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正文 第9节
梨梨园上草[京剧] 作者:竹炭沙包
第9节
沈秦天满意地看到柳师傅托着下巴说妈呀小林你反串可太美了!作为伴奏,之前他知道这两人要合作节目,可压根没想到化妆出来这惊艳效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台上,武大郎武松潘金莲彩妆上场,由刘阳兵孙瑞赵军饰演。这三人在舞台中间站整齐,矮矮的大哥,帅帅的二弟,美美的大嫂,他们要干啥,观众们的好奇心被调动得满满的。
突然,音乐响起,三个人同时开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台下一片翻倒声,院长弹弹衣领上的茶水,扭头对大家说:“我早就看出这叔嫂俩有问题!你们瞧瞧,现在还当着武大的面唱爱情歌曲!”众人哈哈大笑。
孙瑞穿短打行头真的非常显身材,腰细腿长,而且现在的他不同于往日演出里正义威严的武松,眉眼间全是配合歌词的柔情蜜意,看的台下不少女同胞一愣一愣的。
唱到精彩处,武松和潘金莲还一左一右把武大郎架起来,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乱蹬,很是滑稽。
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根据设计好的舞台动作,孙瑞抬起右臂伸直食指,往观众席右边看去,口中正好唱到“我爱你”。额,台下两道炯炯的目光回射到舞台上。
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唱“我想你”的时候正好他的身体又转向观众席右侧,又对上了那两道勇敢的目光。
听听大海的誓言,看看执着的蓝天,让我们自由自在地恋爱。唱到最后的“恋爱”两字,孙瑞直接迎着台下楚兰的目光,没错,这首歌就是唱给你听的。
郑凌施其杰上场,表演哑剧小品《照镜子》,两人面对面做着一样的动作。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这个节目,郑凌又高又壮,施其杰瘦瘦弱弱,外形根本不像,却演这个小品,喜剧效果挺好。
“接下来,请欣赏西游记插曲《女儿情》,演唱者楚兰。”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刚才又吹口哨又大叫的男演员们瞬间安静下来。楚兰院花,是省院未婚男,搞不好也是不少已婚男的梦中情人。
楚兰今天把头发披着,天然大波浪卷非常漂亮,身上一条墨绿色起浅灰条纹的长毛呢裙,这是她来省院这么久,第一次当众穿练功服运动服戏服以外的衣物,平时发型也都是短发后来扎马尾,哪有这么淑女过!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甜美的嗓音配上眼中的羞涩,楚兰一曲唱得男同事们心尖上的膏肓都融化了。
已经快速卸了妆回到座位看演出的刘阳兵咬着爆米花说:“她爱上谁了?唱的这么投入,不像在演出倒像在倾诉!”
另一边的郑凌咔嚓捏碎一把花生:“快点查一下,把省院的头号情敌叉出来喂鸟!”周围一片男同胞的附和声。
孙瑞大口嚼话梅肉,掩饰着抽搐的面部肌肉。
“下一个节目,《拾玉镯》,表演者林蔚然。”主持人没有报出所有演员名字,这是事先商量好的。于是,台下一片不解声:林蔚然演《拾玉镯》?这没啥创意吧。这本来就是小生的剧目啊。
随着鼓点,孙玉娇背对着观众席小碎步冲上舞台,如杨柳摇曳,走路轻扭。“她”回身朝台下看了看,掩口而笑,活脱脱一副小丫头的顽皮,两个大酒窝更是平添几分可爱。
哎呀这是林蔚然嘛!我的乖乖林蔚然反串啊!好漂亮呀!观众席在半分钟后才有人反应过来,顿时一片惊叹又一阵哄笑。
原来,这个男儿版孙玉娇没有搓线没有穿针更没有绣花,他从凳子上的篮子里拿出一条织了一半的围巾,手指一勾,竹针一挑,继续开始打毛线。
噗,赵军喷出来了。“你小子真会打啊!还两股颜色的线串花!”
厉害么?这是林蔚然找朱宴泓的爱人专门学的,为了保证编织风格一致,前面那一大半围巾也是他自己打出来的。
本该演傅朋的林蔚然反串了孙玉娇,那谁演傅朋啊?大家伸长脖子等看。耳听四击头响过,台帘边响起傅朋的唱腔。“散步儿,打从孙家门前过。”
台下一片笑声,不过发笑的基本上只有本院演员,家属们大都不知为啥发笑。是这样的,傅朋刚才这一句唱腔本应是南梆子,委婉优美,适于表现细腻柔美的情致,是小生花旦特有的曲调,别的行当不用。
但现在不知道是谁演傅朋,却扯着老生豪迈的嗓音唱得那叫一个雄壮,效果真可以,于是让咱们的内行是又看门道又看热闹。
一句唱完,一袭春花色褶子的傅朋上场,台下的抽气声惊叹声绝不亚于刚才楚兰带来的效果,之前羡慕嫉妒了半天的女同事也要感慨感慨不是。
年轻的傅朋头戴武生巾,手拿金扇,斯斯文文地走了过来。领口处绣着数朵粉色桃花,与他脸颊处的腮红相得益彰。
沈秦天自己也很满意这个造型,他从来都是唱老生的,化的妆也比较苍老,眉毛上涂灰白色粉,嘴角旁画法令纹,尤其他最近演的衰生,都是糟老头子,个个步伐老迈身躯佝偻,哪有现在的意气风发。
说到这里,沈大帅必须要吐吐苦水。他最近为啥主动找领导申请去演衰生?那还不是上回他们演出《游龙戏凤》获得好评后,庆功宴上,对手戏的女演员不知真喝多假喝多,摇摇晃晃坐不稳,几次倒在沈秦天肩上。沈秦天想躲又不能,万一人家真是醉了,摔花了脸,还吃不吃唱戏这碗饭了。
但不躲吧,那香水味儿真是刺鼻,熏得他鼻塞都通窍了。反正回家后那件衬衣他直接丢了,扎拖把都不能要,把整个家搞难闻了才更倒霉。
而且这事儿可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演完《武家坡》《桑园会》,也一样!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沈秦天咬咬牙,拎了几捆上好普洱茶砖外带一套精美茶具,跑去院里最著名的衰派老生家里,各种表忠心,说衰生是老生戏的精华,说自己想学习骨子老戏,想提高想进步。把老先生给乐的,当天就给他说戏说到凌晨。
于是第二天下午的团会上,团长宣布沈秦天改演衰生,把一团的青衣花旦给郁闷坏了,只有演老旦那大婶笑眯眯的,很憧憬今后和新搭档的合作。
苦水倒完,言归正传,回到礼堂。
院长用手肘撞了一下左边的冯宇琨,又用脚踢踢右边的韩凭谦:“我说,让他们俩改行当,以后就这么搭档!”看来院长也被这一对的扮相吸引了。
“这位大姐请来见礼。”只有你们惊艳么?傅朋也被美色倾倒。他定了定心神,打定主意要接近这个仙女一般的姑娘,开始找话题。
“君子施礼为何?”孙玉娇又不瞎,他早就瞄见一个年轻公子在自己家门口徘徊,只是不好意思多看罢了。
“此处可是孙妈妈家么?”
