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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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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去来/纵使相逢君不识 作者:林鬼

    正文 第18节

    归去来/纵使相逢君不识 作者:林鬼

    第18节

    在她心中,那人已俨然同冷静隐忍等形容词划上了等号,回想当日那人被她鞭笞得遍体鳞伤仍然一声不吭,女子以为自己的评价未失偏颇。但另她意外的是,当那混恶青年即将轻薄那理应于他无足轻重的冷小公子时,那人却突然失去了克制,爆发得毫无征兆,直接便破开房顶遁了进去。

    这样粗暴的行径,实在不像那人作风,不仅让他们丧失了先机,这般的响动,怕是不多会便会引来无极门中人。

    但奇异的是,见那人如此,她却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他身上总算多了丝人气,竟是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欣喜。

    原本,对于能否救出小公子一事,她就并无执念,之所以应下花落白,多还是出于对那人的兴味。

    此时的形势于他们而言虽然不利,但要全身而退也并不困难,因而女子也并未如何紧张,甚至都没有出手的打算,只睁着一双娇俏的杏眸,兴致勃勃地看着身旁的男子。

    率先出手的是冷清尘。

    从主动暴露行踪开始,他打得就是速战速决的主意。

    方才情形,虽知静候时机是更为明智的做法,但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人猥亵,即便心性坚冷如他,也实在难以做到。

    这样,便只能尽快解决了那两人,在冷沧海赶来之前将“自己”带出无极门。

    如此打算着,男子眸色愈冷,出掌更是凌厉,招招不留情。

    察觉到夕烟似乎没有参战的意思,张启人本还存了些侥幸的心思,然而在直面那人的攻势时,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同那人的差距。

    数十招过后,张启人便渐渐感到有心无力,勉强的应对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被迫又和那人对了一掌,而从掌心灌入体内的霸道内力,让他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已知无力回天的张启人,只能尽量挡住身后吓得浑身颤抖的青年,眼神恍惚地看着那人鬼魅般的身影越走越近。

    就在张启人已经做好同身后之人共赴黄泉的准备时,正欲合上双目,却隐约闻得鼻尖一股异香袭来。

    疑惑地抬起了双眼,意外捕捉到一抹幽蓝的亮光。

    定睛看去,却发现,那在他眼前翩飞浮动的,竟是一只异常美丽轻灵的蓝色蝴蝶。

    突如其来的异象,让张启人的脑海空白了一瞬,因而没有注意到身前男子大变的神色。

    几乎是在那蝴蝶出现的一瞬间,冷清尘就感觉胸口就重坠了一下,心中立刻腾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撤退!”

    冷清尘当机立断地下达了指令,夕烟虽不知出了何事,但听出了男子语气里的危险,她当即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上了屋顶。

    回过头去却发现,那本应和她一起撤离的男子,正紧揪着自己的胸口,仿若无法呼吸一般,满脸痛苦之色地跪趴在地上。

    见状她心头大惊,正欲转身下去救人,地上那人却突然抬起了头来,一双细冷的双眼笔直地看进了她的眼中。

    极度缺氧让冷清尘的视线一片模糊,根本无法找准焦距,他却执着地强撑着越来越沉重的眼帘,用力地盯着女子的方向。

    “快……走……一定……一定不要……让……让玄墨……”

    艰难地蠕动着双唇,干苦的喉咙几乎无法发出完整的字句,勉强交代完之后,冷清尘便如用尽全力一般,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再没有力气去观察女子是否顺利脱逃,男子涣散的瞳孔间,最后接触到的画面,是晕染得一片模糊的褐色间,一只狰狞的黑色眼罩。

    “桀桀,总算又见面了……你那一身毒血,老夫就收下了!”

    彻底陷入黑暗前,冷清尘脑海中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名字是——

    葛一手!

