弟。
盛林听了晏棽的话,失笑说:“看不出来就对了。等你舍得把你那些土黄色棕黄色的外套都换掉,也没人能看出你是哪儿的人。”说着说着就贴到了晏棽耳朵边上,声音瞬时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最好能换件粉红色的衣服穿。我就想看想看你穿粉色什么样…薄薄的,软软的,能透出身体轮廓的那种…”
晏棽表面照旧一脸平静没什么反应,耳朵尖却立刻涌上血色。
盛林毫不知耻,竟然还能扬声大笑,惹得全车的人都莫名其妙盯着他使劲瞧。晏棽拿他没办法,车子一到站,便拉着盛林、拖着行李第一个跳下车。
从下车的地方到村子里还有一段距离。盛林跟晏棽刚下车站稳,前面不远处一个细长条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盛林拉开行李箱拉杆,抬头看到那人,手肘碰了碰晏棽。
晏棽转头往身后看,忽然撒开行李,口里喊着“冬伢子”,疾步跑过去。那人也奔跑起来,冲上前抱住晏棽,不住地喊哥哥。
整整一年没见的两兄弟抱在一起很久没撒手。
盛林心中微微悸动,匪夷所思地又想起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哥哥”。这念头稍纵即逝。晏棽已搂着冬伢子的肩膀回到盛林身边,向他们两人做介绍。
晏春冬,晏棽的表弟。十七岁正在上高二。很白净周正的小男生,个性有点腼腆。跟盛林问过好后就不怎么说话。抢着拿过盛林的行李,贴在晏棽身边紧跟着走。
晏春冬开了辆农用三轮车来接盛林晏棽。上车前盛林听到他跟晏棽说悄悄话,“哥,怎么没把女朋友一起带回来?你知道吗,前段时间你发信息回来,说有喜欢的人了。姑姑可开心了!精神都比以前好多了。”
冬伢子有可能以为,盛林一个北方人听不懂他们的家乡话,跟晏棽嘀嘀咕咕的说这些私事,音量并不算小。
但其实盛林的父亲也是南方人,且老家就在临省。两省的方言有不少相似之处。林静池以前又特意教盛林熟悉过老家的语言。现在盛林连蒙带猜,就把冬伢子的话听懂了七七八八。
当下盛林双眼一动,脸上似笑非笑的,视线瞟到了晏棽身上。
晏棽就跟没看注意到一样,抬手揉下弟弟的头发,用不带一点口音的普通话对他说:“春冬,以后记得,有外地客人在的时候不能讲方言。客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对客人不礼貌。”
晏春冬脸上红了红,立刻也改用普通话向盛林道歉。跟晏棽一起把行李都搬上三轮车,便跑到前面驾驶座准备开车。
晏棽跟盛林随后翻进后斗坐好。三轮车突突地开动起开,一刹那带起刺骨的冷风。车斗上虽然搭着挡风的棚子,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晏棽把盛林紧搂在怀里,一手挡着他的头脸,一手又顺路揉了把他的头发。
盛林用头顶一下晏棽的下巴,扬起脸道:“怪不得天天揉我头发揉得那么顺手。是经常揉冬伢子的揉习惯了吧。”
晏棽把盛林按回胸口抱紧,向来缺少情绪的声音,流露着温柔的暖意,“是啊,习惯了。是不是眼馋我,也想要个弟弟了?”
“我才不要弟弟,”盛林靠着晏棽胸口动了动,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一个人挺好的,干嘛要个小屁孩来烦我。哪怕来个哥哥呢,也不要弟弟。”这话不过是跟晏棽拌嘴随口一说。可一出口,盛林自己便愣住了。第二次了,他又想到林晏然,想到自己的确是有个哥哥的。虽然他们从没见过面,也永远不可能像晏棽跟冬伢子这样,兄弟情深、亲密无间。
“想要哥哥还不简单,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吗?”晏棽下巴蹭着盛林的发顶,声音在三轮车发动机的巨大噪音中有些模糊。
“你少臭美!”盛林重新笑起来,握拳锤一下晏棽的胸膛,“安心做我老婆。其他都别想了!”
