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年下强强:《[重生]股神》 作者:半截香
正文 第7节
年下强强:《[重生]股神》 作者:半截香
第7节
应胜江难得再次吸引常跃的注意,他盯着对方的脸,恨不得将一句话掰成两句说:“看你需要多少钱,两千万够吗?或者再多一些。
那套房子不值什么钱,你可以当认购费收了,随你高兴。”
常跃:“三千万。”
应胜江:“可以,但是你要多等几天。”
常跃:“没问题。”
两人将事情简单敲定,到常跃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办公桌:“对了,你再不让他出来,该憋死了吧?”
应胜江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冲桌子底下道:“小叶,快出来,看看看,我都忘记你了,阿跃他还想着你呢。”
也不知因为什么,之前在桌子底下默默奉献的人,这个时候突然变得格外害羞起来,应胜江三催四请都没叫出来,一声也不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
最后应胜江不耐烦了,狠狠用脚往桌子底下一踢,只听见闷闷的一声,有倒吸冷气的声音。
应胜江语气生硬:“快滚出来。”
这一踢,那人才慢吞吞地从桌子下爬出来,常跃笑看了他一眼:“我们又见面了,这可真是不太巧。”
叶至哲穿着白色的大t恤,黑色的运动裤,白色的运动鞋,头发剪得干净利落,是个端端正正的大学生模样。只可惜那白t恤的正中间有一个黑色的脚印,显得有些滑稽。
叶至哲尴尬地用手拍了拍印子,冲常跃做了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丑表情:“阿跃。”
应胜江坐在老板椅上一转,皮鞋对着他又是一脚,这一脚踹在了裤子上,留下的是个灰脚印:“阿跃也是你叫的?”
要躲又不敢躲,叶至哲涨红了一张脸,生生受了这一脚,就跟在同学面前被家长打耳光的小孩儿似的,恨恨地低下头,什么也不说了。
常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格外由衷地对应胜江说:“你真是贱得一如既往。”
应胜江把这句话当夸赞笑纳了:“小孩子不听话,喜欢出去乱说疯话,我替你教育教育。”
常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应胜江是指叶至哲将常跃的性向和身体情况抖落出去的事情。
应胜江又说:“我记得你以前没这毛病呀。怎么?离开了我,让你痛苦成这样吗?”
常跃的这具身体以前确实没这个毛病,这个毛病是常跃重生后才突然有的,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是心理问题,没法子治。
那天在大户室,这件事情被抖出来,就在那一瞬间,说他不恨叶至哲那不可能。
这种病是每个男人最大的忌讳,尤其在所有人面前被公之于众,简直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游街似的,甚至比这还痛苦百倍,换个人早就崩溃了。
但常跃那时却表现得分外平静,仿佛那群人说的不是自己。他的灵魂早从体内剥离,从高处俯视那场闹剧,完全感觉不到精神上的痛苦。
对叶至哲的恨也不过一笑了之,不是他也是别人,总有一天会有人说出去,常跃不是那种会守着秘密过活的人。
他忍不住笑了笑,想起上辈子离世之前那个人对自己的指责。
那人说自己一心扑在股票和期货上,除了涨涨跌跌,满脑子什么也塞不下,不通人事不懂感情,什么也不知道,是个将灵魂建立在k线图上的疯子,是个彻彻底底拿人生在赌的赌徒。
那个人肯定没想到,自己现在成了这幅模样,算是对他话的最好的印证。
你看,我连硬都硬不起来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算是说对了,我就是个除了赌什么也不会的疯子,就算是死了也会不得好死。
☆、第二十四章
应胜江望着常跃脸上诡秘莫测的表情,皱起了眉头:“你在想什么?”
常跃用手指点了点叶至哲:“想你到底用什么控制他的?钱?毒品?人命?”
应胜江大笑:“怎么可能?我早就洗手不干了。小叶,告诉他,你是不是自愿跟我的?”