“正是。”
“敢问孙妈妈可在家中?”
“母亲不在。”孙玉娇抬头看看天,擦擦汗,从凳子下拿出一把折叠阳伞,一按开关嘭一声打开。观众席不出意料地爆发了笑声。
你问我答,聊了一会儿,傅朋不说话了,眼睛滴溜溜盯着姑娘看。孙玉娇怕惹人口舌,收了阳伞,拿起毛线,跑进家去。把门关上,孙玉娇用手掌在自己脸前一寸处抹了一把,翘了大拇指,又用指尖点了点喉咙,摆了摆手。
那意思是这位公子长得真好,就是声音粗了点儿。老生的声音可不是粗了么,不是沈秦天忘了用假嗓念白,这是他们俩专门设计的笑点。果然,台下又一阵哈哈哈。
门缝太细看不真,门板太厚听不清,傅朋在门外溜达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往地上一放。按照剧情他应该是放了一只玉手镯,敲门后躲到暗处,眼看孙玉娇出来将玉镯拾走。
不料这位傅朋放下东西就走,也不拍门。地上那东西忽然响起音乐,一阵激情的男声:“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巧的随身听!全场大笑。
别说孙玉娇,估计街坊四邻都听见了!小姑娘赶紧跑出门,捡起这个东西却不知怎么能让它不唱,急得用绣鞋底在地上来回搓。这个娇俏的动作是何静雪亲授的,很有荀派韵味。
“…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你就像那”傅朋及时出现,伸手按下了停止键,那不规矩的咸猪手趁机在孙玉娇手腕上挠了一下。
台下,沈越天瞥了身边的林蔚屏一眼,却见后者看节目看得笑嘻嘻。喂喂,我们是来收集情报的!你这么入戏干嘛!沈越天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林蔚屏边笑边塞了颗盐津橄榄到沈越天手里,说这个好吃,不甜腻。
今天的联欢会不光是看节目,每个座位前的小桌板上都放了很多零食饮料,宗旨是吃喝玩乐开开心心。
传说中猪一样的队友!沈越天不寄希望于林蔚屏今天能观察出什么。当时托人查林蔚屏时只说他是武警某部的,没说是特警大队的。本来他还想过是不是特警的身份敏感,朋友没查到。现在沈越天确定,是特警大队丢不起人才故意不说的,这么没有侦查意识的一个队员!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一本京剧书籍里的描述,老生行当分为:唱功老生、靠把老生、做派老生、红生。唱功老生好理解哈,观众跑个厕所还没唱完一句,噗开个玩笑。靠把老生就是要武打的,比如黄忠。做派老生也称衰派老生,主要是年迈的下层人物,一般忠厚老成,耿直讲信义。红生涂红脸,比如关羽。
还有的资料里说老生主要分为:唱功老生、武老生、做功老生。其中武老生包括扎靠(背后有小旗子)的靠把老生和箭衣老生,后者比如《打登州》里的秦琼。因为红生的角色不多,基本只有关羽和赵匡胤,所以没单独分出来。
☆、第三十八章
沈越天把橄榄的包装纸撕开,微笑着递给旁边座位的一位女演员。女演员很高兴地谢了他,眼睛都笑弯了。
不是这姑娘连橄榄都没吃过,她高兴的是沈秦天兄弟俩长得像,她脑补了一把沈秦天递东西给她吃的幸福场景,要知道省院从来没哪个女生享受过这待遇!不过他哥哥真的也很帅!
舞台上傅朋和孙玉娇继续互动着。傅朋给孙玉娇示范着怎么用随身听,孙玉娇手指一按,机器果然继续唱了,这回不是流行歌而是京剧《白帝城》唱段。
傅朋得意洋洋地指指随身听,拍拍自己胸脯,又凭空捋了捋腮边不存在的髯口,意思是这段是我唱的。见孙玉娇微笑表示称赞,傅朋乐得大笑。不料刚哈哈了几声,却被孙玉娇摇头打断。
孙玉娇拿手指指傅朋的喉咙,摆摆手。又拎着手绢往自己胸前轻挥了几下,意思是你跟我学啊。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这一串笑声很有难度,小生的龙虎音也就是头腔胸腔共鸣全出来了,这也是林蔚然在戏校里学《辕门射戟》时下过苦功夫的地方,最近也没少练习,全场顿时喝彩声不断。
傅朋也捏着小嗓照猫画虎跟着学了一遍,孙玉娇双手指尖轻拍,表示很满意。傅朋也是个乖巧人,从那以后说话都捏细嗓子,不再用大嗓,把小姑娘逗得很开心。
拿着傅朋送的随身听,孙玉娇很不好意思地推来推去,头上的水钻随着他的动作闪闪发光,炫彩夺目。院长看得直点头:这头饰质量不错,哪个厂家的,下次还订。
节目最后,孙玉娇比较生疏但还是成功地把编织好的围巾锁了边,给傅朋戴上了。好么,当成领带打呐。又一个笑点。
弯腰鞠躬感谢大家观看,林蔚然和沈秦天享受着掌声。拉着沈秦天的手,看着他化过妆格外英俊的侧脸,林蔚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我们在工作中也能这样密切合作就好了。一起化妆一起更衣一起演出,然后再一起回…嗯,先回宿舍,以后有家再说!
“焕焕,你不看啊,院长他们几个大叔跳拐棍舞呢。”赵军看看发呆的陈焕,奇了怪了,这人今天什么状态?
陈焕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沉思。他今天的单口相声表演早就结束了,他出神不是紧张,是因为刚才在后台的一幕…该不是真的吧!