五六分钟后,三轮车翻过山坡驶进一个不大的村落。沿着乡间水泥路,一直开到村尾的一家农户前。冬伢子停车蹦下驾驶座,大喊,“大哥回来了!我把大哥接回来了!”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急忙迎出来。人还没到跟前,呼唤、嬉笑声已经传到耳边。
盛林跟着晏棽跳下三轮车。目光掠过跑在前面的两个人,落在走在最后面的那人身上。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藏蓝的天空挂着一勾弯月,洒下稀薄浅淡的冷光。
盛林看不清最后那人的样貌,只依稀分辨得出,那人轮廓纤细,举止得体从容,应该是个很端庄的女人。
盛林凭直觉断定,那应该是晏棽的母亲。
果然,晏棽跟跑在前面的舅妈和小妹一一拥抱问好,之后便迎上后面的女人,规规矩矩得喊了声“妈”。晏灵臻轻声应下,抬手拍了拍晏棽的肩膀。除此之外,母子俩之间再没有别的亲密举动。
晏灵臻年轻时太要强。晏棽不管多听话、在学校表现得多优秀,都极少能得到她一句称赞。后来年纪大些想开了,晏棽跟她也慢慢变得亲进,但毕竟多年习惯已经养成,聊电话时还不觉得,一到见面,晏棽跟母亲便很难表现得亲昵。
盛林这时已经被舅妈和小弟小妹围着,有说有笑地聊起来。见状走上前去,拍一下晏棽后背,道:“装什么装。”又转头对晏灵臻说,“阿姨,晏棽可想您了。来之前天天念叨您。”
晏灵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晏棽却已明白盛林的心思,当真展臂抱住母亲,轻轻地说:“妈,我回来了。”
晏灵臻惊喜地张大眼睛,也伸手抱住晏棽,片刻柔声说:“乖啊。回来就好。”
舒缓的声音,溪水一样清凌柔和。
一大家人又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话。一边说一边把盛林让进屋里。
屋子里生着煤炉子,还有一个小太阳,感觉还算暖和。晏棽家里用的还是早年的白炽灯。家具陈设也极简单老旧。但这简朴,或说是贫寒的农家小屋,意外地让盛林感觉很新鲜。大多数摆设他都没见过。就连张八仙桌,他都觉得很有意思。
舅妈热情地给盛林让座。盛林道过谢,刚要坐下,抬头看到正好站在对面的晏灵臻,不觉大吃一惊。
五十九
盛林早就料到,晏棽的母亲必定容貌出众。但当他第一次真正看清晏灵臻的面孔,仍旧忍不住小小抽了一口气。
太像了。晏棽跟他的母亲,几乎有七八分相像。
盛林的长相也极为肖母,但他至少还有眼睛几乎完全遗传自林静池。心细的人稍加端详,基本都能推测出他与林静池的父子关系。
晏棽却是五官、脸型,都尽得晏灵臻的形态神韵。基本看不出有属于另一个人的遗传痕迹。余下的那两三分有别于晏灵臻的差异,倒更像是男女之间本身的生理差别所导致的。
盛林望着晏灵臻发愣,晏灵臻也对着盛林移不开眼。直到舅妈大嗓门吆喝小弟小妹快点上菜开饭,盛林才醒过神,向晏灵臻笑一笑,又恭恭敬敬地道了声阿姨好。
晏灵臻嘴角像是抽动一样弯了弯,回了盛林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垂头坐在桌边。
晏棽也洗过手帮忙去厨房拿菜。就小妹晏春秋还躲在门边,悄悄抿嘴瞄着盛林,脸蛋红红地偷笑。
冬伢子又端了盘菜进来,故意走到姐姐跟前大喊一声:“醒醒啦,花痴!”晏棽不久前才交待他,在客人面前要讲普通话,不然显得不礼貌。他倒实在,损自家姐姐也用普通话喊出来。
晏春秋被吓得一蹦老高,转头见盛林也满脸狐疑地看向自己。刚刚萌动春心的少女恼羞成怒,捏起拳头朝着弟弟兜头便打,“死冬伢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揍花你的脸!”
冬伢子端着菜,被亲姐姐追得嗷嗷大叫满屋乱窜。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晏棽摆好碗筷坐在盛林身边,目中含着笑意对他说:“有弟弟妹妹的感觉也不错吧?”
盛林捧着水杯抿一口茶水,弯着一双桃花眼不答话。
晏棽捋一下他的刘海,说:“就你嘴硬。”
晏灵臻看到这一幕,放下桌子下面的手死死捏成一团。脑海里那张封藏了二十几年的脸若隐若现。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先已突破层层禁锢,在黑暗处幽幽盯着她。
菜上齐了。舅妈招呼大家落座吃饭。晏棽提前跟家里说过盛林的口味,满桌的菜差不多都是盛林爱吃的。
舅妈看盛林吃得香甜,朴实沧桑的脸庞笑得红光满面,不停给盛林夹菜,“多吃点多吃点!真没想到林林这么能吃辣子。你们北方人,除了东北那里,能吃辣的不大多吧?”
