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邪焕生 作者:九重门
正文 第12节
邪焕生 作者:九重门
第12节
这头解商子也拾了本:“《大漠刀客小道士》?”
邪焕生一脸傩Γ蒙茸拥懔说阊闳桑骸芭担竽犊汀痹僦钢杆靶〉朗俊?这本卖的最好!”
解商子听了直羞的脑门充血,嘀咕道:“大逆不道!”将书往地上一掷,顿时拿脚堵上了。
“邪焕生!”雁三郎气急败坏的抡起拳头冲向他,“你…瞧你这三姑六婆的出息!”
邪焕生躲过一拳,团在摇椅上嘻嘻的笑:“可别忙着揍我,没准你家解商子还不同意呢!”
解商子茫然:“怎了?”
邪焕生指着那堆书说:“你找找,可有看过的?”
雁三郎举着拳头:“少听他啰嗦!我帮你教训他!”
解商子满面狐疑,蹲在地上,一本接着一本翻: “《鬼秀才俏媳妇》,《阿爷靓汤》,《三年科举五年冲刺》,《观音大士养颜秘诀》…《神探狄仁杰》?!”他毕恭毕敬端起一本满是破洞、脏兮兮的书,又悲又喜惊呼道,“你…我是看着你的书长大的?”
邪焕生翘着二郎腿,得意道:“是也。哎,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大浪淘沙,世事沉浮,唯有我是那个不老的神话!”
解商子将书捂在怀中,痴醉道:“这是初稿?”
“嗯,我还在里头画了只大乌龟哩。”
“送我成么?”
邪焕生大手一挥:“自然,别客气。”
解商子笑的满脸开花,别过头对雁三郎喝道:“你敢动他试试!”
雁三郎气的满脸涨红,指着邪焕生:“你…你抢人!”
金蝉子拊掌笑道:“哈哈,大伯,原来你也是个巨巨!”
解商子纠正道:“是大大!”
悟空撅着屁股打山上回来,故意避开他们,埋低脑袋向屋里钻,邪焕生扭身支着椅背问:“打坐回来啦?”
悟空“唔”了声,含糊问道:“脑子可清楚了?”
邪焕生小蜜蜂似的贴着他屁股追进去:“清醒清醒!灵台如明镜,照过往是非烟云呐!悟空…”
悟空头也不回,一肘子把他顶回去:“去去去!不想见你!”
邪焕生忙用两手撑住门栏,一只脚跨在门槛上,吃吃的对着他笑,笑的脸皮都要飞走:“那个…”
悟空正要摔门,又怕邪焕生的肉把门给挤坏了,不耐道:“有话快说!”
“今晚到香江渡口找我!一定要来!”
“我不——”
“没商量!”邪焕生掉头就跑。
夜色如水,月华当空,一树桃花,织锦喷霞,压着半壁水溅白浪,斜拖一片香影红绶。
桃花树下泊着一只小巧的瓜皮艇,乌黑油亮,尖头,阔腹,俊俏无比。邪焕生掐准时机,小心掖起吃了一半的瓜子,整了整衣裳钻出舱口,留给岸头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
船甲微荡,摇得他心神晃曳,啊,人到了。
一只手摸在他肩上:“喂,你这是要扮白妃还是许仙?”
邪焕生顺势抓过悟空的手,稍一使力,将人拽到了船上,又向船夫飞个眼色。船夫竹桨一挑,船身触了下岸,活鱼也似吐着浪花划去了江中。
淡风似绸,贴着耳畔掠过,邪焕生拉着悟空到船头坐了,抚扇一拈,信信说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今夜这白月独照咱二人,江水只为这一舟铺展,两岸迷香迭送——你有什么要对我说么?”
悟空的脸僵的像堵墙:“白痴!”
“痴啊痴,病下患知,我就是知道的太多。”
“你知道什么啊你!”
“你的心啊!”
悟空劈手夺下扇子,对准他脑门猛敲一记:“我看你是吃太饱!”
