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正文 第2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第2节
其实林妈妈从来不是完美主义者,她是个随和亲切的农家妇女,性格温软,贤惠持家,不然能和她那脾气火爆的老头子过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
她如此说,无非是有些气恼,自己眼看就要当婆婆了,结果儿子不乐意,一桩喜事就这么黄了。那我就给你提一堆要求!
林蔚然全都点头答应,还加了一句:“而且要对我妈特别孝顺的!”
林妈妈终于绷不住了,抬手揉了揉儿子浓密的头发,微嗔:“美的你!世上哪有这种完美的女娃娃!”
不想他娘俩这番话竟预言成真,林蔚然数年后带回来等他妈妈点头认可的,当真是个身材高挑面目俊美,家里有钱又处处维护林蔚然,对林妈妈也各种照顾的,关键,还真不是女娃娃…
长途车开了四十多分钟,再有一会儿就到县城了。在村口上车前林蔚然本想对专程来送他的二凤说“别等我”,但这句话好像有点欲擒故纵的感觉,算了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妙,以后让他妈私下去和二凤解释吧,总好过当着村里熟人的面哭哭闹闹甚至挨巴掌。
打开三叔家的门,林蔚然看到小阳台上放了一溜花盆,都是他在县剧团里养的。
剧团解散的消息太沉重,压的他都忘了自己在剧团顶楼还养了好几盆花。看来是三叔把花给他拿了回来的,还都浇了水,不然这半个月还不早枯死了。
“哥,你回来啦!”三叔的女儿从厨房探头出来,见是林蔚然,就蹦着过来。
这对堂兄妹岁数只相差几个月,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玲子最喜欢穿的几件衣服都是林蔚然给买的,林蔚然随身带的小软抄本也是玲子当上三好生学校发的。
这几天林蔚然不在家住,玲子就从学校宿舍回来了。
以前林蔚然见了玲子都是把她抱起来看看她重了没有,这几年俩孩子都长大了发育了,林蔚然哪还能再抱,只能搂搂妹妹的肩膀以示亲昵。
和妹妹打了招呼,林蔚然又进厨房和三婶问了好,把从家里带的土货都交给了三婶。不一会儿林老师下班回来,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林蔚然主动说起自己的工作,他在乡下家里想好了,难过也罢不舍也罢,县剧团已经解散了,他不能拱在剧团墙角根儿下哭一辈子。他要去找工作。
当年毕业的时候他就很想到省京剧院,省城离他家不算远,两个小时车程能到。可惜毕业那年省京剧院没有去他们学校招工,加上他自己嗓子哑火,他没有勇气去毛遂自荐。
“不行不行,蔚然去省里那我们一家岂不是分开了!”三婶明确反对。
“我妈,我明年也准备考外省师范呀,你咋就舍得!”玲子假装撅着嘴。
“你毕业了还回来呢,你哥去省城工作了哪还转来!肯定在省城娶媳妇了!”三婶笑着戳了一下玲子的脑袋。
“哼哼,万一我也分配到其它城市呢?”玲子揉着头嘟囔:“要我说省城多好呀,城市漂亮观众也多,我哥去了他们肯定会喜欢我哥的!”
“观众太多也不好,到时候你哥演出任务重,多累啊。”
玲子和三婶喳喳说着,好像已经确定了林蔚然能进省京剧院一样。
林老师没说话,直到把汤喝完用手绢擦了嘴,才开口:“我支持蔚然去省京剧院试试。”
林蔚然不在的这两周林老师也没闲着,到处托关系打听。确定了县京剧团无法安置原有人员后,林老师开始在他们学校内部打听。
县一中现在的图书管理员年底要退休,因为待遇低而且工作量大,所有图书归类借阅修补消毒都是一个人做,晚上还要等学生自习完了才能锁门回家,一直没人想补缺。
林老师本来准备问问林蔚然的意思,如果愿意的话他去向校长申请一下,好歹先有份工作。现在看到孩子想出去拼搏一把,林老师自然是高兴的支持的。
“你…你舍得孩子啊!”三婶没想到他也赞成一家人分开,但她知道丈夫的决定是难以改变的,于是赌着气收拾了桌子,和玲子一起洗碗去了。
林老师笑笑,拉了林蔚然到阳台上说话。林老师没有搞思想动员,也没描述前途的艰难,他只说这两天自己正好要去省城办事,叔侄俩可以一起去。
林老师很谨慎,他心里有件事装了快一年也没说。
去年省重点中学市三中的赵校长,在全省优秀教师交流会上遇到林老师,畅谈了一下午。赵校长觉得林老师对语文教学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划,很符合三中建设文科重点学校的思路。于是当场问林老师愿不愿意来市三中当语文组组长。
林老师一直没有明确答复,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林蔚然在县京剧团没有房子,他要是搬去了省里这孩子住哪儿,他绝没想过县一中会在他调走后还能给保留房子。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现在是县一中相当受欢迎的老师,用金字招牌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带的毕业生高考录取率很高,多少家长找关系要把孩子安排进他的班,因为那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那个让经历过文化浩劫的长辈们格外向往的地方。
他要想调去省里,学校不一定肯放人,必须市三中主动出击才行。
前个月赵校长又写信来了,非常诚恳,邀请林老师先来市三中看看,并承诺调动后给他全家落户口,并提供一套住房。林老师不傻,他当然明白调动到市里,仕途远比在县城要好。
如果林蔚然能在省里找到工作,如果他自己顺利进入市三中,那全家人又在一起了。林老师准备去和赵校长详谈一次,为了自己,为了家人。
在往省城的长途车上,林老师拿出一封推荐信。前几天林蔚然回村里的时候,林老师去县剧团了解情况外加帮他收拾东西,找了林蔚然他们团长。
团长说林蔚然学小生的,稀缺行当,又这么年轻,只要好好练功台上拿得出本事,不愁没剧团要他。
林老师说了一堆客套话,感谢多年来团长的栽培,又把在团长的英明带领下,县剧团获得的成绩一一列举了。
见团长笑得一脸得意,林老师装作刚刚想起,实则计划已久,拿出纸笔,请团长给林蔚然写封推荐信。
团长大人正沉浸在升迁的愉悦中,来者不拒,提笔就写,洋洋洒洒三大篇,把林蔚然从小在少儿班怎么用功,来团里工作怎么勤奋,与同事怎么和睦,从演出态度到生活作风是写了个详详细细。
林老师在一旁时不时说几个夸赞的好词,团长都一一听写了下来,末了再落上作为领导人物练习了无数遍的签名,盖上即将封存的县剧团红章,一件对林蔚然求职很有帮助的东西诞生了。
这封推荐信林老师复印了好几份,不管林蔚然去什么单位求职,原单位一把手的推荐信都是相当有参考价值的。林蔚然眼睛都直了,他真心没想过请领导写推荐信,还是三叔有经验。
林老师又问林蔚然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履历表在纸堆中脱颖而出?
