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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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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之怎么老是你 完结+番外 作者:杜冒菜

    正文 第5节

    穿越之怎么老是你 完结+番外 作者:杜冒菜

    第5节

    陈子靳能察觉出筱满了无所谓的态度中所隐含的刻意成分,心觉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姑娘。筱满的诧异与难以接受他其实都可以理解,时代使然,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些思想是不能急于灌输的,他本已有这样的觉悟,怎知筱满如此年轻的一个小丫头,竟这么快便让自己恢复成了平素模样,这心性简直十分强大。

    况且,陈子靳实则明白,与其说筱满放下了,不如说是她对于自己的少堡主着实拥有太深厚的主仆情谊,以至于可以无视自己心中的对错,一切随他意愿。

    感动却也愧疚,陈子靳叹气,行在楼梯上时,伸手揉揉她脑袋。筱满回头对他笑一笑,坐到饭桌上后不再同先前那样排斥宋豫,态度拿捏适中,安安静静地夹菜吃饭。

    于是之后这一路,反倒是陈子靳感到尴尬了。

    宋豫在帘外驱车,他与小姑娘独处车厢内,感觉是最适合谈谈心、舒舒情的时刻,偏偏所说之话难免会被外头那人听到,虽然没什么要防宋豫的,但总会感到别扭啊,多难为情……

    陈子靳本就是个急性子,什么感想也吐不出来的滋味儿真是要给急死了,就这么憋着赶了大半天的路。

    直到天色转暗,马车在山野路边歇息时,他才总算找到了能与筱满沟通一二的机会。

    宋豫在不远处拾着柴火,陈子靳走向正将马儿拴在树旁的少女,拍拍她的肩,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谢谢”。

    筱满手中动作微顿,片刻后手指一曲,倏然从树干上扣下一块干裂树皮,侧回身“唰”得一下对着陈子靳后背的黑暗处掷去。陈子靳倒抽一口凉气,瞬间不安于身后境况,下意识回身防御,幽幽月光之下,只见几米开外之处有一身穿夜行衣之人现身,紧接着是第二人与第三人,这三个来袭刺客足下功夫了得,迅速挪换阵形,以三角之势将他们主仆二人包围在中间。

    不远处的宋豫已在顷刻间与另外三人缠斗起来,枯柴散落一地,手中烟杆代替利剑,亦攻亦守,与敌人打得难解难分。

    “宋豫!”陈子靳与筱满背部靠在一起,极度警惕起来,同时不忘了喊那人一声,唯恐他孤身作战,腹背受敌,落入危险境地。

    “我可以应付,”宋豫语气还算冷静,目光无暇看他,只在嘴里提醒道,“记住我说的话,用你的潜意识。”

    陈子靳霎时领会,想起现在的自己是一个会武功的人。

    这想法方一兴起,体内便似涌起了无数气力,有一股不知名的感觉正催促着他发出招式,右手蠢蠢欲动,仿佛想要攥紧何物。

    陈子靳咬牙控制这力量,渐渐意识到,他这手是想要寻找兵器。可处境不利,自己身上没有顺手之物,稍作思忖,便将目光锁定到身前黑衣人手中白晃晃的长剑上。陈子靳动一动脚,足尖忽地踢起一块碎石,正中那人手腕。黑衣人明显措手不及,却也不是无能之人,手腕穴道虽受了意外重击,却依旧将那剑柄握得格外稳固,只是身子向后踉跄了两下。

    不由蹙眉,黑衣人已是彻底被激怒了,挥剑向他逼近。

    “筱满当心。”陈子靳左手往身后一带,将这姑娘自另一剑下挥开,手顺势往她肩头借力,悬空腾了半圈,一脚正中方才那人的胸口。

    黑衣人捂着心脏回退半步,陈子靳出招太快,令他尚且来不及反应,胳膊上的穴位便被一一锁住,最终手掌一松,长剑落入对方手中。

    不远处的宋豫松了口气,眼角余光收入这一幕,发现陈子靳的武功比他所猜想的还要更好一点,完全不需他分心忧虑。

    实际上这位少堡主的功力与宋豫所判断的差不了太多,之所以此刻发挥得如此好,是因为陈子靳本身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陈子靳是个经过了严格训练的武警,完全懂得如何把控最佳时机,比如曾经对待暴徒时,只要判断准确,他可以在三秒内将其制服,并为之戴上手铐。

    少堡主的武功与陈子靳的敏锐速度相融合,便化成了出招快准狠的新一人。

    这令筱满相当惊讶,若不是此时状况危急,容不得她分心,恐怕这姑娘会当场呆若木鸡。

    三人对六人,原本出于劣势,但抵不过陈子靳与宋豫二人功力了得,加之筱满足以自保,来刺之人很快便陷入被动之中,一招一式显得愈发吃力。

    侠以武犯禁,自保之下难顾其他,陈子靳没有多犹豫,果决地取走了一人性命。而另一边的宋豫更不会佯作仁慈,手中青玉烟杆亦已染上两人鲜血。

    余下三人眼见状况不对,迅速退离到安全距离之外,随即弃战而逃,眨眼间便不见影踪。

    宋豫不打算追击,眼下已占优势,再追下去倘若落入陷阱便得不偿失了,笑盈盈地松下手中力道,拿袖摆擦拭烟杆上的血珠。

    然而那笑容未能维持半刻,便听不远处的少女发出一声撕心悲鸣,他蓦地转首,心跳仿佛停滞一秒。

    陈子靳唇角溢出鲜血,手中长剑插入泥土之中借以支撑身体,双眼缓缓合拢,最终强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少堡主!”筱满俯身跪在他身旁。

    宋豫眼中浮着血丝,快速靠近来。

    第十八章

    “不要催动阴性功法!”