舅妈给盛林夹菜没换筷子。晏棽忙把自己的筷子伸进盛林碗里,想把那些菜夹过了自己吃。盛林却好似没留意般,随意夹起一块舅妈夹给他的剁椒鱼块,咬一口细细嚼了咽下去,笑着说:“我们那边一般人确实不太能吃辣。不过我不一样。我爸也是南方人,老家就在临省。为了照顾我爸的口味,爸妈结婚后,家里的保姆全都换成了擅做南方菜的。我从小跟着吃,就习惯了。”
小妹听得双眼冒光,托着腮念叨太浪漫了。大大的杏仁眼扑闪扑闪望着盛林,“林林哥,你爸妈感情这么好,实在太让人羡慕了。你的女朋友…”眼珠转了转,小妹脸颊微红地小声说:“一定也很幸福吧?”
小姑娘的试探自以为高明,实际全让人看得明明白白。冬伢子口里的水险些喷出来。舅妈也不停给自家女儿打眼色。这死丫头,自从进了屋看清盛林的长相,就没一刻消停。
盛林仿佛浑然不觉,大方点头承认,“我爸妈感情的确很好。我会努力…”视线有意无意转到晏棽脸上,“向他们学习。”
晏灵臻忽然手一歪碰倒了茶杯。身边的舅妈小妹紧忙给她收拾。晏棽也慌张跑过去。
晏灵臻抬眼看见晏棽紧张到发白的脸色。大脑中近乎绷断的那根弦稍微放松。她对晏棽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细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晏灵臻几年前因患胃癌切除了大半个胃。饮食骤减令她日渐消瘦。原本这些年在家静养恢复的还不错。但今天回到家,晏棽发觉母亲似乎比他去年离家时憔悴了些,精神也像是有些恍惚。
盛林忙站起身说:“不如咱们快些吃饭。好让阿姨早点回房休息。”
既然客人发话了,大家也都不再客气。匆匆吃过晚饭,八点钟刚过,舅妈便带着小弟小妹回了隔壁自己家。
晏棽家没有客房。盛林堂而皇之跟晏棽睡一间房、一张床。晏棽铺好床铺,插上电褥子,又给盛林在床边摆上一台新买的小太阳,便又去晏灵臻那边看看情况。
盛林一个人在晏棽的小卧室里转了几圈。发现这小屋陈设虽然简陋,但收拾的非常整洁。而且房间里也没有异味。显然虽然晏棽一走就是一年,但他的房间天天有人打扫通风。
盛林莫名地很开心,在晏棽塞得满满的书架上挑了几本书,蹬掉鞋子,钻进干爽松软的被窝里看睡前书去了。
晏棽到了晏灵臻卧室门口,敲了两遍门没人应。晏棽心里着急,提高音量喊了句“妈我进来了”,便推门进去。
晏灵臻还没睡,正坐在小圆桌边上发呆。晏棽走进屋里她也没留意,等晏棽到了跟前才猛然惊醒。愣愣地抬头盯着晏棽,半天没说话。
晏棽面带忧虑蹲在母亲身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妈,你究竟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的话咱们马上去医院。你千万别瞒我!”
晏灵臻低头看着儿子,眨了下眼睛,稍稍回过点神。她又吓到晏棽了。从小到大,晏棽总是为她这个当妈的担惊受怕。
晏灵臻摸了摸晏棽发顶,牵动一下嘴角,“没事。就是有点累。不骗你。”静默片刻,终归按捺不下心底猫抓一样的撕扯,犹豫地问:“然然,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晏棽把母亲的手拢在掌心,给她取暖,“问吧。不管什么事,只管问就是了。”
“哦…”晏灵臻移开视线,低头看着地面又呆了一阵,语无伦次地开口说:“林林…我是说盛林,他的父母亲…你知不知道,他父母亲,叫什么名字?”
六十
往常晏棽偶尔带同学、朋友来家里做客,晏灵臻很少主动问起对方的家庭情况。
这些年来,母亲心里始终扎着一根刺,不愿意过多地关注别人的家庭。晏棽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这一次,晏灵臻主动开口问了。
晏棽隐隐感到疑惑,只是看晏灵臻神情还算平静,也就点头回答:“我知道的。盛林的爸爸是…”
“哐!”