贴几张彩色贴画?揉皱巴了?林蔚然想了半天只能摇头。林老师从口袋里拿了一支美工笔给他,说等会儿用这笔填简介。
林老师这一招很高明,各单位办公室提供的一般都是黑色碳素笔,就算求职者自带蓝色圆珠笔,一样的纸张大小,写出来能有多大区别。而这弯头美工笔落在纸上的字迹有粗有细,很容易引人注意。
当然了,林老师这么做也是有信心的,林蔚然从小被他督促着写毛笔字。到戏校学了小生,带教老师说小生戏多是才子佳人,不练书法的不叫才子,书卷气这东西是靠培养而不是靠模仿出来的。
于是林蔚然多年来一直笔耕不辍。每天至少写一篇,多则三五篇,楷书规矩行书洒脱。外出送戏不方便带笔砚,他就写硬笔字,一支钢笔一个本子能占多少地方。
最后,林老师在长途车到站后,先带林蔚然找了个理发店把鬓角剃干净了。唱生行的人不能留鬓角,这些日子林蔚然没上班,头发长了点儿。
林老师自己就是县一中新进教师面试组的成员,他很清楚应聘时端正的态度、适宜的打扮,与真才实学同样重要。
在老家的时候林蔚然想过直接到省京剧院拜见朱宴泓,但三叔否定了他的计划。
仅一面之交,先不说朱宴泓准不准备帮他,就算肯帮,你这么明着跑到单位里去找人家,全院不都知道你是关系户?
林老师不是死脑筋,他不反对找熟人通路子,但必须低调别让人知道。
叔侄俩商量出来的办法是先给朱宴泓打个电话说说这事儿,探探对方口风。
电话那头,朱宴泓一听对方的名字,马上说了一个地址。“麻烦你了,补发的晚报合订本就送到这里,好的谢谢,我五点下班去查收,嗯嗯好再见。”
林蔚然虽然嗓子不好,但脑子够用,他瞬间明白朱宴泓不方便在门房电话里跟他详谈。不出意外这个地址就是朱宴泓的家,五点就是见面时间。
听这意思,朱宴泓想帮他。
☆、第六章
下午,林蔚然在招待所里美美睡了一觉。三叔开会去了,他没问是什么会。这次来省里办公的具体内容三叔好像不太想说,昨天三婶也没问出来,他作为晚辈又怎么好多打听呢。
按掉闹钟,起来洗了把脸,顺带把剃得短短的圆平头也用湿毛巾擦了一遍,林蔚然换好干净衣服,出发去找朱宴泓。
三中在市中心,交通很方便,校门口的公交车四通八达。林蔚然到车站边的报刊亭打听好了路线。这里车费比县城贵,林蔚然琢磨着如果京剧院不要他,他就去旧货市场淘辆二手自行车,骑着到处去找工作,能省下不少坐车钱。
下了车,林蔚然看见个花店。之前他打算买点水果点心带着,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不如买一盆花吧。他从小就喜欢养花种草,在少儿班学戏的时候,他和玲子一人弄一个瓦盆,往土里按上几瓣大蒜,谁的先发芽谁就能赢一根棒冰。
到了戏校,他更是把宿舍窗台都摆满了小花盆,多肉的放左边,观叶的放右边,开花的搁中间,每次优秀宿舍评比都少不了他们屋。
后来跟老师学古琴的时候,老师没收他学费,一是知道他家是农村的并不富裕,二来也是看他真心想学。林蔚然主动提出帮老师做家务,本来还打算接手老师家里的花草浇水除草施肥工作。
不想古琴老师是位花卉养殖高手,高贵的兰花常见的绿萝,土栽的水培的,都能被老师养得非常健康。于是小巫见大巫的林蔚然学琴之余,还跟着老师学习养花。
别说他还挺用心,弄个本子做笔记不说,还去图书馆查阅了各种植物的养护方法,毕业那年春天,竟然把老师家里一盆养了五年都没打过花苞的春兰给伺候出两根花苔,乐得老师交口称赞。
去年年底回家,他把家里的田里隔出一小块地来,埋了一些郁金香球根。这次他再回去,已经欣赏到了绽放的鲜花。他爹见花开艳丽,也不再反对他占用耕地,有时候他爹自己也坐在田头欣赏,甚至还主动向人夸耀这是他儿子种的外国花。
在花店里逛了一圈,林蔚然挑了一盆红掌。这种植物喜湿怕旱,适合省城多雨湿润的气候,而且它喜阴忌晒,家里如果日照不够充足也完全可以养好。
虹东路二十八号铁路新村二单元三零一室。林蔚然刚上到三楼,左侧一扇防盗门就打开了,看来主人在门后听着呢。
“是小林来了吧?”朱宴泓笑眯眯地把房门整个打开:“快来快来,我正说你呢。嗨不用换鞋,你看我也不换。”
“朱老师您好!”林蔚然问了好,把手里的花递了过去。“初次登门,一点小心意,希望您喜欢!”