    陈子靳被动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体内另一灵魂极度得焦躁不安,而他手中剑根本控制不住,行如流水,招式之后又连一招,直到长剑刺穿黑衣人的身体,见那面上仅露出的双眼变得目眦欲裂,他才稍微寻回些理智。

    气血翻涌,陈子靳觉得自己周身的皮肤尽数滚烫了起来,然而皮下血流却寒如冰泉,真气紊乱,似有无数刀片正在将他凌迟,疼痛难忍之下终于吐出一口鲜血。

    再然后,身体的力气便迅速流失了,摔倒在地时,他连手指都难以动弹,却没有晕过去,半睁的双眼还能看见身旁又惊又怕的筱满,与快步赶至身边的宋豫。

    陈子靳虚弱开口:“我哪分得清……”

    宋豫蹙眉,没心思管他人格分裂,果断点了他几道穴位,略作检查后问道:“并没有伤口,怎么回事?”

    陈子靳也不清楚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宋豫一番动作之后令他气顺了不少,寻回些力气,想要摇头说不知,身体里另外那人却张口答道:“走火入魔……”

    宋豫恍然,陈子靳也闻言了悟,自己夸一夸自己:“我果然命硬……”随即又骤然切换频道:“你务必要分清阴阳……”

    跪在其旁的筱满尚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越发听不懂他口中之话,呆呆地挂着泪珠,担忧无比地望着他。宋豫却早已明白过来,知道这“两个人”又开始了。

    “怎么分?”陈子靳问。

    “阳热阴寒……我所习之阴性武功过而有余,寒气积而不泻,已令身体承受不住……倘再妄动分毫,恐致凉血凝滞于体内……你今日收手不算太晚,不过吐一口浊血,若再继续下去……难保不会筋骨脆裂而亡……”

    陈子靳好郁闷,听了半天还是听不懂这阴与阳的区别,还说得自己口干舌燥,气虚无比,不禁委屈质问道:“这么糟糕你干嘛要学啊?”

    少堡主苦笑回道:“阴阳相克,却也相济,学阴性,不过是为了助力阳性罢了……算是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陈子靳听出了这一词中的惊心。

    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少堡主,究竟是什么逼得他装傻充愣,暗中习武,甚至需要孤注一掷?那位至今神秘、令陈子靳难辨善恶的落梅堡堡主,对于少堡主而言,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一切都太过扑朔迷离,虽然没有完整的线索,但陈子靳相信,少堡主藏在心底的秘密绝不可能仅仅与神驭有关,事情不会那样简单而已。

    “你孤注一掷的代价太大了……”陈子靳予以评判,疲惫阖上双眼。

    尚不及再说什么,身旁人已探手止在他唇上,阻道:“少说废话,把网线切了。”

    陈子靳心里翻个白眼:切得了个屁。

    宋豫将他抱起身回到马车上,唤回身后少女的神智,嘱咐道:“筱满,检查一下这三具尸体,然后上车来,我们连夜赶路。”

    筱满应一声“好”,手背抹掉面上的泪珠子,从地上站起身。

    片刻之后,这姑娘回到车上,宋豫已用毛毯将陈子靳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见她出现又道:“我去外面驱车,你靠车门近些与我对话。”

    此时此刻筱满的心底哪还对他存有丝毫芥蒂,闻话皆是万般配合,小心翼翼地扶着虚弱的陈子靳喝了些水,随即如言坐近门旁。

    帘外传来那人询问的声音,道:“有何收获?”

    “是落梅堡中之人。”筱满沉默了小片刻,似有些难以接受这认定,怨愤道,“少堡主先前提醒过奴婢,奴婢却没想到,落梅堡人竟会对少堡主痛下杀手!”

    宋豫语气依旧冷静,未被她强烈的情绪所影响,继续追问着:“你觉得理由是什么?”

    “奴婢想不到……”筱满摇头,“当日少堡主与奴婢擅自离开落梅堡,堡主竟未派人前来捉拿,此举已在奴婢意料之外,如今堡中人动此杀机,更令奴婢诧异……”

    “你认为是堡主的意思?”

    这人问得毫不拐弯抹角,筱满闻言霎时一颤,眸中盈满震惊与伤痛,许久后缓缓摇头道:“奴婢不信……但眼下……奴婢什么也不敢肯定……”

    “嗯。”宋豫不再多问。

    半晌之后,陈子靳插话,简单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虎毒不食子。”

    这是十分感性的一句话,是曾经的这人绝不会当作凭证的论点,陈子靳自己也不知为何会道出如此一句来。然而话一出口,宋豫却深以为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予以认同,随即想到自己身在车外,陈子靳应当是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的,便又出声肯定道:“虽然也有畜生不如的个例,但就‘你’这么些年来所过的好日子便足以判断,这可能性极小。”

    “但也不得不防。”陈子靳的声音传了出来。

    此话转折太大,宋豫微微一愣,罢了意识到,这大概是少堡主在说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离奇的异样感觉,一时间令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连陈子靳都觉得父子亲情不当灭,反而是这位被好生养着的少堡主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陈子靳在同一时刻里,同样也产生了与宋豫相似的疑惑。

    但不知为何,他不想开口询问身体里这人,只暗自在心中设下了一道防线。身体还十分虚弱,无力多想,陈子靳闭上双眼,继续假寐起来。

    马车在深夜驶入一座村镇,小小一个地方,只有一间客栈,好在还留有空房,宋豫要来两间,抱着已昏昏入睡的陈子靳去往自己的那间房中。

    陈子靳迷迷糊糊地被喂着喝了一杯水,干燥的嘴唇得以润泽,在睡梦中餍足地咂咂嘴,躺在软被里继续做大梦。过了一会儿身边挤来一个大暖炉,他本能地便靠了过去,舒舒服服地偎着,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第二天醒来的陈子靳身体恢复了不少,按理说身体里还留有恙端,但表面上却已恢复了九成,除了稍显没劲儿以外,看不出任何问题。

    原地复活的陈子靳开始对着宋豫叨逼叨,义正言辞地指责他趁人之危,不守夫道。

    “你怎么不多要一间房呢?”