男孩儿在这场谈话中再次被点名,面色惨白无比。
别看应胜江现在在笑,可是他如果不听话,那等待他的可不知道是什么了。
“是,我是自愿的。”叶至哲怯怯地说。
常跃仔细观察了他的表情,但是无法考量出真假:“行。你俩的事情我不掺和,不过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是作数,缺钱可以来找我。”
应胜江:“哦,你就不怕武大公子找他的麻烦?”
常跃:“你当谁都和你一样。”
“他和我不一样……还是说,你们俩根本就没在一起?他知道你的病吧?他不要你?”
常跃放在桌上的手指忽然蜷缩了一下,之后很快放开。
“少管闲事。”他飞快地说,接着起身离开。
难得激起他的情绪波动,应胜江才不肯放过。
他一脚蹬在办公桌上,冲常跃的背影扬声道:“他不要你我要你,反正我们在一起也用不着你那玩意儿是吧?”
望着常跃的背影消失,应胜江挂在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不见,他朝叶至哲一挥手:“你当时是用的哪只手碰他?”
他将叶至哲的右手捏起来,力气大到那手腕很快变得青紫:“少在他面前乱说话,小心剁了你爪子。”
见到常跃来了又走,叶至哲心如死灰,看向应胜江的目光简直恨不得将他活吃了,咬着牙说:“你迟早要遭报应。”
“用不着你说。”
应胜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里面装着白色粉末,他随手把东西砸到叶至哲身上:
“省着点儿用。让他知道就阉了你。”
因为自己目前在圈子里人脉有限,常跃联系了胖哥,让他帮忙找人散了自己要招人的消息,别的都不要,只要一两个靠谱的操盘手。
然而消息是放出去了,来的人却大都连私募是什么都弄不清楚。
这些人就像是一部分刚入市的股民似的,刚开始赚钱就恨不得自己可以脚踩巴菲特,拳打索罗斯,只有当之后赔得两手空空才会深刻认识到“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句话是条怎样的至理名言。
所谓切肤之痛,非要钱买来才会心疼。
常跃接连几天接待这样的年轻人,还时不时的受到挑衅,到最后已经麻木,干脆开始着手装修房子。
他订购了四台电脑,并且办理了联网可以进行交易,尽管他对现在的网络速度非常不满意,但离开了大户室,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时近夏日,虽然在北方,但今年丰镇的天气却潮湿得反常,中午的时候尤其闷热得厉害。
“左面再高一点,对,好了,就这么高就行了。”武道在常跃的指挥下,将罗马杆固定住,伸手接过锤头,一下下砸起来。
常跃仰头看得脖子发酸,靠在另一边的窗口,向外望去。
小区外是城市尚未修整过的棚户区,居民自行搭建的房子歪七扭八地排成一长条,屋顶上有突出的天线和支楞的晾衣架,还有自行车的铃声丁零丁零地从中穿行而过。
这和常跃上一世的办公室不大一样。
他上一世在最顶尖的商务区有自己的公司,办公室在三十七层,从窗外望去,天空被建筑物分割成一个个奇特的几何图案,地上的行人和车则模糊遥远,仿佛他独自一人与世隔绝。
那是一个适合独立思考做决定的环境。
因为数亿、数十亿的资金来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错误的代价沉重到无法背负,所以没有人敢轻易打扰他的沉思。甚至是连那个人在公司办公的时候,两人都从来只在会客室见面。
常跃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有机会在这样的地方,重新开始这场冒险的游戏。
但是,他绝不会,再次踏进同样的河流。同样的错,犯一次就够了,犯第二次就叫蠢。
武道完成工作,从梯子上下来,将锤头收进工具箱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常跃点了根烟:“等找到人吧,反正这段时间行情一般。”
那天将前化股份卖出之后,大盘遇压力位回落,之后便在均线下方盘整,行情不怎么样。
武道站在他身后:“你找到人认购了?”
手指搭在窗台上磕烟灰,常跃的语气很平淡:“应胜江出三千万,不过我怀疑那不是他的钱。”
应胜江的老板,也就是他口中的“董事长”,是个大人物,应胜江自己应该没那么多的现钱可供驱使,那位董事长还差不多。
武道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非常锐利:“你去找他了?”