“真漂亮,放玄关上正好!那谢谢你啦!”朱宴泓也不假意推辞,他把花放好,冲着从厨房走出来的一位中年妇女一努嘴,说:“那是我家老郭,‘今早朝郭娘娘启奏一本’的郭。”
林蔚然赶紧说了声“郭老师您好”。
“欺负我不会唱你那戏啊!那个郭妃是坏的!倒把你自己夸成刘秀了!”郭艾芸白了朱宴泓一眼,把手里抬着的盘子放到茶几上,对林蔚然换上一脸热情的笑容:“小林你好,叫我阿姨就行,别客气!来坐下吃点水果啊,这个橙子挺甜的。”
郭艾芸是朱宴泓的小学同学,青梅竹马。当年朱宴泓被打倒的时候她跟着遭了不少罪,还有人建议她离婚,彻底划清界限,到后来她娘家人也这么劝她。可她始终不离不弃,带着孩子们承受了各种辛苦,终于盼到了乌云散尽。
朱宴泓中午接到电话时非常高兴。就昨天他还在家里发了顿脾气。
前天他出国演出回来,把亲戚都叫家来吃饭,顺便把带来的礼物分了一下。他侄子看了看书房墙上挂的古琴,说“老叔啊这东西叫古筝对吧,我同学的妹妹也学这个呢”。
这种张冠李戴的话朱宴泓听太多遍了,他打算装聋,不料他二女儿在一旁接嘴说“哥呀,你同学的妹妹哪能学这个,这是老头子的专利,没有年轻人喜欢的”。
朱宴泓顿时来气了:谁说年轻人不喜欢!我就认识一个很喜欢古琴的年轻人!人家还是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
所以一听见电话那头是县京剧团的林蔚然,朱宴泓当时就兴奋了: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好在他兴奋归兴奋,也能明白人家此行来干啥,省文化厅的文件他们也学习了,他知道林蔚然的剧团被撤销,现在来找他当然是为了工作的事。所以他留了他大女儿家的地址,见面详谈。
为啥是他女儿家?省京剧院的老一辈演员都分了房子,就在省院对面的家属楼里,他对门就是一团长家。林蔚然长了这么一张过目不忘的脸,只要去过一次,肯定会被大家都记住,到时候风言风语一传,对他面试求职不利。
为了让林蔚然看看自己的琴,他专门挑了一张最好的,拿棉布套装好,骑个自行车背过来。
“可惜我家老郭不会骑自行车,不然把另一张琴也带来,蕉叶式的,你肯定会喜欢它的音色!下次给你看!”朱宴泓带着林蔚然往阳台上去。
和林老师住的县城不同,省城现在很流行封阳台,朱宴泓大女儿家也封了,感觉像多了间屋子,利用空间大了,只是那蓝玻璃让林蔚然有点不太适应。
阳台的小桌上放着一张褐色的琴。林蔚然凑近仔细瞧了一遍,打消了用手指拨一拨琴弦的念头。
“朱老师我不敢弹,您这琴太好了!”
流水断纹都出来了,绝对是古董。林蔚然有自知之明,不敢乱动,动坏了赔不起。
“哎呀你又不拿脚踩,没事!来嘛,试试音色!”朱宴泓脸上十分得意:这小子还不错哈,能看出我这琴好。
林蔚然小心翼翼往桌前一坐,右手食指微动,拨了几个散音出来。空旷幽远,音色太好了!林蔚然从戏校毕业后再没练过琴,只在上次和朱宴泓巧遇时摸过一下老刘家收藏的琴。他右手再动的时候,左手无名指在琴弦上轻点了几下,清亮悦耳的泛音如水面涟漪般一个个绽放着。
怪不得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是我也有这么一张好音色的琴,肯定天天爱不释手了。林蔚然手痒了,可惜他长远不弹,曲谱都忘了。
看着林蔚然眼里流露出来的光彩,朱宴泓哈哈大笑:“小林,以后经常来弹吧!”
郭艾芸给他们递来两杯茶:“是啊小林你多来吧,就算帮阿姨的忙!你是不知道,你朱老师他成天要教我减字谱让我也学琴。阿姨真的学不来那个,以后你多陪他弹弹,阿姨做好吃的菜给你!”
林蔚然点了点头,说:“谢谢阿姨,但我现在还没有在省城找到工作,我今天刚到,就是想找朱老师问问这事儿。”
他没打算拐弯抹角,既然想好了要拉关系,那索性明着说。
“省院在建设二团,最近正面试呢。”朱宴泓没有过多纠缠于古琴的事,他知道林蔚然心急工作,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来,填个报名表,我明天塞到办公室那一堆里去,对了填表日期写十五天前啊。”
那一堆…林蔚然脑子里出现一个画面,一长溜儿求职者从省院门口排队一直排到传说中那个包子店门外,包子店老板笑呵呵地挨个卖包子给大家。
根据省文化厅的文件,省京剧院计划建设二团,以青年演员为主,排新戏排好戏,弘扬国粹。这也是为什么各剧团撤销而省京剧院还招人的原因。院领导的想法一致:选拔好苗子重点培养。
最近一段时间省院一直在接收求职者简历,加上现在临近毕业季,各院校毕业生的简历雪片一样飞来,有学校统一送来的,有学生自己寄来的,省院办公室专门腾了几张空桌子出来放这些简历。
其实省院接收简历的截止日期在两周前就已经到了,但由于近期演出任务繁重,出国的出国,出省的出省,五一劳动节还有汇演,院里忙得没空整理简历。
今早刚开了会,准备明天开始筛选简历,每个行当推选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演员出来当面试小组组员,院长亲任组长。朱宴泓,就是老生组的组员之一。
所以他找个时间把林蔚然迟来的报名表塞入那一堆同类纸张里,真不是什么难事。
“你比较拿手的是什么戏?”朱宴泓知道这孩子嗓子还没调好,虽然有阵子没见,但练功不可能一蹴而就,特别是男孩子倒仓的时候,没有多年的系统训练,嗓音是不会突然好起来的。
他没有踩林蔚然的痛脚,学戏的男人谁没有变嗓的经历,他现在要做的是帮林蔚然选择合适的应试剧目。
“《八大锤》,以前在县剧团常演,我想面试用这出。”不是说大话,林蔚然最拿手的就是这一出。他嗓子不济,就勤练武功,陆文龙的双枪使得满天飞舞。当时在戏校,要是他不开口唱,外系的同学都能以为他是武生而不是小生。