    他坐在床上抱怨不休,宋豫不为所动,理理性性地坐在桌旁喝茶,等他歇了嘴才问道:“废话说够了没?”

    陈子靳顿时语塞,气得直打枕头。

    持续心塞了好半晌,又忽然听宋豫说道:“如今种种遭遇都这么离奇,我什么都需要顾忌,除了对你。对你我不想考虑任何原则问题,我这个人天生不是什么好人,别的因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改不了,明白了吗?”复杂情绪隐藏在状似平静无波的语气里。

    陈子靳捏着枕头愣在被窝中间,手中力道渐渐松懈,无奈心情终被暖流覆盖掩埋。

    ——算了。

    陈子靳倒头睡个回笼,抱着被子弯弯嘴角……

    果然睡眠是加快身体康复的最有效因素,陈子靳这第二觉直接睡到了下午,起来后饥肠辘辘,豪气云天地干了三大碗面条,精神充沛地继续赶路。可怜宋豫驱着车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尼玛这时间出发,又要行到半夜三更去了。

    亏得是余下的一路了无风波,三人警惕万分,直到马儿跑入雁城地界也无人再来偷袭。

    陈子靳松了口气,入城之后,在山下与宋豫暂时话别。

    “我就住在吴门街上最大的那家客栈里头,有事随时找我,没事就别跑了,我会来找你。”宋豫拍拍他肩膀。

    陈子靳点点头,虽不是长相分别,却有着说不出的舍不得,但筱满立在身旁,令他实在不好意思矫情,加之考虑到落梅堡近在咫尺,拖得久了难免容易被人发现,只好满目淡然地同这人分道离开。

    往上头不远不近地行了一段之后,陈子靳回头望向山下,竟还能看到那道白色身影,仰头目送至此。

    “少堡主?”筱满停下脚步,疑惑唤他。

    陈子靳唇边弧度遮掩不住,收回视线之后颔首回道:“走吧。”

    筱满点头,待他行至前方才又动步跟在身后,片刻后稍稍回首,悄悄地往那山下看了一眼,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落梅堡一切如故。

    陈子靳回到堡内,径直向自己的庭院归去,一路上遇着堡中弟子,众人丝毫没有奇怪于他数日间的了无行踪,反而是面色如常,纷纷礼貌地抱拳问候道:“少堡主回来了。”

    陈子靳心下奇怪,但不表现出来,同样泰然若素地回敬一二。

    回到庭院,他才从婢女口里了解到事之缘由。

    原来堡主在知道他离开之后便告知了各路兄弟,说是少堡主出外散心,并令人传话下去,让分布在江湖各处的各支门人多留一个心思,倘若遇见了少堡主,便照顾一些。这些人都不知少堡主会武功,对于此话自然不会存有半分疑虑,当作命令一般谨慎应下。

    如今陈子靳归来,众人不再需要为这位脑子不太灵光的少堡主继续挂心担忧,皆安下心来,笑着同他打招呼。

    那态度和蔼的,就差没摸着他的脑袋说上一句:往后别乱跑啦,大人会担心的啦。

    陈子靳很无语,但换个角度想,这么一来倒挺省事的,尽管他很不明白堡主会替他撒这个谎的原因是什么。

    不明白的谜团太多,索性一件一件慢慢来寻求答案好了。

    陈子靳阖上房门,回到床边掀开了床被,开始寻找第一件证物。

    ——诚如少堡主先前所言,果然,那本绘制着子衿剑的秘籍,正稳稳地躺在床板之下。

    第十九章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人小的时候都拥有过武侠梦,反正陈子靳是有的。渴望着行侠仗义,渴望着大展身手,可说是出于此愿望,身处新时代的他才最终走上了警察的道路。

    翻开那本秘籍的时候,陈子靳一句“卧槽”,浑热上下的热血都跟着一起嗨翻了。

    ——这才是真正的武功秘籍。

    不同于电视剧里那样,画在里面的兵刃图并不只是简简单单一幅画,而是详细的分解,虽说是在古代,但其详尽精致的程度更像是未来的科学图稿,对于子衿剑冶炼时的条件、材质、用量,无一不精确万分。

    这样一把剑,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陈子靳,也敢压重注赌它是一把稀世神兵。

    “只不过绘于纸上而已,却已足够令人心动,是吗?”少堡主问。

    陈子靳指腹触摸着书页,仿佛触摸着真正的子衿剑,沉醉般颔首认同。

    无法反驳,岂止是心动,这分明是一种想要亲眼目睹真物的欲望。连他这种没有什么贪婪心的人都想要一睹阵容,那么换作其他人呢?