“不找他难道找你啊大哥?”常跃讥诮地看了他一眼,“你有那么多钱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常跃放在窗台上的手指又一次神经性的蜷缩了一下,香烟烫到了手,被他皱着眉头扔进垃圾桶里。
“你怎么了?”武道握住他的手腕看了一眼,看到没事才松开。两人在窗台边靠得很近,他的声音喑哑低沉,“我惹你生气了?”
也是从那天离开大户室开始,武道开始慢慢地展现出他的侵略性。
他现在因为忙自己的事情,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但是他很明显地开始增加两人的肢体接触,却只像是小心翼翼的安抚,仅仅是安抚而已。
常跃将这所有的一切看在眼里,但是无动于衷。
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说“你来上我吧,我想被你上想得不行了”或者说“唉呀妈呀,你是不是特别介意我的身体状况但是又不想被我发现?”又或者说“大爷上辈子受过情伤,所以这辈子不想和你搞基,我们就保持炮友关系你看如何?”
怎么都有点贱啊。
常跃冷静地将自己的内心窥视了一遍,发现那些人还真没说错,自己就是又自卑又自恋,心里想得不行了却连硬都硬不起来,简直就是个变态。
这病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说不好听就是残疾。
都成这样了,还要装出一副贞洁烈女高不可攀的模样来,常跃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武道不过就是和自己一块住了几天,又被自己勾搭了,荷尔蒙一时没有把持住,头脑发热一掷千金都有可能,但是以后呢?
自己早过了那种因为几句山盟海誓就奋不顾身的年纪,也不可能随便给人承诺。人世浮沉,灯红酒绿,能抵御得住诱惑的又有几个?能一起走几十年不生嫌隙的又有几个?
以武道的出身能力,以后不管做地产或是别的,都只有一路坦途,和自己这种时时都在钢丝上行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吹灯拔蜡的人,完全就不是一路。
他凭什么拉别人同路?
他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武道的呼吸就落在他耳后,那种似是而非的贴近,每一下,都让他紧张到颤抖。
常跃重重地咳了一声,强迫自己转开身,重新点了根烟:“拉倒吧你。”
武道不由得皱起眉:“你遇到什么事了?”
常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差劲,只能缓和了语气:“没有。你最近在忙什么?”
武道正在和丰镇市本地一个房地产公司联系,想要合作在丰镇开发房地产。
这是他事业上的第一步,但是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以常跃的眼光来看,这时候最好的机会还在北上广。尤其武道背靠武家的深厚背景,又有财力支持,要在北上广掘金简直一掘一个准,在丰镇市发展无疑是大材小用。
常跃:“等过一段时间,我要带荣凡去北京看他爸妈,你顺带一起去看看有没什么好机会。”
武道:“可以,不过我明天有事要去一趟南方。”
常跃:“哦。”
武道硬将他的身体扳正,两人面对面,距离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一说话就仿佛要吻在一起。但实际上,也只是说话而已。
武道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很认真:“我有一个战友生病了,行动不方便,我去帮忙接他过来看病。”
常跃:“哦。”
武道:“我很快就回来,你这几天不要去找应胜江。”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这句话,常跃的心突然一沉,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又被他压下去。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多愁善感,开始像个女人了。
武道低头,两人的唇一触即分,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
“等我回来……”
咚咚咚,虚掩的门被推开,外面露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脸:“这儿是在招操盘手吗?”
☆、第二十五章
看见房间里的场面,男人愣了一下,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快将表情收敛好:“我想试试。”
是个反应很快的人。
常跃推开武道,将那人从头到脚看了一眼,那人拎着一个大箱子,风尘仆仆的模样,但是衣着整洁干净,看上去还算靠谱。
常跃:“叫什么名字?”
“简良东。”
常跃:“以前干过吗?”
简良东发现自己未来的老板,虽然看上去刚刚正和自己的爱人卿卿我我,但实际上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于是他回答得很干脆:“做过两年,收益太少,被炒了。”
常跃:“这儿不用做别的,只需要听我的,安心做交易就行了,能行吗?”
