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邪焕生 作者:九重门
正文 第3节
邪焕生 作者:九重门
第3节
却风波少见的皱起眉头:“他么,老爱唆使我大哥挥着那把破剑四处砍人,我大哥这对耳朵难不成专为他长的。休提他。”
邪焕生忙的岔开话:“这匾上一日五顿指的何意?”
却风波笑说:“那会长身体,他一天吃五顿。”
悟空斜目:“你不是狂拽酷炫却风波么?”
却风波大笑一通:“小孩子家不懂事嘛!如今配得上这般名号的也只有我的鸟友了,脾气比他那身毛还火烈。”
赤鹏鸟又叫上了。
“却风波!你说我坏话!”
却风波回头说:“嗌!我不敢呐!你怎么还没走?”
“玉米呢?今天的玉米哪去了?”
“哎,不是早就说了,今年收成不好,你胃口又大,吃点苞米如何?”
赤鹏鸟狂拍翅膀:“你虐待我!我不睬你了!”
朝都遍地美景、美食、美人,千尊又是乐善好客,几日住下来,邪焕生心荡神逸,欢快的差点蹬腿。至于千尊,他避居多年,偶一寻得这样一位满嘴跑马车、妙趣横生的朋友,也是喜不自胜,大有挽留久居之意。
尽管如此,邪焕生心中明白,朝都只适合“度假”,而非定居,何况他一个逃犯,前不久还在天王面前夸口要斩魔救民。
与此同时,孙悟空肩挑斗战圣佛大任,世道艰苦,更没有独享喜乐的道理。
两人一拍即合,择日就去六合殿辞行。
却风波静听完告解,也不强留,大袖一挥说:“金蝉子在此住的安稳,你俩放心去吧!”
什么?金蝉子要留在朝都?邪焕生脱口就来:“这孩子既能感知圣骨下落,何不带上他?”
却风波简单否认了这种想法。
他说:“不妥。”
“为何不妥?借两日总可吧?”
“时机未到,必然折他寿命。”
悟空更无意让金蝉子涉险。办法总归会有。别的办法。
邪焕生耸了耸肩,只得作罢。
吃不到玉米仍在闹情绪的赤鹏鸟将两人送至阴阳海彼岸。
双脚踏定,前程铺行,启程的两人意气奋发、干劲十足。
他们要做的,是抢先一步夺取圣骨。
一路找寻,冗长无果。风餐露饮,日行千里,刀下救生,成了每日的庸务。
悟空半生奔走,步履坚定而有序。邪焕生就像彩蝶戏卉、黄蜂采蜜,嗡嗡的随他走过很多地方。
走过草露秋山,走过明月松照,走过鱼穿白浪,走过流云青壑,走过落丹晚霞,走过…走过一切该是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该走过的景致。
可他俩偏偏都是男人。
——真是可笑又可叹。
邪焕生为自己捏一把汗。
“难道我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邪焕生要跟着一只猴子打光棍吗!?”
又是一个仲夏。
依然不得圣骨的线索。
邪焕生表示:瞎跑白找,不如就地住一段时日,以便收集消息。恰好脚下的濮龙江可与嵩山、九星焚城互通有无,这样优渥的地理位置当真是百觅难寻。
悟空点头应允。
邪焕生熟门熟路又变出一座宅子来。欢呼道:“进屋进屋!”
悟空一只脚摆在门槛上问:“你不会一早就打算好了吧?”
邪焕生一腔欢脱,早冲到了房门口,扭头道:“怎了?”
悟空瘪嘴吐出两字:“懒、虫。”
邪焕生嘿嘿笑两声,跑回来挽起他的臂膀,向房里拖:“你先歇口气,我做饭去。”
悟空忽的想念起他煲的那锅好汤,挠挠肚子勉为其难的说:“嗯,刚才的话我收回。”
不多时,一桌晚饭开了出来。
两人扒饭扒得正欢,山头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随之天色□□,云走雷霆,对目无语间,山那头竟传来隆隆洪暴之声。
濮龙江边三清山,细流密布,水势急而不湍,劲而不刚,在这样一个清风朗月之夜,要形成洪暴,绝非寻常。
悟空脸色舜变:“不对!是妖魔作祟!”