    第三十八章 无极门惊变(二)

    眉头轻蹙,睫毛微微颤动,冷清尘缓缓打开了眼帘。

    入目的光亮让他不适地眯起了双眼,却在看清周围的场景时,身子一震,猛地清醒了过来。

    昨夜发生的种种接连涌入脑中,冷清尘抿起了唇角,就着原先的姿势,靠着墙勉强坐直了身体。咬紧牙关,他试着动了动酸软的四肢,意外地发现并未被束缚,于是再次尝试催动体内的真气,这次却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凝滞的阻力。

    在胸口发出警告的闷痛时,他停下了无谓的冲击,待呼吸平复,他面无表情地沉下了双眸。

    从确知自己被俘的命运起,他就做好了面临各种状况的心理准备。睁眼之后,无论是发现自己被捆绑在药案上,泡在药罐中,还是浑身插满了器具,他都不会惊讶。然而,事实是,他除了武功被限,身体虚软以外,似乎并未受到什幺损害。

    而且……转动了僵硬的脖颈,将目光移向身侧,当对上床上之人一脸复杂的表情时,他的视线微顿,心中有了确信。

    自己的确还在昨夜的小屋中,甚至就和他本欲施救的那人关在一起。

    细冷的凤眸里划过一道思索之意,冷清尘并未言语,默默转过了头颈,重新合上了眼眸。

    见他如此,床上那人神色却是更加复杂了。

    于“冷清尘”而言,短短数日间,他的人生说是彻底发生了颠覆也不为过。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回到了无极门中,而他甚至来不及体会心中的惊讶和酸涩,就被冷沧海软禁了起来。

    接下来,“南海药人”、“盟主之子”、“围攻邪教”……一桩桩阴谋渐渐浮出水面,种种谎言逐一被戳穿,他十五年来认定的事实一昔之间被全盘推翻。

    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父亲”不过是个陌生人,而他存在的价值,却如豢养的家禽一般,不过是为人食用。

    寻常人若是遭遇了此种变故,怕是还未被取血就要被这接连的打击逼疯。

    就连生性淡薄如他,也在初时出现了短暂的心神动荡。

    然而到底是天性淡漠之人,对于冷沧海或无极门,他本就无甚感觉,稍微记挂的,唯有那人十数年来的抚育之情。如今,知晓那人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为他养病续命,还是冠以他盟主之子的尊贵身份,皆是出于对药人血肉之躯的觊觎,仅剩的感怀之情也随之淡了下去。

    不过知晓自己本是孤子,孑然一身,体弱多病,原是幼年便要消亡的,却是承蒙冷沧海和葛一手所救,才多出了这些年岁。这样一想,对于冷沧海,他倒也生不出什幺憎恨的情绪。

    常年卧病在床的生活,让他对生死看得极淡,因而被关押起来之后,他并未如何反抗。看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就连他自己都要这样以为了……若非在昨夜被响动惊醒时,察觉到自己心头的那一分期待的话。

    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对于玄墨,他早已不能抽身而退。

    连知道身世真相时都可以维持平静的心湖,却在以为玄墨出现时,而变得汹涌澎湃。

    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对生存并非没有执念,而他执念的根源,就是狠心将他送回无极门的那人。

    结果,令他意外的是,来的并非玄墨,而是他全然料想不到的那人。

    此刻,再看那人略显憔悴,却仍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脸庞,他只觉心中百感交集。

    若非此人,他想必还意识不到自己对玄墨的感情,但也是因为此人,玄墨对他,再不如以往那般模样。对那人,他曾经或多或少生出过嫉恨的心思,但自那日清晨,见到那人萧索的背影后,他发觉自己对那人便再怨不起来。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那人会甘冒如此风险前来救他。

    这一切……都是为了玄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但自脑海中浮出这个念头起,他就有种异样的确信,就好像他深知,那人的确是如此想的一般。

    秀美的凤眼中疑惑之色一闪而过,没有打扰那人闭目养神,“冷清尘”缓缓移开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晰的开门声响打破了屋中长久的静谧。

    床上的小公子平静地将视线转向门口,而盘膝打坐的那人,也终于抬起了双目。

    率先越过门槛的是一双金线云纹的方靴,紧接着,一个身着黑底金丝锦袍,双手背负身后的高大男人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中。

    那人有着一张英武刚正的面孔,双目不怒而威,线条冷厉的唇上蓄着一道短须,更添几分老练沉稳,一眼望去就是一副正气浩然的模样,莫怪能获得武林正道的推崇,稳坐盟主宝座如许多年。

    那人步履沉稳地走进房屋,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背着药箱的褐袍老者。

    老者见到地上的男子就咧开了双唇,“桀桀”地怪笑了两声,一边笑着一边伸出一只干枯的指节,摩擦着自己脸上箍着的那半边眼罩。

    “他便是你说过的另一个南海药人?”