    换作这个世界里那些想要名扬四海、甚至一统江湖的人,这该是多么催人垂涎的一块肥肉。而能够制作出如此兵器的落梅堡,就像是一汪能永恒不断地激发人内心贪欲的泉眼,或掌控之,或摧毁之,任谁都不愿其落入他人之手。

    ——风口浪尖之地。

    陈子靳心间涌起难以言说的滋味,脑里闪过许多丰富剧情,望着那页图纸情绪复杂道:“你没有问过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其实我在的那个世界和这里大不相同,但很奇妙……那个世界里的人创造了很多故事,创造过无数个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他们的经历各不相同却都有相似点。比如,如果他们的故事里出现过一件神兵,那么这件神兵一定会成为万恶之源,会有无数人为之失去原则与理智,乃至丧命,而最终这件兵器的归宿多半都是被毁灭或藏匿,再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到我的意思,言简意赅就是,我觉得这种玩意儿就不该出现……”

    一段话说完后,另一声音竟沉默了。

    陈子靳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少堡主回应,几乎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掉线”了,可身体却没有产生最初那种独立自在的感觉。

    没错,自从少堡主在他清醒时出现过一次之后,其出现频率便越来越高,所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甚至再没有离开过,无时无刻不与他同存,让他随时都能感受到灵魂的“拥挤”——这是一种很不科学的知觉,无法解释,然而真实存在。为此,别扭不自在是肯定有的,但陈子靳却也松了口气,因为他没有再在这人出现时感到过心悸与头疼,反而在生理上格外快速地适应了起来。

    陈子靳放弃等待,顺手翻着秘籍往下继续查看着,不是什么艰涩难懂的字体,不过繁体而已,虽然个别字他依旧不认得,但不难猜到意思。

    看着看着,身体里那人忽然开口回他的话了:“可它出现了……”带着一分喟叹,与九分迷离不清的情绪。

    陈子靳失笑摇头。

    “母亲为孩子亲手设计的东西,不知道该说是爱之深,还是溺爱生害。”

    这一回少堡主当真不再接话。

    陈子靳没耐心继续细看下去,沉默着将那本书草草略过,仔细放回原来的地方,整好床铺。他叹一口气坐到床边休息,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文字内容,觉得丝毫用处也没有。说白了就是看了等于白看,身为一个非武侠人士,他依旧区分不了何谓阴阳,所能倚靠的还是仅有潜意识罢了。

    如果从今往后都区分不了了,那么他是不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用武功了?否则岂不是很容易把自己再玩死一次?

    放到以前的法治社会,不用武功也就算了,现在这个可以打打杀杀的江湖,死个人跟死只鸡一样简单,更何况眼下可是有人想要杀他的啊!不用武功意味着不能在被追杀时自保,也就意味着横竖都是死。

    陈子靳仰天呵呵,赞美着自己如歌如梦的多舛命途。

    正自唉声叹气的时候,房外传来叩门声,他稍微整理心绪上前应门,见来人是已打理整齐的筱满。少女回到堡中,礼数又万般周全起来,说话时福身行礼,道:“少堡主,先前您不辞而别,堡主并未追究,如今回来了,是不是主动去问候一番为好?”

    陈子靳想把这个决定交给那个人来做,然而显然,一字不吐的少堡主本尊明显拒绝思考,一味装死。陈子靳心一塞,生气地自己作主了,他早就想见见这尊神秘大人物,如今少堡主见不见都拉倒,反正他要见,于是果断回道:“现在就去,你带路吧。”

    “是。”筱满颔首,侧身让出道路待他跨出房门。

    行在路上,陈子靳无声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会见到的场面。

    毕竟是闻名江湖的落梅堡,虽说不是什么好名声,但绝对够响亮,这样一个黑道组织的老大,想必一定格外冷峻,大概会逼格高高地站在一个大堂的台阶之上,一身华丽黑袍霸气侧漏。若不是如此,那也有可能走的是文雅俊俏的路线,带着煞气逼人的清冷眼神,俊美无双。

    陈子靳摸摸自己的脸,这种脸,可能当爹的的确很俊美无双。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长得这么帅,真的好烦恼。

    然而预想中大气恢宏的黑暗宫阁没有出现,稍次之的宽阔大堂也没有出现。引路的筱满七拐八拐,带着陈子靳越走越偏,渐渐地行往落梅堡临着山壁的北面。

    四周的院墙风格逐渐发生变化,原本雅致清灵的楼阁变成了线条粗犷冷硬的库房,红花绿树慢慢消失,仿佛漂浮在四下的空气都热了不少,充斥鼻翼的尽是冶炼金属的气味。

    眼前出现了一块高坛,抬眼能看见台上的滚滚红浆,数位堡中弟子赤着臂膀锤炼兵刃,简直是一道热火朝天的生产线。

    不知是不是温度太高的原因,陈子靳头皮上滑下几粒汗来,十分好奇堡主是怎样一位劳模。身旁少女驻步转身,秀气的声音稍微放大了一点,只怕被冶炼之声压盖过,道:“少堡主,堡主就在上面,奴婢不便再跟随。”

    陈子靳点点头,心想是啊,上面一群光膀子大汉,在这么封建的时代,小小姑娘跟上去成何体统。随即又一惊想到,天啊上面全是光膀子的糙汉子啊,哪个是他爹啊,居然他爹也在里面啊!

    胸膛中一阵地动山摇,陈子靳表面却无比淡定,应道:“那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上去。”

    “是。”筱满退开半步,看他顿了半晌向台阶上行去,随后独自返回。

    陈子靳踩在石梯上,有意行走得缓慢,抓着机会问身体里那位,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在这高手遍布的地方被谁给听了去,小心翼翼道:“哪个是你爹啊?”

    等了半天没人回答,陈子靳一脑子问号,更加怀疑起来这位“三缄其口”的少堡主究竟特么的还在不在了。

    没有答案,然而脚步却是不能停的,陈子靳硬着头皮上前,在距离高处两阶之外停下来,俯首问候道:“爹,我回来了。”

    聪明地化解了尴尬。

    冶剑台旁,“铿”得一声脆响,一名周身肌肉格外醒目的男人放下手中器具,颇为诧异地转过身子。

    陈子靳带着良善微笑抬头望过去,一眼之下完全说不出话来。

    抛开那双寒如蛇鹰的双眼不提,至少那样生硬的五官的让他彻底相信了——尽管他前世没见过自己的老爸,但他完全不怀疑,他的相貌绝对是遗传自母亲……

    “爹……”陈子靳唇角笑容有点僵硬。

    堡主抬手抹去额上汗水,迈着沉沉步子走近他,壮硕手臂伸过来,让陈子靳一时以为自己会被推下去,然而看似极具力道的手掌靠近后却是极其小心地揽住他的肩膀,护着他往台阶下行了数步。

    “上面这么热,不是你适合来的地方。”

    陈子靳微微心软,有些诧异于这不如外形般冷硬的温柔语气。他本就自幼缺爱,母爱尚且不多,更勿论来自于父亲的温暖,当即竟有些失神,目光直直望向这人不算和善的面孔,疑惑又喊一声:“爹?”