“吃多了会饱,我这双眼可从来不嫌饱哇!哈哈哈…”邪焕生大笑,继又指着江面另一处“哟,那头漂了只画舫,真漂亮,师傅,帮咱们摇过去!”
船夫哎了声,长桨一荡,舟影化水月,飘飘然向画舫飞去。
却听画舫中传来悠扬丝竹声,俄尔有个两个粗亮的男声唱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你看,老天念我是个音痴,这会可正助我呢!”邪焕生心荡神曳,得意得差点纵上九天,脑袋一歪,不觉靠在了悟空肩上。
悟空坐得笔直,威吓道:“邪焕生,我数三下,一,二——”
邪焕生忙笑道:“不妥不妥!确是不妥!我这么重,怎能压你?”说着长臂一勾,将悟空的脑袋摁到自己肩上,“这不就成了!”
智障!悟空叹了口气,伸过手挽他的腰:“算了,今晚就让让你,等你好透了就别再烦我了!”
邪焕生应道:“遵命!”心里高兴的了不得,掏出啃了一半的瓜子,又吧唧起来。
悟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道:“别吧唧嘴了,给你吃个好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
邪焕生道:“咦?是何物?”
悟空道:“那日从悬壶河下取来的仙丹。”
邪焕生拍着大腿笑:“你呀!你才是劣性不改!”
“少啰嗦!吃不吃?”
“吃,天上掉馅饼,我邪焕生头一个张嘴!”
悟空起开瓶子,倒出六颗药丸:“正好,你我各一半!”
两人双双服下,功力大进。
邪焕生喜极而泣:“老天可真眷顾我!”
“咦,这是什么?”瓶底夹了卷黄纸,悟空捏着两根手指头细心地取出来,交给邪焕生过目。邪焕生摊开看了回,恍然道:“哦,这丹药原来叫‘你俩药丸’。”
蓦的画舫上少去一个和声,其中一男子警声道:“休再靠近!”话音一落,只见纱帘扇曳,嗽的窜出一支箭来。邪焕生并住两指,将箭捞在手中,好箭簇,通体乌黑,光滑剔透,他珍重地塞给悟空:“诺,你送我念珠,我便送你一支秀箭。”
江上漫歌又起,飘渺出尘,斜烟没浪,云灵巧地的一卷,月也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还有boss=_=
☆、46
九州风雨云变改,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只锦囊的开启,大有出乎邪焕生意料。
那日,他正与悟空分享却风波送来的第二十六只西瓜,他从当中舀了大勺,刚送到悟空嘴边,小青一头急汗,忽的跃进门来,惶然叫道:“叔!大师!天庭派人过来了!仗势可大!门都给他们堵上了!”
悟空嚼着瓜肉:“找我还是找他?”
邪焕生道:“废话,自然是来找我咯。”
小青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
邪焕生沉吟:“这会才来找我,真是古怪。”
悟空昂起脖子,拍一拍胸脯:“不打紧,我陪你去!”
“嗯,”邪焕生顿首,“小青,你带着汤圆暂且下去避避,我俩去去就回。”
“恩公…”
“虾兵蟹将,不值一提,你别怕,听话下去!”
果然,房外天色乍变。
云海深处,刀枪齐鸣雷鼓招着,滚滚灰甲如石垒云,夺目宏光殊撒大地。邪焕生悟空暗叫不妙,脚不沾地的奔出门去,只见天庭使者率领天兵已将门外围得水泄不通。那使者,高山冠、广云袖,文邹邹的士大夫模样,正是萧升。
邪焕生冷冷道:“哟,我邪焕生又犯了何罪,惹得玉帝他老人家这般兴师动众?怎么,魔头剿了,这回又轮到我了?”
萧升向两人拱手,语气却很轻慢:“好久不见——应华焱。”
“好久不见,不大想念。如今我叫邪焕生,你忘了么。”
哼,萧升皮笑肉不笑:“改得了名姓,改得了前非么?”