    冷沧海微蹙着双眉,打量着瘫软在地上的男子,语气无甚起伏。

    对于自己的身份被人一语道破,冷清尘脸上纹丝不动,倒是床上那小公子,在听清冷沧海的话后,便蓦地睁大了双目。

    眼波剧烈颤动,他不可思议地盯向地上那人。

    “正是此人!老夫这只眼就是被他所伤!桀桀,浑身是毒的南海药人……桀桀,这可比那小公子还让老夫兴奋啊!”

    葛一手忍不住又怪笑了起来,仅剩的那只矍铄昏黄的眼中不停闪烁着什幺疯狂而贪婪的光芒,让那张瘦若枯柴的脸越显狰狞,有如鬼魅一般。

    看到男子不为所动的神情,老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恶意,佝偻着身子向他走近了几步,弯下腰,刻意将那只带着眼套的瞎眼递到他面前。

    “这位……‘神教的右护法’大人?可还记得老夫的这只眼……老夫可是一日都没有忘记你那日说过的话啊,桀桀!”

    老者狞笑着,说着,竟是一把扯去了那遮眼的皮罩。

    没有了眼罩的遮掩,老者那只残眼便彻底暴露了出来。

    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一个窟窿。

    只见那原本应当是眼球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四周还遍布着蛛网一般张牙舞爪的烧灼痕迹,看起来骇人无比。

    床上的“冷清尘”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桀桀,你送给老夫的‘礼物’,老夫可是相当‘珍重’呢!”

    老人咧着唇,用手指着脸上幽深的孔洞,继续用着渗人的语调说道:“这眼珠,是老夫自己挖出来的,为的就是采你留下的毒血……然后,你猜怎幺着?”

    老人又靠近了些,状似神秘地开口。

    “你是不是以为有那一身毒血,你就百毒不侵、无所畏惧了?”

    冷清尘听到此,对自己被擒一事大致有了眉目。

    ……那突然出现的蓝色蝴蝶,那抹异常的香气,骤然乏力的身体,至今无法催动的内力。

    看到男子眼中的那抹了然,老人面露得色,仰天大笑了起来:“桀桀,没错!老夫终于研制出了压制你那毒血的药物,你就等着被老夫炼成药吧,桀桀桀桀……”

    知晓了缘由,冷清尘便不欲再理会癫狂得明显不正常的葛一手,转而将目光移向进屋的另一人身上。

    冷沧海此时也在安静的打量着他。

    看着那张和记忆中并无多大差距的面容,冷清尘视线一阵恍惚,忆起的却是当年,这人在和玄墨的拼杀中受了重伤,被同系之人暗杀身亡的场景。

    意外地发现,此时再见那人,心中还是无关爱恨,却生出了一种淡淡的惆怅。

    冷沧海在对上那双细冷的长眸时,心头突地颤抖了一下。

    为那看破世事般的沧桑,还有那怜悯一般的悲凉。

    胸口浮现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不知怎地,他将视线转向了卧榻的方向。

    当看到床上那姿容清冷的男子,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模样,视线像是骤然模糊了起来,让他恍惚间生出一种,他其实是被同一个人盯着的错觉。

    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挥去脑海中奇怪的联想,冷沧海收敛了心神,再次定睛看了过去。

    只见那一个是秀美绝色的小公子,一个是长须冉冉的冷中年,没有丝毫可以比拟的地方。

    皱起眉,察觉到自己心中的动摇,冷沧海面容肃穆。

    就在这时,却听耳旁葛一手嘶哑的声音响起。

    “盟主,这人要如何处置?不如……桀桀,就让老夫把他和小公子一起炼化了吧!”

    不知想到了什幺,老人眼中又显出几许贪婪之色。

    略微思索了下,冷沧海摇了摇头。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要旁生枝节。既他中了你的药无法行动,便继续关在这里罢。”

    “啧啧,盟主真是好心肠,临死之前,还要给小公子找个伴,桀桀!”

    老人勾着唇角,意有所指。

    冷沧海只平静地看了老人一眼,并未理会,说完便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既盟主不让动,老夫也没有办法,就让你多活一阵子吧!不过你放心,等小公子走后,老夫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桀桀!”

    随着房门被带上,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冷清尘继续盘起了双腿,闭目养神。

    而经过最初的震惊,床上的小公子此时也镇定了下来。

    那人便是“南海药人”又如何,他不会这样就对那人产生同胞情谊,而那人,想必也是同样。

    最终不过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苦费心思量。

    这样想着,他翻了个身,背对那人,也缓缓闭上了眼眸。

    第三十八章 无极门惊变(三)

    夕堂主重伤!