按照省京剧院内部会议上的决定,这一次面试分为初试和复试。通过了简历筛选环节的考生,会被通知和其他求职者相互配戏,演出内容根据行当及简历上所填剧目而定。
初试主要考核的是各人基本功和合作精神,京剧是群体艺术,光顾着让自己出彩而不懂舞台合作,这种人不是省院需要的。
并且短暂的配戏时间还可以考验一个演员在紧急情况下的抗压能力,演出生涯中这样的事少不了,演出前几个小时主演突发急病,或者演出过程中受伤了必须离场,顶替上场的演员只能在短时间内和搭档磨合。
通过初试的考生可自选复试剧目,院里在职演员为他配戏,复试结束后宣布录取名单。省院领导的目标很明确,宁缺毋滥,没有合适的就一个都不录用。
这就要求面试老师有一双慧眼,来面试的有不少是应届毕业生,尽管学戏有些年头,但舞台经验少,理论多于实践,怎么样从这些带有各种不足的孩子身上发掘可塑性,他们现在的缺点是暂时的还是终身的,挺难判断。
因此省院的招考老师阵容强大,个个都是省院的中坚力量顶梁柱,演出经验丰富,有较高的艺术素养。作为招考组成员之一,朱宴泓可以告诉林蔚然选什么剧目更符合他的自身条件,但朱宴泓不会因此而徇私舞弊。如果面试中林蔚然表现差强人意,他是不会乱打高分的。
“《拾玉镯》《花田错》应该都挺熟的吧?《柳荫记》《白蛇传》呢?”朱宴泓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上午开会宣布,明年院里著名荀派花旦何静雪要搞个人专场演出,除了她的拿手武戏《大英杰烈》《穆桂英挂帅》,还有《拾玉镯》《花田错》这样的活泼花旦戏。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看到一个演员在抽烟,我问他不怕倒嗓子吗?他说嗓子这东西天生的,后天的学习只能让潜能发挥。不晓得是不是给抽烟找借口,噗
☆、第七章
何静雪和朱宴泓私交不错,并且她的丈夫和朱宴泓是拐了几个弯儿的远亲,好几次家族年夜饭上还遇到。会后何静雪私下找朱宴泓聊天,提起没有合适的文小生,不知道后两出戏的演出效果会怎样。
院里现在唯一登台演出的小生演员太忙了,日程早就排满了,另外那个小生不好好上班,长期旷工,最近省院准备和他解除劳动合同。
院长说如果届时还没有合适的小生,就去兄弟剧团借一个,傅朋、卞玑都是小生必学的角色,对几遍戏就熟了,再不行到戏校里请一位小生老师助演也行。
何静雪担心的不是戏不熟,而是和外单位的同行磨合时间短,能演出不等于能演好,她不想在自己的个人演出上给观众一份完整但不优美的答卷。
“傅朋会的,卞玑梁山伯和许仙只在戏校学过,毕业后再没演过。”
林蔚然在县剧团虽然多以武戏为主,但也不是没有一出文戏,《拾玉镯》里有花旦养鸡、刺绣的表演,加上后面媒婆的插科打诨,幽默风趣、贴近生活,乡下观众比较喜爱。而且傅朋唱段很少,主要是念和做,适合林蔚然目前的嗓音条件。
朱宴泓脑子飞转,心里盘算着。
院里最近在排演青春版的《王佐断臂说书》,全由青年演员上阵,演出效果不错。前段时间院里还开会讨论,准备再加上《八大锤》《挑滑车》《小商河》,搞一个“青春京剧说岳系列”,演出完毕后和观众交流岳家军的故事。
院里目前能演陆文龙的年轻武生多的是,但小生演员出演《八大锤》,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从省院培养各行当人才的角度出发,院领导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文武小生。
朱宴泓都约好了,让何静雪今天晚饭后到他女儿家来,带个小生演员给她看看。不是不请她来吃饭,而是她说家里几只猫没人喂,得回家先撒点猫粮。
如果何静雪觉得林蔚然可以培养,那林蔚然通过简历筛选和初试的机会就很大了。复试的时候来一出《八大锤》,这就看林蔚然自己的武功造诣了,好的话一锤,哦不八锤定音。
此时有人开门进来。一个孕妇,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从包装上看像是卤菜。林蔚然问了声好,不用打听,看相貌就知道是谁。
朱宴泓的大女儿朱玉雯和林蔚然答了礼,冲朱宴泓说:“我爸,您点名要的梅花肚和酱猪蹄都买到了啊,今天菜场排我前面那人是个狐臭,把您闺女熏得哟。”
“那是,我女儿最能干,一个顶俩!”朱宴泓笑眯眯地捏了捏卤菜的袋子,这是省城最著名的招聘卤菜,请小林尝尝。
朱玉雯招呼林蔚然快坐下吃水果,别客气,又对她爸切了一声:“我现在本来就是两个好不好,合着根本没夸我!”
刚刚关上的大门被急急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对着朱宴泓说:“爸,刚才何阿姨打电话到我单位,让我和您说一声,她婆婆扭了腰她得赶过去照顾,实在不好意思只能麻烦您晚上去她新家找她。然后,老谭家今天没开门,我在隔壁买的甜米酒,你们尝尝好不好吃。”
说完,他开始大喘气,估计一路奔回来的。其实何静雪也不过四十出头,但由于她和朱宴泓是一辈的,所以朱宴泓的女婿也管她叫阿姨。
朱宴泓站起来对林蔚然说:“那我们现在就得出发,那边路远不说,咱们要是去的晚了,岂不是打扰老人家养病了。”
林蔚然点头说好。
朱玉雯洗了手,正在把卤菜倒出来装到瓷盘里,一听这话就嚷上了:“哪有让客人在饭点儿走的呀,妈还做了水豆腐呢!”
“行行那咱们吃点卤菜!”朱宴泓拉着林蔚然坐到餐桌旁。他准备等会儿打出租车去好了,贵就贵点儿,确实不应该让小林饿着就走,刚才自己也是急昏头了。
朱宴泓的爱人郭艾芸小跑着从厨房端出一盘冒热气的青椒牛柳,一碗香菜豆腐花,又迅速添了两碗饭,一脸歉意地说:“小林,你今天委屈点儿,还有几个菜阿姨来不及炒了,你们吃完赶紧去吧。都怪阿姨准备晚了,明天你再来,阿姨做给你吃啊。”
林蔚然连忙感谢了郭艾芸,说是自己打扰了。