邪焕生听他这一说,便知三龙之劫再瞒不住,该来的总是会来…他闪身挡护悟空:“说吧,此次前来是要拿人还是谈判?”
“拿人,要我何用?谈判,但凭诚意!”
“放过诚意吧,他还是个孩子。”
“哼,魔龙,油嘴滑舌,还是如此可恨!”
“我不可恨,你们的正义岂不无味。神与魔,谈何诚意?条件说出,其他就免了。”说着又感叹,“哎,你们这些人呐,可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当年你怎么称呼我来着?哦对,‘邪将军’,如今倒是…哼哼。”
萧升见对方已心知肚明,干脆单刀直入:“当初为搏生机,夔王吐出八颗龙珠,同时将自身与神海龙宫封化于万瀑流沙之下。如今三龙齐首,万瀑流沙水流干涸连日震撼,正是恶龙出关之兆。”
“我没有弑父的癖好。”
“你也无弑父的能力!王上派我前来,乃是降旨让你等再次封印夔王。”
“哦…有何办法?”
萧升哪料到他这样爽快,一时惊诧,掀了两下嘴皮子没吭声。
邪焕生摊手笑道:“你看你,又怕咱们助纣为虐,又要咱们帮忙。哎,不瞒你说,我可是天秤座哟,你为难,我比你更难决断。”
萧升长目一挑:“万瀑流沙的两处封印口,需以天子矶探出,然后动用三龙之力合力封印。”
“甜子鸡?”邪焕生眼珠子一掠,拍手笑道,“就中午吃的那个?”
萧升紧抿嘴角,想骂,又死活挑不出一句话来。邪焕生睹他这副窘相,不由心中冷笑:若换成三郎,定有一百种妙趣横生的方法回敬我;而你却不能,无趣味的天庭人!
他叹道:“跟你开玩笑还真是浪费口舌!条件呢?”
“一旦封印成功,三龙今后之行踪,只要不为恶,天庭便不再干涉。”
“仅仅如此么?”悟空叉腰道,“空口无凭!”
萧升怒目,赫赫威逼道:“斗战圣佛,认清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怎样了,碍着你了?”
“该站哪边你不清楚么?”
悟空揽着邪焕生肩膀,冷笑:“我站哪边?敢情你是个瞎子么?”
“你!”
悟空厉色:“九星焚城覆灭,仗的是谁的功劳?过河拆桥,你们的脸真比银河还大么?!”
邪焕生道:“哎,不可这么说,人家玉帝也是要睡觉的嘛!谁叫咱们是夜猫子呢?”他脸色一冷,“呵,千年前我六弟就在玉帝手上吃过苦头,你道我还会信他?”
萧升怒气飞腾,夺步跨近:“狂魔!王母玉帝仁慈,赐你等改过之机,休要得寸进尺!”
“阴沟里翻船,一次足矣!若我等不肯前往,你们真有能力封龙么?你所说的两处阵眼,如我猜的不错,既可封之,也可破之。封与破,皆在我一意之间。彼时夔龙出关,四龙之力扫荡天下,你仁慈的王母玉帝还睡的安稳么?”
一语中的,萧升嗔目:“狡黠之徒!”
“所以说,闹到今天这步田地,你们的筹码还只有‘宽恕’而已么?”邪焕生抬起脚,对着地上的瓜子壳,恶狠狠碾了下去,“宽恕是什么,甜子鸡么?”
“你!”萧升败下阵来,只得强撑阵脚,“有何要求,说来!”