屋外忽然一声极大的响动。
盛林一惊,马上站起来,“我出去看看。妈,你先栓好门。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正是各类偷窃案件的高发期。盛林把母亲的房门带好,确定堂屋里没人,快步走出屋子。
听声音判断,发出响声的地方是离晏灵臻房间很近的厨房。晏棽走过去伸手推开关得好好的门。黑暗中响起一声细嫩猫叫。
晏棽拉下灯绳。受惊的小猫窜到灶台后面,探头探脑露出一只小脑袋。灶台前的地面上反扣着一只不锈钢小盆,里面提前腌渍好的鱼块撒了一地。
晏棽把地面打扫干净,扔掉脏了的咸鱼块,从橱柜里拿出一条新鲜的小黄花扔给小猫。
小猫试探了几回,叼起黄花鱼,从房门上面没关严的气窗钻出去。
晏棽把气窗关好,拉灭灯出了厨房。
回到屋子里,晏灵臻已经睡下。晏棽隔着房门跟母亲道了晚安,自己也回房休息。
盛林抱了一摞书堆在床上。一本忏悔录没翻几页,便塞着耳机睡着了。晏棽弯腰给他盖好被子,轻轻帮他摘掉耳机,又望着盛林的睡容看了一阵,俯身轻吻了下他的额头,这才悄声上床搂着盛林睡下。
第二天盛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摸过腕表一看:十点过五分。
盛林哀嚎一声在床上打了个滚。他本来还想早点起给晏棽妈妈留个勤劳懂事的好印象,没想到太累了,起得比平时都要晚很多。晏棽也真是的,在他妈妈眼皮底下呢,都不知道喊自己一块儿起床。
盛林心里面嘀嘀咕咕,火速爬起来穿好衣服。
明天就是年三十,小妹小弟都还没舍得买新衣服。晏棽拿了点钱回来,乘着镇子上的店铺还没全歇业,带着弟弟妹妹去置办新行头。舅妈这时还在隔壁自己家忙活。晏棽家里就晏灵臻和盛林两个人。
盛林从房间出来,抬眼便看到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特意为他留的早餐。
晏灵臻端着一只小瓷碗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盛林,浅浅笑了笑向他打招呼,“起来了。快去洗漱吧。洗漱完了好吃饭。”手里的瓷碗里用热水烫着一袋鲜牛奶。
盛林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又是晏棽交待家里人特意给自己准备的。
盛林应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规规矩矩坐到桌边吃早饭。
晏灵臻坐在对面陪着他,不怎么说话,低头专心绣着什么东西。
盛林能够感觉得出来,相比舅妈以及小弟、小妹的热情,晏灵臻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冷淡许多。确实觉得有些遗憾,但盛林也没太在意。只不过从小到大,他大多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主儿。现在遇上一个不乐意搭理他的,就算是晏棽的母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讨好。
沉默地吃下一个糍粑。耳边除了自己细碎的咀嚼声,就是晏灵臻默默拉动丝线的微响。气氛太过沉闷。盛林耐不住把手机掏出来,一边吃饭一边刷微博看新闻。
过了一阵,对面的晏灵臻忽然道:“吃饭的时候最好不看手机。对胃不好。”
自从坐下后这还是晏灵臻第一次开口说话。盛林险些没反应过来。回过神马上把手机往桌子中间一推,露出一个极为乖巧的笑容,“我平时吃饭的时候也不太玩儿手机。这不要过年了吗。送祝福的朋友多,怕错过去,这才时不时刷一下。”盛林一笑,桃花眼便像含了两汪春天灵动的溪水,活泼又多情。
晏灵臻垂下眼帘,把温好的鲜奶剪开倒进玻璃杯中,放在盛林手边,“趁热喝吧。多吃点。”又把菜碟往盛林跟前推了推。
盛林顿时食欲大增,几口把牛奶喝干净,嘴唇上沾了一圈奶胡子。
晏灵臻忍俊不禁,摇摇头,“你这孩子,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好喝啊!我没忍住。”盛林擦干净嘴唇上的残奶,很无辜似的对晏灵臻笑。
“那最好也别太…”晏灵臻的话被一阵突兀的铃声打断。
盛林放在桌子中央的手机响起悠扬的乐曲,屏幕上闪动着一个男人的头像照片。
“我爸。”盛林随口说了声,拿起手机接电话。并没注意到晏灵臻的面孔一瞬间褪尽血色,连嘴唇都白得泛青。
林静池跟盛佳敏要动身去盛林外公家过年了,临行前打电话问问盛林的情况。盛林跟父亲闲聊,时不时开两句玩笑,手里拿着筷子拨弄糍粑玩儿。
正聊得开心,晏灵臻扶着桌子站起身,撑着桌面的手剧烈颤动,一只碗被碰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摔得粉碎。
盛林愣了下,立刻发现晏灵臻不对劲。他忙挂断电话跑过去搀扶晏灵臻。晏灵臻狠狠打开盛林的手,跌跌撞撞扑进卧室关紧房门。
盛林不明所以,敲门喊了几声晏灵臻都没有回应他。盛林马上把舅妈喊过来,又打电话给晏棽让他尽快往家赶。小弟小妹还在镇上玩,还好晏棽记挂着盛林,这时已经到了村口。接到电话拔腿便十万火急往家跑。
舅妈也叫不开门。盛林帮不上忙,只能先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起来。晏棽气喘吁吁跑回家,进门也不顾上跟盛林说话,直接冲到晏灵臻门前。
晏棽不断拍门,喊了两声妈。门那边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让他走!我不要看到他!让他走!!”