他边吃边感动,之前他和三叔担心的一样,朱宴泓什么身份啊,全国著名演员,享受特殊津贴。就小山村短暂一遇,人家凭啥帮你啊,搞不好连面都懒得见。
没想到朱老师不仅见面了,还积极帮他走动工作的事儿,又指挥一家人安排好了丰盛的晚餐。郭老师说是她准备晚了,其实现在才五点多,桌上已经四五个盘子和大碗了。
先不说为了自己的前途,光冲着朱老师这份热心,他必须好好准备好好发挥,不能给朱老师丢脸。
晚上九点,林蔚然和朱宴泓并肩走在路上,他们刚刚从何静雪家出来,周围偶尔有三两路人。不是省城的夜生活不丰富,火车站那一片的烧烤排档一直要开到夜里十二点呢。主要是何静雪新家位置有点偏,在郊外一个高档小区。
九十年代初省城的商品房建设刚刚起步,一般人都住单位里分的房子,一样的大楼颜色一样的单元楼梯,大家开玩笑说可要好好检查一下钥匙是不是一样的,别走错楼道开错门,给当贼抓了。只有少部分有钱人选择了买房。
何静雪是个低调的人,她从来没在单位里说过自己的丈夫是个颇为成功的企业家,她一直都住在省院分的房子里,只在休息天的时候才到新家陪陪公婆。今天下午她和朱宴泓约好了晚饭后到朱宴泓女儿家来,不想临时有事要赶回新家去。
“饿不饿?”朱宴泓看看林蔚然。出门前他们吃的急,林蔚然这小伙子肯定没吃饱。
林蔚然摇摇头,唱戏的人饿个顿把两顿都太正常了,尤其是午饭和晚饭,演出前不能吃太饱。而且现在他心情有点小激动,自然不觉得饿。
刚才看何老师的意思,会让自己通过简历筛选环节的。
何静雪和婆婆说了一声,又让保姆先照顾着,就带着林蔚然到书房聊戏去了,先看看彼此的感觉,起码要合眼缘。
何静雪的戏很细致,从眼神到手势,每个细节都是经过反复锤炼的,拿戏校某位老师的话说,何静雪的随便一场舞台录像都能当作教学资料。
可想而知,她对搭档的要求自然也高。
林蔚然的外形让她很满意。不可否认,搞戏曲的大多是外貌党,尤其是小生演员,不涂花脸不戴髯口,脸上有什么缺陷藏都藏不住的。何静雪虽然不是完美主义者,但她接受不了外形不过关的舞台伙伴。
这年轻人五官俊朗身材挺拔,很符合傅朋和卞玑这样风流公子的形象。
至于唱,何静雪不认为林蔚然的嗓子像他自己描述的那么糟糕,应该这么说,他的嗓音条件很好,只是因为倒仓时间长导致无法系统训练。如果得到明师指点,下下功夫,能唱出来。
何静雪说的是明师,英明的老师,倒不一定要是有名的老师。
何静雪让林蔚然早点休息别担心,她会在简历上签字的。省院的要求是简历上有两位及以上的考官签字,就算审核通过。朱宴泓肯定会签的,那么现在林蔚然相当于已经可以进入初试了。
作弊?何静雪完全不这么认为。不看他粉墨登场,怎么知道他的舞台感觉如何。简历筛选只不过是为了把把关,主要是把业余爱好者和恶作剧的给拦下来,别耽误大家时间。
别笑,还真发生过,六十多岁的退休大叔说自己喜欢梅派青衣,在家自学一年半,想来省院唱戏。至于投了简历却联系不上,院里派人按照地址找过去发现竟然是一个垃圾房,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不知道是逗省院玩还是啥目的。
而且这年轻人彬彬有礼,拎着点心礼盒来的,说祝老人家早日康复。并且听朱宴泓说,他刚才先在路边电话亭给叔叔打了电话,说和省京剧院的老师在一起,会晚一点回来,让叔叔放心先睡。
改革开放后社会上出现了一些新鲜思潮,有部分年轻人不再重视道德,不尊老不爱幼唯我独大。
像林蔚然这种懂礼貌有责任感的后辈,自然不令人讨厌。
“哟,开这么快!”朱宴泓用手在面前扇了扇,这汽车什么排量啊尾气这么大。
他们来的时候是坐出租车,现在要回去不好打车,这郊区空车不多。何静雪挽留他们再坐一会儿,等她丈夫回来开车送他们。但他们婉拒了,说天气不错正好散散步。于是他们往一公里开外的公交车站走去。
林蔚然看着那辆飞驰而走的轿车,车速很快,他只看清了车上坐着两个人,副驾驶座位上那个人头靠在窗玻璃上,仿佛带着深深的担忧。
轿车开进了何静雪婆家的小区。林蔚然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上楼竟然还可以坐电梯。估计住这种房子的人家里都有车吧,不知道何静雪会不会开车,这里到省京剧院好像还挺远的。
虽然此前林蔚然没见过何静雪本人,但她的照片林蔚然几乎是天天看。
他从小珍藏的省文化厅那份内部刊物上,上半页是省院著名荀派花旦何静雪带队赴美国演出圆满成功的图文报道,下半页是林蔚然在全省少儿京剧展演中获得老生组第一名的消息。
那个年代,对林蔚然这样一个农村孩子而言,出国这事太大了,比拥有专用髯口还大。
林蔚然收回视线,跟着朱宴泓往前走。于是他没看见刚才那辆林肯大陆一九八八年款的黑色轿车,绕过何静雪婆家所在的小高层楼房,径直往人工湖那边的别墅区开去。
第二天下午,三中招待所前台接到省京剧院打来的电话找林蔚然,通知他两天后去省院初试。朱宴泓也没想到这么快,他一早去了办公室,把林蔚然的简历塞入了纸堆里。
他可没放在最上面,这堆东西搁这儿好几天,第一份是谁的简历估计很多人路过都看到了。没想到几十分钟后,大家刚一上班,办公室文员就拿着林蔚然等人的简历来给他审核。
现在看来,林老师提供的美工笔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在初审人员把简历一字排开的时候,林蔚然的那一份成功地在第一时间吸引了目光,被率先挑了出来。
☆、第八章
其实这一次来省院还不是初试,是通过了简历筛选环节的考生在省院综合楼开会,招考老师宣布初试剧目并把他们分组。林蔚然客客气气地和省院门房大爷问了好,在他的指点下往综合楼去了。
综合楼一楼是木工房和金工房,二楼是服装室、盔帽室,三楼是档案室和琴房,四楼是一团二团办公室会议室,五楼是练功房和化妆间,顶楼还有一个阳光健身房。