    收到消息的玄墨立即结束了闭关,赶至骨师药庐。

    经过骨师老人的诊治,夕烟已经清醒了过来,见到玄墨,面容憔悴的女子双目含泪,玄墨连忙上前安慰,却被女子紧紧握住双手,而她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窒住了呼吸。

    “教主……快去救他……右护法……”

    眼瞳剧烈收缩,玄墨震惊地看向女子。

    听到屋外传来的响动,冷清尘心中“咯噔”一下,顿时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睁开双眼,将目光移向紧闭的门扉处。

    只闻一阵飘忽的脚步声起,接着,一道苍老雄浑的嗓音便透了进来。

    “何事如此喧闹?”

    “白眉道长,大事不妙,玄天教的人杀上来了!”

    当那掩不住张皇的声音清楚地传入耳中,冷清尘身躯一震,攥紧了掌心。

    浅淡的眸色逐渐转深,冷清尘薄唇紧抿,神情凝重。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屋外的交谈还在继续,听得汇报的老者——也就是接替受伤的张启人看守冷清尘二人的昆仑派首座白眉道长——不由蹙起了双眉。

    捋着自己的长眉,老者慢条斯理地启唇:“如今战况如何,你们门主现在何处?”

    “回禀道长,门主已率门中精锐弟子,偕同各派掌门,在山门同那群邪教贼人战在一起了!”

    老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心思千回百转。

    而那传令弟子见老者半晌不言,想到自己身负的任务,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弟子是受门主之令前来知会道长,门主说邪教贼子多半是冲着小公子来的,为防发生意外,请道长务必守好屋内两人,至于邪教主力军,交给门主和其他各位掌门便好,请道长放心!”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汗水渍渍的面孔,老者声调平缓地开口:“如此说来,盟主似乎已经稳操胜券了啊……”

    “这……这是自然……”

    虽然这样回答,但那弟子吞吐的语气和闪烁的眼神,明显没有什幺底气。突然,不知想到了什幺,那弟子神色大变,眼中流露出些许惊恐的神色,额上聚集的汗水不受控制地成股流下。

    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总之,道长您一定要看住这两人,断不能让他们趁乱跑了!”

    “那是自然,这是老朽的职责所在,麻烦替老朽转告盟主,请他尽管放心迎战。”

    老者垂下眼,态度客气地说道。

    “既如此,弟子就不打扰道长了,山门还需人手增援,弟子就先过去了,道长告辞!”

    说完,他就匆忙离开了。

    留下来的老者,双指捋动着银白的眉须,目光追逐着那弟子消失的方向,神色莫测。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壮年男子,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首座师兄,我们真要听冷沧海那斯的,就在此处干等吗?”

    闻言,老者冷笑。

    “冷沧海那斯,仗着自己是武林盟主,便目中无人。区区小辈,不分尊幼地指使我等武林前辈,正日帮他守着他那药人‘儿子’,着实可恨!”

    说着,老者的眼中逐渐流露出恨意。

    “那师兄的意思是……”

    “冷沧海怕是故意将我们安排在这里,到时若是真把那邪教诛灭了,功劳自是算不到我们头上!退一万步讲,即便邪教真的攻进来了,听闻那玄墨武功超凡,若是冷沧海都挡不住,我等更不必说,守在这儿,也是平白丢了性命。”

    “这……那我们当如何行事?”

    “哼!”

    冷哼了声,老者咧开嘴,唇齿翕动间,一张仙风道骨的脸上竟显出了几分恶毒的狰狞之色。

    “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待在这里有何用?屋里头那两个,全被葛一手折腾的半死不活的,还能翻出什幺波浪来!”

    “师兄是说我们也当奔赴前线?可你刚刚还让人回冷沧海说……”

    “不,我们才不去给那小子当刀使!”

    “那……”

    “我们便等他们双方两败俱伤,趁机……哈哈哈!”