简良东:“能行。”
因为在丰镇没有住的地方,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常跃让他住到了这套房子的卧室里,准备考察他几天。
武道就是在简良东来的第二天走的,那天清晨,常跃在睡梦中被弄醒,他看见武道站在自己床头,已经穿戴整齐。
他打着哈欠坐起身:“几点的火车?”
“五点五十。”
“去哪儿?”
武道背着大包,身上是一身没有任何标志的普通迷彩,站在床头笑看他:“益明县。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
他平时不怎么笑,虽然那样也很好看,有一种慑人的男性气质。但是他这么一笑,黑色的眼睛望向常跃,温柔地几乎能把人吸进去。
常跃本来打算疏远他,但这一笑又心软了,心里难过得不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穿迷彩的男人俯下身,本来是要索吻的意思,但是常跃眼疾手快推了他一把:“我没刷牙。”
就这样,告别的吻顺势转成了一个拥抱,那拥抱紧而有力,带着熟悉却陌生的气息席卷而来,仿佛非要把人包裹地密不透风才罢休。
“等我回来。”武道对他说话的语气里,难得的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
常跃点点头,注视着他转身离去。
门被带上,他靠在床头,过了半响才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又去伸手点烟。
自己这辈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自作多情又优柔寡断,随便一下就能心跳成这样,简直不太像自己。
简良东很稳。
这是常跃观察了两天得到的结论。
这样很好,“稳”在这个市场是出不了头的,但是却能活得长长久久,笑到最后。
常跃决定让他进行一些基本的操盘交易,顺便教一教荣凡。
这天中午,荣凡翻了翻今天的报纸:“没什么新消息,st股票有的还在跌,我们什么时候买?”
为了提醒风险,1998年4月,沪深交易所决定对连续两年亏损或净资产低于面值的上市公司实施“特别处理”政策,也就是在股票名称前面加“st”,意为向投资者示警。
这项政策本身没什么倾向,但是因为这时的投资者解读错误,大多数股民在看到自己持有的股票被st后,都纷纷抛出离场,导致st股大跌。
然而这一跌,跌出的却是机会。
就在随后的一两年,st股因遭遇特别处理,反而受到地方政府政策扶持,普遍大涨,远远跑赢大盘,有些甚至达到了三倍涨幅,利润丰厚。
常跃看上了北京的一支st股票,打算之后去实地考察,如果合适,计划大量买进。
“不着急,等看看再说。”
简良东之前没听常跃讲过这些,但是因为常跃看上去兴致不高,因而也没有多嘴问。
他打开网页,用慢的要死的拨号上网,打算浏览一下这几天的社会新闻,看有没有什么突发件值得关注。
这是他在之前公司的老习惯,突发件常会刺激到某些股票,引起无法预测的上涨或下跌,有些值得短线参与,赚些小钱。
网页磕磕绊绊地打开,简良东扫了一眼,嘴里嘟囔着:“暴雨……雨好像越来越大了,要不要买点儿防洪股?”
因为他们正在另一支股票建仓,他本来也不指望常跃对此事给予关注。
但是简良东没想到,听到他的问话,常跃突然从躺椅上坐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导致椅子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常跃却没有注意,他大步走过来,神情出奇的严肃。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什么心神不宁了,从武道和自己说要去南方开始,他心里不祥的预感就怎么也挥之不去,然而他怎么也无法找到原因,现在他知道了——
洪水!
1998年的夏天,长江流域的洪水!
他伸手从简良东手里夺过鼠标,快速看了一眼新闻。
已经是六月下旬,因洞庭湖、鄱阳湖区域接连不断的暴雨,还有潮汛等因素的影响,长江下游沿江多个省市沿江潮位已超警戒水位。
再加上内河排水不畅,汛情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然而常跃心惊地发现,目前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次的洪水到底会有多严重,而只是仅仅将其看成是一次普通的夏季防汛工作。
新闻页面一口气拖到最后,常跃心底一片冰凉。
具体98年的洪水到底怎样,他记得也不清楚,只记得是长江流域,受灾区域广和时间跨度长,但是具体哪里受灾严重,哪里有溃口,他完全不知道。
如果武道去的是大城市,那安全应该也没有问题,但是……益明……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常跃叫荣凡给武道拨电话,之后打开浏览器,输入“益明”两个字查询。
因为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怎么写,他反复输入了十几次,到最后手都在抖,尤其敲下回车键等待的时候,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的等待都仿佛再也看不见尽头——
益明县,长江一条支流附近的县城,陆军某部队驻地。
另一边,荣凡放下座机话筒:“没人接,一会儿再打吗?”