之前他演出完毕下场,路过化妆间,看见沈秦天正在给林蔚然插头面。这样的场景本来很普遍,有时候自己勒头不顺手,别的同事也会帮他。
但是沈秦天专注的目光里带着无限的温柔,就好像…对,就好像《白蛇传》里许仙给白素贞梳妆时那样。
如果这是在舞台上,傅朋这样看孙玉娇,陈焕当然不会大惊小怪。但在后台化妆需要这么投入?陈焕断定沈秦天不是为了提前入戏。
在林蔚然第一天到宿舍的时候,陈焕问了林蔚然多大,听说他快满十八了,陈焕还嘿嘿一笑。他当时心里想的是:沈大帅,你的帝位有危险啦,现在来了个比你年轻的大帅哥!平日里他也爱看沈林两人在一块儿,养眼嘛。
可是陈焕真心没想过两个男人好上,哪怕是帅哥。
小林林当时什么表情,陈焕没看到,被镜子挡住了,但沈大帅你知道你一脸的关切一脸的深情么!陈焕倒不是恶心,而是太意外。
这事儿必须烂肚子里,谁也不能告诉。陈焕握拳。看来粗线条的标签不适合陈焕,他是间歇性粗线条。
联欢会是下午开始的,演出持续到晚饭前。等待吃晚饭的时间里,院领导带着几个新员工的家属参观了省院,让他们看看自家的孩子在这里的工作生活环境,请他们放心。
这一次林蔚然的父母没来,准确的说是林蔚然还没告诉他爸他现在在省院上班。没人说试用期员工的家长不能来,全院职员的家属都欢迎,是林蔚然自己怂了。
把他爸妈接来省里参观一次,然后自己明年没转正,老两口不是白高兴一场么!等拿到正式身份了,再请爸妈来好好玩一阵子。到时候哥哥的房子也有了,爸妈干脆住着别回去更好呢!于是知道实情的林妈妈委托大儿子去弟弟单位看看,回来汇报。
院长边走边介绍,院里已经完成了职工楼的选址,后年有望竣工,届时上次没能分房的年轻人就有房子了。院长感慨院里一些青年员工很不容易,结婚证都拿了还没房子住。
在二楼上三楼的楼梯口,院长停下来说:“楼上是女员工宿舍,男士止步。小华,要不今天破例让我上去偷看偷看?我可以搞到院长的签字。”后半句话是对着宿管员说的。
小华笑说你能搞到院长夫人的签字我就同意。院长和家属们都笑了。包括林蔚屏在内的男家属跟着院长在二楼宿舍参观,女家属上三四楼。省院这样的作风规定,无疑让家属们很满意。
晚饭后,住省院对面职工楼的不少女家属留在食堂里帮忙收拾,其余员工家属可选择去省院招待所休息,或自行解决住处。省院不少外地员工,家属大老远来了不能没地方睡觉吧。
“然子,去我单位宿舍住一晚咋样?咱们好好聊聊!”林蔚屏搂着弟弟的肩。
林蔚然点点头,转身找团长请了假,又去宿管科备了案。
其实他今晚特不想离开宿舍,他想和沈秦天呆一起。下午的演出挺成功的,谢幕时沈秦天的笑容让他难忘,他内心深处有团东西在蠕动。
上次去沈秦天家,他很喜欢沈家。林蔚然早听陈焕说沈家爸妈是做生意的,他以为沈家会是豪华阔气让自己无立足之地,却不料只是普通的单元楼,寻常的家具摆设。
这让林蔚然放心了一些,他们的差距还不至于天壤。
现在必须夸一下沈秦天的细心。他早料到林蔚然的心理活动,因此没带他去别墅,只带他来了这处面积最小装修最普通的地方。并且还提前转移了家里看起来比较贵重的摆件。
其实这么会儿林蔚然也不知道要对沈秦天说什么,就想两个人呆一块儿,哪怕一句话都不讲。可他和哥哥难得相聚,算了,和沈秦天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说到底,还是林蔚然不想不愿不敢不…反正就是不能面对自己对沈秦天的感情。但是他们以后能怎样,现在秦天是没有对象,但过几年他会不会结婚?那两个人就是要分开了?
林蔚然做什么事都是一根筋,谈恋爱也一样。如果要开始,就要一路走到底,不然就别谈。
两个男人在一起,他倒也没那么孤陋寡闻,不是没听说过,历史上不是也有过么。他不怕他爸朝死里打他,也不怕他妈哭到天亮,他最怕的,是另一方迫于家庭压力,最终找了女人结婚生子。
空一空也好,不然今晚对着沈秦天该用什么态度?孙玉娇对傅朋的?
沈秦天不情不愿地回家去了,倒不是他哥非叫他回去,只是林蔚然不住宿舍,他一个人杵着多没劲儿。晚饭时他和林蔚然坐一桌,旁边是两个哥哥。林蔚然看了他几次但最终只是问他要不要喝汤。
难道你眼中的闪烁仅仅是对我今天表演的赞赏?沈秦天总觉得演出后的林蔚然有心事,不过看来今晚是没机会聊天了。
沈越天在别墅区的大门前停下车,滴,电子眼识别了他的车,自动门禁系统开启,保安走过来,沈越天习惯性地对他挥挥手表示友好。
不料保安弯下腰对着窗口说:“沈先生您好,您家里失窃了,您的叔叔已经报警,他说不用通知您,所以我们没有给您打电话。”
沈越天大惊,匆匆谢过保安,脚尖一压,猛踩油门往里开去。
沈家的房产有好几处,林蔚然去过的是最小但离省院最近的一处。沈秦天不想开车去京剧院上班,青年员工太招摇不好,所以他平时住宿舍,休息日住在单元楼里,放长假的时候才回城郊的别墅。
别墅的业主是沈越天的爸爸,住户主要是他们小哥俩,爷爷奶奶父母叔叔谁回省城来了也住这里。
林肯车飞驰到一座前后两个巨大花园的独栋别墅前,车库外停了一辆警车,没有开启警灯和警笛,估计是不想引起邻居注意。
沈秦天拉开车门,几步冲了进去。客厅的落地窗帘旁,蹲着一个手拿小刷子的警察,楼梯旁的兰花架边,站着一个拍照的警察,二楼次卧里,沈国武,就是他叔叔,对着打开的保险柜,向身边的警察介绍着情况。
就是放在这里面的,京剧头面,花旦插头上的。对,是一整套,装在一个楠木雕花盒子里。我回来的时候保险柜是锁着的,没有被撬痕迹。
沈秦天他叔叔沈国武中国美国两头跑,最近在美国成功做了几笔生意,心情大好,准备回国再淘点文玩字画的。他一大早飞机落地,马不停蹄和生意上的朋友分批次见了面,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沈国武把行李往二楼次卧里一放,拉开箱子,他拿出一对阳绿翡翠手镯,这是他在美国买的,打算以后两个侄媳妇一人一只。
不是他舍不得买两对,而是这上等品相的好宝贝,拍卖会上真的只有一对,有钱都买不到多的。
扭完密码,拉开柜门,他差点没晕倒:里面一套珠宝不见了!能让古董商人心跳漏拍的东西,价格自然是不菲的。他迅速拿起电话报案,辖区派出所针对这起涉案金额很高的入室盗窃案,出动了好几个警察。
听叔叔说完,沈秦天给他哥递了个眼神。沈越天走到三楼转弯处,给派出所的熟人打了电话。
对对,梁主任,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误会误会,好好,多谢!明天我亲自登门给您赔罪去!哈哈哈,行,没问题!