    剩下的话语,被老者以耳语传递给了身旁之人,冷清尘听到的,只有窸窣声后的那一阵癫狂的大笑。

    不过,重活一世,即便听不清,冷清尘也约莫猜到他在算计着什幺。

    胃部一阵痉挛,心脏沉入了谷底。

    随着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又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动了动摆放在膝上的指节,冷清尘面无表情地看着门纱上模糊映着的人影,脑海中有个念头渐渐成形。

    抬起头,瞥了一眼服药之后还在床上昏睡的“自己”,冷清尘目光一凛,清秀的眉眼间顿时浮现出一片狠绝之色。

    他调整了坐姿,盘膝挺胸,双手捏起法诀。闭起双眼,收敛下颔,抿紧双唇,胸中默念玄水神功口诀,运起了真气。

    没有意外真气受阻,然而他并没有停止催动武功,直到感觉体内的压力即将达到他无法承受的临界点时,他蓦地推出舌尖,牙关用力一咬,几乎是瞬间,一口热血便从他淡色的唇瓣间喷洒了出来。

    随着那一口热血的喷出,体内淤塞了许久的内力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股脑地冲着那破开的地方奔涌了过去。

    脉络间凝滞许久的真气又开始流动,冷清尘脸上却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依旧面无表情地运行着法诀,引导愈发顺畅的内力,冲撞体内其余那些开始松动的关卡。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周身渐渐腾起了一圈不甚明显的白汽,光洁的额上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此时的他,已经不顾经脉受损的危险,几乎是屏着呼吸,将内力运转到了最大值。如此,若是再不能成功突破所有的屏障,他必将经脉尽断、爆体而亡。

    白皙的脸孔由于屏息,已经憋至通红,衬着唇畔的那抹血迹,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在即将因缺氧陷入晕眩的瞬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抹玄色的身影,身体猛地一个激灵,让他恢复了几分神智。借着这难得的刺激,他果断张开了牙关,毫不犹豫地再次咬上了舌尖那道破碎的缺口。

    当又一波血液从他唇角溢出,冷清尘终于重新感觉到身体里充满的力量。

    来不及引导真气运行周天,稳固一下得之不易的成果,简单地敛息收功之后,冷清尘立刻睁开了双眼,甚至顾不上自己酸麻的双腿,运起轻功便从地上一跃而起,直奔向屋内唯一的那一张床前。

    毫无怜惜之情地晃醒了那抹愈显孱弱的身影,在那人恍惚的神情中,直接将他从床上捞了下来。

    “冷清尘”茫然地看着身旁之人,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辨别出,那搀着自己、强迫浑身无力的自己往外走的男子究竟是谁。

    直到那人击倒了门口一众守卫,挟着他步行到院外的时候,在山间的徐徐凉风中,他被药物蒙蔽的头脑,才稍微获得了些许清明。

    “你……要做什幺?”

    勉强从麻痹的唇舌间吐出这几个字,他已觉累极,只是对上那人冷漠的双眸,心中突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执念,不愿意就此合上双目,不愿意在那人面前流露丝毫弱势。

    没有回答,冷清尘闷声不言地拽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抗,然而乏力的身躯,连站立都十分困难,更枉论是要摆脱那人有力的铁臂。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地挣动着身体,虽然影响十分薄弱,仍是拖慢了男子的进度,让他清冷的眉宇间逐渐浮上了一层不悦。

    “救你!”

    终于,男子停下脚步,面色阴沉地望向臂上那人,冷冷地张开了双唇。

    似乎是被男子阴冷的表情镇住,“冷清尘”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见他不再挣动,男子便也不再多作解释,继续拉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虽然没有了妨碍,冷清尘的表情还是十分凝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真气在不停地流逝。

    对此,他并不意外。

    原本,他为了恢复武功用的就是最为极端的方式。

    失败即死,若是侥幸成功,则短时间内武功可以催发到极致。但是,代价也是惨重的——真气消耗的速度会成倍增加,一旦真气耗尽,不仅武功尽失,身体也将受到极大的耗损……而这一切,都是无法逆转的。

    这是玄水神功中记载的最后一招,是万不得已方得用的保命之计。

    他本不准备用这个方法。

    葛一手以为他研究出了克制他毒血的药物,殊不知那药物只能短暂压制住他的毒血,影响他的身体机能,让他武功受阻。

    虽然后来葛一手又给他补充了几次药,但他的身体已经形成了抗药性,之后的几次喂药,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药人之血本就神奇,更何况是被他苦心研究十数载才换成的毒血,又怎是葛一手区区数月就能对付的了的!

    体内的毒血在逐渐化解药效,只要再坚持几日,那药力就可以彻底被炼化,他便可以恢复自由。

    然而……他等不到那一刻了。

    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遗憾,更多的仍是不顾一切的坚决。

    “为何……救我?”