“继续打,如果他接了就告诉他先去最近的城市,别去山区。”
常跃看也不看地从抽屉里拿出所有的现金,大概有三千多块钱,另外拿了身份证和雨衣。
荣凡这个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简良东却率先拦住了他:“不行,你去了能怎么样?
又不一定会发洪水。而且说不定你连去都去不了,那边雨那么大,火车都不一定会过去。你不如……”
常跃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直接开门就走。
简良东不甘心地冲走廊里喊:“那裕丰股份呢?你走了可就完蛋了!”
裕丰股份是他们正在建仓的股票,今天上午却突然显露出旧庄砸盘的痕迹,简良东根本没处理过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常跃走了,那这些钱就是真的完了。
五百多万,就算不赔光,也会活生生被扒掉一层皮。
常跃快步走到走廊尽头,在最后的时刻停下了脚步,然而侧脸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冷酷。
“随便你怎么办,撑到我回来。”
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野里,简良东脱力地坐回座位上,抬头问荣凡:“怎么办?要不我们逃吧?”
☆、第二十六章
两天后,持续不断的暴雨仍然未停,尽管常跃穿着雨衣,但鞋里仍无法避免地被灌满了水。
他从益明最近的城市下车后,便问路来到了汽车站。
已经是深夜,因为连日来的暴雨,路上积水到小腿肚,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售票处已经关门,只有大门值班室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
常跃走过去,看见灯下坐着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正在四处张望,他从两人身边走过,敲了敲值班室窗户:“请问这两天有车去益明吗?”
值班的大爷要他说了两遍,才勉强听明白了益明县这个地名,之后哗啦展开手里的报纸,指着一条新闻对常跃说:
“益明?怎么这么多人要去益明?那里昨天就去不了啦!汽车停运啦!”
常跃心一沉,武道比他早出发两天,但是坐的是慢车,常跃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已经到了益明县。
他又问:“那去益明那趟线路的司机呢?我有事想问他。”
值班大爷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平房:“就在那个地方嘛!不过他现在八成是在睡大觉哦。”
常跃道了谢,给大爷留了包烟就要走,他要去问问那个司机,前几天有没有载过一个穿迷彩服的人去益明。
间隔时间还不长,他应该还记得住。
然而常跃还没迈下台阶,就感到有东西挂住了自己的雨衣,他转过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见拽住自己的是那个抱孩子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不到二十五岁的样子,身材瘦弱,怀里的孩子大约两岁,此时已经睡着了。可能是怕惊醒孩子,女人没有站起来。
“你是要去益明县吗?能带上我吗?”她声音不高,脸上尽是祈求的神色。
听见声音,值班室的大爷也探出头来,惊讶道:“呀!你怎么还没走啊?”
他又对常跃说:“她昨天就来了,说要去益明!可这个时候哪儿能去益明哟?那里在发大水,更何况她还带着个娃!”
暴雨如注,女人和她的孩子被困在房檐下估计有一段时间了。
门下的积水太深,路灯很多都坏了,说不定哪里就有被掀掉的井盖和看不见的暗沟。别说去益明,这女人想带着孩子去马路对面的旅馆都难。
“不行。”常跃皱着眉头看那女人怀里的孩子,这孩子再在外面呆着绝对会生病,“那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淹了,你不能去。”
他急着去打听武道的行踪,没工夫在这儿耗:“你去旅馆住几天,等通了电话再说。”
因为连日来的暴雨,周边的好多个县城都已与外界失联,成了一座座孤岛,情形难测,贸然前去无异于是送死。
说完,常跃扭头不再看女人哀求的眼神,大步就往司机住的地方走去。
然而他连敲了好几扇门,才发现都是空屋子,就当他准备返回值班室的时候,才终于在最后一间发现所有司机都聚在一起。
汽车站好几天没有发车了,司机们每天快闲出鸟来,一堆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喝酒打牌,好不快活。
尚能直立行走的那个跌跌撞撞地跑来给常跃开门,被迎面的雨水一激,恢复了清醒:“同志,你找谁?”