拂袖即去。
邪焕生腿一拉,也跟着去。
☆、8
他们晚了一步。
三清山脚下六个村落,在黑蛟似粗壮、冰冷、雪亮的洪水击打下,如同六只初具形状的鸟窝,脆弱的不堪一击。
滂沱入地的瞬间,分崩瓦解。
村民四散杂乱的逃命,有的死,有的伤,有的存活。
洪水却如斩之不断的荆棘更加肆虐迅速的蔓延。
夺命一刻,两双默契的目光对视,定数在胸,二人同时叱咤,犹似搏浪破风的鸿鹄,共入九天。陡然出耳的定海神针纳风为力,如翼旋转,刹那中佛光破晦,一朵庞可蔽天的金云如莲绽放,生生托住奔流而下的洪潮。
同时,邪焕生一手指天,一掌控顶,登时云雷为之凝固,洪流逆转向上回流,在两股压力逼催下,竟敛化作一颗半江宽的透明水珠,被金莲源源不断的吸纳、分解,而后砰然一爆,水汽四溢,少时,天边降下一场细雨,绵软如沙,恰似对逝去性命的告慰。
“菩萨哦!活菩萨现世!”
“对对对,你看,是斗战胜佛来帮咱们啦!”
幸存的人群汇集在山脚下振臂高呼,屈膝跪拜。
“喂,他们拜你呐!”邪焕生忍俊不禁,夺手去捏他的脸,“哟哟哟,被夸了还会脸红呐!”
悟空双颊像被两簇小火苗点了一下,泛出有趣的酡红。他把眼珠子滚圆的凸出来,猛的推开他:“滚滚滚!”一边收了定海神针,向四周嗅了嗅,“不明妖气!”
邪焕生凭空捻了下手,果然!
“是假的。”他说。
“是化学成分。”悟空说。
邪焕生听着怪味,豁的掉过头道:“这话谁教你的?”
悟空脸也不红了,理直气壮的指责:“还不是你个损友!你看你都把我变啥样了!”
——山脚忽然传来叫骂声。
“妖女!妖女在这!”
“快拿住她!别让这个杀人魔头脱逃!”
人群转而向另一处汇集收拢。
“抓到正主儿啦?”悟空身子一倾,像支脱弦的快箭,射下了山去。
屁股后边千遍一律跟着气喘吁吁的邪焕生。
“借过!借过!”悟空在人群外高声招呼。
众人转头一瞧,这不是咱们的救世佛祖么!立刻整齐恭穆的向两旁散开。
好像见到了末日的曙光。
那只妖蜷伏在血泊之中,受创不轻,头发打散了堆在脸上,明亮的眼睛怯怯窥探。
眼中一股一股泛着青光。
邪焕生瞠目结舌:“小青?!”
小青听他一叫,立刻挣扎着就投上来:“恩公救我!”
邪焕生曲起手臂,支撑她无力的身躯:“你——干坏事啦?”
她使劲摇头:“我是为了找寻汤圆下落,被魔族的人追杀,万不得已才这么做…我…姐姐去了以后我再也没做过坏事。”
坏事?她兀然垂头,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脑海中往事浮沉,桩桩件件,分不清何处是错,何处又是对。
邪焕生扭过脖子,他看看悟空。
悟空冷静的观察了一会,问小青:“你可有证据?”
“有!”小青掏出一只尖耳,递上去,“你看,这是不是他们的耳朵?”
悟空接过那只尖耳,摊在掌心,的确是魔类的耳朵,尖锐的新鲜的魔耳,该是脱体不久,血液犹未凝固。
冰冷的艳戾的血。
“菩萨,你倒是说话呀!”
“对呀对呀,赶快用你的绝世武功将她杀死,为咱们除害呀!”
人群叽叽喳喳吆喝。
悟空右臂一推,做了个阻挡的姿势。
村民愣了愣神,忽又喊道:“大师!菩萨!万不可被这妖精迷惑!”
悟空闭了眼,不说话。
他保持沉默。
沉默了一小会。
这一小会,却有一年那么漫长。
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有人欲偏袒却有心无力。
这一时,邪焕生的想法再简单不过了——小青与他缘薄,而这群村民又是素昧平生,他唯有相信悟空的定夺。并且深信不疑。
他惶惶不安。
悟空忽然厉声质问:“妖女!此次大水可是你所为?”