    就在冷清尘几乎快要忘记手上还抓着一个人时,耳边一道虚弱的声音唤起了他的注意。

    对上那人恢复了清明的双目,冷清尘脸上毫无反应,脚下步伐不停,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却听见耳畔那道夹杂着风声的话语。

    “你活着,他才能活着。”

    那声音冷冽低沉,却轻得好似要消散在风中,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到的不过是错觉。

    而在听清了那人话语的内容后,“冷清尘”眸中一阵闪动,合紧的唇瓣颤了颤,半晌,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

    只怕……能让那人活着的,早已不是他了……

    闭口不语,二人相伴再无言。

    绕开后山巡视的弟子,就在冷清尘准备带着手中之人直奔下山路径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

    “师兄!”

    第三十八章 无极门惊变(四)

    再次见到久违的少年,看着连忙奔过来的那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激动神情,冷清尘停住了脚步,却不自觉颦起了眉峰。

    少年气喘吁吁地停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时,那张稚嫩清秀的面庞上,混杂着惊喜、委屈、慌乱和恐惧各种情绪,衬着那上滚圆晶亮的大眼,着实给人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而此时的冷清尘,近距离打量着那张曾经让他心疼不已可爱容颜,心中却无半点触动,眼神倒似乎更冷了些,薄唇合起的弧度如刀锋一般凌厉,看在少年的眼中,让他仿若被兜头淋下了一盆冷水,被兴奋感蒙蔽的大脑被冻得一个激灵,瞬间意识到了此人身份,原本因寻到师兄而欢喜得泛起一层薄晕的小脸,立刻惨白了下去。

    少年瑟缩了一下脖颈,呜咽了一声,慌张地跳到了在场的另一人身边,委屈地将瘦小的身体贴向那人寻求保护,嘴里还不停求助般地呢喃着“师兄……”。

    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习惯性地安抚着怀中受惊的少年,却在察觉到身上落下的那道针扎一般的视线时,抚在少年背上的手指蓦地一僵。

    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不自在,仿若被人撞破了什幺不可告人的情事,而目击者恰巧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这让他胃部一阵扭曲,动作越发僵硬。

    却不知身旁的男子,心中的阴郁并不比他来得少。

    眼前这亲昵的一幕,让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当年的场景,想起了当年为了保护小师弟沦入战场的自己,想起了为了救他中剑而亡的玄墨。

    当视线又被那漫天的血色盈满,胸口生出一种强烈的作呕的欲望,头部一阵剧烈的晕眩,他攥紧了双拳,艰难地稳住身体。

    紧缩的瞳孔半天才舒缓了过来,冷清尘不动声色地稳住呼吸,沉下的眸色映着相拥的二人,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冷清尘赶到山前的时候,那里已经乱作了一团。

    日头下,漫山遍野,刀光剑影不断,夹杂着喊杀声、哀嚎声,血雨纵横。

    并非是第一次见到此种景象,然而时隔二十载,还是让他生出了些触目惊心之感。

    按捺住颤栗的手臂,将身形掩在山门后,尽量冷静地让视线在厮杀正酣的人群中穿梭。

    目光迅速地掠过一个个衣着各异的身影,扫过一张张年轻或苍老的容颜,刻意忽视了地上那一具具分不清敌我,混杂着血液和脏污、生命流逝的躯体,在心中深藏的惶惑和不安中,他终于还是在那残酷混乱的战场,找到了镌刻在他记忆深处的那一抹,最为鲜明和震撼的玄色!

    屏住的呼吸终于松懈了下来,耳边重新听到心脏鼓动的声音。

    双腿不知不觉间从阴影处迈了出来,眼神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那鹤立鸡群一般,傲然在人群中那一抹高大玄黑的身影。

    那人披着纯黑的战袍,宽大的袍身在他身后翻出了一片黑色的波浪。几乎及地的长发肆意地披散着,在不知是山风还是男人自体罡气的拂动下,四散在空中,张狂舞动,如玄色的灵蛇,危险而又有种说不出的洒脱张狂,飞扬间暴露了男人整张棱角分明而又霸气非凡的面孔,眉眼无情,唇线凌厉,衬着颊边沾染的点点血色,恰如地狱来的使者,喋血的修罗,让人心生惶恐,却又英俊得叫人移不开视线,直如被勾魂摄魄。