“我要玉帝将条件书呈于泰山峰顶的泰和岩,永世不得消除;另外,还需西天如来与老君的背书,缺一不可。”
“我会传达。”萧升掷袖而去,天兵天将也跟着撤远。
锦囊是当天晚上启开的。
据信上所言,万瀑流沙原来便是神海遗址,而火炎魔王图来的属地,才是诅灭佛道——恰好被镇压在神海之下。后图来解封魔道,噬戮万物生灵,屠佛锻刀,丧心残酷。唯一因应之法,却是以夔王龙身封印魔道入口。故此玉帝拉拢图来,将一切罪责嫁祸于夔,引万神共诛之。
“我受其蒙骗封印夔王,得知真相却已为时太晚。玉帝早有与图来决裂的打算,以双王会之名引他前来,同时遣我率五万天兵于濮龙江畔狙剿魔军,战前玉帝赐酒践行,我便知此行有去无回,一切皆在玉帝算计之中…”
“大哥?”彧兰君摇了摇邪焕生,焦虑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邪焕生回过神来,将信笺放在火上焚烧,惨笑道:“哎…喻古今也是可怜人。”
悟空跟着也叹了口气。
邪焕生喃喃:“欺世盗名,玉帝行径真是令人齿寒。”
雁三郎敲着茶碗:“接下来该怎样做?”
邪焕生点着桌子徐徐道:“据喻古今所指,父王所释龙珠并非只有八颗。”
雁三郎、彧兰君闻言,俱是诧异:“怎么会?”
“没错,”邪焕生说,“不是八颗,而是九颗!”
两人更加惊异:“若是如此,为何你我都不知道?”
“千真万确,因为第九颗龙珠本来就是块灵石,并无龙气,更无生命迹象。”
悟空略一思忖,抬头说:“我要猜的没错,第九颗龙珠便是——天子矶?”
邪焕生既讚许又喟叹:“还是我家猴子聪明,真可谓一物降一物,可见天下没有完满的退路。父王他虽留了后着,却也给他人制造了反噬的机会。”
雁三郎沉静片刻,骤然寒笑:“喻古今是个什么地位?玉帝都能把他当驴子耍,你呢,你也要助他么?愚蠢!”
邪焕生道:“此事尚有存疑,还需上天庭向玉帝问个明白。”
三郎断然道:“不可!那伪君子心思诡猾,滴水不漏,你这番去,非但讨不到说法,反容易受他蛊惑。”
邪焕生叹气:“我虽比不上他机变,但也不比你笨呐。你放心,我自有我的分寸。”
悟空道:“也好,我陪你去!”
邪焕生拍了拍他的手,摇头道:“不行,这些时日,你还是回西天去罢。”
悟空一听,差点跳起来:“什么?这种时候,你倒要见外了!”
邪焕生笑笑:“哎,我怎能离得开你!可这次——这次不同以往啊。”
“那又如何?”
“过早表态只会殃及你自己,到时万一——”
“我不允许有万一发生!”
“如有万一,你也难逃其咎;再者,留你在佛祖身边,也好为咱们兄弟仨留个后应。”
这趟浑水,能少卷进去一个就是一个。
“我不准!”悟空把头摇出筋斗云的速度,指着他忿道,“哈!你邪焕生是个什么个性我老孙会不知道?你也就屁大点本事,天大的事还非得自己揽着——”
“我分量重,担多少也没问题呀。”
“你他妈的是虚胖!”悟空说的更急了,“上回你差点没命知不知道!你…”
解商子忙道:“行者你可千万动怒,邪兄说的没错,你既与菩萨交好,倒不如留在他身边,任何情况发生,也或可一助。”
悟空沉默半饷,无奈道:“罢了,不过我告你,我随时都会回来,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邪焕生连连笑道:“是是是,这三瘫斋除了我再没有更合适的主人了!”说着比了比身后墙壁上的字卷。
卷上正写着:睡到中午方起床,肚腹空空进厨房,把酒凭栏看风雨,三更半夜自怀伤。
匾题:拒绝辟谷
凌霄殿。
紫烟袅霭,仙音渺漫,优雅脆弱,华丽荒唐。
玉帝丢下案卷,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右颊。
他今年两千七百六十一岁,这是个很大的岁数了——他仿佛是和日月一同长大的。
韶华湍促,带走了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容貌在三十八岁那年停止了衰老,永久蜕变为一个寡言深沉眉目冷峻的中年男子。
玉帝时常会想起邪焕生。从前他也是这样一个圆脸善笑没心没肝的莽撞少年,无边逍遥,蠢得可爱。
真奇怪,说起来邪焕生也有千百来岁,怎还是这般又蠢又可爱呢?