小青咬住嘴唇:“是。”
“你可知错?”
她咬紧了牙关,怔住了,邪焕生急忙晃了晃她:快说错了啊!
她可真轻,都不够他填牙缝。
“我…我错了。”
悟空背影相向,冷酷至极的咄咄逼问:“你可愿改过?”
小青打了个机灵,眼中随之流泻出愤恨。
她顶厌恶僧人耀武扬威的施舍。
悟空豁尔转过来,凶狠逼人:“你——可愿改过!”
邪焕生跟着也惊了一跳。
这泼猴!凶死了!
小青被激的颤抖。
是怕,还是恨?
她抬起目光,向她的恩公求助。
邪焕生掉过头去,装作夜观星象。
这件事,可是由人不由他!
“我愿!”她突然说。
夜观星象的邪焕生长舒了口气。
悟空转对村民,手上拈了个法印:“人有众过,如水归海,改恶行善,罪自消灭。”
“我们才不管她改什么过,消什么罪哩,只求她速速偿命,别再祸害我等!”
“行一善,消一罪。你们说她是魔鬼,如果魔鬼认罪改过,如果魔鬼弃魔从正,你们希望这世间多一个人类,或是多一个魔鬼?”悟空说着向人群迈出一大步。
“这…”
见众人摇摆了心神,他趁热打铁:“她若居心匪善,任何错失,我一并担下,誓言不改。”
即便不是我——他瞥了眼仰望星空的邪焕生,这胖子铁定是会出马,就算他满肚子坏水昼夜咕咕的叫,也难免有脑筋坏死的一天。
邪焕生紧接着打出一个喷嚏。谁念我呐?见鬼!
众人不语。眼中仇恨未消。
忽而,有人质疑:“哈!你朋友跟这只女妖是老相识对不对!妖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对啊对啊,再争辩也无用!”
哎!悟空长出一口闷气,大有“只能帮你到这了”的意思。
他大方让出女妖,以一种任君搜刮的豪迈气度殷请:“你说的不错,她该死一百遍。想杀就杀吧!千万别客气!”
于是三两个村民上来,挥舞拳头。
四五个村民上来,攥紧石块。
更多的村民上来,高擎斧头。
邪焕生吸了下鼻子。
结果不出意料。
拳头、石块、利器无一落下。
从未行过凶的人,怎会随意就开杀?
人群再一次静默。信任,亦或不信任,佛的理想,妖的善性,他们权衡不下。
但若不杀,怎能交代枉死的人、挣回颜面呢?
“大师,我信你!”一个长老模样的人站出来,“大师你三年前从虎口下救过我独子,大恩大德,无以回报,你说什么我都挺你!”
“我、我也信。”
“还有我!”
……
长老一票千金,风向一下子调转过去,于是三人成虎,渐渐的,趋势明朗,那些心存质疑的人都不再冒头了。
悟空又向小青:“女妖,你真的愿意么?”
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是个聪明的妖类。
她说:“我愿听从大师安排。”
悟空向她伸出一只手:“那好,从今日起,便用你这双手,堆砌这一砖一瓦,扶起这一户一家。”
邪焕生不动声色,在后边推了一把。
小青就这样顺利的被他俩“扶持”起来。
从头到尾,邪焕生不置言辞,不假评论。
众生平等毕竟太宽泛、太善变,他无法衡量其中的公平与对错。
身为旁观者的他,不解滋味。
小青随他俩去宅子里住。
接下去几天,对邪焕生来讲,简直如噩梦罩顶。
因为天还没亮,悟空就拖着小青去村里搬砖头、铸瓦片。
几日下来,小青变成了盘发粗衣的村妇、悟空变成了泥猴。
——皆是为了和谐统一的灾后重建画卷。
而他每日的职责,就是来回搬运数百只馒头,用来“投喂”劳动者。
蒸馒头是样很无趣的、充斥着炽人热气的活动。其间,他让那冲天的水蒸气蒸发掉了好些体重,也算劳有所得。
百无聊赖下,他改做花卷。
再后来,他又发明了流沙包,做成可爱的小猪形状——悟空一度不忍直视,指着包子直骂脏:善了个哉!这个像八戒!