眼见警察走了,物业和保安也散了,沈国武往红木太师椅上一歪,眼睛瞪着沈秦天:“你小子要吓死我!幸亏我沈国武小朋友心脏够好,不然刚才除了痕检的还得来个法医!”他叫沈国武他哥叫沈国威,很健壮很中国的名字。
“谁知道你今天回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秦天蹲在地上翻行李箱,每次他叔叔从国外回来都会带很多东西给他们。
“诶,我怎么能和咱伟大中华的龙图腾相比!”沈国武抖着大腿。
“神出鬼没。”沈秦天拎出一块怀表,看看又放回箱子里去。
“唉对啦,这个说法我爱听,哈哈。”沈国武是个思维有点异于常人的主儿:“神我不敢奢望,但我要是鬼,你们哥俩就不用上班了,带着我世界巡展去,那个来钱多快啊,是吧,谁不想看看鬼呢!五美金看一眼!”
“五美金看脸,五十美金看全身。”说话的是沈越天。他们哥俩一向和叔叔没大没小,本来岁数差别就小,加上他叔叔这种性格,没啥代沟。
“鬼界也流行卖肉?”沈国武来劲了。
“没和鬼聊过,不知道。你先去问问,了解一下行情。来你看一下这个。”沈越天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楠木盒子。他正准备打开,却听里屋直线电话响,便起身走进去接电话了。
“行行不用检查,你们俩我还不放心啊。”沈国武把盒子接过来。
“谁怕你检查,才这么一小堆。”沈秦天翘着嘴,心里却回想着刚才联欢会上的表演中,这套钻石和红宝石的头面是如何锦上添花为林蔚然增色的。
“诶,这一小堆的意义重大着呢!”沈国武成功被激将法点燃,唰一下把盒子打开,一整套花旦头面,在水晶吊灯下无比耀眼。这是沈国武找人算命以后买的。
☆、第三十九章
多年前他在乡下收古董的时候,遇到个会算的先生,聊天中对方说他二侄子沈秦天以后会学戏,而且会找个同行共度一生。
没过几年,前半句已经得到验证,沈国武在赞叹先生神算之余,把后半句写在纸上,到省城地标之一的旧水塔前,举着拍了照。
旧水塔是旧中国建筑物,早就被评为危险建筑一直说要爆破拆除,最终在五年前完成了。在数码修片技术并不普及的年代,沈国武这种囧萌的验证方式挺能说服人的。
他到目前为止没和第三个人说过算命师父的后半句话,要等发生了才知道灵不灵。提前说了,有心理暗示和引导的嫌疑。
去年在香港拍卖会上,沈国武发现了这套南非钻石配莫桑比克无烧鸽血红宝石的京剧行头,顿时拍下了。他最近琢磨着再收一套翠鸟羽毛做的点翠钿钗。他虽然不懂戏,但看过几次沈秦天的演出,台上也有女演员头上插那个的。
既然是要给同是京剧演员的未来侄媳妇作为见面礼,沈家的礼物肯定不能太寒酸不是。只是沈国武大叔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该买套小生的服饰行头。当初谁会想着要找算命师傅问清楚二侄子找的另一半是什么性别嘛!
沈越天接完电话出来,情绪不是很高。他爷爷让他这一趟去美国多呆一阵子,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跟他讲讲,别急着回来。
爷爷诶,关键您二孙子不省事,我不急不行啊!在美国住上大半年?得了,怕是除了没能怀孕,其它事都让他们两个做了个遍吧!
那个林蔚屏,人是个踏实正派人,但怎么看怎么呆,心思一点儿不细。靠孙瑞当眼线更不可能,他和弟弟关系太好了,他不帮着瞒天过海就不错了。其他人也不能随便发展,这种事传出去弟弟的名声怎么办!看来,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沈越天冲沈国武一扬手:“走,带你吃宵夜去。”
“我大好男儿为了腹肌过午不食!”沈国武把毛衣一掀,虽然没有肚腩赘肉,但和孙瑞的腰是绝对没法比,把沈家小哥俩看的是直摇头。
“牛百叶板筋黄喉,两块钱八串了啊!”沈越天吆喝着。
“花椒要不要?孜然放点么?”沈秦天配合着他哥。
沈国武看看手表,大喜过望:“现在还没过美国西部时间的中午。走,去吃!”
看着睡着的弟弟,林蔚屏躺在床上没一点儿困意。这俩小子怕是真的。这个答案不是从弟弟口中问出来的,是他今天在省院一天观察出来的。
俩小子故意用不一样的饭盒。沈秦天那个不锈钢双层饭盒底部没有磨损的纹路,说明是新买的,看他被饭盒上层的耳朵烫了一下,说明他并不适应这种结构的饭盒。
洗碗布也是,沈秦天用海绵,弟弟用毛巾,可是沈秦天在洗完后却下意识有个抬手想往挂钩上挂海绵的动作,然后才把海绵放在饭盒上,说明他平时不是用海绵洗碗的,而且海绵孔里一点油污都没有,不用说也是新买的。他们放饭盒那层柜子隔板上就一颗钉子,搞不好平时都是两人合用一块洗碗布。
脚上穿的袜子都是经编两百针法的,袜口锁边都是四十支棉线双针挑花,应该是同一厂家的,而这种袜子他们其他同事都没穿,看来不是统一发放或集体采购的。
弟弟宿舍里窗台上有几个花盆底的水印子,一个方的一个椭圆的一个六边形,尺寸与沈秦天宿舍窗台上的花盆正合。
这些都不是重点,沈越天说的没错,他们之间深深的默契,才是他们无法隐藏的线索。
他两个虽然自己拿自己的饭盒,自己打自己的饭菜,甚至汤都是只拿自己的,但他们的行走路线不管来回几趟,从来没有交叉冲突,非常有序,自己的饭盒往桌子上随意一放,留出来的空间刚好够对方放饭盒放汤碗。
虽然这些是小事,但林蔚屏没办法说服自己那仅仅是同事间的友谊。他自己也有极其要好的的战友,在执行任务时甚至可以将自己的生命交在对方手里,那一份默契来自深深的信任。
但他知道,与战友之间的目光交流肢体互动,远不同于自己和未婚妻之间的种种。友情和爱情,必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在部队里他不是没听说过有人暗自交好,只是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虽然不能说是满脑子重男轻女传宗接代思想,但他从来都认为男人应该结婚生子。
面对那些悄悄睡在一个被窝里的战友,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高强度训练和高危险任务后需要一份心理慰藉罢了。于是他选择了装聋作哑不报告队长。
可现在,他无法对弟弟的同性感情不闻不问。过去十多年他都没尽到做哥哥的义务,弟弟训练受伤他没去背,弟弟失业找工作他没去陪。如今兄弟俩团聚了,他必须肩负起做大哥的责任,如沈越天所说,及时校正弟弟们的生活坐标。
但是,如果弟弟的命运曲线本来就是如此,还有必要校正么?校正得过来么?