门外忽然丢进来两个小兵。小兵头朝下摔在地上,发出刺耳惨叫声。
守门将士在外头慌喊:“邪、邪将军,不可造次!王上正在殿内,勿要触怒龙颜!”
这两个说话的守兵很快也被丢了进来,满地乱滚,呜呼哀哉。
紧接着,邪焕生怒发高扬,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玉帝支着腮帮子,对他冷笑。
邪焕生半点也笑不出来,他直呼他的姓名:“忌戈申!”
玉帝身子向后一靠,哧的笑了:“人世到底不如天庭,竟将你喂出这副熊心豹子胆来!”
☆、47
邪焕生立在大殿中央,大声说:“当年事迹,你敢当着天庭众人的面坦诚么?”
玉帝听了也就看看他,眼色淡如茶水,好像在看
一桩笑话:“这天下从来没有信得过的事,却只有信得过的人,你认为他们会信一个万人敬仰的皇帝,还是一个叛逃逆子?”
邪焕生切齿:“我父王和喻古今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一个落得万人唾骂,一个被你玩弄至死!”
“人各有命,我不过顺其道而行罢了。”
“你顺的是哪门子的道?”
“我道即是天道。”
“哈哈,我真不明白,你不是万人敬仰么?为何不劝服我父王为你殉命!”
玉帝缓缓起身,他走到邪焕生身旁,爱怜的抚摸他的脑袋:“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相较于枯燥的事实,有时候,人们更乐意采纳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而我,正是这个故事的缔造者。”
“你是魔鬼。”
“圣魔何别,不过胜负之间。”
“你当真问心无愧么?”
“愧?”玉帝笑了,他卷起袖子,将一段伤痕累累的手腕横到他眼前,“这就是我的惭愧,惭愧是留给自己看的,而不是成天戴在脸上、挂在嘴边——你的愧,你自己看到了么?”
邪焕生呆望着那条狰狞可怖的胳膊,一时恍了神,咫尺之距,两人却好似隔着天关云海,这个男人太令他陌生了。他无力的道:“可是,你的手段太残忍。”
“不宜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
“呵,别玷污了菩萨!”
“真相有如此重要么?”
“难道不重要么?”
“虚实真假一场梦,为何不能是一场美梦?”
“你真可悲!你不光玩弄了别人,连同自己也玩弄了。”
“局限于正义二字之下的无非皓首穷经之辈,关键时刻不堪一击!”
“越是恶的人就越脆弱。”
“恶?什么是恶?手持屠刀的人就是坏人么?举起屠刀有时比放下屠刀更需要勇气。”
邪焕生用力打掉他的手:“这套歪理你就留着糊弄别人去吧!但愿你能够自欺欺人一辈子,哦对了,你不会死去,所以,我愿你骗自己骗到天荒地老!”
玉帝闷笑数声:“我给了你我的答案,你的答案呢?夔出关在即,你是阻、杀、或是放纵?”
邪焕生哑然失笑:“你怕了么?你认为呢?”
“他含恨而忘,一旦降世——”
“他会杀你。”
玉帝凝视他,过了会,兀自转过身去:“我信任你的判断。”
他的背影很放松,无所忌惮,连命门一道相送。
邪焕生有点想捅他了:“你的命是我的。”
“可以,我等你来拿。”
芒草深,雁回旋,转眼又是一个秋。
百里荒冢,暮笼霞埋。
三个人,三坛酒,一派怆然。
鲜嫩的草汁在醒世刀上打出一串珍珠。
雁三郎反手一抹:“鸟禽有巢可归,我却无处安身。”
邪焕生抛给他一坛酒,笑说:“生在江湖,何来有家,行在江湖,何处不是家。”
雁三郎痛饮两口,抬手抹了把嘴角,突然盯着他骂道:“你个王八蛋!”