村落重建之后,邪焕生自告奋勇负责起每家每户的户内装修任务,尽管没任何必要。
不过这项创意收效不错,美中不足的是弄的全村鸡飞狗跳。
悟空一脸麻木的看他窜上跳下,认为:邪娘子心肠不坏,就是爱瞎折腾。
邪焕生翻了个白眼,回嘴说:“谁叫我才华横溢呢!”
他也能洞穿悟空的心思,谁让他们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呢?
悟空打了个奇妙至极的喷嚏。
秋至前的最后一天,阳光尤其灿烈。最后一个灼热如焚的日子。
邪焕生碰碰悟空肩膀:“哎,洗个澡吧,没你那么臭烘烘的佛祖!”
到了黄昏,四处找不到悟空踪影。
邪焕生去江边看潮。这是寂寞人打发时光的方式。
江水平静,他看到日落。也看到沐浴的悟空。
那时,村庄飘着炊烟。一蓬蓬白色的火焰,袅袅娜娜升入天穹,象征着重归旧轨的希望。
巨大的落日金光,没入远方滩涂。那是一切的肇因,也将是终点。正如拦路僧说的,风起风又止。
回归本相。
世间所有,无非一个不灭的圆。他们都是那圆上的一点,大地细小的粒粒尘埃,树上的无名叶。
悟空褪下僧衣,赤露的身体在滩涂上投下深而小的圆影,他将自己慢慢放下去,像一尾回归江湖的鱼,涉水而去。天边残余的蜡色漂泛在湖面上,亮如镜照,他掬一捧水,水似灿灿流金,自头顶浇灌下去,流经耳背、脖颈,到肩窝处稍一折转,继而从宽阔的肩头迸溅下来。
山上奏起了暮鼓,如石穿云,似远且近,扭折了炊烟,荡漾了平波,人伏在水中央,静静,松垂的双臂与极速收缩的腰形成两片抱歉的半圆,犹似裂痕磨损的镜面,水满濒溢,只待月明。
☆、9
秋初。
天如透海,云落青峰。
村庄里回归了应有的面貌,至少复制了残存的记忆。
田篱黄狗,流水人家,一片胜景。
合该辞别。
集市里锣鼓喧天,声腾似飚。
悍人的厄运,殒命的亡者,紧随着一两声鞭炮的炸裂,如烟轻散。
留下了鲜艳的喜悦。
灾祸往往如一把深口迅捷的断头刀,逃得了逃不了的,尽在刀起刀落那一刹那。活下来的这群人,颓而复起的一切,足以使他们用后半生追忆自身的幸运。
好运歹势,不过尔尔。
他们上山回家。山上的宅子里已是一片秋色动人。有红彤彤的柿子树,含苞微绽的□□,还有小青。
小青这会在干嘛呢?该起灶做饭了吧。
小青比从前懂事多了。刚一开始,她不做家务、拒绝教导、打扮骚浪,偶尔还喜欢胡搅蛮缠——很难想像汤圆的童年该有何种悲惨。如今除了浣纱做饭、到院子去拔苗助长,闲暇之余她还时常给邪焕生捶背说悄悄话,俨然一个“二十四孝小棉袄”;对待悟空,却又是另一种面目,若即若离,半冷不热,始终保持疏离的敬重。
她厌恶僧人。按她话说,就是“中过招”。
小青依稀提起过她的姐姐,一条带她修炼的千年白蛇,还有那个毕生痛恨的和尚——一头搅屎的秃驴。
这恨字是有多痛?在邪焕生看来,倒未必那样沉重。她管他叫秃驴儿,儿子音绵绵…同修之谊,儿女情长,尚还在一场暧昧的较量之中。
行过新起的桥,自西边下岸,有一片茂盛的桃林。林中绿叶蔽天,白芒绽地,掩面清风里尚留着果实烂熟的甜香。
邪焕生有辟谷的体魄,却无辟谷的精神。眼下五脏府空的打鼓,易发觉得那片林子雾酽海深、走也走不完。
悟空像牵着一匹骡子似的拖着他走,心想:幸好你不是小白龙,不然我师傅都不知换了几个了!
“你听,有人!”邪焕生突然道。
“是琴声?”