弟弟脾气执拗,当时因为要学戏,被爹满村子追打也绝不放弃。现在他如果真的喜欢沈秦天,而自己却想尽办法要断绝他们的关系,不让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是至亲手足应该干的事么?
再说,万一弟弟被逼做了傻事,那谁也幸福不了,林家毁了不说,沈家照样完蛋,如果沈秦天也是真心的。
在第一次接到沈越天电话的时候,林蔚屏就在犹豫,犹豫到底管不管,该怎么管。
眼瞅着翻开了新一年的日历,林蔚屏没有食言,真的有空就去省院看弟弟,当然也是在观察沈秦天,在弟弟休息日又把他带到单位里。没办法,演员没有周末,林蔚然都是平常天休息,他哥拖个尾巴上班。把单位里的大妈们给兴奋的:又有一个在介绍对象时可以向女方提起的好资源了!
“放心,到了北京我就打电话回来报平安!我肯定给你带好吃的!”沈秦天把拉杆一收,拎着箱子上了大巴车。今天,是他们一行青年演员出发去北京的日子。
“好好演出!”林蔚然塞了一个小布袋给沈秦天。
“这是啥?”沈秦天捏了捏,锦囊妙计?没听过周瑜给诸葛亮送锦囊的。沈秦天脑内着林蔚然饰演的周瑜和自己饰演的诸葛亮同台。
林蔚然眉毛一扬:“茄子种子。”
噗…原来是宁念省院一茄子,莫爱北京妙龄男。是啦是啦,到了北京肯定忘不了你这个大茄子!哈哈哈哈。沈秦天笑得灿烂。
院长对拎着一袋零食走过来的陈焕喊了一声:“那个谁,来段歌舞助助兴。”
陈焕闻言,把零食往地上一放,扭了扭屁股,手背往腰上一扶,这样才够嗲,才够配得上《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
甜甜的嗓音,还真有几分像邓丽君。不过这可不是陈焕唱的,别看他又转腰又抛媚眼的。这是车上的赵军用花旦小嗓在唱,陈焕不过动动嘴罢了。两个人在宿舍成天演双簧,临场发挥来一段绝不成问题。
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赵军唱得深情,陈焕演得投入,就差抹眼泪了。众人乐得意看免费演出,去北京的路上有这一对活宝肯定不会闷。
院长不动声色地把车上车下所有人人打量了一遍。看来这些年轻演员的专业素养不错哈,尽管陈焕在旁边煽情,但谁都没露陷。
不过院长大人无所不知,楚兰是来送孙瑞的,颜乐来送郑凌,施其杰单相思的对象没来送。其他单身男有点惨,他们爱的楚兰已经和别人好了。不知道刘阳兵还继续给楚兰写情书么。
这些小东西,一个都没向组织汇报过!院长眯眼。
向车窗里的人挥手,林蔚然和其他不去北京的同事目送大巴车开走。没去的人一般分为三种:有其它任务的、有伤的、不属于青年范畴的,比如楚兰、文缘、朱宴泓,分属这三类。
林蔚然算是唯一的第四种:既没有别的演出安排,又没有因伤不能上场,更不是中老年人。
林蔚然安慰自己这是因为进京是很久前计划好的,新员以后还有机会。至于接下来一个月同进省院的范晓瑛颜乐她们要到处演出而自己什么安排都没有,林蔚然只能再安慰自己说可以利用没有演出的休息时间好好钻研业务。
这次的演出由院长带队,一位副院长和二团长同去,书记、另一位副院长和一团长留在省院搞管理。
冯宇琨从办公室窗户里看见林蔚然独自在操场边晃悠,干脆出声喊他上来。
算了还是先告诉他吧,本来打算过几天等何静雪从天津回来再说的。虽然冯宇琨坚持认为他们一团的沈秦天更帅,但他不忍心瞧见林蔚然这英俊孩子一脸失落的样子。
“小林来坐吧。”团长们的开场白都差不多。
林蔚然忐忑地坐了。现在离他试用期结束没有几个月了,他愈发地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难道二团长不好和自己说,于是院里安排他一走就由一团长出面判决自己死刑?
看他拘谨得和扎马步差不多的坐姿,冯宇琨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今年何静雪有十场个人专场演出,有几场需要你给她配个戏,傅朋卞玑莫稽三个人物,她两天后出差回来,到时候我们会上详细讨论。”
和上次接到去高校演出讲座任务时不一样,林蔚然没有一蹦三丈高,不是他最近疏于练功蹦不起来,他,是直接被惊哑了。
那,岂不是《拾玉镯》《花田错》《鸿鸾禧》三出!