    ……而他就是被那狂傲又魅惑的男人所勾引来的俘虏,心甘情愿献上一身血肉,为其所擭。

    冷清尘目色痴迷。

    震袖击倒了一圈围着他的敌人,玄墨抬起头,看着又前赴后继地补充过来,几如杀之不尽的人潮,他蹙起眉头,恼火地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

    继续催动体内的真气,玄墨一边迎战一边向前推进,趁着交战的间隙,他移开视线,向着阶梯尽头的无极门处眺望了一眼,黑沉的瞳眸里是掩不住的急切和担忧。

    那日,自重伤的夕烟口中得知,冷清尘营救计划失败,陷落无极门的噩耗后,骨师老人见隐瞒不住,便向玄墨坦白了冷小公子的药人身份,同时指出身为神教右护法的冷清尘同样也是药人之体。

    得知此事后,他担心药人引发江湖纷争,又怕玄墨知晓后制止,便瞒着他,私下和孙儿花落白商议,要暗中将冷小公子遣送出教。却未想阴差阳错,计策竟在玄墨的主动授意下达成。至于之后,为何冷清尘要执意相救那人,以致连自身都落入如此境地,老人却是不解。

    玄墨听罢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他年岁本就不大,又身居南疆偏远之地,对当年引起武林狂热的南海药人捕猎一事,所知并不多,却也知晓药人一词背后的价值。

    他幼时流落在外险些丧命之时,确是蒙他“小哥哥”相救,然而时隔久远,幼年记忆模糊,他也从未将此事同“南海药人”联系在一起过。

    骨师老人老人爆出如此讯息,玄墨又非蠢钝之人,稍一思索,他便明悟了“盟主之子”和“南海药人”二词结合在一起究竟意味着什幺,而他二哥……

    当脑海中浮现那清俊的男子被人所俘的画面时,玄墨发现自己竟无法再理智地思考,尤其是想到,或许就在他们为此事议论的当时,那两人就已经被用来炼药了。

    想到男子此刻或许已经被割开了咽喉,浓稠鲜红的血液正从他细长优雅的脖颈奔涌而出,那双一贯冷凝看着他时偶尔却又莫名温柔的眸子逐渐失去光泽,玄墨突然有种喉咙被扼住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体内迅速蔓延,让他几乎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玄墨大手一挥,当即决定直攻无极门。

    他连指责花落白的余裕都没有,也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反对的声音,大有无人跟随,他便独自闯山的架势。

    由于时间紧迫,玄天教并没有多少时间组织人手,玄墨驳回了苍木从长计议的建议,心急如焚的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无极门,哪还等得下去!

    最终,为了抓紧时间,赶在冷清尘二人被炼成药物之前到达无极门,玄墨只带了教中部分精锐,稍作整装,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奔赴到了无极门。

    几日几夜没有合眼,此时的玄墨的精神和体力都处于低谷状态,却仍是凭借一身强横的武艺,纵横杀场,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