“我是王八蛋,那你就是小王八蛋。”
风。
草木低吟。
彧兰君在一片嘶嘶瑟瑟之中低声道:“大哥,三哥…”
邪焕生伸手向下一按,截住他的话,他对着三郎:“说吧。”
落日滚圆,金黄锡纸上烙出一孔火焰。
雁三郎拖刀站起,狭长身影像摁在纸上的一根手指。“你我终是难免一战。”
邪焕生笑了笑,他折腕,酒水泼向了三郎。
雁三郎横刀一掠,酒无声息的汇成一道银白的细线,婉转低回,抛入了荒烟漠土。
彧兰君捡起拂尘,隐退到一处大树下。
仍是傍晚,黄昏漫长,落日虚胀而庞大,燎出一片滔滔。
这傍晚,有秋水一般的刀气,有飓风一般的掌气,隆隆热烈的刮过他的两颊,仿佛夏日策马重来——人生能有几个这样快意的秋天?
江湖由来本快意,何惧一酒问仇情。
红霞滚浪,不照雁回。
雁三郎纳刀入鞘,他像拂去一片尘埃一样的拂去嘴边的血痕:“胜负如朝暮,不过一抔腔中血——”他调头,朝万瀑流沙的方向大步行去,“时不待人,你俩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48
万瀑流沙。
万瀑流沙已不能叫做万瀑流沙了。
首先,它没有了水。方圆百里尽成焦土,在数十日烈阳炙烤之下,横斜错落拉出千百道沟壑,岩石嶙峋凹凸,如浪翻卷,好似一张洗不净的沾满了碎猪肉的砧板。
“江河”当中昂立着一座石冢,它冰冷而坚硬,萧瑟孤寂的像一个冬。
一张惨绝痴老的面孔。
邪焕生脑袋中闪过无限可能,但都不大明朗。这一夜,没有月亮。
天空却是微弱残喘的白色。
他攥紧了手中的灵珠。
雁三郎向他郑重的点了个头,仿佛他们将做的是一场生死攸关的交易。
三郎头一个站出来反对封龙。他指着邪焕生鼻子骂他不肖。他的慨然反对并不能印证这段亲情,毕竟他们从来也没见过父亲。夔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天上一道虚浮的幻影,摸不着看不透,连想像的空间都很匮乏,恍惚的只是一个概念。一个有关伦理纲常的概念。
邪焕生对雁三郎说:“你是在这人世呆久了,久的成为了一个人类。”
雁三郎说;“你是在这人世呆久了,久的不像个人类。”
而人世,又是怎样的概念?
它或许是一道束缚,也可能是一种放纵。
前者于魔,后者于神。
人世就像一坛巨大的染缸,他们血液里的很多因素都改变了,三郎学会了伦理,他学会了爱情;唯有彧兰君不曾改变,从一开始他就像极了人。
他蓦然想起魔刀血世中诸佛的那些话来。
不成佛,便成魔,佛魔一念化人间。我是魔,他是佛,无我何来他,无他何来我!
这个他究竟是谁?
他叹气。
他已有太多身份,身上背负着太多的累赘。简单的事,非要搞复杂了才好。
真累!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手上的佛珠。他的命,也是悟空的命。这样一个夜晚,就连一轮白月也欠奉,一习清风也妄言,既无旖旎的浪漫,也无冷冽的斗志。
夔在石冢中苏醒,千年沉睡,殊不知外边的世界已然面目全非。若他可出世,是会感到惊叹、惊异还是惊怖呢?