“都是折子戏。”冯宇琨毫不意外他的语言功能临时丧失,刚才这几句话,等于告诉林蔚然他已经通过试用被省院正式录取了,没有哪个单位会花这么些资源培养一个演员然后过四个月给辞退了。
冯宇琨说完,盯着林蔚然的嘴。半晌,林蔚然的嘴角刚一动,冯宇琨迅速捂上耳朵:“你别大叫啊,听说老韩的耳朵上次都给你震得耳鸣了两天。”
哼哼,我还没告诉你院里的意思是如果你今年的表现优秀,那明年就排全本《鸿鸾禧》,这可是小生应工的大戏,穷生巾生官生都有了,非常考验演员的功底,而且还要…唉唉这是目前保密的内部计划。冯宇琨生怕自己不当心说漏了,赶紧抬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蔚然被喝完水迅速放下水杯继续抬手堵耳朵的一团长弄乐了。他现在头脑超级清醒,一点都不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但能留下,更获得了院里的认可,不然谁让你演这么多角色。
他大喜过望,除了高兴保住了饭碗,更开心有机会学演莫稽。莫稽,《鸿鸾禧》中的大反派,是个很难演的人物,折子戏极有可能是选洞房一折,负心汉莫稽跪地挨骂。
虽然唱词并不多,但对表演的要求很高,要有落魄书生金榜高中的得意,有再做新郎喜入洞房的激动,有被众丫鬟痛打杀威棒后的发怒和隐忍,有见到被自己害而未死的原配时的惊恐,还要有被妻子当面痛斥的羞愧与不甘。
金玉奴骂一句他就要配一个表情和动作来表现内心活动,难度不小。
在戏校里他只学过一个学期的穷生,老师说他年纪小,不容易把握穷生这一高难度人物类型,过早学习容易养成一些不好的毛病,比如身段随意、脚步浅浮,应该在丰富了人生阅历后再进一步研究学习。
所以一般中专戏校的穷生课程少,要再往上的高等院校里才会有较多学习内容。
“这几天你自己调整一下,何静雪回来以后开始排练。”冯宇琨说完,贴心地拿出一张已经签好字的空白请假单递给林蔚然:“放你几天假,回去看看你父母,下一次院里联欢可以请他们来了吧。”
这就是冯宇琨的管理水平。何静雪还有两天回来,也就是说加上今天林蔚然最多可以休息三天。但作为领导,他主动签好了假条,把请假日期部分空出来让员工自己填写,很得人心。
得了一团长批假,林蔚然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利用何静雪不在的这几天时间回一趟家的打算。他,想加紧练练功,再去照顾照顾文缘。
☆、第四十章
文缘本来也是要去北京演出交流的,准备回来以后就结婚。没想到临行前最后一次响排中,文缘饰演《三岔口》中的任堂惠,在一个从桌上跃下的动作后,他瘫坐在地上不能动了。不需要等医生来,文缘自己就能诊断这是大筋断了。
大筋拉断对于武戏演员而言不算少见,这意味着要忍受疼痛,还失去了演出机会。
现今传统戏曲不受重视,武戏更是首当其冲,演出机会骤减,能让他们当主角的戏越来越少,演员台下辛苦十年,台上却只有数十秒的翻跟斗。可就为了这几十秒,他们不得不日复一日练功,不得不每次演出前认真勒头仔细化妆。
文缘今年要结婚,他和未婚妻不是同乡,所以他要在老家和省城各办一场,否则那么些亲戚来回折腾的路费都够他多少个月不吃不喝的,好在女方单位里有房,他们决定在省城的酒宴就在省院食堂里办,吃完直接到家里闹洞房去。
去照顾下文缘,然后再选份礼物祝贺哥哥新婚。林蔚然对哥哥本月的婚礼很期待。他未来嫂子就是他们本村的,嫂子娘家老章家数代以来凭借出色的手工绣品而闻名乡里。
上次章家大女儿出嫁,身上五彩绚丽的手绣新娘服把村里人都惊着了。碰巧那几天有一位外地摄影师在周围采风,闻讯赶来后举起相机一通拍。
后来照片还上杂志了,摄影师给章家寄了一本,把老章头给自豪的,手里高举着杂志,走路都快仰翻过去了,他儿子不得不一路扶着他爹的手托着他爹的腰。
哥哥聘下的是章家最小的女儿,父母大多宠爱幺儿,于是乡亲们农闲时纷纷议论这次章家的嫁妆又该有多么华丽。
林蔚然一直以为哥哥会娶那个城里的姑娘,是哥哥某次执行任务中救下的被劫人质,在商场买东西的时候被一个蒙面人用改锥顶住喉咙,放人的条件是把商场里所有的黄金饰品装在一个包里,再派车送他到某某地方。
在当地驻守的武警特警某部迅速出动形成包围圈,警员手持扩音器和绑匪谈判。一个衰老瘸腿的清洁工,缩在金饰柜台旁边的水泥柱后面瑟瑟发抖,他腿上带着血污的脏旧纱布成功引起绑匪注意。
被绑匪选中后,他在绑匪的威胁声中拎着装满黄金的皮包,三步一摔地向绑匪走去,最后几步几乎是靠爬行。
在绑匪的要求下,清洁工艰难起身,虽然早吓得双手颤抖,但还是拉开皮包拉链让绑匪验货。拉链拉开的瞬间,皮包的拎带突然断裂,金灿灿的首饰瀑布一般泻下,绑匪和围观群众都呆了几秒。
只有人质自己,看清了一根拎带疾疾而来狠抽在绑匪脸上,与此同时喉咙处顶着冷硬金属的逼迫感突然消失了。
两位女警迅速上前扶住人质,手捂眼睛翻滚嚎叫的绑匪也被持械警员制服。一系列动作发生太快,十多秒后,围观群众才反应过来,爆发出掌声和喝彩声。
人质在被搀扶上救护轮椅时,听见一个不十分宏亮但很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说:“让我换上警服再拍嘛,老方你让我这造型上通讯稿啊…好好那我擦把脸总可以吧。”
过了半个月,武警特警某部的大院里,来了一辆政府公车。眼尖的哨兵早看见车里坐着一个气质上佳的年轻女性,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
她就是被救人质,某官员的女儿。被解救后她听到了林蔚屏的话,明白过来那个清洁工原来是特警改扮的。于是她在父亲秘书的陪同下,进入了军营,见到了教导员带来的林蔚屏。
林蔚屏婉拒了丰厚的谢礼,他代表全体战友接受了口头感谢。他入伍以来成功处理过多起危急事件,解救人质也不是第一次,他能理解对方的感激之情,但他低估了女人在绝境逢生时萌生出来的爱情。
接下来近两年的时间里,任他解释了百十遍“当时有很多位战友都进行了改扮,只不过绑匪选中了我”“不管是谁被劫持,我们都会去解救的”“这是我们的职责”,高干家的小姐统统不听。尽管林蔚屏从来没答应交往,但她照样每天都来,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美丽的长裙,像赴约会一样。
这个事林蔚屏没有告诉过父母,只和弟弟写信时说过。林蔚然还逗他哥说是不是怕娶了官宦人家的小姐就好像是招赘进去了?