林蔚然心中感慨,他们县剧团只有一层,墙角处满满堆着大衣箱和盔帽箱,平时排练就在操场上,那操场是隔壁粮油厂的,友情借给他们团用用,代价是每年给粮油厂免费演出几次。
每到收割季节操场上就堆满了谷子,他们排练就只能上县剧团楼顶去,有一次他练甩发练狠了,站起来眼前一片黑,一脚踩歪摔了下去。
幸好只是一楼的房顶,下边又是谷堆,倒是没怎么伤着,只是连续三天衣服兜里都能捻出碎谷壳来。
不出朱宴泓所料,院里给林蔚然安排的是《拾玉镯》,看来何静雪已经和院领导沟通过了,希望通过面试能选拔合适的搭档。
和他对戏的荀派花旦是今年的毕业生,在戏校也学过这出戏,两个人交流了一下,沟通还不错。
午饭后,指导老师到位,给林蔚然指导的是省院优秀的小生演员洪君时,也是全国多次专业比赛大奖获得者;而辅导女搭档的,是何静雪。
两个求职者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级别的前辈来给辅导,顿时受宠若惊。这是何静雪的意思,她希望多观察新人的表现。她请了多年的搭档洪君时出马。
洪君时是个明白人,见何静雪如此安排,知道她对这个小生演员比较看重。不管是出于与何静雪的友情,还是为了院里人才引进,洪君时找了一切可能的时间给林蔚然说戏,把每个动作都细抠了一遍,从扇子的舞动角度,到水袖的抖动幅度,都毫无保留详细讲解了。
几天的对戏时间很快过去,林蔚然他两个被通知明早彩妆响排,后天小礼堂公演。
彩排,是为了看主演赶妆所需的时间,现在作为考核项目之一,看看求职者在戏校的学习成果。进入初试的几个年轻人坐在省京剧院化妆间忙碌着。
这个难不倒已经有两年工作经验的林蔚然,他动作很娴熟,拿起桌上的油脂先往脸上涂匀,然后开始拍底色油彩。《拾玉镯》的傅朋是文小生,要把脂粉涂得稍微重一点。
拿过玫瑰色油彩,林蔚然从眼窝开始,压着眉毛开始涂腮红。他长了一张极上镜的瓜子脸,涂腮红的时候不必考虑用腮红的形状来弥补脸型缺陷,不用拉长或者拉宽腮红带。
一层定妆粉涂好,开始涂胭脂。林蔚然记得自己刚到县剧团的几次演出,为了突出英俊小生形象,习惯把胭脂涂太红,指导老师总是提醒他不要把小生妆化得过于女性。一开始他还不服气,觉得自己在戏校也这么化的,谁也没说不好啊。
后来他渐渐明白了,化妆是门技术活儿需要动脑筋,油彩颜色不能一成不变。他以前在戏校里是在礼堂里亮度恒定的镁光灯下演出,同学老师们坐台下看;县剧团是在古庙台前自然日光中演出,老乡们围在三米之外看。他慢慢学会了不同演出地点化不同的妆。
该化眼圈了。林蔚然想起那天二凤的来访。
如果他留在村里娶妻过日子,那二凤是个不错的人选,手脚勤快模样也不差,那天就他下楼洗脸的工夫,二凤已经把他桌上的杂物整理了一遍,还赶得及去给他递了擦脸毛巾。
但他真的不甘心留下,不甘心自己这么多年的苦练白费,不甘心自己与心爱的京剧失之交臂。
满意了镜中细长上挑的眼圈,林蔚然开始描眉。
洪君时专门嘱咐过他,傅朋这样的风流公子眉毛不能太过刚强,不能和吕布周瑜的眉毛一样。
林蔚然给自己画了一对不太威武的剑眉。
在印堂上抹了红彩,林蔚然开始涂口红。他的嘴型是很好看的,但京剧化妆要求小生的下唇要略方,他不得不把原本秀气的嘴唇化大一点。二十分钟后林蔚然开始勒头。
看着他妆容精致地离开化妆间去服装室更衣,坐在一旁的洪君时和何静雪对视,微微点头。
上午九点,在省京剧院的小礼堂里,进入初试的求职者进行公演。
院长、书记、一团长二团长都来了,除了在后台忙碌的化妆师服装师检场师道具师和乐队,凡是在院里的其余演职人员都当了观众。食堂的何大叔也找了个角落坐着,有戏不看白不看嘛,反正这会儿食堂里没事做。
今天的演出第一场是《四郎探母坐宫》,第二场是《战马超》,第三场是《拾玉镯》,第四场是《时迁盗甲》。
林蔚然化好了妆,在台帘边儿上看着场上张飞马超夜战,矛来枪去很是精彩。
演张飞和马超的两人是戏校同学,常在一起排练,否则就这么几天的对戏时间,对于武戏而言太短了,容易出危险。
林蔚然他们县剧团以前也常演《战马超》这出戏,文化程度不高的老乡更喜欢看武戏而不是唱词太儒雅的文戏,因此县剧团里他也多演武小生,当然和他嗓子哑火也有关系。
临来省城的头一天,他去县团看了一圈,团里东西都搬空了,团长办公室空了,道具间空了,大衣箱也不见踪影,厕所外墙上还写了一个“拆”字。
他遇到了来拿档案的“张飞”,他们多次合演过《辕门射戟》。“张飞”身上有很多旧伤,上次跟腱拉伤后一直没系统治疗,于是他决定不再唱戏,找了一份仓库管理员的工作,收入虽然也很少,但不用到处演出还能管管他刚上初中的儿子,也省得他老婆总担心他演戏受伤了。
“孙玉娇准备上场。傅朋再检查一下化妆和服装。”检场师傅的声音在林蔚然身后响起。《拾玉镯》开始了。
故事讲的是母亲外出独自在家的少女孙玉娇准备做针线活,看天色不错便抬了凳子到门外刺绣,把家养的鸡仔也放出来喂食。路过孙家的年轻公子傅朋对貌似嫦娥的孙玉娇一见钟情,孙玉娇在傅朋火热的目光中羞涩地跑回了家中。
关上家门她才将心事吐露,原来她也被英俊潇洒的傅朋吸引,只是不能明说,便推开门缝向外偷看。傅朋察觉孙玉娇对自己也有情,于是留了一只母亲赠与的玉镯在屋外,敲门后藏在暗处,待孙玉娇拾去作为信物。
那边孙玉娇正在绣锦帕,一身淡紫色长衫的傅朋随着锣鼓经上场。林蔚然本来就是个相貌出众的帅小伙儿,上了戏妆更加英俊非凡,台下一片惊艳赞叹。
可惜他虽然变声期几近结束,嗓子恢复了一些,但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就算这两天洪君时给他指点了不少,开口一唱还是显得弱了。台下众人有惋惜的有同情的当然也不排除幸灾乐祸的。
听着自己的膛音闷闷的不够亮,林蔚然心里也着急。但上场前洪君时就关照过他不要急于逼嗓子,按照自己目前的最好水平唱出来,重点把念和做的部分处理好。尽人事听天命。