常跃没穿雨鞋,雨衣下摆被溅满了泥点子,再加上满面的雨水,看上去狼狈不堪,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样。
常跃二话不说先递了烟,他从丰镇火车站出发的时候买了一整条,一路上都快散光了。
“跑益明县的司机在吗?”
开门的人收了他的东西,办事也麻利,从人堆中将人扒拉出来。
但是跑益明县的那司机已经喝得不大清醒了,费了老大劲才被折腾地开口说话。
他醉熏熏地回忆说,三天前他是遇见过一个穿迷彩的男人,那人看上去挺凶的,但是出手大方,一出手就给了他三百块钱,要去益明。
“然后呢?”常跃忍不住催促。
这个特征太明显了,是武道无疑。
但是司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失望了,司机说那个时候汽车站下了通知,益明县方向的车全停了,他也不能擅自发车呀!
说来说去,从武道抵达这里的时候,益明县就已经失联了,汽车站不发车,那理论上来说去益明县就是很难的。
如果武道被困在市区,那事情就好说了。常跃只消在汽车站附近的旅馆找找人,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这个计划刚成型,就听见那司机含混不清地说:“所以没办法,我叫他去找老李喽!”
“老李?”
清醒的那个向常跃解释:“老李是另一个司机,他自己有车。”
言下之意就是,那位老李自己有车,有时候会拉私活,也就是俗称的“黑车”。
那人踹了旁边人一脚:“喂,老李上哪儿去了?”
于是满屋子的醉汉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老李,连地砖都被掀起来看了一遍,最后对常跃说:“老李刚才还在喝酒,现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正当他们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有人进来,手里抓着裤腰带,嘴里骂:“妈蛋,老子差点儿掉坑里,这雨下得,粪坑都要溢出来了。”
一群人哄笑开,得有人冲常跃说:“喏,这不就是老李。”
黑车司机是个秃顶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衣衫不整,脚上是塑料拖鞋,里面积着雨水,脚趾缝里还有黑泥,但手腕上却有一块光亮的假劳力士。
他斜眼盯着常跃,对他非常警惕:“你找我干啥?”
常跃问他有没有见过见过武道。
他却矢口否认:
“没见过。”
他说没见过,还没等常跃质疑,就有人推了他一把:“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一看就是个外地人。”
老李不说话了。
常跃摘下雨衣的兜帽,目光审慎:“我不是查黑车的。我知道你见过他。他去了哪儿?”
老李伸手,常跃抛给他一包烟。
“他?那个有钱的大头兵?不是我跟你吹,现在这地界,有车敢去益明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了。你找不到别人。”
益明县在含章河的上游,那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公路就是沿江建的。
如今暴雨凶猛,决堤、山洪、泥石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去。
听这话的意思,武道果然已经去了益明。
常跃拍桌上一千块钱:“就去益明,现在就走。”
周围司机看得眼睛都直了,只有那个老李不吭声,盯着钱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一千块钱,算是他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他一直不说话,常跃也没表态,过了一小会儿,旁边有人悄声说:“益明的路我也熟。老李,你要不去就把车借给我,我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无尽的雨前赴后继得扑向大地,晚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但是……
老李猝然掐熄烟,起身拴紧了裤腰带,对常跃一挥手:“现在就走。”
他没拿桌上的钱,而是扔给了自己的朋友:“别私吞了,给我老婆子捎回去,不然做鬼咬死你!”
“呦呵!”那人在笑,“要钱不要命哟!”
老李推开门,扔下句:
“富贵险中求,不懂啊?”