他哥回答说自己脱了军装就是个农民,比起吃完日式料理喝着现磨咖啡去看爱情电影,他更喜欢来一碗土豆焖饭然后到村后的水库里游泳,游完穿个大短裤走回家去用井水冲澡。
直到退伍前夕他谢绝了女方帮助安排的高薪工作,回到家乡所在省份,又把勤劳朴实的章家小女儿聘下了,那位官家小姐才算死了心,嫁给了她父亲同僚的儿子,然后出国留学去了。
这才叫门当户对。林蔚然耳边响起哥哥的话。
那自己和秦天…算不算门当户对?他家里开着店,有自己的房子,父母在外地经商,而我,家在农村,爸妈只会种田。他穿的衣服都是当季最新款,而我经常穿哥哥的旧军装,我们的世界观…
他在医院走廊里边走边想,还没想明白,却听病房内有争吵声。林蔚然抬头一看,没错,是从文缘病房里传来的。该不会他的未婚妻因为他的受伤要离开他吧!是啊,这也是一个城市女加农村男的组合!
从房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去,林蔚然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城市加农村组合都不靠谱。
文缘昨天做的手术,他的未婚妻得到单位领导批准,把七天的婚假预支了五天来照顾文缘。
文缘说你快回去上班,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就是单脚跳么,我练腿功用绳子把腿吊过头顶一个小时才放下来,平衡好着呢,但你要没有假期还当不当新娘了!
小护士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让我爸妈和哥哥到你老家去,省城这边不办了,回来给大家发点糖就行了。
文缘又说是不是怕我残了结婚那天背不动你入新房,小护士说就是怕你残了以后没法罚你跪搓板!
林蔚然再迟钝,也能听出这哪是争吵,明明是打情骂俏。这时候推门进去说文缘你好我带着香蕉苹果大鸭梨来看你了?那不是找挨踢么,文缘另一条腿可没受伤,他的腿功林蔚然是见识过的。
学着刘阳兵的丑角矮子步,林蔚然放低身形蹲着走,避过房门玻璃窗后,才站直身体往护士站走去。
“麻烦您,等会儿请交给九号床的文缘。”林蔚然放下水果,对护士友好地笑笑。他心情突然有点灿烂,文缘的未婚妻也是城里人,不是照样对文缘很好么,所以门当户对这事吧也不是绝对的。
“你哪位?”值班护士看看他。
“我是他同事,姓林。”
“林什么?”护士面无表情。
“林蔚然。”
“知道了。”见林蔚然绕过墙角走下楼梯,值班护士一改扑克脸,兴奋地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两个数字:“快点到楼梯口去看,大帅哥!他已经在下楼了!”
接下来几天的住院时间里,文缘感慨找个护士当老婆是好,虽然她不在这家医院上班,但这几天值班护士对自己都很热情,完全没有传说中按铃以后五分钟才板着脸出现的情况,几乎隔半个小时就主动绕过来一次。
肯定是老婆跟她们聊天时说自己也是护士,所以她们很照顾同行家属。而且她们还对京剧感兴趣,有空就来听他讲京剧院的有趣事。
只是文缘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我每次讲到林蔚然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护士陆续过来,有的给我量体温有的发药还有的检查伤口。
关键她们当中好几个的胸卡上写的是其它科室啊。他们认识林蔚然?还是我的病情很严重需要多人护理?但产科的护士也过来照顾我这是要闹哪样?
他嫌我父女二人出身卑贱,配不上他这圣人的门生做官的人。何静雪明明是新娘的打扮,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只有十分愤恨,她指着跪在脚边的人痛斥:他忘却了风雪中救活一命,下绝情把我这结发之妻救命恩人推…推入了江心!
听到最后这句,一直低头不语的莫稽猛然挺直了脊背,满脸慌张,眼珠左右乱转,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应对妻子的怒骂,最终却在对上金玉奴含泪的双眼后,什么也没敢说,垂头继续挨骂。
沈秦天站在练功房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身大红、双膝跪地的林蔚然。他是今天中午火车到的省城,大家都各自回家回宿舍休息去了,只有他丢下行李就直奔综合楼。
还在北京演出的时候,他就听说了林蔚然要给何静雪配戏的消息,他必须是由衷地高兴。
以前没有演出机会的日子里,他带林蔚然去逛街去吃本地小吃,陪他说话,一个是因为沈大帅喜欢和小林林在一起,第二,为的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分散他的郁闷。
他很少主动问起林蔚然在县剧团的事情,他怕林蔚然想起以前当主角的风光,懊恼现在跑龙套的无名。尽管他在和朱宴泓的聊天中得知林蔚然度过试用期的可能性非常大,但不知道留下来是不是继续跑龙套?
和何静雪合作,于是说,林蔚然开始崭露头角了。
看着他们扣人心弦的彩排,沈秦天笑嘻嘻地捏捏口袋,今天有礼物要送。
排练结束,何静雪卸下脸上的愤怒,乐队停止伴奏,沈秦天冲了过去,抢在何静雪之前,把林蔚然扶了起来。
你回来啦?
嗯中午到的。
累不累?
火车上睡过了。
北京的东西吃得惯么?
还行,不过没敢喝豆汁。
那边冷吧?
屋里暖气挺足的。
我今天还有一场排练。
你都瘦了。
但我高兴啊。
我也高兴。
林蔚然任由沈秦天搀扶着,院里两个最帅的小伙子彼此问候着,一个毛衣加牛仔裤,一个官服乌纱帽,青春洋溢,少年得志,构成了一幅穿越时光的唯美画卷。
本来每场排练后何静雪都要和林蔚然及时交流总结一下,见沈秦天来了,何静雪在一旁站着,给他们一点叙旧的时间。
对于林蔚然,何静雪自然是很喜欢的,早在朱宴泓带着这孩子到家里来的时候她就看好这个小生。至于沈秦天,都是同一个小区的邻居,只是沈家在别墅区那边,虽然没有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频繁,但总归也遇上过几次。
这也是何静雪喜欢沈秦天这孩子的原因之一,平日看他挺低调的,训练也刻苦,没想到家里是住豪宅开豪车的。看来对京剧是真爱而非为了有个饭碗。
于是说当初跟着朱宴泓去何静雪家聊戏的时候,林蔚然看见的就是沈越天的林肯车,上面坐的是沈秦天。
原来还没进省院就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说林大哥呆的人呢,打脸了喂
☆、第四十一章
不得不承认,人靠衣装,这大红官袍一穿,是比往日林蔚然演的那些个书生才子还要英俊。沈秦天自动给视网膜上蒙了一层网格,以毫米为最小单位,一点点仔细打量着林蔚然。
这妆化得真好,面傅粉唇涂朱,这种坏人让人恨不起来啊!