    堡主蹙眉,瞧他傻愣愣的样子也不怀疑,倒是愈发心疼了些道:“你啊……素来不能让我放心,这回出去却也不说一声,我是你爹,你这么怕我做什么?还好平安回来了,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你娘……”

    陈子靳沉默起来。

    他心中有无限动容与感慨,然而都来不及感受,只因有一道更为直接的念头最先最快的袭入了脑里:这个人不可能是派人追杀他的主谋。

    如他所言,虎毒不食子,至少眼前这人是个合格的父亲,如若当夜的几位杀手真是落梅堡派来的人,那么想要加害他的一定另有其人。

    从另一方面讲便是,落梅堡里存在有二心之人。

    陈子靳凝眉不解,身前身形健壮的男人瞧得忧心,手掌抚向他的额头,尚未触碰到便又退开,只怕手中污垢弄脏了他的脸。

    陈子靳眼神软下来,下意识向这人说道:“爹,不要太辛苦了,多休息。”

    堡主明显怔住,随后欣慰异常,那双令人发怵的眼睛竟都柔和不少,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

    陈子靳在那一刻打心底里对这位父亲产生了依恋之情。这样说不夸张,虽然不论如何分析,眼前这个男人都并不是他的生父,但却实实在在给他带来了近三十年间从未感受过的别样亲情。

    这是书里描写的那种父爱,厚如山,静如水,在不显炽热的表象之下无处不掩藏着浓浓柔情。

    陈子靳忽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念头。他想,这大概真的是在不同时空之下属于他的一个另类平行世界,比如这个世界里的“他”与自己相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走上了黑道这条路。再比如,他曾经失去了父亲,而“他”失去了母亲。

    不过,就某一方面而言,少堡主大概比自己更幸运。

    活在这世上的堡主对儿子的爱是那样真实而深沉,即便是已过世的母亲也倾尽心力为“他”留下了子衿剑这样的稀世神作。反观自己,当初在那个世界的时候,陈子靳尚未出生便失去了一个极有可能同样疼爱自己的父亲,而至于母亲,虽尽责,却把他理应拥有的母爱全部投注到了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身上。

    在那个世界里,陈子靳没有完整的家庭,如果不是后来遇见宋豫,他大概不会知道,其实自己也可以拥有那种带着或柔和或剧烈的心跳的情感。

    可他也许是不懂,也许是被所谓理性掌控了多年,才会在最后做出那样的抉择。

    陈子靳忽然有点明白自己的自以为是,他自大地占据着正义的一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的做法没有任何错误存在,甚至可笑地以为,在宋豫接受应有的制裁之后,偿赎了犯下的罪行之后,等待多年的自己可以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凭什么?

    宋豫,凭什么接受?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冷冰冰的道理与规则,这些条条款款唯一的对手就是无理智的感情,可在曾经的他那里,这仅有的对手竟然轻易便落败了。

    陈子靳胸口很疼,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想要承认后悔两字。

    ——因为是他先一步地,亲自背叛了最信任自己之人的感情。

    最讽刺的是,哪怕到了那个时候,宋豫也没有责怪过他,仿佛格外理解、纵容……

    陈子靳在这一刻好想见到那人,不知不觉地在唇角弯出弧度。

    堡主恰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和那人极为相似的习惯性动作,陈子靳望着眼前中年人,没有防备,像是对着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辈询问心中疑惑似的,道:“爹,如果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堡主没有明白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的原因,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旋即又理解于自己儿子本就不太正常的行为言语,只当他脑子不怎么好,并不格外在意地回道:“那要看他是否有悔过之心,或者是情非得已的理由,但如果是伤害了你,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他。”

    陈子靳心中又是一暖,这位老爸不止将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甚至都不把他考虑进这问题当中,丝毫不会怀疑他。

    感情素来是相互的,为什么少堡主会对这样的亲人不热情,更有甚者,竟说出“不得不防”那样的话来?

    陈子靳的疑虑没能琢磨多久,身前这人又拍了拍他的肩,打断他的思绪,仿佛是多加思考了些更深入的问题,一时间竟越发把他的话当真起来,谨慎问道:“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真有谁伤害了你?”

    话已到此处,陈子靳本没打算提起,但短短交谈已令他无比信赖于他在此处的这位父亲,因而不再犹豫,向这人点了点头。

    堡主的脸色瞬间沉如玄铁,本就生得不善的双眼霎时无比可怖,陈子靳作势挡了挡,没让他继续开口询问,带着他向冶炼场之外走去,慢慢行到了无人之地才停下脚步简单讲道:“就在前些日,我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几名黑衣刺客,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先前离开落梅堡的时候我便感觉有人跟着我,没猜错的话,大概是同一批人,能确定是堡里来的。”

    堡主面上闪过几抹担忧,急忙问道:“你受伤了吗?”