“是胡琴声!”他有些动容。
“你…喜欢呐?”悟空忽有不详的预感。
“好多好多年前,去西疆避难,方圆百里不见一人,倒总能听到这种琴声…” 胡琴声穿越百年,依旧搅人愁肠,他说着兀自陶醉起来,“那声音就像猎鹰翅膀上飘落的羽毛,过很久很久才落到地面上。”
悟空一头雾水加十分眩晕,歪着脑袋打量他,只见他圆润的脸上已浮现出祥云朵朵,幸福又飘摇,果然果真的确,邪焕生的文青症又复发了。
他还在闭目自语:“呀,你听听,一个没有心事的人,是绝对拉不出这样好听的琴声——走,咱们去瞧瞧!”他拽起悟空的手,好像一条投钩的蠢鱼,径直冲入桃林反方向。
到了地点,拉琴的人却已放下了乐器。他赤着半边胸膛,黑发低垂,眼神孤独而狂傲。
是那个雁三郎!
他削石作案,用来摆他两口宝刀,那两把刀,一把浑厚,一把苍秀,刀鞘貅黑龙纹,上边分别镌着“一夕年少恨江湖”、“一脉孤烟万事枯”。
都是汉文。
他脚下,立着三坛酒,红泥封盖,醇香四溢。
“好事坏事,这般兴致?”邪焕生向他搭讪。
“无。”对方惜字如金。
“你有心事。”
“怎样知道?”
“无故事的人拉不出这样的音律,无感情的琴声吸引不了我。”
“有话直说,少空费气力。”好山好水,美酿佳音,那雁三郎却没心情同他斗花腔。
邪焕生不由暗忖:果然性别才是交流的阻碍,倘若我与悟空是那妖冶的青白二蛇,他是否会稍解风情呢?
只好快语:“哎,好吧。大侠,敢问你为何来此?”
“了一桩恩仇。”雁三郎轻松一个抬手,手里就多了一坛酒,“你们可以回避。”
可他就不。
他对着他劈落的石块同样轰出一掌,化石为凳,然后堂而皇之的坐了上去。翘起二郎腿。
悟空全程呆若痴鸡,这会跟着坐下来,习惯的盘起双腿。
“你把这和尚带坏了,”三郎半边嘴叼着封盖,眼波流转,暗含笑意。
酒香更浓了。
他哧的吐出红布,大口饮起酒来。酒液沿着两腮漉漉淌下,像大漠孤烟里晶莹的河,汇集在山峦凸起的胸膛上。
那儿纹着一条青龙。
邪焕生盯着那条龙,只觉一瞬的迷晕——一件遥远的事物袭上心头,似曾相识,却遍思不得。
忆不可追,岁不可溯。
这会,风起了,人也到了。
是个偏偏美少年,头戴半旧的道冠,长剑佩腰,广袖如云。
那口剑,敛一身锐气,淬万夜星辰,是一把上古神兵。
难怪三郎说:“我败,留命,你败,留剑。”
一介刀者,要什么大宝剑?奇怪。
“错了,是人死债消,剑亦不存!”少年抽出一条绸带,缚住双目。腰间佩剑,也蓄势待发。
“江湖由来本快意,何惧一剑泯仇情!”三郎洒脱的大笑,随之一掌拍在案上,顿时,瓢冲天,酒飘雨,双刀铮然奏骄气。
少年不容抢先,转身便是三尺出鞘,如湍急奔。
“哎呀酒!”形势危急,邪焕生连忙跺了下脚,两坛酒旋转着弹上半空,一左一右抢在怀里。
雁三郎运掌化气,飘然拂去那一剑的刹那,还不忘向他鞠躬。“多谢。”
邪焕生被这一鞠躬弄的心神远追,不自觉操起了瞎心:这男人,诗意的挥刀汉,该能制住小青吧?
恍神间,那头刀剑一挣,两人已双双纵上枝去。
“云为屏,洲作障,天地相顾两苍茫。枝头双鸟搏生死,留得闲人空赋诗。打个架还不让看了,真无聊。”他给自己启了坛酒喝。
烈酒穿肠过,烈烈似火灼。头上那一场悍斗,也如酒气横冲,激烈非常。但见满处烟尘蛇起,木悬枝扑,人于其中,便像是落进了瘦马驼着的轿舱当中,不得安宁。
悟空闭眼端坐着,浑身一颠一颠,仿佛刚嗑完药。
他好斗,但绝不盲斗。
“喂,我说我很无聊!”邪焕生气恼的戳他,“你,不会涅槃了吧?”