应该只有恨吧。他许会用他的恨来篡改这个世间。邪焕生忽然觉得害怕了,从一个善人到一个恶端,有时只需要假以手腕,编造一个满足世人的“荡气回肠”的故事。
他抛起灵珠。灵珠卷着夜风冲到了半空,撤下一张赤红的网,仿若万山血洗,银河泣朱,天地怫然。
石冢上瞬时现出两处光点,一于东南面,另者落于西北。
三人眼光交汇,足下一顿,纵入夜穹,化作三条巨龙。
虬龙青灰,似一绺灰烬,应龙黑硕,如墨化湍,震龙吐电,如梦如真。
龙啸齐鸣,龙威并运,刹那绝尘惊艳。
风雨雷电,转瞬遁幻,影落缤纷,宛是另一番世界。
三股龙气蓬勃交织,熠空化盘运转,以破荒之力封印东南方豁口。
三龙入地,再化人形。
雁三郎引刀入手,翩转之中锋没三尺,熊火荼泥,炼地为根。
彧兰君气掌并运,吐纳间双脚挪移,合阴阳乾坤起承运转,刹时天地无物,人气纵横,脉指寰尘。
两力催孕之下,但见邪焕生眉一肃,步一踏,弋飞当空,劈掌破斓惊世涛,冶天为魂起玄阵。
三力化转,相应相生,顿陷莽莽黄尘于幽翳,万灵惊走,四时倒转,举目所见,尽是春花傲风笑天雪,沉霜凝肃颂白圭,万木齐啸,青峰扶摇,似是毁灭,更开新生。
邪焕生沉声一喝,役天地惊涛,纳海云之印,清气盈身,昊光沛走,顿时九天之上刹影婆娑,霞滟蓬莱,十方浑然;剑指轻划,封龙钥凌空铺卷而下,八面金火扫射阵眼。
雁三郎彧兰君守势观望,俱呼:“成了!”
就在封印盖下之际,却闻邪焕生一声哀嚎,竟是一把利剑透胸而出!
☆、49
夜风鸣瑟挽悲歌。
一瓢热血贯黄沙。
彧兰君惊叫:“大哥!”
邪焕生反手拔剑,血热锋凉,顿时泼贱在对方脸上。“你!”他神色一窒,无边恐惧弥漫周身,“为何是你?!”
解商子狞笑,翻手一掌拍出,邪焕生错愕到了极点,疼痛不觉,只凌空翻个滚,就像干草袋子似的轻飘飘让他打下了尘去。
草包!他心内凄笑,为什么挨捅的总是我…
雁三郎生了根一般死站着,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虚掷了、破碎了,太阳穴里被人□□了一根冰锥,他感到疲软、无力、颓萎。
咣,刀落在了地上。
溅起缄默微冷的尘。
“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你骗我…你骗我!”
寒芒一闪,照见解商子的脸。
不加束缚的双眼,泣血绝艳,泠然是一双魔眼。
他笑了,嘴噙瘆人妖戾:“主公出关在即,怎容你等不孝子横加插手!”
邪焕生挣扎着,咬牙急吼:“杀他,快!”
“杀我?!”解商子狂笑,“潜匿甚久,也该一试身手了!”
雁三郎徒然尖喝,刀一震,忿然上手。
红焰淬杀的命世魔刀。
“一刀败你,然后杀你!”
解商子冷眉斜挑,朔晦剑寒光辟暗夜。
雁三郎夺身进逼,命世刀火殃杀八荒。
非人之剑,残酷之刀,风流不存,温情不复。
骤起冷风,吹不尽的绝望杀声,寒光错影,映照一出痛心的笑话。
突然,风雨急催。
刀与剑,挥击出数道白练横绝空寰,似是一张嘲笑的面孔。
雁三郎攥紧手里的刀,他心存一志:杀他!
杀了解商子!
解商子凌空旋舞,如蝶轻曳,剑峰绵绵点落,挟带万钧毁灭之力。
雁三郎长刀一撩,十面焦火浪滔天,蒸雨煮烟。
刹那,冷雨沸腾,热血谱花。
彧兰君拂尘疾扫,顿时道门倏开,吞化万道凌烈剑气。“阳奉阴违,你无可饶恕!”
解商子傲立而笑:“你也来么?很好!”
灵指划空,一剑双化。
一黑一白。
黑如暗夜,白似悍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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