    陈子靳想起自己吐的那口血,没敢说,怕惹得麻烦,况且自己已然恢复了,便摇了摇头,顺带撒了个谎道:“没事,恰好遇到仗义侠客经过,把我救下来了。”

    堡主依旧紧绷着神经,不知该如何关切他,手掌靠过去,如同宽慰自己一般攥住他的胳膊捏了几下,许久才叹出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我会留意身边之人,一定会调查出此事。”

    陈子靳颔首:“倒不是为了别的,总之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不是好事,像个定时炸弹。”话落苦笑,就像是当初紧绑在宋豫身上的自己,他这简直是经验之谈。

    “我明白,”堡主赞同点头,没深究什么“定时炸弹”的意思,反正大约也能听懂他的语意,罢了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认真道,“子靳,你许久没来,这回一见,爹觉得你似乎聪慧不少……”

    “是吗?”陈子靳心说不好,总不好在少堡主亲爹面前穿帮,只好模棱两可地装傻道,“我以前怎么不对劲吗?”

    堡主摇头,放下不解,笑道:“没什么不对,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总会好起来的。”

    陈子靳松了口气,笑了笑将此事略过。

    堡主没再回到冶炼场去,难得陈子靳主动前来寻他,心情极好,回院沐浴更衣,享一场天伦之乐。这人收拾的时候,陈子靳就在院里等他,与之心情相似,他也是颇为亲近这位老爸,有点儿舍不得这感觉,因而想再与他多聊聊天,晚些一同吃个饭什么的。

    独自等待的时候,身体里那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道,张嘴的语气便隐隐含带着指责,道:“你告诉他遇刺之事做什么?”

    陈子靳打个呵欠,觉得这位少堡主总算舍得出现了,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防着世上最该信任之人又是为什么?”

    少堡主沉默,片刻后语气笃定地回答道:“这世上我最该信任之人已死,如今唯独能信任的,只有我自己。”

    “哦,”陈子靳听得无奈,不禁同他打趣,“那你是不是也压根儿不信我?”

    “……”少堡主被将一军,不知如何反驳,回道,“这不一样,你我如今共存,自当相互信任。”

    陈子靳长长地叹气,身体懒懒地靠在亭柱上,试着劝解起来。

    “唉,你这个人呢,年纪还这么小,放我们那世界根本就还没成年,还能享受未成年人保护法,警察都拿你没办法!天知道我以前多想揍那些欠收拾的熊孩子……偏题了,我是想说,你这大好年纪的,怎么能这么悲观呢?”

    少堡主的声音很茫然:“我好像听不太懂。”

    “你听得懂才吓人,”陈子靳摇了摇头,“总之就是,你应该把心态放阳光一点,让心中充满爱,享受亲情,享受友情,以及享受爱情。一辈子那么长,我会想办法把身体还给你,既然我闯来这里吊住了你这口气,就说明你命不该绝,以后让生命活得有价值些吧,不要束缚着自己,装傻装弱什么的,应该很累吧……”

    这一回,少堡主勉勉强强听懂了不少,尚没有回应他话中的其他意思,只抓住重点愣愣地重复着问道:“把身体……还给我?”

    “对,毕竟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陈子靳道,“我现在迷信的很,所以打算找几本玄学书来翻翻看,或者请些道士啊和尚啊帮帮忙。你也要帮忙,这年代的书我看着有些吃力,多半还是靠你。”

    少堡主没有反驳,也没问他何去何从,简单回答道:“我明白了,多谢。”

    陈子靳轻松一笑。

    ——嗯,还知道应和道谢,看来也不是对生命很失望的样子嘛,真是一个可塑性强的好少年。

    天上隐隐飘起了雪花。

    山间本就气温更低,这庭院又不似方才那冶炼场般温暖,能让一群大汉光着膀子干活。冬风吹进脖颈里,陈子靳将衣领拢紧一些,借着等待老爸的时间打起了盹……

    当天下午聊得相当愉快,陈子靳觉得堡主若不是他爹,也一定能与他成为忘年交,说起话来真是投机。

    两人品着香茗讨论兵器,陈子靳虽懂得少,却兴趣浓厚,因而一说一听,格外融洽而尽兴,甚至于饭桌上时也没怎么停过嘴,把一顿晚饭吃了很长时间。

    直到天色实在暗了,陈子靳才从温暖的房间里离开,缩着脖子冒雪往回走,一边想着,古代的人口就是少啊,人均占地面积真大啊,这尼玛在自己家里走个路都好远啊……

    路上还遇着不少夜行的堡中弟兄,陈子靳与他们笑着打过招呼,顺便交代一句:“少打架,别忘了多行善事。”

    兄弟们一律回复“是”,陈子靳很欣慰地点头。

    好不容易走回了自己庭院,进到房中时,连灯都来不及点燃,一关上门便被人欺在门上。陈子靳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出手,却被快速地攥住了手腕,听耳边传来一声熟悉又暧昧的“嘘”声。

    所有防备在这一瞬间散去,手间的力气放软,陈子靳半阖眸,被身前人偏头吻住微凉双唇。

    接吻时,这人的双手暖暖地抚在脸颊上,将被寒风吹冷的肌肤暖热。温度更为炽热的舌头不客气地在口中搅弄,吻得他喘息声渐浓,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汲取得干干净净,实在是呼吸不过来了,才把人给推开。

    陈子靳深深喘气,着迷地轻触着尚未离远的湿润嘴唇,好半晌,脑子里的糜情才消散下去,重归冷静,倏然间瞪着眼把宋豫给推开。

    “打住!”

    宋豫不耐“啧”一声,霸道地将他重新揽近,一把抱起,就着黑暗走到床边放下。之后倒也没做什么,只把他抱着用力往怀里按,埋首在颈间深吸了几口气。

    陈子靳僵硬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没那什么的意思,才伸手安慰地拍着他背,低声无奈道:“这样不好,之前我俩……我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少堡主了。”

    “嗯。”

    “我会想个办法分离出来。”

    “嗯。”

    “唉!”陈子靳好没招地喟叹,摇一摇这人,“你生气了?”