    看着这样不顾一切的玄墨,冷清尘心中震颤,嘴里却是一片苦涩。

    他当然知道玄墨如此拼命是为了何人,也正是因为知晓那人于玄墨的重要性,他才会拼着成为废人的风险,强行打开经脉,救那人离开。

    想来此刻,那人应当已被杨逸从后门带下了山。

    那人无虞,玄墨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亦不需在此拼斗。

    再次扫视了一眼战局,冷清尘沉下眼眸。

    依目前的战况,玄墨凭借一己之力,吸引了无极门大部分的人马。而余下的苍木、花落白等玄天教精锐,则是尽量牵扯住冷沧海及正道的一些主要战力,以方便玄墨快速突进。

    这样的方法,在战争之初确有成效,毕竟随同玄墨作战的这些人,武功俱是江湖佼佼,比起那些正道掌门也不遑多让,几方牵扯之下,确实为玄墨创造了突围的时机。

    然而,双方的人数悬殊着实过大,或许是因为他上次贸然的营救行为,让无极门有所惊觉,是以如今出现在战场上的正道人数,比起他记忆中的竟还要多出不少。

    而且,事关药人之事,必是各派机密,能被调动过来的,也多是各派心腹,武力自也是不低。

    这样两方消耗下去,就是玄墨也难以支撑太久。

    如此一想,冷清尘眼神凛然,当即决定不再耽搁,立即前去通知玄墨撤退。

    明显感觉到体内炽热的真气在一点点的消退,击杀了挡路的几名正道弟子之后,他原本因真气蒸腾而呈现一片晕红之姿的面孔也重新恢复了苍白。

    脚下的步伐越发沉重,体内流转的真气开始变得时断时续,在又一道真气莫名消散之后,冷清尘终于停下了脚步,面露倦意地微微喘息着,疲惫地抵靠在身旁的树干上。

    深秋的阳光并不热烈,即便是正午,也没有多少温度。

    明亮的日头如圆盘一般高悬在正空,看起来有些白惨惨的,不像烈焰,却似冷冰,然而仰靠在树干上的冷清尘,仍觉刺眼的半眯起了双目,光洁的额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凝起的水珠,顺着他苍白的面孔缓缓流下,渗入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落在唇上,一片含着涩意的冰凉。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地合上双眼的时候,眼角摄入的那一缕玄色,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眼。

    用力眨动了几下,挣开眼中模糊的水光,冷清尘顺着那处移转视线,当视线中再次真切地呈现出那一抹玄黑的时候,他沉闷的胸口间不可控制地滋生出一片喜悦。

    玄墨……

    干涩的唇瓣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有什幺微光在那双暗淡的冷眸处浮起,体内凝滞的真气,突然又流动了起来。

    修长整洁的手指扶着粗糙的树干,一身青袍的男子,缓缓站起了身体。

    就在他即将迈开脚步的时候,却有人先他一步。

    伴着一声雄浑的低喝,一道威武的身影从半空跃下,落定在玄墨身前。

    瞳孔剧烈收缩,冷清尘窒住呼吸。

    冷沧海!

    第三十八章 无极门惊变(五)

    心脏跳动的频率蓦地失去了控制。

    当半空中的那道身影闯入视线的一刹那,冷清尘感到了一种绝望的惶恐。

    不远处的对立的二人,身形清晰可见。

    视线却一阵扭曲,恍惚间,自己好像突然矮下了身去,视线所及之处,是近在咫尺的一片纯黑色的宽厚背膀,以及……发丝散落的那人回眸俯下的惨淡容颜。

    长剑穿胸,唇角染血。

    那人神色安然,笑容凄惨。

    小哥哥,活下去……

    当耳边再次回荡起那梦魇般的绝响,冷清尘颤抖着蜷缩起了身体,恐惧地抱住了脑袋,双唇绝望地张开,似是想要嘶鸣,但干涩的喉咙间溢出的只有微弱而尖锐的断续气流声,淹没在飒飒风声中,如若无物。

    最后,是战场上愈演愈烈的兵器碰撞声,唤醒了沦陷在回忆中的男子。

    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剑鸣贯穿耳际,他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涣散混乱的眸子这才终于恢复了清明。

    用力地晃了晃头颈,努力挥去脑海中残留的不详画面。

    冷清尘僵硬地放下了环在脸侧的手臂,在浑身上下仿若血管冻结的凉意中,他面色发白地扶着树干,重新挺起了背脊,眼眸移转,再次将视线投向了玄墨二人所在的战场。

    此时的玄墨二人已激战在了一起。

    冷沧海能居于武林盟主之位十数年不倒,武功自是不在话下。若说这武林盟中,有谁能有资格和玄墨一战,也非冷沧海莫属。

    只见黑袍棕影交替,掌风凛冽,剑光萧寒,招数变幻间,扬起尘沙碎叶无数。

    高手过招,几次碰撞间,已是百十来回,激起的罡风,引得四周草木尽断,落叶萧萧,断裂的木屑夹杂着枯叶席卷战场,沾上见血,不幸被波及的人群惨叫着跳离了二人战圈,其他人受功力所限,也不敢轻易出手相助,便自觉地空出一块场地,供二人独自厮杀。

    看着二人胶着的战况,冷清尘心中焦急,却不敢贸然靠近,不是怕自身危险,却是怕玄墨分心。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上的形势越发严峻。

    冷沧海能挣开围攻前来迎战玄墨,余下各派掌门,实力亦不弱,苍木他们恐怕也拖不了多久……

    如此想着,冷清尘蹙紧了双眉,正苦思应对之法,突见原本正和玄墨战得如火如荼的冷沧海,猛地旋身向后急退了一截,同玄墨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看到那人沉下的面容和起手挽开的剑花,冷清尘眼皮一跳,心脏不由抽紧。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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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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