要么说老天也助着林蔚然,这时候台上出了点小状况。应该是化妆的时候没插好,在羞涩地跑回屋里躲避傅朋时,孙玉娇左耳侧的绢花掉了下来。
本来演出中掉个花掉个簪都是常有的,还有武生的靠旗掉了一根,刀马旦的雉尾断了的呢,当啥事没有接着演就行。
但这姑娘到底是刚毕业舞台经验不足,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鬓,尽管她很快调整过来继续演戏,但台下众人都看见了刚才她对着地上的绢花有那么两秒的发呆。
林蔚然心念一转,惊喜地往孙玉娇离去的方向看了看,弯腰拾起那朵花,放到鼻前轻轻一闻,满脸的陶醉和幸福,然后再接着剧情那么哈哈一笑,开口说:“这位大姐像是有心于我,我此处有母亲所赠玉镯一对,待我假作失落一只以为信物。”
傅朋将那花往右边袖子中收了,从左边袖子中取出玉镯放在扇面上,又轻轻掷落在地。
整段动作连接合理,把之前孙玉娇的失误楞场也遮盖了,没看过这出戏的人甚至会以为孙玉娇之前的慌神是故意的,少女的花掉在公子脚下是会呆一下的嘛。
看到这里,院长和两位团长齐齐点头。要知道登台表演的人只有嗓子而没有脑子可不行,舞台剧不是电视剧,没有ng重来。遇到突发情况怎么临时处理,这也是衡量一个好演员的标准之一。
孙玉娇拾起玉镯,想明白是那公子送给她的,高兴地借屋外的亮光看玉镯的成色。不想太过惊喜撞上了守候在外的傅朋。
孙玉娇满面羞红,脱下玉镯递过去连说“我不要了你拿去”。傅朋趁机用扇子撩了孙玉娇一下,大笑后自语“回去禀母亲将媒说合”。
林蔚然此时不忘从袖中再取出那朵绢花,捻在手中,冲孙玉娇晃了晃,像是得了姑娘的信物一般欢喜,再丢了个“你安心等着媒人来”的眼色,傅朋笑着下场而去。
媒婆上场,傅朋的戏份全部结束。
全场演完后大幕合上,林蔚然跑到乐队前,对着鼓师和琴师一阵作揖感谢。
刚才他虽然机智,但如果没有同样机智的鼓师和琴师配合,他自己多加出来的动作落不在鼓点琴音上,那就不是他为孙玉娇遮掩而是两个人都出错了。
经验丰富的鼓师和琴师都夸赞林蔚然随机应变,鼓励了几句,林蔚然又拱手致谢。
求职者在后台卸妆,其他演职人员离场去继续工作,台下只剩剧院领导层和面试官,彼此交流着对刚才演出的意见。
☆、第九章
一团长觉得林蔚然身段不错但唱腔还需花大功夫;二团长认为他聪明应变,在舞台上是个能给搭档“肩膀”的人;院长说这孩子和戏校中专应届毕业生一样大,却有着两年的表演经验了;书记一抖那封推荐信:“据说小伙子人品不错作风正派,这种人不会给咱们院惹麻烦。”
书记刚说完,一团长就踢了他一下,用眼神瞟了朱宴泓一下。书记略尴尬地对朱宴泓一笑,朱宴泓明白书记不是故意揭他旧伤疤,他回了个苦笑,说:“我懂书记的难处。”
领导层讨论了多时,最终决定让林蔚然通过初试。他们认为林蔚然虽然唱功较弱,但扮相上佳气质儒雅,应该再给个展示的机会。当然,他的临场应变能力显然也替他加了分。
复试安排在一周后,剧目自选。
林蔚然肯定要选《八大锤》。文小生戏已经考核过了,他现在需要用一出拿手的武戏来让当时在台下嗤笑他嗓子不好的人闭嘴。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从小受三叔教育要谦逊要懂礼貌,他总是面带微笑眼露诚恳,但不代表他是个软柿子随人捏。
大家都是学戏的,你们就没有过变声期么,看演出笑也就笑了,干嘛平时在院里遇到也用不屑的眼光看我!信不信我陆文龙单枪就能扎了你,用双枪都浪费!还好也就极个别人这么样,否则《八大锤》要改《八十大锤》了么?
院里的计划是给通过初试的求职者安排临时住处,这样可以免去求职者每天路上的奔波,以便他们专心排练迎接复试。不巧这几天正好有前来交流学习的外地剧团,省院招待所的空余房间也安排满后,还剩三个求职者没地方住。
院方本着对求职者的关怀,把这三人带到了员工宿舍,林蔚然也在其中。
省京剧院的宿舍管理很严格,宿管员给林蔚然三人交代了宿舍纪律。
男生住一二楼,女生住三四楼,一楼三楼楼口各有一个宿管员值班外加一扇带锁铁门把守,早上五点半到晚上九点半宿舍楼门开放,男女生不得互串宿舍,不得夜不归宿,有紧急任务需通宵排练的,必须持有院团领导签字文件原件。
长长一大篇内容,听得林蔚然他们头晕,念得宿管员唇焦。
在二楼与三楼楼梯转弯处和两个女生说了声明天见,林蔚然跟着宿管员转进了二楼。来到走道尽头倒数第二间宿舍门口,宿管员一推门,一个人影扑过来,嘴里嗷嗷叫着“沈大帅我要的蛤蜊肉带了没”。
“去去,陈焕你小子就知道吃!”宿管员一把推开来人:“看清楚了,是哥哥我,不是你家沈大帅!”
陈焕是省京剧院二团的青年花脸演员,性格大大咧咧,著名的吃货,但凡谁探亲谁出差带了点吃的回来,准逃不过他的打劫。关键他吃归吃,哪怕吃麻吃辣,也从来不会倒嗓子发痘痘,气得一干为了事业而不得不忌口的女演员直瞪眼。
“切,我以为他回来了呢,你这儿起什么哄啊!”陈焕一看没有他苦等多日的美食,嘟囔着转身打开衣柜。
这几天连续排练《金钱豹》他都快累歪了。陈焕上午看了新员的演出,下午练功时不慎被兵器钢叉打肿了虎口。
豹子精能怕这点伤么,他去医务室擦了点药酒,回宿舍来拿件干净的练功服,准备继续练腰腿功去。
宿管员笑着回了陈焕一句,给林蔚然指了一张靠窗的上铺,让他暂时住一下,又给了他宿舍钥匙,转身出门去了。自我介绍彼此熟悉这种事情留给演员们自己去做吧,该亮相的亮相,该起霸的起霸。
“哟,这不是上午的傅朋么?”耳听宿管员关门出去,陈焕开始和屋里除他以外唯一的活物交谈。或者应该这么说更准确:开始和屋里除他以外唯一的人类交谈。男生宿舍不甚整洁,同住户蜘蛛蚂蚁的少不了。
林蔚然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又说暂住宿舍几天打扰了。
“卸了妆也挺帅嘛。”陈焕眼睛珠子一转:“你多大?”