    宋豫“噗”地一下笑出来,揉揉他后脑勺,回道:“我有什么理由生气?只是被你这么一说,觉得这情况是挺尴尬的。”

    陈子靳便也又愧疚又好笑地笑起来,罢了不再提这事,问道:“你等我多久了?”

    “也没多久,”宋豫回道,“天黑了才方便来。”

    “可以啊,我瞧这路上一直有人行走,你居然没被发现。”

    “废话。”宋豫没把话说完,言外之意是我是什么人,我都能被人发现还了得。

    陈子靳把这意思读得完完整整,玩笑着拍他一爪子,这人捉住他的手,才说了不好,却实在忍不太住,聊以慰藉般,捏着手指在唇边浅浅地吻,顺口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陈子靳没把手抽回来,回答道:“去见了见堡主,和他聊得挺开心,就聊到了很晚才回来。”

    这人听着“聊得很开心”几字一时相当意外,陈子靳明白他想问什么,主动补充道:“很好的一个人,我确定,之前我们遇到的那几个人绝对跟他没关系。”

    “那就是另有其人了,但眼下你不是真的熟悉这个地方,入手查起来有点难。”

    “难也得查,这没别的办法……总不能等死。”

    “嗯,”宋豫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我是想说,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查清有关神驭的真相,寻找到子衿剑,以及揪出幕后杀手,太多事情,不分先后,都必须尽快着手。”

    “我明白,”陈子靳极为认真地回应道,“也不要太有压力,以我曾经办案的经验,这些事情往往是连成串的,只要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与之息息相关的所有问题都会一个一个迎刃而解的。”

    宋豫低笑,看来警察叔叔的魂儿又回来了。

    “嗯,我明日继续追查神驭的事,你想办法弄透整个落梅堡,并明晰组织结构,行吗?”

    “行啊,你注意安全。”陈子靳弯着眼睛抬抬下巴,问,“你今晚在这儿?”

    “我每晚都在这儿,留不留?”

    “留。”陈子靳愉快点头。

    宋豫笑着说一声“睡吧”。

    就在这一句话之后,陈子靳才想起了床板底下的秘籍。但一转念觉得时间不早了,果然还是睡吧,秘籍的事明日再提也不迟。

    心中痒痒的,却又不能太过,他笑着在这人脸上摸一把,翻身下床,抹黑洗漱去。

    黑暗中,能隐隐察觉这人的笑意。

    第二十一章

    翌日醒来,床铺中已无另一人身影,陈子靳闭上眼睛稍微滚了一下,挪到宋豫原本睡着的位置上,一片冰凉,看来是离开了挺久。

    天色方才蒙蒙发亮,不知这人究竟起得有多早。

    这滋味不太舒坦,像是偷情,让他感到很不自由。陈子靳想,且不论正邪不两立,光只是性别问题就太难了,这个世界对于这份感情恐怕比之前他所在的那个世界要苛刻得多,就算有朝一日他解决了所有问题,并成功与少堡主分离开来,找到一个寿终正寝的新身体,但只要他是男人,他和宋豫就很难存在于世俗之中。

    除非他变成一个女人。

    笑话!可能吗!不可能!

    陈子靳翻个大白眼,彻底把瞌睡给翻醒了,从床上坐起身来,揉一揉酸疼的脖子。昨晚姿势不太对,把头枕在宋豫胳膊上一整晚,似乎“落枕”了。

    他这边软绵绵地正揉着,忽然一大清早地被打了一声招呼,幽幽声音是从自己嘴里传出来的,道:“感觉到不舒服了?”

    陈子靳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也不该吓成这样,毕竟眼下最像个鬼的人就是他自己……

    “你醒了?”陈子靳尴尬地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少堡主没回答这话,不知是与他感到同样尴尬,还是对此话题并不真的感兴趣。然而陈子靳却依旧难以从这气氛中抽身,越发不自在起来。

    这是一种隐私随时都能被人窥察监视的感觉。

    其实若要深究,他与少堡主却都是无辜之人。对他自己而言,是少堡主的身体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而站在少堡主的立场来说,又是他吊住了对方生命,挽救其于命悬一线之际。

    可谓是互帮互助,相互依存,因而如今状态,谁也怨不得谁。

    他与宋豫的亲近可能多多少少令身体里这人有些为难,但少堡主不多抱怨,大概也是因为有着跟他一样的认知。

    陈子靳叹气,没与他一般回避不谈,将方才那话题续上,主动致歉道:“不好意思啊……现在这情况太特殊了,确实是我没有更多地顾虑你,是我做得不对。”

    少堡主沉默,片刻后也正面回应:“此事的确复杂,但不管如何说,我该谢你的。”

    “不,你也犯不着跟我说谢……”

    少堡主低声轻笑,比及先前放松了许多,问道:“你与宋盟主是故交?可你不是说,你并非这世上之人吗?”

    “是啊,他是我爱人,”陈子靳见他不再避忌,不由也放下心中纠结,笑着回答道,“用你们话说就是‘相守’,咱们这么熟了,穿同一条裤子的交情,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他也是穿越过来的,原本跟我一个世界的。”

    这人闻言果然惊讶。

    “那宋盟主莫非也?”

    “不,宋盟主已经彻底不存在了吧,跟我和你的情况不太一样。”

    “原来如此……”

    少堡主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隐含着几分庆幸,陈子靳虽捕捉到,却未怀疑,毕竟贪生乃人之本性,谁都希望自己能有多活一日的机会,这实在很正常,更何况少堡主还说过,他有未了的心愿。

    这人缓了缓,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难怪那段日子,我会在落梅堡中发现此人行踪……想必那时候的宋盟主,已经是如今之人了吧?”