看懂了沈秦天的心思,何静雪边整理水袖边笑着说:“小林呐,你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会害老婆的,下次你还是弄一副倒八字眉毛吧,不然观众们都不信金玉奴了!到时候我唱半天也没人鼓掌,回头团长该说我业务水平退步了!”众人大笑。
“是什么呀?”林蔚然坐在食堂东侧的小树林里,等待着沈秦天带来的礼物。他很好奇什么礼物这么小可以被沈秦天握在拳头里?
“你闭上眼嘛!”沈秦天的眼睛亮亮的,不输给冬季夜空中的繁星。
闭就闭。林蔚然笑着合起了双眼,等了几十秒还没动静。
“别睁眼别睁眼!”沈秦天急啊,真是没经验,应该把两根项链分开放的,这当口缠在一起抖不开了算啥事儿么!
今年的一月十八日是个星期一,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日,林蔚然和沈秦天起个大早,等会儿沈越天要来接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参加林蔚屏的婚礼。
作为新郎的弟弟,林蔚然照理说应该早一点回去帮帮忙,但头天晚上他有演出,是这个农历年的最后一场演出。
还有几天就除夕了,院里每到这个时候不会再有演出任务,大家辛苦了一整年可以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到大年初五,将开始新一年的工作。
沈越天昨天晚上飞机落地,躺下已经凌晨了。他不是结束了美国的公务,而是强行把日程表改了,空出几天时间回来。
他的本意当然不是为了给林蔚屏送红包,虽然他也没打算赖掉当时的承诺。他这不是怕鞭炮礼花外加大红喜字的,这两小子触景生情,给熏陶出点儿什么情况来。
“小林你晕车么?要不要开点窗?”沈越天温和地问着。
“沈大哥我很好,辛苦你了!”林蔚然心里非常感激沈越天。
沈秦天听说他哥哥要结婚,说要跟着一起去。林蔚然自然是非常愿意带沈秦天回家去玩,他之所以没有主动开口邀请,是怕沈秦天过不惯农村的生活,虽然他们村不是遍地马屎蛋牛粪饼,但毕竟不像省城那么干净,没有街心花坛红花绿叶还拼成个图案的。
这几天林蔚然一直在想门当户对的事儿,虽然目前有文缘这组成功的城乡组合,但他从小确实听了不少因家庭出身差异太大而导致的婚姻不幸。而且文缘的未婚妻虽然在省城上班,但她父母都是小县城的,后来工作调动分到省城,她和文缘的成长背景还不算太过不同。而自己和沈秦天…
说起来林蔚然也很纠结,他不肯直面自己对沈秦天的感情,但不可否认他最近越发地迷恋和沈秦天在一起的感觉,他喜欢看沈秦天戴髯口,喜欢看他下腰,喜欢看他练唱。有时候练完功太累,一句话都不说,但他依然很享受两个人一起走在去食堂路上的默契,同时迈步,步伐一致。
林蔚然现在每天都戴着沈秦天从北京给他买的“银”项链,他们一人一根,同一款式。这链子不怕汗水,练功他也不取,戴了好几天,一点儿都不发黑。
小林林不认识铂金,只当是不算贵重的银子。他隔着毛衣领摸摸项链,他没有告诉过沈秦天,依照他们村里的风俗,这种成双成对贴身佩戴的首饰,是定情的东西。
告诉了又怎么样?他们两个男人,能结婚能生子?那可不就像地方戏里还不知情的梁山伯,对着女扮男装的祝英台唱的那样:“你若把我做妻小,害得我今生今世做孤老,不生儿女传后代,何用少年把妻讨?”
“是不是快到了?”沈秦天完全不知道林蔚然的思绪,他一路看着风景。虽然现在没有出省,但他以前确实很少到省城周边的地方去,就算是送戏,也只会往县城去而不是农村。
“你怎么知道?”林蔚然毕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孩子,他一见快要到家,心情好起来,不再继续纠结他们出身是否对等,他们是否有未来。
“因为,我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茄子~~~”沈秦天面对田野,只觉心胸也无比开阔。
“今天的喜宴就是茄子宴,看你怎么办!”林蔚然笑嘻嘻。
喂喂你们当这是无人驾驶么!沈越天故作淡定地开着他的林肯车。大冬天还茄子,这是公开调情!
“沈大哥你车开得真好,平常我坐长途车可比这个慢多了!”这是林蔚然第一次坐小轿车,上一次坐非大车,还是在空军医院里,坐过军用吉普。
“我也很想参加你哥哥的婚礼,看看乡下的喜宴是什么样的,到时候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礼仪你可要教教我们啊!”沈越天笑笑,一脸温和,心里却在泪奔:我找人打听过你们这一带的习俗,一定要喝趴下然后被人扛回去才叫看得起新人…天保佑我买的解酒保肝药有用!
林蔚然家所在的村子位于连接两个市级城市的公路旁边,交通便利了,经济发展也就快,村里不少人家都把旧土坯房拆了盖新砖房,或者有些家干脆把旧房用来牲畜饲养,然后到村北边另买宅基地盖房去了。
听林蔚然说前面右边就是村口,沈越天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备箱拿出水桶和抹布,打了沟渠里的水,开始擦车。今天出发前他已经洗过车了,不过进村前还应该再洗一次,来参加婚礼,车身带泥脏兮兮的可不太好。
沈越天认真地擦着,水渠里清亮的流水太赞了,用这水洗车,果断比添加了漂白粉的自来水好得多!林肯啊,美国哥们儿,来喝点咱中国原生态的水哈。
沈秦天和林蔚然也下车帮忙。沈秦天心里很高兴就别提了,本来他一直担心哥哥不让他来,没想到沈越天不仅一口答应更是从美国赶回来,还亲自开车带他们过来。是因为哥哥也不反感林蔚然对么?
见他俩个一个打水一个冲轮胎,沈越天使劲一扭抹布:就算弟弟不来,他也要想办法来一次。先考察一下这家人,万一…是说万一,以后真的拗不过他们,也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么,要对亲家有充分的了解。呸呸,谁要和那个呆特警做亲家!吹口哨不跑调了不起啊!
别看这是农村地广人稀,大家伙儿的联防意识可强了,谁家来了个陌生人,哪片田里多了个小土包,都有很多双眼睛瞧着呢。于是“村口停了辆黑色轿车,老林家然小子在洗车”这个消息飞快传进村里,众多村民都出来看个究竟。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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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