林蔚然说自己快满十八岁了。
陈焕听闻后嘿嘿了几声,不说话了,只拿手摸着自己的光头。
花脸演员一般都要剃头,因为角色需要,花脸要内穿棉衣,把肩膀垫得很宽很高,不剃头会显得头身比例不协调,所以剃头后把头上的饰物挪到发迹以上的位置,能让脸看起来大一点儿。
林蔚然见他不再问了,便转身去收拾。宿管员给他临时安排的是京剧院一团马派老生沈秦天的床铺,就是陈焕口中的“沈大帅”。
沈秦天身材高挑面目俊美,院里的女演员们公认他是省京剧院第一帅,男演员们虽然不服气但也奈何不了事实。陈焕倒是坚定地站在女同胞一边,一口一个“沈大帅”喊着。
最近沈秦天的爷爷病重,院领导批了他十五天探亲假,因此这几天不在院中,床铺暂时空了出来,正好让林蔚然住住,否则宿管员还要为了他一个人去费力打扫隔壁那间落满了灰的空宿舍。关键又不知道他能住多久。万一没通过复试,那不白打扫了。
林蔚然把盖在床上的塑料布轻轻拉开,只见被子上枕头上还有一层床单盖着。这人真讲究,离开这么几天还怕落灰。以前在县剧团送戏下乡,林蔚然没少在村公社脏旧的长椅上睡觉。
林蔚然笑了笑,把印着各种水果看起来像是铺餐桌的塑料布一卷,再把那淡蓝色的被单一叠,放在了床边的高柜顶上。
他心里提醒自己临走时候别忘了把人家的铺盖清洗一遍,这是基本的礼貌。只是临走时…是面试失败离开省京剧院,还是被正式录用有了自己的床铺?
林蔚然心里又忐忑不宁了。
上午和他对戏的“孙玉娇”没能通过,虽然她的唱腔身段得分都不低,但今年来面试的花旦很多,人比人,给比下去了。
午饭时林蔚然陪她一起在邻街的饭店吃了炒面,临分别时“孙玉娇”哭了,林蔚然劝了一阵。
倒不是他们俩因戏生爱才几天就有了感情,而是他们现在身份一致,都眼巴巴盼着省京剧院能给口饭吃,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只不过“孙玉娇”已经被斩落悬崖,而林蔚然目前还在颤巍巍前行,不确定能否沿着横在半空的钢丝索顺利走到对岸。
饭钱是林蔚然付的,说大方一些他是男子汉应该为女生买单,说私心一点他觉得如果没有“孙玉娇”掉落的绢花,他可能也被一起拉黑了。
沈秦天从一团长办公室出来,往楼上的练功房走去。沈秦天是省城本地人,有个哥哥,父母在改革开放大潮中下海,经商数年颇为成功,前些年在沿海某城市的服装城包了个铺面,批发零售各种原厂外贸尾单,又在省城某繁华地段租了个门面,每个月带一批货回来,很受省城爱美人士的欢迎。
沈秦天家的亲戚不多,外公外婆已去世,娘家其他亲戚联系很少,他爷爷奶奶在美国定居,还有个性情古怪的叔叔美国中国两头跑,做古董生意。平时就是沈家哥俩住在省城,彼此照顾。
上个月沈秦天的爷爷从美国回来探亲,老人先去沿海考察了他父母的生意,本来准备月底和他父母一起回省城来看看两个宝贝孙子,结果老人家闲不住,在花园里做园艺的时候被锈铁钉刮破了手,引发败血症,一下子呼吸困难,被送进了重症加强护理病房。
省京剧院注重人性化管理,平时训练抓的很紧,但关键时候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精神。领导听说沈家爷爷病重,马上让沈秦天去探望。
沈秦天心里感激领导,但多少又有点愧疚。
明年是建军六十周年,从今年开始省京剧院计划推出一系列送戏入军营活动,全院高度重视积极准备。他们一团排演了多部折子戏,他离开十五天肯定会影响排练。
看他挺不好意思的,一团长冯宇琨大巴掌一兜沈秦天的后脑勺,佯怒:“怎么着,省院除了你小子就没人能上台了?快去,把老人家照顾好!”于是沈秦天和哥哥连夜收拾行囊赶往沿海去了。
老爷子平日里身体不错,医院对症下药,再加上见到亲爱的孙子,沈秦天他爷爷没几天便转到了普通病房。
老人家见孙子每天在病房里压腿下腰,又听说他排练任务重,便嚷嚷着要他快点回单位去。最后在主治医生的同意下,老爷子和两个孙子一起提前回来了,转到省城继续住院治疗。
到一团长办公室去销了假,沈秦天和领导说好了白天排练晚上去医院看爷爷。晚上是休息时间,院里没有规定晚上也必须练功,这个就看演员自己了,想发奋有作为的就会去练私功。
沈秦天向领导汇报的原因是请团长开具说明,告诉宿管科他这几天晚上不回来住,否则宿管科的不良记录将直接影响他的工资收入甚至人员编制。
省院宿舍管这么严格也是有苦衷的,之前出过点事儿,闹得还不小,都惊动省军区了。这是后话。
沈秦天在一号练功房的桌上找到了自己的水杯,当时走得急,光把床铺收拾了,来不及过来倒掉杯子里面的茶叶,经历了这么几天灿烂春光,照理说肯定要馊了。不过沈秦天预言:杯子是干净的。
抬起来一看,哼哼,果然。又是哪个女同事帮洗的呢?沈秦天扬扬眉,他都习惯这样的待遇了。
上次他重感冒,到医务室拿药,结果周医生笑眯眯地说:“小沈啊,你这一生病可是占用了我们好几份感冒药啊。吃不完的别拆封,拿回来退吧。”
他还不明就里,等回了宿舍一看,陈焕给他带回来七八盒感冒药,都是帮女同事们转交的。
不生病的时候也这样,什么换下来的脏练功服自动变干净叠整齐、饭盒里多了几个时鲜水果的都太寻常了,就连晒在操场边的被子上让人偷偷喷了香水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冬天收到暖手袋,夏天收到花露水,春秋天有润喉含片,这些都成常规了。至于戏迷票友送来的,那就更多了,光是过年的贺卡,就能把省院的邮箱塞了一大半,更别说每次演出结束后的许多鲜花和巧克力了。
沈秦天从背包里拿了一个盒子出来,里面是个崭新的杯子,这是他爷爷从美国给带回来的,保温效果很好,还茶水分离。把那个旧杯子往盒子里一装,等下路过垃圾房直接放门口,收破烂的可以捡捡。
照理说那个旧杯子已经被洗干净了可以继续使用,而且说它旧也只是和新的这个相比,其实根本没用多久。但沈秦天接受不了。
他不是洁癖,也不是浪费成性,而是讨厌帮他洗杯子的人。他知道是谁帮洗的杯子?当然不知道,但他确定男的没心思帮他做这事儿,洗杯子的雷锋肯定是个女的。
他,讨厌女人。
☆、第十章
好好一帅小伙咋讨厌女人?这事儿要从他小时候说起。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