    陈子靳微微觉得有意思。

    想来这时代里的人,面对同性伴侣之间的态度应该是惊讶吧?比如像筱满当日所流露出的那份震惊,那才该是正常的反应。可不知怎么的,这位少堡主还真是奇人,对此非但丝毫没有提出质疑,反倒还理理性性地分析起之前的端倪来。

    陈子靳很是感慨,甚至要开始怀疑这位少堡主是不是个隐性大基佬了。否则的话,这平素总是装傻之人到底拥有着怎样一颗内心,才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无比冷静的大脑?

    “是吧,”陈子靳未表露出心底想法,认真回答着他的问题,思及前些日子宋豫向他表白时说的那些话语,几乎能肯定此问的答案,回道,“如果你指的是在我出现之前,宋盟主就鬼鬼祟祟出现在落梅堡中的举动,那么那个人一定已经是现在的宋豫……抱歉,你应该也猜到了,他是来确认你我的身份的。”

    少堡主的语气听不出生气与否,笑道:“他那时应当十分失望吧?”

    陈子靳无言摸摸鼻子。

    一片突兀的沉寂,许久之后,那声音又幽幽置评道:“倒是痴情。”

    不过简短四字,令陈子靳一时想到了两人之间难解的渊源。

    “是啊,宋豫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和最致命的缺点,都是痴情,”陈子靳弯唇,“我总是追赶不上他,但我以前做错了,起码从今往后我会尽我可能去追赶。”

    少堡主倏然朗笑,这是陈子靳第一次听见他笑得如此肆意,且声音饱满,就像是虚弱之症已经完全消退了。

    同时,陈子靳还觉得表面上正在如此大笑的自己像个如假包换的大傻逼。

    这人笑道:“你知道吗?宋盟主出现之后,我以为子衿剑的消息已经流露至武林盟中,因而每日都惶惶不可安,甚至计划好了逃离的细则。”

    陈子靳听得懵逼:“逃离?”疑问罢又蓦地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了很早以前,自己初次下山时在衣裳里存到的那一叠厚厚银票,脸色哭笑不得地问道,“所以你在身上藏着那么多钱,是为了躲宋豫啊?”

    “正是,落梅堡本就身处邪途,不论如何,我都只会将宋盟主当作我的敌人。”

    “这真是……”陈子靳简直没话说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在落梅堡里呆下去。你爹对你那么好,我还真是想不明白,本来就想问你呢,这会儿倒是阴差阳错地把这误会解开了……”

    少堡主没有回应他话语中所提及到的父子深情,甚至更像是有意回避一般,笑了笑转而道:“如今解除了这份危险,我便不会再去何处了,子衿剑没有寻到,我自然不想白白浪费时间。”

    捕获线索的潜意识作祟,陈子靳当即从这句话里精准地听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少堡主认为落梅堡中没有危险。这很令人费解,与之前发生之事明显相矛盾,因为想要杀害他的正是堡内人;第二,少堡主认为子衿剑绝没有在别处,而是正好就被藏在落梅堡里。

    他将这两个问题依次询问出口,道:“你为什么觉得落梅堡里没有危险?你很可能正在和想要加害你的主谋共处。除此之外,你是否肯定子衿剑就在此地?”

    “我确定,”少堡主先是回答了第二个疑问,“我爹不会把这个东西藏在别的地方。以他的习惯,这种会引起争夺的武器一定会被融毁才是,之所以没有对子衿剑如此作为,是因为这是我娘的遗作……我爹不舍得毁了我娘亲手冶炼的兵器。”

    “可他也没有将此物交给你,”陈子靳道,“他是为了你好,担心你遇到危险。”

    “但这该是我的东西,是我娘送给我的东西!”少堡主骤然失控。

    虽仅有一瞬间的不平静,在这之后他便迅速冷静下来,但陈子靳依旧感到无比惊讶,绝不曾想到此人已对此剑执着到如此地步。

    “你……”

    “是我冲动了,想到我娘,总是难以平静……”少堡主打断他的话,寻了个难以挑出漏洞的理由,罢了继续方才之话,“其实留在这堡中是最安全的,越是内鬼,越不敢在我爹眼皮子底下对我出手。”

    陈子靳点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但他总不能永远不踏出山中一步,终有一天外出,难免还会遇到那样的陷阱,更何况如今的他轻易不敢动用武功,否则那还真是“一尸两命”啊。

    因此,不管这地方再怎么安全无忧,他也依旧必须想办法揪出凶手的尾巴,而且还是越快越好。

    这一番思路理清,陈子靳不再犹豫,当日便一改从前所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懵懂样子,向堡主讨来了整个落梅堡的花名册。

    花名册比他所想先进很多,堡中人员信息记载得相当详细,尤其是所谓的高层管理人员,还在簿子上头栩栩如生地配了一副丹青人像。

    陈子靳觉得这尼玛真是太牛逼了,除了没网,压根儿没输给新世纪嘛,亏他以前的认知都被电视剧给局限了。

    窝在书房里看来看去,一本簿子虽没细细浏览,却已将所有带人像的信息都仔细过目。陈子靳有一颗相当适合做警察的大脑,记忆力超群,说过目不忘的确夸张了,但三目、四目之后,总能记个八九成。

    这一番浏览下来,陈子靳得出了两个结论:首先,这些人果然看着就像坏人;其次,这里面没有人是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

    ——除了一人。

    那一人也不能说是见过,可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格外熟悉,让他在望见时的一瞬仿佛在脑中闪过了一道电光。这道电光一闪而过,印象不甚深刻,令他费尽脑汁想了很久,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竟还真给他想出了一点名堂。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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