老李的车就停在汽车站附近,他没有穿雨衣,打着手电穿着拖鞋蹚在水里,带常跃出去开车。
然而刚到门口,就见有一团黑影向常跃跑过来。
女人带着孩子,一大一小都是地,对他说:“带我去益明吧,带我去吧!”
常跃头都大了。
老李看这一幕颇有趣味,转头和他说:“你老婆孩子啊?咱事先说清楚,我可不带女人小孩儿去,造孽哦。”
也不知道那女人事先教了孩子什么,那小孩儿跑过来就拉住常跃的裤脚一个劲地叫叔叔。
女人头发都湿透了,一缕缕贴在脸上,一边还冲他讪笑:“带我们去吧,我都快三年没见过我家男人了,孩子连爹都没见过。”
老李乐了,插嘴说:“好几年没见过,就赶着发大水见?挑的好时候啊!”
女人羞愧道:“这不是我们厂下大雨被淹了,休息了嘛……”
坐了两天的火车,又在大雨中一路奔波,一下都没有休息过,常跃已经精疲力竭,对眼前的情景已经不想多说话。
他冷冷看了女人一眼,塞她手里三百块钱,够她住好久的旅店了,接着就要走。
却没想到那女人还不死心,拖着孩子跟着他:“我不要你的钱,我想去益明!带上我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丈夫在益明当兵,我都三年没见过他了啊!”
常跃停下脚步,在雨里没动。
旁边老李看着他的脸色:“嘿,这可巧了,你俩找的都是当兵的。”
女人一看有门儿,马上冲过来,拉住常跃的手臂:“求求你了,我太想他了啊!带上我们吧!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常跃低头看了他一眼。
女人的脸没什么特色,相貌平平,如同这个年代所有的普通女工。然而她的面孔却无比的惊慌绝望。她抓着他,就像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闪电忽地照亮天空。
亮如白昼的一刹那,常跃看见她,从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
“如果遇见危险,你就带孩子坐车回来。”
女人一口答应,不住地点头。
老李却不满了:“加人要加钱,而且……”
常跃:“再给你五百,他们的安全我负责。”
老李车开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车便离开了市区往郊县驶去。
这个时候已经能听见含章河的水声了,随着水声越来越大,这不同寻常的声音使女人紧张起来。她开始漫无目的得说话,竭力忽视车外越来越深的积水。
女人名叫张丽,外省人,丈夫在益明县的部队服役。她问常跃:“你也是去部队找人吗?是你兄弟?”
常跃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
他上车前在小卖部给小孩儿买了牛奶和面包,还有一条夏被,小女孩儿这时候吃饱喝足了,正裹着睡觉。
“是朋友。”
张丽很惊讶:“是有什么急事?”
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非见不可的面?需要冒着这样的大雨和山洪的危险去见?
常跃:“没有。”
他语气严肃,张丽还以为问到了不该问的,连忙噤声了。
过了几分钟,汽车终于拐到了大路上,然而刚一驶入,就听河中忽然一声巨响,一个浪头狠狠地扑到河岸上,大地仿佛被摇撼般震颤了一下。
老李一踩油门,从水幕中冲过去。
张丽的女儿被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当妈的连忙堵住孩子的嘴,但是她自己都在害怕,手紧紧地抓住座椅,僵硬到放都放不开。
待驶离了刚才浪打过的地方,三个成年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两岁的小女孩儿忍不住颤声问:“妈、妈妈,我们不会被卷进水里去吧?”
“闭嘴!”一直专心开车的老李突然恶声恶气地说,“叫你的女儿闭上乌鸦嘴!”
张丽反应过来,连忙让女儿“呸”了三声。
这个时候,常跃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女儿哭得泪汪汪,但是被吓到了,小脸惨白地不敢发出声。
常跃伸过手去,给小女孩儿擦干净眼泪,目光平静。
他回答说:“不会。”
不知道为什么,只两个字的回答,让本来心都悬在嗓子眼的张丽忽然心头大定。
车驶过了刚才的路段,地势高了起来,虽然雨在下,但是河水令人心惊的咆哮声明显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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