“静心。”
“静不下。”
“拿你没办法,说吧,又想玩什么?”
“你闭着眼,不妨猜猜那两人各在何方。”
悟空依言静听片刻,指着头顶道:“劈砍如风,气掷寰宇,是刀。”过了会,又指着另一处“锋走极端,声如碎玉,是剑。”
两团人影,几度纠缠。“——刀剑齐鸣了。”
酒饮尽了,残枝遍地。
啊,清风朗日,碧海云天。
这时该有点浪漫才对嘛。
邪焕生兴致冲冲,从乱石间找到那把胡琴,架起腿,深锁眉,学起那雁三郎的模样,呲拉呲拉的演奏起来。
“你浪漫起来还真特别。”悟空说着双腿突然像失去弹性的皮筋唰的耷拉了下来,而他的表情就仿佛下了阿鼻地狱,特痛苦。
“怎么说?”
“呀,这琴声还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只听扑通一声,那谪仙般的剑者一屁股栽到了地上。“你!那个比较胖的!是不是有病?!”他一把揪下眼前的绸带,指着就骂。
邪焕生顿时觉得天大的委屈。怎么,他的琴声竟有如此不堪入目,叫一个文雅剑客都失去了语言素养吗?
“来,方才未及介绍。在下邪焕生,江湖人称‘灵魂演奏家’,幸会幸会。”笑兮兮的搀起剑客,顺势握了把小手。这一把,全当是诋毁费。
哼!剑客羞怒地推开他。
雁三郎跟着跳了下来,佩服的五体投地:“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邪焕生厚着脸皮:“无妨,你们接着比试。”
——他们却已经比完了。
原来琴声一出,两人便下赌,谁先掉下去谁就输了。
刀剑对决,最终剑者吞败。
战败者抛出古剑,像只认命的公鸡,昂起脖子:“杀了我吧。”
“我说过,留剑不取命。你走吧。”雁三郎傲慢的转过身,摆手相送。
少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留下了剑。
目送他离去,雁三郎拥剑入怀,态度依依,像是一颗无从着落的游子之心投到了依靠。他生的粗枝大叶,纤巧的古剑握在手里,更显的细如卷尺,那赭红的剑鞘上,翩翩然伏着一行小篆—— 一改西风云淡月,一瞬沧桑岁凋年。
原来是一对儿。
邪焕生识趣的抛给悟空一记眼色——灯泡兄,还不赶紧走!悟空连连点头,脚不沾地就跟着他跑了。留下最后一壶酒。
☆、10
北雁南向,月明星稀。
浓而寂的夜,如一盏酣茶。
邪焕生夜起口渴,借着月色倒了杯水,撒开喉咙往肚皮里倒。喝干了才发现是泡烂的酽茶,夜色般浓到窒息、能够令人精神一晚上的大浓茶。
正逢多愁时节、上火佳季,一杯冷水下去,愣是烧出一腔无名火:无量你个天尊!谁大晚上泡这样一壶茶摆我桌上?对,一定是小青!这个坏蛋,明早就罚她抄道德经!
滚回床上,邪焕生忧心忡忡,因为睡不足觉他就会水肿,可是,天哪,他的脸已经够大的了!
他抱起一只枕头,心有戚戚的开始数猴。
夜,寂寂。
猴子越来越多,庞可占山。
直数到后半夜,才昏然睡去。
睡梦中依稀有乒乓缠斗声,既真切,又遥远。彼时人已神思混沌,稀里糊涂,全凭本能的分析——日里目睹的那场战斗,仿犹眼前,余音未绝,容易心生暗鬼。罢了,一切皆是虚无。
半夜酣眠。
再睁眼,天已亮了半个,而窗外打斗声尤烈。好像一团火焰,卷入足够多燃料,酝酿足够多的时辰,终于轰一声炸开来——小青与悟空集体从屋里窜了出去。
歹!谁又跑门口干架!这还有完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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