晏棽跟舅妈都一下惊住。舅妈大声喊晏灵臻的名字,让她不要乱说话。
晏灵臻近乎狂乱地回应,“我没有乱说话!让他走!那个盛林,让他走!”
晏棽回过头,盛林茫然地抬头与他对视。
晏棽转回头去,从来都清冷自持的声音,带上祈求的意味,“妈,你先把门打开。求你了,先让我看看你。”
静了片刻,房门吱呀敞开了一道缝隙。
晏棽与舅妈立刻冲进去。
盛林低下头,把地上的碎瓷片全都扫进畚箕里。出门倒掉垃圾。回来时听到晏灵臻细弱的哭泣声。
盛林转身回了晏棽的卧室,拿过自己的背包,随手从书桌上、床上抓了几样东西塞进去,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六十一
盛林走得很快,不多久便翻过了村头的那道山坡。他听到晏棽追出来,在后面不断呼唤他。盛林没有停下,抓着背包飞快地冲下山坡。但晏棽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在那条通往公路的田间土路上,晏棽从背后抓住盛林的手臂将他往回拖,“你别生气。先跟我回去!”
盛林紧闭着唇用力挣扎。晏棽的手铁钳一样夹着他不放。盛林怒火中烧,抬肘撞向晏棽侧脸。肘部将要接触到晏棽面颊,盛林下意识顿了顿。就这一两秒的空当,便让晏棽抓到机会,双臂合拢,整个将盛林抱进怀里。
“你松手!”
盛林还要抵抗。晏棽扣住他的后脑,贴身吻住他。
盛林怒气难平,在唇舌交缠中极力反抗。情人间的吻,却凶狠得好似仇敌厮杀。直到口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儿,盛林才逐渐放松了全身紧绷的肌肉,任由晏棽抱着他。
晏棽一手按着盛林后颈轻轻抚弄,舌尖在盛林双唇间游走,仔细舔净盛林唇上沾染到的血迹,“林林消消气。真的别走。我妈她只是一时激动,她……”
“我做错了什么?”盛林垂着双眼,面孔纸一样苍白。
从相识到现在,晏棽还从没见过盛林这么脆弱无助的模样。
心尖像被指甲掐了一下,对爱人的疼惜潮水般在心底翻滚涌动。晏棽靠过去用额头抵住盛林的额角,双手捧住盛林冰凉的面颊,“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林林……”
盛林长长叹一口气,推开晏棽后退一步。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晏棽,示意他擦干净嘴唇上的血迹。而后低声道:“我不能回去。”
晏棽立刻要开口反驳,盛林抬手止住他,“你妈的情况你也见到了。我回去了她只会再受一次刺激,发作得更厉害。”目光转到晏棽脸上,“你确定你能安抚好她吗?”
晏棽跑出来追盛林时,晏灵臻的情绪还没有平复,舅妈守在她身边一步不敢离开。
盛林的问题晏棽无法回答。
盛林又看他一眼,提起掉落在脚边的背包,转身继续往外走,“所以我必须走。”眼眶忽然有些酸热。盛林深深吸着气,把那些软弱无用的委屈死死压回去。他很想抓住晏棽的手,让他跟自己一起走;也很想质问晏棽,如果以后他们的事情曝光,晏棽是不是也要这样无条件维护自己的母亲。
但是他不能。他被爱情束缚了手脚。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选择承受。
走出去一段距离,晏棽追上来帮盛林拿过背包,另一只手牵住盛林的手。
盛林没有回握他,沉默地由着晏棽的手指插进自己的指缝,十指交握着走过田间长长的小路。
乡镇通往市区的小巴车本来就不多,现在还有两天就过年,车次更加稀少。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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